沈荔来之前化了妆, 把脸涂得苍白了些,唇色却妖冶,她眼尾勾着, 目光清凌,看着让人胆寒。
她知道自己出现在这里会是骇人的,随手画了几笔可能效果更好,却没想到陈芝直接昏了过去。
正好偷得浮生半日闲。
沈荔慢悠悠地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给自己沏了杯茶,打量着室内的装潢。
以前叶氏夫妇在媒体前装模作样, 会在家里摆几幅合影,不出所料,现在的生活环境里已经找不见她的影子了。
……
陈芝做了个梦。
她梦见沈荔来寻仇, 不但把他们之间的账一笔笔地清算清楚,让他们身败名裂,还……
后期的走向触碰到了她的底牌,陈芝被吓醒了。
这场梦毛骨悚然的程度, 让她感到背后发冷。
可能也不仅仅是因为梦。
还因为家里的地板太凉了。
陈芝这才想起自己刚刚是昏过去了,而沈荔坐在家中沙发,目光睨过来, 居高临下的姿态:“醒了?”
陈芝惊异,沈荔居然就让她这么在地上躺着,不扶她起来——训斥的话正要脱口而出, 就想起了刚刚那个梦, 想起了前不久……是自己亲手给沈荔下葬的。
反应过来的时候, 陈芝吓疯了,身子抖成筛糠:“你你你从哪来的?不不不你之前去了哪里?!!!你你你你没死????”
沈荔淡定地呷了口茶,唇角笑容讽刺:“你说呢, 陈女士。”
陈芝觉得那笑容阴恻恻的,客厅的温度骤低了几度。
沈荔继续道:“我们之间好像有笔账一直没有算。”
算账!
听到这两个字,陈芝心脏便是重重一跳,这与她梦中的情形一模一样。
天知道这些年里,她和叶建华是如何拿着善款在外逍遥自在的——不仅吃喝玩乐游山玩水,八年前还在城中心买了套房,他们常在那过夜,买的名牌服饰也放置在那里。
八年来时代变迁,房价翻了N番,沈荔一走时机便到,他们转手把那套市中心的小房子卖了,然后拿出这些年来的积蓄拼拼凑凑,全款买了这套三环的大房。可以说,这套房是他们夫妻二人这些年攒下(??ω? )的所有。然而梦里,沈荔一把火把房子给烧了。
陈芝瘫坐在冰凉的地上,纵使万般不情愿,臀部还是悄无声息地往大门挪了几步。
如果沈荔——面前这个不知道是不是沈荔、甚至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家伙想对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离大门近一些,还有逃出生天的希望。房子不要也罢,保命更为要紧!
陈芝顺手从玄关的柜子里拿出皮质钱包,仓皇地拉开拉链,拿出一沓粉色毛爷爷,手抖成了帕金森:“我我我我我我没钱了,只有这些!”
“这些不够,少了几个零。”沈荔视线滑过她包上的LOGO,好意提醒,“你这包挺好,可以当了吧。”
啪地一声,陈芝的包掉在了地上,她感觉自己的手要被那目光斩断了,哆嗦着往身后藏。
紧接着,沈荔开始扫视这大平层。
陈芝脸色煞白,噩梦仿佛在眼前上演。
沈荔:“这房子也挺好,卖了不就有了么。”
陈芝死咬着嘴唇,想做最后的挣扎:“这房子,是我和你爸这么多年辛苦赚下来的,工,工资换的……我,我为什么要卖?”
沈荔:“我算算啊,以你们那点工资,工作这么些年就想在这座城市买房,那这座城市恐怕没有漂流的人了,我们以前住的地方也不会有人来租了。如果你这样的算术水平,都能靠光明正大的方式在社会上混得不错,那这个社会可能也要完蛋了。”
陈芝:“……”
沈荔:“给你们三个月的期限,把我父母的钱,学校的补贴,社会的资助,国家的补助,一一结清,列好清单,一分钱不能少。如果有记不清的,往大里报,用你自己的钱补上,没有就去借。噢对了,记得把通货膨胀算进来,银行的利率至少得有吧。如果做不到这些,我就喊我朋友招呼你做客了。”
陈芝两眼发黑,已经顾不上钱不钱的问题,比这更重要的,是她可能会失去生命:“去去去去去哪儿做客?”
