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为什么他的未婚妻关注的不是他的允文允武,而是他不慎走光的下三路啊?

身后一串脚步声哒哒地,赶不走他,还是跟了进来。

“关于我的腿毛……”他羞赧地说,“我想我需要向你解释一下。”

无方纳罕看他,“长了腿毛有什么可解释的?令主如果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做出先前这些不合常理的事来,那我真的要怀疑你的用心了。”

令主一急,心头猛跳,“你为什么要怀疑,我又没有伤害你。我不过是想多看看你,又怕你嫌我烦,这才换形来找你搭讪的。还有我的腿……我跟你说过,我是踏火而生,因此体热。不穿裤子是为了散热,常年闷住了,万一着火怎么办?”

这老妖怪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无方居然一本正经和他谈论起来,“恕我直言,你这种情况,其实不适合成亲。你想想,你穿条裤子都会自燃,以后烧着了我怎么办?所以我看我们的婚事还是算了吧,做普通朋友也不错。”

好啊,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令主可不傻,他强辩:“其实也就比正常人高了一点点,基本属于内热。我这样的体温有好处,刹土冬天没有太阳,很冷的,我可以捂着你,剩余的热量还可以给魇都供暖。而且捏偶人的时候,这双手对泥胎的塑形很有帮助。青泥太软,事先不加热烧制,放进红莲后很可能就塌了,容易培养出畸形。”

反正都是他的道理,无方不想再和他理论了,转过身道:“时候不早了,令主说完了就回去吧。”

怎么能回去呢,这是第一次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环顾一周,连朏朏都不在,简直太天时地利了。他交叉起十指,假装温良,“我不忙,再坐一会儿陪陪你。咦,小鸟不在?”

小鸟是他对瞿如的昵称,无方觉得有点腻,瞿如却很喜欢。反正她的意见不重要,也就随他们去了。她嗯了一声,“她去妙善界找吞天了,还没回来。”

令主诧然,“难道是去寻仇?这鸟气性太大了,事情都过去好几天了。”

无方说不是,“是去找吞天打听,有没有振衣的下落。”

令主怏怏的,慢慢聚起了满心妒忌,“你对那个人,比对我好。”

是个雄性都会对这种事很介意吧,令主觉得自己不是矫情,就是有点想不通。说到底一句话,只要他没杀叶振衣,这刹土上就没有妖敢动他。他能消失得这么彻底,难道她不疑心其中有诈吗?好好的凡人,深入刹土腹地,总觉得他没安什么好心。

无方呢,不是没想到这层,但她幼时受莲师点化,一切心念向善,尽可能不把别人想得那么坏。比如曾经很忌惮令主的坏名声,到底也没有狠得下心来拒人于千里之外,以至于经常被他纠缠得欲哭无泪。

他莫名的一口醋,吃得她很无奈,“他是我徒弟,命是我救的,人是在你魇都弄丢的,我没和你要人,自己找你还不乐意?”

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找找就算了,万一他被贰负(古代跑得最快的神人,人面蛇身,喜杀戮。)之类的妖神抓走,已经离开梵行刹土了,这笔帐难道还算在我头上吗?”

无方沉默了下方道:“所以我没有怪你,只要酆都没有他的魂魄,我就放心了。”

令主一听,立刻找到了动力,“那一言为定,我们即刻去酆都。你说的,只要酆都没有他的魂魄,以后就不管他的死活了。”

此时的令主,早就忘了先前的计划,什么装高冷、扮霸道,都在未婚妻的三言两语中化成了泡沫。

无方盈盈望他,“令主不是还在病中吗,让你带病陪我去酆都,实在叫我不好意思。”

“没关系,这点小病我还扛得住。”他说着,自觉脸红起来,“再说这也不是病,不过奔波几天又打了一架,有点累。娘子也知道,我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

一万岁,哪里还和“不小”沾得上边!无方轻挑了下唇角,转身在炉前坐下了。

清心寡欲的美人,有种飘然出尘的气质。令主看着那细细的手指拨动菩提,每一下都像拨在他心上似的。他慢慢蹭了两步,蹭到她身旁,“解忧兽也不在啊?”

