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是失败了吗？”她问。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超级视线和蝙蝠视线一起集中在孔明身上, 把他的呼吸、心跳、体温、眼珠转动的速度和方向，每一分表情的变化都记录了下来。
“不。这样也可以完成我的工作。”孔明说。
他的手一动，眼前立方体的投屏变成了两个, 一个里面是她的复制体, 纯代码, 没实体。
另一个却出现了一个光秃秃的代码人型, 灰白色, 没有性别、没有发毛、没有衣服、五官模糊。
她走近, 看到孔明做了什么。
“你干嘛？”
“我给它输入你的原始资料。”他说。
输入原始资料的人型开始变低，长出胸, 胳膊、胸腹、大腿开始变粗，长出黑色的头发和黑色的眼睛，五官微动——变成了她的脸。
跟着身上再穿上衣服——卫衣加短裤加过膝靴。是她从高中穿到大学的打扮, 自我感觉还很潮的。
“啊, 青春……”楚楚开始追忆似水年华。
虽然她的人生还不算太长, 但事实上她的一切都是注定的。
——多么中二的发言啊！
偏偏是真的。
原始资料就是人设资料。就是【楚楚】这个人从生到死的一切数据。她曾在文字或网络上留下的一切足迹都在其中。
包括她在淘宝下单的每一个原单包，她在微博、豆办撕杀过的遗迹，她的每一通电话，不管是打给外卖小哥的还是打给男朋友的。
从她出生时都打过什么防疫针到她老了以后补的每一颗牙。
甚至还有她睡的什么骨灰盒，什么时间烧成灰，等等, 全在里面。
“我以前还想着等我死了, 我老公要把我的骨灰烧成钻石戴在手上, 这才能象征我们的爱情永恒不灭。”楚楚突然冒出来这一句。
孔明怔了一下。
“是他先死的。”他说。
楚楚回忆起曾看过的照片。
“他看起来确实不像身体很好的样子。”脸色又白人又瘦。
“你也没把他的骨灰做成钻石。”他还记得【楚楚】的一切资料, 包括她的每一笔消费记录，其中并没有骨灰再加工服务。
楚楚想像了一下。
“大概是忘了。”以她的记性这是很正常的发展。
“也有可能是不再爱了。”楚楚诗意的说。
孔明仍专心对着两个立体投屏工作。
楚楚自在的抒发自己。
“很多相爱的人都在漫长的生活中消磨掉了爱情，他们会……你怎么复制了这么多！！”
两个立体投屏中的人都排成了方队，保守估计至少也有几百个。两边都是整整齐齐，一模一样的脸和衣服。
“呃，好恶心……”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孔明看了她一眼，动了下手指。
两个方队中的【楚楚】突然齐刷刷的换了衣服。
“这样会不会好一点？”他问。
“还行吧。你哪来的衣服？这鞋看起来不错！”楚楚盯着方队中的其中一人脚上的高跟鞋。
“随机搭配的。我选的都是非常出名的款式，你肯定会喜欢。”各大名牌，各季新款，应有尽有。
孔明非常聪明，给假人选衣服也会照顾好本人的审美。
就是本人看起来不太开心。
“这双我都没有！”楚楚不理解，“怪了，我怎么会没有？这是哪个牌子的新款？”
孔明看了一下提示：“2020年，香奈儿春季新款。”
“两年后的？”楚楚稍稍消了气。
怪不得她没有。
不是她扫货时少看了一眼，而是品牌还没出呢。
“你复制这么多干嘛啊？”还分两个方队。有什么区别？
“一边有我玩游戏的记忆，另一边没有？”她猜。
左边这个方队是从她身上复制的失败品。右边是从原始资料新建的人型。
也就是说，右边的是《虚拟世界》刚建立时投放的人型；左边的就是已经运行了四年……五年游戏后的了。
“是这样吗？”她问。
“差不多。”孔明点头，“另外，我想看看到底两边有什么不同。”
“你怎么看？就这么站着看？”她说。
孔明：“当然是要建立一些场景看她们的反应。”
“同一个场景来观察她们的反应吗？”这倒是很有意思。楚楚抱着手臂说，“那开始吧。”
她往后看看：“你能变个沙发出来吗？”
孔明习惯站着或坐在地板上进行设计。
不过以前他进模型屋进行设计时，SD公司的人也有坐在沙发上旁观的。他记得还要准备香槟酒。
于是他手指再一动，充气式的记忆泡沫塑料瞬间变成了红色的沙发，黑色的茶几。
还有家务助理机器人送上的爆米花、炸薯片、花生米、冰淇淋杯和巧克力瀑布。
“哇哦！”楚楚发出惊喜的尖叫，立刻好好的坐下来等着观察由无数个她本人主演的节目了。
孔明面前的两个立体投屏再次分隔了，这一次，两个立体投屏内部出现了无数个小立方体投屏，它们同样排列整齐。
同时那些虚拟楚楚和复制楚楚都不见了。
“她们进去了？这里面是什么？”楚楚走近，一个正对着她的小投屏滑到她面前，剩下的投屏自动排列成一行。
