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默站着, 并没有直接推门进去。
不过殿内的动静,能听得一清二楚。
如许日中,正殿光灿如玉。
可那流波的光影照到身上, 却是那么透冷。
寒光折入窗牖,掠过眼前, 气氛迥然肃杀。
苏湛羽止步在高阶之下,再无勇气踏前一步。
抬眸望进眼底那人, 她一身暖玉雪衣, 纯美无暇。
娇秀, 高贵, 一如初相识。
初相识的那一世,他便是如此一见难忘。
可她清丽的笑容, 终是散尽在了和他的大婚之日上。
那日金銮殿前突发异况,苏湛羽亦是记起一切。
非但如此,他更是梦到一些关乎那一世, 却分明不属于那一世的记忆。
譬如……他和景云。
从深信不疑的好友, 到物是人非的陌路, 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难怪当日, 在奉天门撞见, 她会那般质问。
挚友始料未及的仇视, 和她无故的敌对。
苏湛羽从前想不明白,如今是能猜透几分, 原因,许是过去那两世他造下的孽。
而他们,都是知晓的。
第一次因他那一念之差的独占欲,利用了她,违背初心, 也未得到想要的。
第二次更是为私欲背信弃义,亏负那人的信任,又是执迷不悟,枉负所有。
锦虞站在高阶之上俯视,神情极其冷淡。
冷到苏湛羽不敢直视。
但终是无法抑制,他不由往前半步。
破出一声微嘶:“笙笙……”
对视之间,锦虞清寒的瞳仁有如深渊一暗。
听得这一声,未觉惊诧,也不必再问,她心中的答案已然肯定。
“苏世子今日前来,那些不得甚解的疑惑,看来是想明白了。”
入目,是她唇边显而易见的嘲讽。
苏湛羽眉宇间浮现痛苦之色:“你可……还恨我?”
话落,他便觉得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也是可笑,而今他是万死不足以弥补犯下的过错,竟还想来求谅解。
苏湛羽苦笑,低哑了声:“我……没资格得到你们的原谅。”
明澈的眼眸淡淡扫过,“知道就好。”
锦虞始终面容疏冷:“本公主心眼小,恨过的,不论多久,偏就是记得一清二楚。”
她凉透心魄的语气和神色,和第一世冷漠逼问他时的模样,几乎重合。
但多少还是心有不甘。
他想,有些事若是现在不问个彻底,自己怕是难以死心。
苏湛羽暗自深吸口气,“笙笙,你当真是恨极了我吗?”
终于凝眸去看她。
他声音越发颤哑下来:“即便只是名义上,但毕竟夫妻一场,你对我,可曾有过情意,哪怕一点……”
锦虞容色静冷,徐徐背过身。
一字一句平缓道:“我爱的,想嫁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他。”
她语气间,带着哪怕魄散魂飞也绝不动摇的笃定。
苏湛羽的心直沉了下去。
知道自己再如何,也挽回不了了。
苏湛羽紧紧闭上眼,反复问自己,问了,听到她的答案了,可真的死心了吗?
良晌之后,他缓缓睁开眼睛。
意难平,但或许悔恨更多,“分明知晓你的心意,明白那样做定会伤你很深,可我……我两次都无法蒙蔽自己的心……”
苏湛羽望着她清冷的背影。
眼底恍惚烁过水光,像是最后的挣扎:“但那真的,非我本意。”
羽睫轻轻上扬,锦虞抬眼。
目光凝注悬在画壁上的那把镂金长剑,伸手,握上剑柄。
她声色皆冷:“我只知道,我与你,切骨之仇永不休!”