她点点头,“大概跟着瞿如一道去了。”

那瞿如鸟以前看着不怎么样,现在觉得分外体贴懂事。令主心里暗自高兴,摸了摸重席,捱着边缘坐了下来。

“娘子,我们好歹也相处了这么多天,你对我有什么想法没有?”他的手指轻轻揩着席上编织紧密的蒲草,试探着说,“或者……你至今为止,看见过我的脸没有,哪怕只是一小片。”

无方心头一激灵,立刻说没有,“我感激令主相助,但令主的脸……我确实没有看到过。”

啊啊啊,口是心非!有没有看到难道他会不知道吗?她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不打算接受他了吗?明明看到了他的鼻子和嘴,说得不客气些,还有他的腿。现在赖得一干二净,他觉得心都要碎了,这个无情的女人!

偏偏这种委屈还不能说出来,只有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令主不胜唏嘘,懊恼地哦了声,“真可惜,我以为娘子至少会有一点儿喜欢我的……没关系,我会加倍对你好,帮助你快快爱上我。”

无方不擅长说谎,只觉一股郁郁之气横亘心头,难以纾解。

总之她绝不承认自己会爱上这只老妖,才几天而已,她又不是千年没见过男人。可是真的看见了,她想起现实就难过得无法自拔。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了吗?她以前也见过好看的男人,不可能对这个没脸的老妖怪产生兴趣。是不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了婚约,她才不得不向命运屈服?然后呢?随波逐流,吉祥山不上了,师也不拜了,心甘情愿在这妖鬼的世界沉沦……不不,绝不能这样。可是一切又不由她掌握,前晚看见了他的半张脸,天知道什么时候就是整张,到时候她该怎么办?

她心乱如麻,转过头看油灯,努力装得平静,“令主回家去吧,夜深了,我要休息了。”

然而数菩提的节奏乱了,令主看在眼里,心头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花。

“娘子。”他叫得十分婉转缠绵,“不如今晚我留下吧。你炼气,我给你护法。”他的眼前浮现起一副“令主夫妇修仙日常”,简直和谐得不像话。

她当然不会答应,推辞过后奇怪地询问他,“令主平时不需要修炼吗?你如今炼到什么阶段了?一万年,是不是快要飞升了?”

令主唔了一声,“我不用修炼,本事是胎生的,我落地就有了,还是投胎投得好啊。飞升是啥?成仙吗?我不成仙,就当个地霸挺好的。”

没有志向,得过且过的令主,按理说是不配拥有那一身法力的。可就像他说的,投胎投得好,他也没办法。无方除了点头,还得感慨一下,投胎果然是门技术活儿,她这么努力,偏偏出身那么低。

既然他不肯走,那就来恳谈一番吧!她放下菩提转过身来,“我一直说想和你说说心里话,趁着今天他们都不在,可以开诚布公……”

他立刻挪开了些,“如果是想否定这门婚事,那你免开尊口,我不听。”

无方愣了下,“你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

结果他捂住了耳朵,“不行,我耳鸣得厉害,什么都听不见了。”

无方缄默下来,换了个同情的眼神打量他,“我替你开几副药吧,你不治不行了。”

令主不屈地抗争起来,“开什么药?为什么要治?”

她摆出了医者对待病患的好耐心来,和声道:“体虚乏力、晕眩耳鸣,都是肾虚引起的。虽然令主再三否认自己得了这个病,但不经意间流露的症状,一一都能印证我的判断。啧,妖界得肾虚的不多,过去百年我只遇见过一例,病人是只引诱良家妇女的公狐狸……不过令主不用担心,这病好治,两剂方药下去,保管药到病除。”

令主蹭地一下站起来了,“你还是认为我得了肾虚?我洁身自好,怎么会得肾虚?不带你这么埋汰人的,我怎么你了,你要这么诬陷我?”说到最后几乎要委屈死了,他这人遇强则强,最受不了别人泼脏水。当初九阴山的女妖毁他的名声,他气得几天没吃好饭,想去讨说法,又怕拉低自己的格调,最后不了了之了。背后被人抹黑还可以忍,现在她当着他的面这么取笑他,他觉得男性自尊受到了空前伤害,恨不得脱下裤衩让她做个系统的检查。

她一脸无辜,好像都是他在无理取闹。令主气呼呼的,最后放了狠话,“我……总有一天,让你哭爹喊娘!”

她腾地红了脸,直指门外,“你给我滚出去!”

一言不合就撵人,算她的本事。令主哼哼了两声,“你不知道吗,整个梵行刹土都是我的,你让我滚出去?我偏不!”