叶建华脑子坏了才会因为贪财,得罪上这么一位祖宗!
沈荔:“你说去哪儿呀,陈女士,你把我葬在孤山野岭……”
那可不就是阴曹地府么。
陈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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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沈荔离开很久,陈芝仍在反复回想这个把她世界观摁在地上摩擦的下午,到底是在做梦,还是她精神分裂了?!精神分裂也有清醒的时候,这他妈这就是白日见鬼,她明明是亲眼看见沈荔阖上双眼,再亲手!亲手把她……早知道就不该省这笔安葬费,不把她直接放到那种地方去!
叶建华下班回家,陈芝立刻扑了上去,泪眼涟涟:“建华!建华!我今天见到、见到沈荔了!!!”
叶建华刚被领导一顿批,积攒了一肚子火,闻言只是烦躁地甩开她的手:“你刚睡醒?!让你少看点恐怖片!”
陈芝手指着沙发:“不是噩梦!是亲眼看见的!亲眼!她就坐在沙发上,就,就坐在那里!!”
叶建华向沙发看去,自然只看到一团空气,十分无语:“你干嘛这么神经质,成天想东想西,看你的电视剧去!”
陈芝抱着他胳膊:“我哪儿有成天想东想西,这是第一次好吗?呸!根本不是乱想!咱们赶紧把这房子卖了吧!求求你!我们去找房屋中介!”
叶建华忍无可忍:“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叶建华觉得陈芝不可理喻,拒绝和她继续沟通,却没想到陈芝神神叨叨个没完,让他球赛都看不下去了:“你能不能闭嘴??!”
陈芝:“你如果不信我,我们去看监控录像!”正好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自己精神分裂了。
叶建华:“走就走!”
陈芝为了说服叶建华,拉着他去了小区的物业处。
看到监控中养女容颜的那一刻,叶建华瞪大了双眼,脸色变得分外苍白,语气比陈芝还要急切:“走走走,赶紧!我认识一个朋友,他认识靠谱的房屋中介!你再打电话给你妈,让她去寺里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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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户期限一个月,沈荔“死”了不到一周,陈芝还没给她销户,她正好不用解决户口问题。
沈荔用刚刚陈芝上缴的现金在学校旁边租了个大单间,之前的租户也是这所学校的校友,房间里有现成的书桌,她收拾一下就可以入住了。
安顿好的时候,又过了一天,沈荔回到学校,整栋高三教学楼的教室里都没有人。她问了清洁工才知道,全年级的师生都被召去开高考百日誓师大会了。
沈荔想,既然要参加这个世界高考,去壮一壮士气是有很必要的。趁着大家都在,顺便官宣一下她“复活”了,以免出现一次把人吓到一次。万一谁有心脏疾病,她可能赔不起……
于是沈荔去了礼堂,班级的站位由班号决定,离门最近的就是她的班级——一班。队伍里的同学时不时地抬头,听学生代表激情澎湃,又时不时地低头,拿着各种口袋书、摘抄的单词本进行背诵。大概是想着,既然牺牲了宝贵的时间来此开会,既要被打鸡血,也要学到知识,才能不算白来。这便是高三重点班的氛围。
班长站在领队的位置,没法光明正大地做其他事情,率先注意到了她,眼睛登时瞪大,没控制住地往远离她的方向退了一步,又揉了揉眼睛。班长是最前列,这一侧目,后面的同学也跟着看过来。
趁着尖叫还未响起,沈(??ω? )荔率先开口:“假消息,我没死,不仅没死,还治好了,谢谢大家前段时间的照顾。”
就算平时受到陈芝各种白眼狼言论的影响,在关键时候,他们还是热心地给她捐助了不少医疗费。
班里同学无疑是兴奋的,一个离自己如此近的生命忽然流逝,给他们的内心带来了一定的冲击,尤其是在临近高考、内心比较脆弱的时候,有的人至今未缓过神来。沈荔平安无事,当然是最好。
“啊啊啊真的吗??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之前吓死我了!”