伴随着剑锋出鞘的冷冽清鸣,锦虞猛然拔剑回身。
一道寒光深冷刺目,锋利的长剑直指他咽喉。
而苏湛羽分毫不避,眸中不见惊惧,只有哀痛。
明知自己罪不可恕,但他总抱有一丝希冀。
过了这么久,今日才鼓起勇气来见她,得到的回应果然意料之中,期望幻灭,心却反而平静了。
苏湛羽向前轻迈一步。
勉强牵出一抹微笑,泛着柔和:“我无颜面你,也愧对于他,你若真恨我至此,这剑,我绝不还手。”
锦虞紧紧盯着他:“你还活着站在这儿,不过是阿衍哥哥看在豫亲王的面子。”
他一时做不下忘恩负义的事,那她便当他的剑。
他两世皆因她而死,拼死也要护她周全,这一世,她想为他做点什么。
手指捏紧剑柄,锦虞眸底澹澹杀意:“但我没什么可为难的。”
苏湛羽看着她双眸。
这双杏眼一如从前明美,只是此刻多了令人心悸的冷。
他眼底水色淡笼,最后一笑。
那笑里带着苦涩,竟也有一丝安抚,而后他便慢慢合了目。
终是清醒,是他自欺欺人,是他一厢情愿。
手中的剑越攥越紧,连呼吸都深寒得丝缕成冰。
锦虞骤然出剑,利剑刺入他心口的那一刹,寒光猛地照亮她疏离的冷眸。
这一剑,她是使了十分的力,毫不留情。
而他非但生生受中这剑,更是强稳住身一步不退,直抵剑锋,让那剑更没入心口几分。
连一声闷哼都无,苏湛羽堪堪站稳。
微微抬起瞬间惨白的脸,望见她凛冽依旧的秀眸。
轻柔淡笑,他缓了半天,才低低嘶哑出声:“可是……还不解恨?”
说罢,苏湛羽握上剑锋,将剑用力往伤口捅进几寸。
鲜血渗透了他胸前那片鸦青色绸衫,也从指骨间汩汩流淌。
剑入心脏要害,很快他便支撑不住。
脸色苍白,失力跌跪而下。
锦虞一瞬不瞬盯住他,微顿片刻,但面不改色。
居高临下睨着命若悬丝的那人。
顷刻后,她冷淡瞥开目光,拂袖而去。
就在越过苏湛羽身侧时。
锦虞只听他气息奄奄,缥缈的话语从含血的唇齿间飘出。
“笙笙……对不起……”
擦肩而过的一瞬,锦虞缓缓顿了足。
沉默须臾,她声音淡如流水:“我曾想过忘了他,试着去当你的世子妃。”
闻言,苏湛羽微微掀开疲惫的眼皮。
朦胧的眸心闪过讶异,也隐有一丝惊喜。
但随后,锦虞便又沉下眸。
面如冷玉:“可你却是想要害他,是你自己毁了这一切。”
垂落在地的指尖止不住抖起来。
苏湛羽唇色愈加发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身子也跟着剧颤。
“不过说起来,我还得要谢谢你,若不是你,说不定,我真就和他错过了。”
锦虞淡淡说罢,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高阔庄严的殿宇之中,她走远的脚步声,一步步仿佛都踩在他剜裂的心上。
一口鲜血喷溅满地,苏湛羽无力向后倒去。
而大殿的门同时被打开,透进光芒万丈,锦虞决绝推门而出。
跨越三世的仇怨,如此便消解了吗?
想来也是不大可能,那恨,大抵也是无绝期的。
饶是他真的以命相赎。
……
锦虞方踏出沉抑的大殿,便见那人站在眼前。
一袭五爪九龙金丝衮服,尊贵,也纤尘不染。
天光清浅,温和的暖阳落了满眼。
廊檐下的两人安静对视,眸心倒映着彼此的容颜。
愣住,悄无声息半晌,锦虞才缓过神来。
微垂下长睫:“我刺了他一剑。”
池衍静静看着她:“嗯。”
清风裹挟着对方熟悉的气息。
此刻锦虞眼底已不见任何寒意,见着他,眸光便不由地柔软起来。
他反应淡淡,锦虞抬眼看他。
眼波漾入光影,声音轻轻的:“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死。”
小姑娘看上去乖静温软。
却是绝口不提自己的先斩后奏。
知道他心有顾忌,不愿辜负豫亲王,她才做了今日之事。
说是要苏湛羽偿还仇恨,但其实,她更多是为了他。
池衍都是清楚的,对心爱之人,心思总是如水晶般透彻。
揉着她的发,池衍反过去哄她:“乖,哥哥在。”
锦虞眉眼间伴了微风莞尔,拉了他的手,“我们回去。”
唇边笑痕淡淡,但池衍眸底略微深沉下来。