她抄起桌上的砚台砸过去,他灵巧一闪,砚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灵医发怒实在太恐怖了,她尖声道:“你不走,我扒了你的皮。”然后他看见她的指甲瞬间暴涨,黑瞳变成了金色,仿佛要吃人一样。令主吓坏了,连连后退,“说归说,不许动手。你可是一只立志要修成正果的煞,千万别为我犯了杀戒。”

可惜她并不听他的,照样把他追得满屋子乱窜。当然活了一万岁的令主,走的桥比她走的路还多,要论单打独斗,不可能敌不过她。就是因为心疼嘛,他不能真的和她动手。末了没办法了,只能跳窗户,站在院子里喊:“算了,你不欢迎我,我先回去。害你砸了砚台,明天我赔一个给你。”

他灰溜溜走了,她砰地关上了窗户。起先坐在重席上气得直喘,待平静下来,不知怎么又笑了。活了这么久,头一回动怒,可是怒气因何而起,竟然想不起来了。可能因为一直自矜身份,没有遇见过这么怪诞的妖。生气过后也未留下任何痕迹,收拾一下心情,还可以接着炼气。

第二天璃宽茶来了,他在篱笆外叫门的时候,无方还没起。

瞿如出去开门,嘴里絮絮叨叨嫌他扰人清梦,“你们魇都不用睡觉的?这么早,叫什么魂!”

璃宽嘿嘿一笑,“魇都的人起得早,毕竟那么多山岚要吸……魇后呢?不会上山了吧?”

瞿如说没有,“昨夜睡得晚,今天起得也晚。你来有何贵干?”

璃宽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来,“昨夜我家主上和魇后嬉闹,不小心弄坏了魇后的砚台,今天命我送一块作赔偿,你替魇后收好。”

瞿如踮足朝远处看看,“令主没来?”这么好的机会白放过,不像他的风格啊。

璃宽却愁了眉眼,“我家主上病了,这回是真病,下不来床。他的那把藏臣箭,是他的精魄所化,昨夜荧荧发绿光……绿光你知道吧?我们这类妖沾上绿色总不太好。”

瞿如怅然问候了两句,接过砚台,璃宽没有逗留就离开了。无方隔窗听着,只是觉得奇怪,修行几百年的妖尚且不会轻易得病,何况上了万年的令主呢。

瞿如进来,重新关上门,见她已经起身了便问:“师父听见璃宽茶的话了吗?他说令主病了,病得下不来床呢。”

她面上淡淡的,“也许有诈,昨天还好好的。”能把打斗向手下描述成嬉闹,想必没有大碍吧。

可是看璃宽的神情,又不像在使诈,瞿如一面将砚台送回书桌上,一面兀自嘀咕:“藏臣箭都绿了,扯不出这样的谎来吧……师父是灵医,是不是应该去看看?”

无方半晌未言,坐在那里有些心不在焉。她确实从来没想过老妖会得病,就连那个肾虚,也是她故意捏造的。如果璃宽只说他卧床不起,她还不太相信,可他说藏臣绿了,既然是精魄所化,那么可信度就比较高了。

医者仁心,无方是这么解释的,不去看看对不起职业道德。毕竟他不辞劳苦,带她找到了若木……她站起身,对瞿如道:“我去一趟魇都,你是留下看家,还是随我一道去?”

瞿如当然是要跟着的,她安顿好了朏朏背上药箱出门,见她师父正站在院子里观察云气。她跟着仰头看,见环状的云层里露出一个圆圆的风眼,小声问:“难道有神佛降临梵行刹土?”

造成这种天象的原因有很多种,她摇摇头,“先去看了再说吧。”

魇都距离尔是山有上百里,于她们来说去还须臾之间罢了。到达魇都时,城里的钟声刚刚响起,白天的魔域不像晚间那么阴森,除了建筑上粗下细外,没有其他毛病。偶人是认识她的,见了纷纷让到路旁俯身作揖。细看那些脸庞,一个个精致如画,不知令主是以谁做模子的。走在虚幻的城里,周围全是没有魂魄的傀儡,其实这种感觉很可怕。然而老妖在这里自得其乐地活了五千年,就知道他是多么低级趣味的人了。

无方提裙走在长长的石阶路上,见远处有人匆匆走来,是那天的大管家。他到了跟前忙不迭打拱,“魇后驾临,怎么不预先知会,属下等也好出城相迎。”

她说不必客套,“你家令主现在怎么样了?”