沈荔莞尔:“要不然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从地府来的?要信仰马克思主义,信仰科学。”
“可之前听说下了病危通知书……你这是……回光返照?”
沈荔:“怎么说话的,我这是起死回生。”
“对不起!”
一班的人兴奋躁动,二班的人就看过来,二班的人一躁动,三班的人又看过来,在场的人头如同多米诺骨牌,依次向同一个方向倾斜,这个消息很快一传十十传百地传遍了所有人,教师组那边也知道了。
沈荔的班主任颇为震惊,她上次见到沈荔的时候,小姑娘面容苍白,没有多少生气,眼睛却亮亮的,平和漂亮。她一激动,眼泪掉了下来。
这时候学生代表发言结束,年级主任给每个人发了一张红色的布条,每个班级下发几只马克笔,让大家写上理想学校,他会收集起来挂在学校教学楼前的大榕树上。希望高考后大家来还愿,把好运和祝福传给后一届的学子。
沈荔刚刚写完自己的布条,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外一闪而过,是这个世界的裴星洲。
他们本就是一个世界的人,只不过她在这个世界同样姓沈名荔,裴星洲的原名却非裴星洲。后来他们穿到了同一个小说世界,又因为裴星洲在突如其来的车祸中救下了她,两人一齐回到了这里。
但在此之前,沈荔并不知道裴星洲已经回来了,仍惦记着他的安危,看到他的一刻,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当即把??·写好的布条交给从主席台上走下来收的教导主任,然后向门口跑去。
“喂喂喂这位同学你去哪里?大会还没有结束!”教导主任举着话筒,看见沈荔跑向一个男生,喊着一班班主任的名字,“你们班学生怎么回事?!快过来管管。”
他一低头,看见了布条上漂亮的有力的字体,忍不住惊叹出声:“????P大!”
这是他收到的第一张写有TP字样的布条。
礼堂里更是一片哗然。
“沈荔是竞赛生吧?有降分吗?”
“没有啊,竞赛那段时间她家里好像出事了,其他学校也没有,因为高三病了。”
“沈荔确实好惨,但想裸分上P大,难度未免太大,多错几个选择就没了,谁能保证高考刚好发挥没有失误啊,年级第一都不敢这么填……”
“哎,反正填了没什么损失,期许总是要有的。”
礼堂前空旷的广场上,沈荔紧盯眼前身着白色衬衣的少年,声音轻微哽咽:“你是不是裴星洲,是不是裴星洲——”
很神奇,自从知道魂穿是任何时空中都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她竟然要用另一个世界的身份来确认一个人。
她认真道:“下次不要再这样了,我要是欠你一条命,我赔不起。”
这个世界的裴星洲是许家长子,父亲是许氏集团董事,在他十岁的时候与生母离婚,娶了年纪轻轻的后妈进门,对他各种冷眼相待,也很快有了新的孩子。裴星洲和母亲感情深厚,虽然心怀芥蒂,却无从插足父辈感情,没有立场拥有过多怨言。直到后来一系列的豪门恩怨害他生母双眼失明,他才彻底看清这场利益游戏,与许氏断绝往来。生父除了按时往他卡上打抚养费,不再关心过问。
沈荔和裴星洲出身有别,寄人篱下的经历却意外共通,高中时萍水相逢便成了朋友。裴星洲帮了她很多忙,替她抵挡流言蜚语,听她倾诉消极情绪,沈荔知道他是一个外表温和内心倔强的人,也是一个温暖完美的朋友。他们关系一度很好,直到高三那年裴星洲因为母亲的治疗转学,联系慢慢弱了下来。没过多久她又病了,还要准备高??·考,时间紧张,彻底失去了联系。
以裴星洲的表现来看,他应该不知道她生病的事情,而比她穿书的时间更早。裴星洲在穿书世界的性格和以前相较发生了极大变化,且样貌姓名不一致,这是为什么她一直觉得熟悉,却迟迟没有认出来的原因。
裴星洲抚慰性地拥住了她,一向自持的情绪罕见地有了波动,事实上他们都为彼此的安危而忧心,短暂的拥抱后,顺势谈起了那个偏激的少年。
在这个世界可以自若地交谈所有信息,但遗憾的是,他们都没有听说过傅嘉准其人,获知到的信息量少而统一,充其量只是了解到一个梗概。
誓师大会马上结束,这个问题无法得到推进,裴星洲便把话题拉回现实:“你的养父母有没有继续为难你?”