“笙笙。”
温顺地凝望着他,锦虞静静等他说。
池衍未言,而是握住她细软的腰肢,揽她到怀里,抱住。
下巴轻抵她发顶,“我也欠你一句对不起。”
第一世她爱而不得,他爱而不能,惹她错付情衷,他是悔也愧。
缱绻的嗓音如温泉千回百转,一瞬覆没了她的身心。
锦虞轻轻回抱住他,“那以后,你要寸步不离地陪在我身边。”
下巴温柔摩挲着她馨香的发。
像是什么都听她的,池衍柔哑着声:“好。”
锦虞什么都没再说,只安静靠在他坚硬温暖的胸膛。
似乎一直和他依偎着,才能让她拥有安全感,心底深处才能真的安宁。
突然间,她好厌倦闭守的深宫。
但也知道,他最是一丝不苟,不将朝中事宜一应交接妥当,是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的。
可锦虞是一刻也不想等了……
*
苏湛羽被墨陵慌忙背回豫亲王府后,早已命在旦夕。
京都城内最好的大夫轮番诊治。
王府中所有人都日夜不眠,急得焦头烂额,可苏湛羽自己却似万念俱灰,全然没有生还的欲望。
至于世子爷那日在皇宫遇到了什么。
豫亲王面色深静,除却询问病况,其他只字不提。
故而府里的下人自然也是无人敢问。
苏湛羽吊着一口气,昏迷在床多日。
好几次险些踏进鬼门关,最终还是如无垠浮萍,捡回了一条性命。
即便如此,他终日躺在床上。
心灰意冷,郁郁寡欢,与死无异。
这么多日,豫亲王只从墨陵口中听闻他情况。
终于在那夜,踏入了苏湛羽的苑。
推门进屋,一盏烛火静淡黯然。
豫亲王轻步而入,负手到床前站定,而苏湛羽双唇泛白,面无血色,闭着眼不知是否已睡着。
良久之后,豫亲王慢慢坐到床边。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他才低缓道:“羽儿,从小爹便教你,人最重要的是志气和底线,便是成兵沦卒,亦不可被私利障目。”
侧眸看了他一眼,依稀低叹。
“爹知你一直都是听话的孩子,然人非圣贤,有过承担便是,男儿在世,最不可忘却的就是责任,敢作敢当,而不是做逃避的懦夫。”
对外他是秉正无私的豫亲王。
对内,他也只是个孩子的父亲,见儿子如此,到底也是心疼。
拍了拍苏湛羽搭在被褥外的手背。
知道他一时不愿说话,豫亲王轻声道:“你犯了错,爹会严惩不贷,绝不包庇,但哪怕你罪恶滔天,你也永远是爹的儿子,永远是我豫亲王府的世子。”
说完,慢慢替他掖好锦被后,豫亲王徐缓站起,无声出了屋。
而在他转身的那一刹。
一直静默躺在床上的苏湛羽,唇瓣微微颤抖着,一颗滚烫的泪珠从眼角滑落下来。
*
暮冬渐逝,初春临来。
入眼尽是花落花开的悠远宁静,光色透密也撩人。
这天,日轮灿然升高,千万缕光华破云洒照在焕然一新的大地。
四方馆竹苑。
片片修竹茂密苍翠,微风掠过,竹叶轻轻作响。
光影斑驳下,锦虞缓步前行,双眸微微眯拢,颇为享受阳光温暖的疏懒。
方舒心叹了口气,便听身边那人似是而非一笑。
“亏你记得自己尚有皇兄,还知道主动来看我。”
他意味深长地调侃,锦虞斜睨他一眼。
想到这段时日,她一瞬便不满了:“你还说呢,竟然吩咐宫婢每天备那么多早膳,非是要看着我吃完,这刚起身的,哪儿有胃口吃得下那许多!”
锦宸侧目打量她几眼。
小丫头双颊白里透粉,气色确实好了不少。
他唇边上扬弧度,语气带着嫌弃:“你这小身板,难道不该多吃点?”
锦虞哑口一瞬,瘪唇咕哝:“那也没必要吃那么多呀。”
说着,两指捏住自己柔软的脸颊。
秀眉皱起几分:“你看我,都能掐出块肉来了!”
瞧了她一眼,锦宸被她逗笑:“这不挺好看的。”
锦虞低哼了声:“一点儿也不!”
姑娘家爱美,但其实这样艳若桃花,是要更娇美水灵了。
指尖不太轻地戳了下她的脑袋。
锦宸淡淡笑着,刻意肃声:“我看就得再让你晕一次,喝上十天半月的苦药,才长记性。”
扭头觑他,想着皇兄真是坏透了。
分明知道她最是怕苦,还□□都故意拿这吓唬她。
锦虞气恼,却又一时无法反驳。
倏而顿了步,忍不住向跟随后侧的那人吐槽:“幼浔你看他!”