大管家面有难色,“据说浑身发寒……尿路不畅。”

无方脸上一僵,没再说什么,招呼瞿如跟上,急往大管家指引的方向去了。

“啊,魇后还是很关心主上的。”大管家看着她的背影感慨。

璃宽茶阴森森哼了一声,“你刚才的话,主上知道了会打死你的。”

大管家一脸迷茫,“我都是照你吩咐的说的。”

璃宽错着牙道:“不是尿路不畅,是汗泄不畅,就是出不了汗的意思。”

大管家瞬间惊恐万状,“汗泄和排泄不是一样的吗?排泄和排尿也一样啊……”

没文化真可怕!所有人都无比遗憾地看向石阶尽头,接下来令主怎么应付,全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浑身发寒,尿路不畅,还真是肾虚的症状。”无方一面走一面同瞿如说,“这种病对男人来说确实折损面子,我进去为他看诊,你在外面等我,免得人多伤他自尊。”

瞿如呆呆哦了声,“师父其实还是很顾念令主的。”

无方步子略顿了下,顾念吗?不过是她身为大夫的一点慈悲心罢了。毕竟上门问诊和在十丈山下坐诊不一样,上门总要以人家便利为准。冒冒失失冲进卧房里,总不太礼貌。

令主的住的,当然是整个魇都最豪华的宫殿。行至面前,有高高的玉石台阶和宽广的露台,那抱柱和门廊都是纯黑的,在阴霾万里的天幕下发出乌沉沉的光泽。正殿中间有牌匾,也妆点的像模像样。只是分辨不清那四个字写的是什么,只觉得一勾一划气势非凡,是她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文字。

殿宇前有偶人站班,看见她来,匆忙下来迎接。其实妖族没有那么多的等级规矩,一向是随性相处。无方在这城里颇受礼遇,还真有些不习惯。

“魇后。”偶人十分惊喜的模样,“您总算来了,主上疼痛难当的时候一直叫您的名字呢,您快进去看看吧。”

说他一直叫她的名字,大概又是身边人的鼓吹,为了拉拢他们之间的关系,真是不遗余力。她提裙顺势而上,“怎么样,很严重么?”

偶人大力点头,“很严重。好在魇后是灵医,往后我家令主可有救了,得个老寒腿什么的,有人贴身为他诊治。”

她暗自摇头,这些偶,当真不是来拆他台的吗?

逐渐登上阶顶了,抬头看,那匾额愈发清晰,但依旧不明白它的内容。她随口问了句,“匾上写的是什么?”

“小心台阶。”偶说。

她纳罕,嗯了声,不明白台阶都走完了,怎么还让她小心台阶。

“什么?”

偶笑着指了指那块匾,“这是我们魇都自己的文字,是令主创造的。上面写的是‘小心台阶’——毕竟台阶有点高嘛。”

无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她还玩得起深沉,瞿如就不行了,哈哈大笑,笑得十分不给面子,连那个偶人都觉得下不来台了。无方提醒她注意自己的态度,警告式的清了清嗓子,她这才会意,把笑声强行憋回了肚子里。

偶人臊眉耷眼的,向殿内比手,“这里本来也是您的寝宫,结果您不肯来,现在主上只好独守空房。”

瞿如看了她一眼,她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回身嘱咐她:“你在外等候。”把她肩上的药箱接过去,独自迈进了狭而高的大门里。

果然满室红绸,还残留着前几天轰轰烈烈的喜庆气氛。她不想评价令主布置屋子的品味,扬声叫白准,巨大的屏风后传来他的哼哼声:“娘子你来了,为夫在这里……”

听见他的声音,就知道他病得一点都不严重。不过既然来了,总得进去看一眼。她循声往里走,绕过屏风,穿过两重珠帘,终于看见卧床不起的他,躺在大红大绿的鸳鸯被里。见她进来,挣扎着撑身,用虚弱的语调客套着,“本来不想惊动娘子的,是哪个大嘴巴泄露的消息?”

大嘴不大嘴,暂且不重要。她说:“你把手伸出来,我替你把个脉。”

令主嘴里说不必,胳膊却探了过去。那纤纤的几根手指落在腕子上,顿时有种毛孔全张的舒畅感。

她坐在床前,脸上神色凝重。令主一直觉得工作中的女人最有魅力,他如痴如醉看着她,语气却和现在的境况很搭,沉着嗓子说:“怎么样?我是不是没治了?”

她收回手,正色道:“我来时听大管家描述了你的症状,说你浑身发寒,那个不畅……解不出来吗?多久了?”