“有。”沈荔直言不讳,“所以我想先好好高考,考得越好,话语权越大。如果省里能排上名次,到时候自然会有媒体记者来找我,我要曝光他们。”
裴星洲:“好,我会帮你。”
沈荔嗯了一声,避开他的目光,没有坦言自己准备回去。她的亲人在那个世界,而裴星洲的亲人——他的母亲在这个世界。那些年的恩怨也同样未了,他适合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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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荔突然出现,又贸然离开,班主任果然找她谈话。因为沈荔大病初愈,班主任担心挫伤她的心情,不好直白地表达早恋影响学习,语气温温吞吞。结果尚未表达出口,便听见沈荔淡声道:“不要揣测我,会影响我学习。”
班主任:“……”
在嘉年中学变态难度的月考的千锤百炼下,沈荔翻了翻这个世界的模拟卷,竟然觉得简单许多。她住在学校旁边,每天步行去学校只需要五分钟,陈芝和叶建华被她震慑,忙着联系房屋中介,不敢来打扰,便给专心学习创造了环境与条件。
很快迎来二模,很快出分,班主任看到成绩单的一刻,手里的搪瓷杯坠落,震响了整间办公室。
别人还没问怎么回事,她先行感慨出声:“怎么回事???????”
沈荔进步也就罢了,竟然进步到了年级第一!
冲到年级第一也罢了,竟然比第二名甩开了三十多分!
数学物理都是满分!这是什么逆天的分数!
沈荔也很快被邀上年级大会,被问到有什么想说的,她实话实说:“选择不该错,下次可以发挥得更好。”
师生:“??????天秀!”
“有什么心得体会?”
沈荔:“找准方向,然后练。”
前排男生嚎了一嗓子:“大佬!!您这是大病之后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怎么病的??我也想病一场!”
沈荔:“不要说这种话,呸掉。”
男生愣了一下,倒是乖乖听话:“……呸。”
礼堂里响起一片笑声。
三模,沈荔当真发挥得更好,全科选择没有扣分,总分直飙七百二,像一台莫得感情的考试机器,正确率高到一种恐怖的境界。
第二次经验分享会,主持人犹犹豫豫:“这次选择总没错了,是考得很好了吧?”
沈荔仍是实话实说:“这次理科考得还行,但作文没发挥好,还要练。”
全校哀嚎:大哥!你作文发挥好就七百五了!
沈荔却并非开玩笑,她开始踏踏实实地肝作文,积累素材。先练抓题,再练梗概,其次练速度,最后练卷面。
最后在高考的时候,交了一份完满的答卷——她是把高考当成模拟考来考的,而且是最严谨,最真实,最仿真的一次模拟。
高考在六月八日下午五点准时结束,正是阴历四月二十五的酉时。
那一刻沈荔坐在考场座位上,她便以考场座位为原点,以自身朝向确定三点方向,向未知的方位走去。
学校门口摆满各色小摊,街道不算洁净,人群熙熙攘攘,充满了烟火气息。
沈荔顺着三点方向走,最后走进了一家逼仄狭小的书店。
书店里的书摆放得杂乱无章,并不齐整,但沈荔一眼看中了一本书。
她忽然能理解武林高手发现绝世秘笈的时候,那本秘笈是如何闪着金光了——这书在她眼里便是闪着光的。
书脊破旧,纸页泛黄,安静地在一群教辅书里突兀地躺着。
书名七个大字:《女主她有金手指》。
不错,正是她穿的那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