幼浔微怔之下也停下来。
习惯了殿下和公主时常的拌嘴,她眼眸微垂,抿唇轻轻一笑。
锦宸原是想再逗锦虞两句。
却在回眸的那一瞬,不由愣住。
目光停留在女子宁静美好的笑靥。
这么多年了,竟还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的小侍女笑起来时,嘴角是有梨涡的。
浅浅的,如春风一般,朦胧几分旖旎。
有短暂的失神,但他敛回神思。
眸光移向身旁的锦虞,锦宸若无其事道:“好了,这两日有空收拾收拾,出来这么久,我们也该回去了。”
锦虞闻言怔忡片刻,一脸懵懂:“啊……去哪儿啊?”
听罢锦宸觉着好笑:“你这丫头,怕不是忘了东陵才是你的家?”
这太过突然,也实属意料之外。
呆了半晌,锦虞撇撇嘴,“可、可是……”
她一点儿也不想,再和阿衍哥哥分开那么久那么远了。
似乎是猜到她想说什么。
锦宸点了点她的鼻尖,郑重道:“便是陛下明日就要娶你,今日你也得先回东陵待嫁,仪礼不可破。”
见他神情慎重,锦虞忽而有些慌。
眼波略一转动,她扯着话就是敷衍:“再等等吧皇兄,过两日就是我生辰了,先不走嘛……”
自己妹妹的那点心思,他是一眼便能看戳。
锦宸情面不留:“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嗯?”
张嘴却又失了声,不知要怎么说。
跺一跺脚,锦虞索性撒泼:“我不管不管,就是先不走!”
仿佛是有十分要紧的事儿要去做。
锦虞随即拎起裙幅,着急忙慌地转身走:“想起些事,我先回去了!”
身后那两人都顿了少顷。
一眨眼,就见她踩着碎步跑出了老远。
望着她纤柔的背影,那抹雪色渐渐远去。
锦宸摇头笑了笑,这丫头,走得倒是挺快。
回首正欲到书房去,视线滑过身侧那人的脸,锦宸无意多看了她两眼。
察觉到他一瞬不瞬的凝视,那目光好似带着热度。
幼浔心猛然跳颤了下,忙不迭垂下头,规矩站好:“殿下。”
忽然发觉自己近日有些奇怪。
锦宸故作淡然,负手原路返回,语气水波不兴:“嗯,走吧。”
幼浔低着头,立马应喏,跟在他身后。
*
马车从四方馆一路回到承明宫。
锦虞今日出来得早,这会儿又火急火燎地赶回来,都还未到池衍下朝的时辰。
趁着那人没回来,锦虞悄悄召了元青和元佑,还有何军医,一同到了御书房。
所有侍候在书房外的宫奴皆被屏退。
殿门紧闭,四人在屋内待了许久,也不知在预谋着什么。
总之在池衍下朝之前,他们才神情复杂地从御书房内出来。
锦虞走在最前头,金边雪色的广袖里揣藏着一卷明黄的锦帛。
步出廊檐到灼目的天光下。
她回过身,微眯杏眸扫过后边的三人,“都记清楚没有,这事儿若办砸了,本公主唯你们是问!”
陛下对九公主有多宠溺纵容,如今是无人不知。
故而三人虽是面有难色,但她这么一警告,他们是想也没想,忙不迭点头,连连应声。
面上依顺着,然而说罢,元青和何军医都暗中用手肘怼了怼中间的元佑,示意他说点什么。
元佑被左右催促,踌躇须臾,只好低咳了声。
嘴巴一咧,说道:“公主,其实……咱大可直接同将军说,没必要偷偷摸摸的。”
随后立马“哈哈”一声,笑得发憨:“您的话,将军哪儿能不听呢!”
锦虞沉思一瞬,很快便凝了眉。
她倒也想直接说,可等那人交代好一切,怎么也得好些日,到时她万一被皇兄带回东陵去可就晚了。
唇角一抿,锦虞明眸肃然生威:“我喜欢,我就要这么来。”
她神情甚是肆意妄为,活脱脱一个不讲理的骄纵公主。
话落,裙摆一扬,便拂袖快步而去。
三人留在原地,面面想觑好几眼。
饶是何军医这看惯世态的年纪。
眼下也不由迟疑:“真的……要如此?”
元佑认命一叹:“公主的话,还敢不从吗?”
而元青挠挠头,两难道:“我们这是暗算将军,不合适吧……”
何军医颔首表示同意。
见他们如此,元佑最先想开。
思路清晰地说道:“你们想啊,得罪公主,将军能放过咱们吗?肯定不能够啊!这一下招俩,还不如听了公主的,惹一个,总比惹两个划算,是吧?”