令主莫名:“啥解不出来?”

讳疾忌医不是好习惯,她也就不客气了,“据说你尿路不畅,若你不介意,我可以替你看看。”

令主脸都蓝了,又惊又恐,捂住了脐下三寸,“谁说我不畅?大管家?这只偶心智不全,就因为他不机灵,才挑他总理魇都财务,可以防止他中饱私囊。你千万别听他胡说……要看也可以,现在就洞房。”

无方大呼晦气,“看了还得对你负责么?我就是干这行的。”

他一副她要占他便宜的样子,“我是个保守的人,你答应今天就洞房,我才能给你看。”

世上怎么会有人做这种亏本买卖,她直皱眉,收回手道:“那就算了吧。先前璃宽茶说藏臣箭有异象,是真的吗?”

结果令主不说话了,藏臣箭发绿光确有其事,但璃宽不知道,这种现象有更深层次的含义,关系到的是他将来的命运,并不是他的健康。其实这箭如果不动用,也许影响不了他的命格,现在既然重新入世了,那它的每一点变化都和他息息相关。

他看着她的脸,计较了下,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娘子,以后我们成亲了,不论我到哪里,你都愿意跟着我吧?”

无方斜眼乜他,“我从没想过嫁狗随狗。”

令主听出了她话里的隐喻,“你怎么骂人呢,我才不是狗。我的意思是我们夫妻不应该分开,就算不在梵行刹土,在别处也会如胶似漆。”

所以她这次又遭他们哄骗了,他根本没病,害她急匆匆赶过来,全是因为他的恶趣味。

她把脉枕放回药箱里,漠然道:“我只活在当下,以后的事谁说得清?我今天是来为令主治病的,请令主付我诊金。”

令主觉得受到了不公平待遇,“你没有为我用药,为什么要付诊金?”

她牵着唇冷冷发笑,“你以为我路远迢迢赶到魇都,就是为了摸一下你的腕子吗?虽然没有用药,但我出诊了,就得付诊金。”

令主不情不愿地嘀咕:“一家人,为什么要分得这么清。其实我让你来,就是希望你多走动,毕竟魇都才是你的家……话又说回来,你还是很关心我的,否则怎么璃宽敲敲边鼓,你就心急火燎赶过来了?”

无方发现这妖怪是越来越讨厌了,滥用别人的同情心,还恬不知耻沾沾自喜。她站起身道:“你已经过了天真的年纪了,以后再玩这种把戏,别怪我往你命门上扎针。”

她生气了,虎着脸转身就走。令主光着脚追出来,见她走得快,扬袖一挥,殿门抢先关上了。光线暗了,墙角的灯树自动亮起来,烛火跳跃着,像九幽下的阎罗殿。

无方行医济世,别人对她都很敬重,从来没有谁敢唐突她。他的身量又高,逼近了像座山,黑洞洞的帽兜笼罩在她上方,不知道下一瞬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退后两步,摆出架势准备攻击,“白准,你放尊重点,别逼我出手。”

他不说话,保持这个姿势半天没动。就在她打算跳起来揍他的时候,幽幽道:“你要回家,我送你。等我挑双鞋再上路。”说完转身拉开了一扇柜门,里面密密麻麻摆放了不下二十双鞋,黑舄、云头履、毛皮靴……种类堪称繁多。

无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的思维实在是正常人难以企及的。好在没什么歪心思,蠢起来最大的杀伤力也不过让人哭笑不得罢了。

她松了口气,站在边上看,看他的手指逐双划过去,最后停在一双便靴上,“这双好么?我想带你去边春山游玩,这双跟脚,可以抱着你奔跑。”

她没有理会他的话,忽然抚掌,“我终于知道你的真身了,你是一只蜈蚣精!”

令主呆住了,二十一双鞋的是蜈蚣精,那十五双鞋的是钱串子吗?他觉得这未婚妻有时候也不怎么聪明,不聪明也好,可以玩到一块儿去。他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收集鞋是我的爱好,和真身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这人对穿衣没有什么讲究,但对足部保护尤为注重。因为小时候跑得太快绊到脚趾,你知道甲壳伤了最不容易愈合。”

无方起先只是和他打趣,可是听见他说起甲壳,心头倒是咚地一下。什么东西的脚上长甲壳?她讶然问他:“你是龙?”