滑到她面前的小投屏放大，里面是一个复制楚楚。
小投屏中也是一个空白的空间。复制楚楚左右张望。一行小投屏里的复制楚楚都同样节奏的左右张望。
另一边，虚拟楚楚的小投屏中，每个人面前都出现了一滩呕吐物，虚拟楚楚的反应整齐划一：倒退，避开，走远。
她觉得这就像以前逛街时橱窗里摆着的一排排电视，所有的电视都播放着同样的节目，节目里的人做着一样的动作，说一样的话。
“你想看什么呢？看她们有没有不同的反应？”她问。
孔明：“对。智脑会将同样的场景按次序投放，并记录下她们所有的反应。如果有哪一个实验模块出现了不同的反应就会被记录下来，等我来的时候就知道了。”
以前这个实验没办法做是因为他还没有把【楚楚】复制下来。
现在这样才能进行对比。
他觉得现在的【楚楚】已经有了足够观察实验的价值了。
她刚萌芽时太弱小，现在她已经来到游戏之外，还能顺利的接受两个世界的不同之处，没有疯狂、崩溃。这比他能设想的更好。
现在的她应该已经稳定了，这才有了研究的价值。
楚楚站在两个投屏前。
左边的【楚楚】先是经历一片空白的世界，然后突然变成了家里的场景，又突然变成学校，接着又变成满是行人的街道，跟着又变成了新闻发布会，所有的记者和参与者都惊讶的看着她。
复制品楚楚的反应还算普通，一直都算是很平静、淡定。
另一边的虚拟楚楚，她的面前总是有一滩东西，从呕吐物到垃圾，到撕碎的书、摔坏的西瓜、撞成一堆烂铁的汽车，最后出现了尸体，从动物的到人的。
虚拟楚楚的反应也是一路从“恶心”到“躲避”。
“等等！”楚楚·本人指着虚拟楚楚不满，“她为什么不报警！至少打个120啊！”
前面的垃圾不管就算了，后面受伤的动物和人为什么不报警求助呢？
孔明：“这就是你为什么不同的原因。”
楚楚：“你是说我本来是这么冷血的一个人吗？！”
这怎么可能！！
孔明：“不是冷血。”他思考了一下，解释道：“关于【楚楚】这个人的资料其实是非常片面的。虽然资料相当庞大，包括了【楚楚】一生的方方面面，没有丝毫的遗漏，但这样制造出来的人型仍然不是【楚楚】本人。”
楚楚听懂了，但不接受这个解释！
“你还是没说为什么这个我连个110都不打！”她暴怒！她绝不是这样一个人！
孔明：“因为根据资料，你确实没有这么作过。”
他记得楚楚的每一个资料。
她第一次打120是初中扭伤了脚，打120接她去医院。
她第一次打110是因为大学时去逛街被理发店拉去做项目，做完8888的价格让她报了警。
她因为聚会时喝酒喝吐而打过120；因为在大学寝室被疑似推销的拦住而打110。
她在跟公婆吵架是能同时叫来120和110。
她跟老公闹离婚时也能同时叫来120和110。
她的最高记录是连打十次110，因为跟再婚的前老公抢孩子。
之后孩子不听话跟她吵架，她还是打110。
等她年老之后，被小广告塞门打110。
发现楼道里有不明身份的单身年轻男人驻足打110——居然还真因此找到了一个惯偷。
给再次复婚的老公吃了放了两天的鸡汤导致他拉得站不起来而打120.
【楚楚】拨打公共电话，利用公共资源的次数还是很多的。
不过确实没有因为路上看到有人摔倒受伤而打120。
孔明把资料给她看。
“你倒是打过市长热线——这个是干什么的？”这个他第一次看到时就很好奇。虽然有市长热线的解释，但他还是不太理解。
“一个什么都能干，能加速处理的电话。”楚楚说，“我打市长热线干什么？”
“因为你家门口的公交站牌修路后一直没立起来，你找不到坐车的地方。”他说。
“还有一次是因为建筑垃圾在你小区门口堵路让你没办法开车送孩子上学。”
“还有一次……”
楚楚不解：“我这不是挺热心公益的吗？这种事要是没我这样的热心人，根本不会有人管！”
孔明：“这是公益？”他再次审视这些资料，“可这些是你出于自己的原因才打的电话啊。”
楚楚：“我打了这个电话大家不也受益了吗？这就是公益，我这就是在做对大家有利的事！明明是你这个分析不对！我就说我不可能这么冷血！”
她放心了，原来不是她的问题。
孔明认真思考。
“那我就必须把这些因素重新修正过来。”他皱眉说，“你说的有道理。可以从结果进行分析，如果你的行为导致的结果会造成旁人受益，那确实需要重新认定。”
于是他坐下来开始手动修改每一个可能导致行为发生偏差的资料。
“你给店家打差评算吗？”他问。
楚楚看了一眼那条差评，立刻感同身受：“算！我点了豆腐串他居然没放！”
麻辣烫她最爱吃豆腐串了！这家店居然没放豆腐串！
她是什么时候点的？
20190906
好！还有七个月！她到时一定不点这家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