冗长的静思之后,两人仿若突然醒悟。
都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瞬间便释然了,于是再无心理负担,毫不心虚地去办公主吩咐的事。
池衍下朝后,还未至用午膳的时辰。
想着那小姑娘一大早去了四方馆,兴许没这么快回来,便先去了趟御书房。
御书房檀香淡淡,静得只有翻页声。
池衍在案前批这奏折,而元佑在他边上候着。
似乎是纠结了好半天,元佑终于鼓起勇气。
深吸一口,“咳……将军。”
手中握笔,行书微顿,池衍侧瞥他一眼。
被他这么可有可无地一凝。
元佑立马就有点心虚了,但还是佯装镇定道:“那个……属下这不是婚期将近嘛,咳,所以想来请示将军……可否允属下回家几日?”
那双修眸邃如深海,仿佛能将一切都看透。
凝了他少顷,池衍若无其事回眸,继续落笔。
慢条斯理道:“答应过给你办婚宴,安排人去将你未过门的妻子和家中亲眷接过来就是。”
闻言,元佑默默拍了下自己脑门。
看来今朝是要将自个儿的幸福搭赔进去了。
也只得认栽,“嘿嘿,多谢将军,可属下还是想……先回趟家看看。”
合上一本折子,搁到一边,又取过下一本。
池衍随口言了句:“想去就去吧。”
元佑步步为营,极为谨慎地试探道:“属下想今晚连夜赶回去,不如……将军给道手谕?”
听了这话,池衍再次停了笔,看向他。
眼神清清淡淡的,却是让元佑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的目光穿透力太强。
方对上这一眼,元佑便马上反复思考,自己的语气有无露馅。
就在元佑心惊胆战,生怕自己坏了事时。
下一刻,却见那人什么都没说,从旁侧取过一张御纸,摊在眼前。
池衍面不改色,行笔纡缓有致,最后盖落玺印。
他动作一气呵成,从容得像是做了件极不经意的小事。
元佑忍不住面露惊喜,忙伸出两手,将这允诺出宫城的手谕捧过来,嘴上也不忘接连溜须拍马。
待他抑不住欢天喜地出殿后,御书房重归静谧。
池衍独自在案前,垂眸似陷入幽思,不知在想什么。
沉默坐了会儿,他取出一卷明黄锦帛,在案面铺展开来。
池衍提笔,掠过墨砚润湿。
纹龙袖袍行云流水般随着飞书浮动,笔迹横折间,尽是和他神情一般安定淡然。
*
当夜,承明宫寝殿。
长案上一盏烛火静静燃着,池衍靠坐案前,手握一本兵书,颇为闲适。
不多时,珠帘清灵碰响。
锦虞从内室轻步走出。
她刚沐浴过,只一身流云丝衣,身躯曼妙玲珑。
如墨潋澈的长发倾散下来,滑落腰畔。
虽不似白日钗鬓华衣,但如此反衬她琼光如玉,更诱人几分。
锦虞拂开珠帘,顿足一瞬,才踏着锦毯,轻步款款走到那人身边。
池衍闻声抬眸,含笑看着她。
顺势伸手揽上她有致的腰肢,抱她侧坐到自己腿上。
发觉小姑娘今夜甚是乖巧。
方坐下,玉臂勾缠住他的颈,那温香软玉便主动靠过来。
池衍隐约挑了下唇,低头埋入她发间,嗅了嗅。
她沐浴过后,身上还带着若有似无的水气,清暖中散发着幽幽冶冶的馨香。
那香味微郁,和她平日里的淡雅截然不同。
嗅入鼻息,恍惚惹人媚软。
见他颇为留恋地蹭着自己散肩的发。
锦虞眼底掠过一丝狡黠。
附到他耳边,娇柔着声:“好闻么?”
池衍合目,仿佛是被她迷人的香气勾走了魂儿。
呼吸流连在她发间,嗓音低哑了些许:“唔,故意的?”
眸中笑意愈深,锦虞不答。
唇瓣温软,有意无意地触到他耳垂,温言软语:“阿衍哥哥,你还记不记得,欠着我生辰愿望呢。”
修指轻轻掠过她发梢,爱抚般徐徐梳着,“嗯。”
娇躯软软贴近他,锦虞在他耳畔轻声呵气:“你答应过的,什么都可以。”
继续闭着眼,池衍微微笑了笑:“你说。”
眼梢勾着柔媚的笑,锦虞抬起头来看他。
玉指若有若无地在他襟口挑着,声调细细绵绵:“若你心口不一呢?”