令主大皱其眉,“你们姑娘就喜欢龙,龙有什么好,没出息的被迦楼罗吃掉,有出息的整天忙着治水施雨,哪里有我这么逍遥。”

他越是讳莫如深,她越是好奇,“你的真身不能说么?”

他想了想,“现在还不能,你得和我一条心,我才能告诉你。否则泄露出去,我就得给人当碎催了。”他套上鞋,踢踏了两下,很高兴的样子,“娘子,我带你看风景去。”

还没等无方答应,他一把抱起她就窜上天,那种巨大的力量是熟谙驾云的无方无法理解的。身体在往上疾升,心却跟不上,滑到腿肚子里去了。她不愿意被他抱着,挣扎着想脱身,可是风太大,云层翻涌,几乎让她喘不上气来。令主还在肆意使用他的神通,大概是为了在喜欢的姑娘面前显摆一番吧。见她直打噎,抬起袖子遮住她的脸。奇怪从来不换衣裳的人,袖笼里却有丁香般芬芳的味道。

无方一脑门子官司之际,他一个俯冲又飞快落了地。她手忙脚乱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竟看见了漫山的春草,绵密的绿色,毡毯一样铺陈满了连绵的山峦。她惊喜一叹:“我以为梵行刹土的草都是焦黄的……这里就是边春山?果然名不虚传!”

纵观梵行南北五千由旬,只有边春山是谈情说爱的胜地。好的环境能让人心情愉悦,他统管这片土地,如果连个培养感情的地方都拿不出来,也太磕碜了。

他背着手,风吹袍角簌簌作响,骄傲地向她介绍:“这里是杠水的发源地,水流向西汇入泑泽,沿途长满了各种野菜和野桃树,我每餐的素菜都是从这里运回去的。”

这么说来这是他的天然菜园?无方很喜欢这种返璞归真的生活,欢喜道:“可以带一些葵菜和韭菜回去,韭菜对你有好处。”

令主笑不出来了,“我的肾没问题。”

她说知道、知道,“反正吃了没什么坏处。”

本来令主想着要和她并肩坐在山丘上,畅想一下未来的。两个人过日子,有很多东西需要达成共识,比如以后谁主外谁主内,孩子谁带之类的……结果她撒欢挖野菜去了,留下令主独自站在那里兴叹。

“哈哈哈哈……”一串嘶哑的笑声传来,听着像无情的嘲讽。

令主转过头寻找,在一片萱草丛中找到了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那是只幽鴳,长得像猿猴,顶着一脑袋花卷,正闭着眼躺在那里装睡。它和所有野菜野果一样,是边春山的土特产,因为动辄不合时宜的傻笑,经常被前来踏青的妖魅情侣揍得满头包。

它喜欢吸引人的注意力,正忘我表演着,令主浑身散发的怒气却让它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它一个翻身坐起来,眨巴着眼睛看向他,大概是在惊讶黑袍怪居然也能谈恋爱。当然巨大的威胁让它战兢不安,以至于令主不过跺了下脚,它就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令主收回视线转而追随他的未婚妻,看见她的笑脸,大觉心满意足。她以前不怎么喜欢笑,太严肃的人不可爱,活得苦大仇深的,有什么意思。以后就这样多好,他可以带着她到处走走看看,走累了停下,就在那里定居。造上一座城,再养几个初级偶人做粗使活儿,想想也很美丽。

她拔了好多野菜堆成一堆,没有东西装,招手让他过去。令主连蹦带跳到她面前,说话就要脱裤子,“我今天穿了长裤,两个裤脚一扎,一个裤管装野菜,一个裤管装果子。”

无方白着脸喝止:“不许脱!装在裤子里的东西还能吃吗?”

令主犯了难,想了想折片叶子当风一扬,变出两只口袋,帮她把野菜都装了进去。

无方很少有这样放松的时刻,撑着腰站在山丘上远望,长长叹了口气,“可惜啊,没有日照,野草开不出花来。”

令主听了,不无遗憾地说:“太阳我变不出来,毕竟我是个只会玩泥巴的老妖。不过娘子你喜欢野花吗?喜欢就送满山给你。”

话音才落,漫山遍野的花,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盛开。他的手指指向哪里,哪里就有色彩斑斓的浪汤汤奔涌开去,花海无尽,转瞬铺天盖地。

她笑起来,笑得极其好看,糯米银牙,眼弯如月。令主背着口袋痴痴凝视她,发现这次好像来着了。照这势头发展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洞房,真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