小姑娘今夜清纯又魅人,显然是刻意为之。
池衍却也不揭穿,她故意勾他,他自是欣然接受。
长眸微挑,池衍漫不经心道:“君无戏言,只要笙笙说得出,哥哥唯你是从。”
锦虞眸含春水,嫣然一笑竟比桃花儿娇艳更甚。
凑近过去,轻柔婉转地同他耳语了句什么。
只见他薄唇淡淡勾笑,眼尾却是一弯幽深弧度。
锦虞一时难辨他情绪如何,凝睫看他时不禁多了些许局促。
然而片晌之后,池衍笑意不改。
云淡风轻地腾出一只手,探到案下暗格,取出一只精雕龙身的宝匣,随意摆到她面前。
锦虞愣了一愣。
宝匣里装着传国玉玺,那是帝王身份的象征。
而他真因她一句话,不提也不问,就这么轻易给她了。
他对她太好,锦虞忽然之间有些发虚。
但眉眼间的异样也只是一瞬。
很快锦虞便无事般翩然漾笑。
主动仰头,含吮了下他的唇,而后乖乖窝到他怀里靠着。
池衍深眸中隐约一缕笑意,不作言语。
一只手揽抱着小美人,一只手重新握起兵书。
边爱不忍释地摩挲,边垂眸静读兵法。
当他再看一会儿就会放下。
谁知案面那盏烛火都快要燃尽了,这人也不见要去歇息的迹象。
锦虞开始坐不住,一心惦记着越发晚的时辰。
眸光低转了下,从他身上站起来,锦虞默不作声回到内室。
往珠帘外悄悄探了一眼,他并没有跟过来。
锦虞急得暗暗皱了眉,方才她主动去亲,这人竟也不来回吻她。
思忖之下,锦虞咬咬牙,低头解开了丝衣系带。
流云丝衣如水滑落,露出那瓷白凝脂的香肩玉颈,藕臂光洁无暇。
到妆镜旁寻出一瓷瓶。
锦虞将里边状若口脂的凝膏补涂到唇瓣。
而后回到床边,掀开锦衾,轻轻躺到榻上。
怕自己做错,她伸手从玉枕之下取出事先备好的画册,翻到其中一页,红着脸,反复看了好几遍。
这画册封绢牡丹,是那天,那人送的,要她闲着好好学的那不正经的玩意儿。
合上画册,重新藏好后。
锦虞探出脑袋向外望了一眼。
娇软着声唤他:“阿衍哥哥——”
而此刻在案前读书的男人,看似坐怀不乱地应了声。
随后便又听小姑娘的声音从内室传来。
语色如水波荡漾涟漪:“你过来——”
池衍笑眸掠过洞察人心的浮光。
目不离书,不动声色回答:“好,再一会儿。”
他气定神闲的反应,让锦虞怔了半晌。
这人平常爱极了上下其手,怎么今儿她都如此了,又突然这么难诱来。
锦虞轻咬唇畔。
甜糯的嗓音蕴着旖旎:“你别看了嘛,累坏了,我会心疼。”
说完这句,锦虞便竖起耳朵,屏息听着外边的动静。
安静半晌,她忽而听见珠帘晃荡了下。
他总算是过来了。
心里有几分雀跃,也倏而生出几许紧张,心跳急促了好几拍。
锦虞忙不迭趴躺好。
一双玉足故意勾抬起来,锦衾便往上卷了卷,探出一截纤细柔美的小腿。
柔软的锦衾滑落香肩一侧,窈窕多姿,肤白盛雪。
后颈是水红色的芙蓉肚兜的香带。
她偏过首,杏眸含波。
藕臂就着香枕,柔柔托腮,望着那人一步一步徐徐走近。
拂帘而入后,映进眸心便是这般绝美的画面。
池衍眉梢一扬,毫不掩饰地欣赏榻中艳色。
那是属于纯情少女独特的娇媚。
美而不俗,娇而不妖,高贵而清娆,别有韵味。
实在难叫一个正常男人抑住不去浮想。
那隐在衾内的曼妙婀娜该是何等地惑人意醉心迷。
池衍眼底渐深,桃花修眸别蕴幽致。
饶是他一贯明察秋毫,但对她,他从来都是没有抵抗力的,也并没有想过克制。
早先梳洗过,他此刻一身月白常服。
走过去,在榻边不疾不徐侧坐而下。
对视之间,情浮意动。
池衍伸过手,指腹抚过她吹弹可破的脸蛋,指尖往后,梳入她柔顺披散的墨发。
流连过香腻玉颈时,徐缓挑开了那水红色系带,而后若有似无地绵延至后背。
那一片轻薄的水红兜着酥玉。
这会儿脱了束缚,便松松散了下来。
锦虞浅浅阖目。
将白皙的脸颊贴到他掌心,温顺不已。
然而男人只是顺势摩挲她的脸蛋,半晌也不多做其他。
锦虞面上不露声色,但心底有些着急。
故作优雅地翻过身去,双臂后曲,半躺半仰着。
锦衾已然随之滑落一侧,唯两片里衬堪堪虚掩着小美人的曼妙。
锦虞脉脉含情地凝睇他,齿贝略微咬住一丝唇肉。
她抬起纤白玉足,隔着月白常服,脚尖轻轻点上他心口。
那绵软无骨似的妖娆曲线,明晃晃地在眼前蛊惑着他。
扪心自问,在她面前,他何曾正人君子过。
池衍喉结动了动,忽而握上那纤细的足踝,轻轻一扯,将人拉近后,便径直倾过去。
也顾不得真假虚实,总之他就是溺了她的温柔乡。
他俯身吻来的时候,锦虞仰头递上香唇。
玉臂搂住他脖颈,极为配合地张开唇瓣便他侵据。
她涂在唇上的口脂,是含有何军医给的迷药的。
那药轻微有些味儿,掺在茶水里容易引他生疑,故而锦虞只好事先服下解药,用了这么个办法。
只是眼下的情况,和她预想中的不太一样。
何老分明告诉她说,这药最是不伤身,药劲也强,不出须臾,定会昏倒。
然而当下,某人和她缠吻了一刻有余,却全然没有要昏厥的迹象,锦虞甚至感觉,他的精力要越发旺盛起来了。
趁他流连到颈窝,锦虞连忙深深吸了口新鲜的气儿。
缓过呵气,她声音含了水似的朦胧:“阿衍哥哥……”
感觉到小姑娘在推搡他的肩膀。
池衍这才松唇抬起头,垂眼看她,他发际碎乱,丝红的瞳心尽是泛情的的痕迹。
锦虞被他吻得魂都飘然涣散了。
桃腮粉面,咬住水光潋滟的唇:“我、我想躺在上边。”
闻言池衍眸色愈发迷离莫测。
唇腔透出一声喑哑:“嗯?”
眼睛一闭,锦虞索性豁了出去。
她面染霞飞,双颊像是要烧起来,却还要故作万种风情:“这样……到时候能更深一些。”
这样,她就能慢慢来,省得到时药效还没发挥作用,人先真被他给办了。
池衍呼吸更重,臂弯搂住她腰肢。
略一使劲,两人便天旋地转地换了个位。
谁知这么一动,玉枕被带着挪开。
藏在下面的那本画册便露了出来。
背后压到画册,那厚度异物感明显,池衍反手抽出。
甫一入目,便是那熟悉的艳丽牡丹,是那本《鸳鸯秘戏图》。
不等他反应,锦虞瞠目一惊,飞快抢过来,羞臊得下意识将画册丢出老远。
池衍愣了一下,意识过来,唇边噙出丝丝惑人的弧度。
撞上他眸心那不怀好意的眼神。
怕他又开始没正经地挑逗,锦虞心一横,决定先发制人。
她蓦然一低头,堵住了他的唇。
双纤分开,正好跨在了那章绣龙纹的暗金腰封上,中间镶嵌玉扣,冰冰凉凉的。
池衍带着惑人笑意,任她摁着自己唇齿相依。
掌心极致温柔,覆上那洁玉无暇的背,抱住她。
兴许是他的体质要比常人好上太多。
那迷药到现在才终于开始生了效果。
就在他将那两片水红一并扯开,丢出帷幔后。
池衍神智开始渐渐恍惚,慢慢失去力气,流连不止的手忽而跌垂,他很快便昏睡过去。
锢着她胡作非为的那人渐渐没了动静。
锦虞顿了顿,边平复着呼吸,边垂眸去看。
确定他彻底被迷昏了,锦虞才长长吁出一口气。
这药效发挥得还真是时候,再晚那么一点儿,她就要被强行做到最后了。
眼下显然时辰已晚,锦虞精疲力尽地爬下来。
三两下将衣裳穿妥,而后偷偷出殿,悄声唤了一直等候在殿外的元青和元佑进来。
*
翌日。
四方馆竹苑,天气清暖,阳光普照。
锦宸起身用了早膳后,方到书房坐下,便见幼浔领了两名女官入内。
幼浔走上前来,欠身道:“殿下,这两位女官是从宫中来的,奉了陛下和公主的命,有物什要呈与殿下。”
眉宇微微凝惑,锦宸放下手中竹简,“是什么?”
其中一女官行礼道:“回殿下,奴婢不知,只是陛下有令,此物必须亲手交给殿下。”
随后,另一女官亦恭敬颔首:“回殿下,九公主也是如此说的。”
听罢,锦宸困惑更深。
察觉出些微端倪,他问道:“你们不是一块儿来的?”
两名女官垂首,异口同声作答:“回殿下,不是。”
“……”
那两人是何情况,同时遣人送东西来,还交代一样的话。
锦宸怔愣良久,才回神。
指骨敲叩了下桌面,“放着。”
那两名宫婢应声,将两只偌大微沉的锦盒放到案面后,便就齐齐行礼退身。
目光在锦盒上流连片刻,锦宸伸手打开其中一只。
盒中静静躺着一卷明黄锦帛,一封信纸,和一只雕镌龙身的精贵宝匣。
眸中一瞬惊诧闪烁。
锦宸立马取出那宝匣,掀盖一看,果真是那传国玉玺!
他神情震动,随即忙铺开那卷明黄锦帛。
赫然是传位诏书。
愕然之下,锦宸顿滞良晌。
最后展开那封信纸,他扫了两眼,如临惊天霹雳。
其上字迹娟秀,出自谁的手笔锦宸一眼便知。
“皇兄,见字如晤,相伴多年,汝为至亲也,然于往事许多,妹常觉遗恨在心,故留书不告而别,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祈蒙见恕……汝以良德,深谙经国之务,必能担得尊位,他日君临万邦,两国共主,仁政民和,百姓之福……”
将此信中每一字都仔细默念过去。
锦宸眉眼皱痕越发深凝,神色愈渐复杂。
看罢,他眸光骤变,倏而撑案站起。
正深沉着容色,欲往外走,便先听得身畔之人担忧相问。
“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幼浔不由捏紧手指,那双干净的眼眸里满含关切。
循声顿住,锦宸沉默一瞬,回眸看向她。
终是没说话,但低沉的神情却是缓和了些许。
心中忽而一个念头轻闪而过。
锦宸略一默思,侧身打开另一只锦盒,其中同样有一卷锦帛和一封信。
两指徐缓取出那封信。
展开,然而其中唯书有短短两句话。
“一切但听吾妻之意。”
“小姑娘颇爱闹,那诏书怕是写得破绽百出,殿下还是以我所书为准得好。”
眸中情绪交替繁错。
静默站了许久,锦宸沉重叹了口气,扶着案边,又慢慢坐了回去。
斜眸睨了眼案上的那两锦盒,锦宸又气又无奈。
这两人,一言不发就将这江山甩到了他手里,自个儿洒脱去,是连商量的余地都不给他留。
锦宸撑案支额,合目,两指捏了捏高挺的鼻梁。
见他如此,幼浔犹豫片刻。
轻声问道:“殿下……可是身子不舒服?”
听见耳边那熟悉的声音。
锦宸缓缓睁开眼睛,望了她一眼。
浅思片刻,他拍拍案边。
嗓音微倦:“过来,陪孤坐会儿。”
幼浔短暂迟疑了下,终于还是轻步走了过去。
步至案侧,正要俯身,跪坐到蒲垫上,却不想脚尖勾到案边那半阶高的波折。
幼浔不慎绊到,惊呼着往前失重跌去。
出于惧意她下意识闭了眼,以为自己就要重重磕到案面,然而那人眼疾手快,长臂一搂,将她一把揽了过去。
她人是没摔砸到,却是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察觉不对,幼浔蓦然睁眼,竟是发现自己坐在了太子殿下的腿上。
她猛然惊慌,忙不迭想要起身。
然而锦宸臂弯收紧了些,无意识地扣住了她的腰身。
离得太近,他气息的热度都能清晰感觉。
幼浔心跳骤然飞蹿,一瞬便跳到了嗓子眼:“殿、殿下……”
他的小侍女坐在身上好似没有重量,指间触觉也颇为骨感。
锦宸微微放柔了语气:“这么瘦,怎么也不多吃点?”
他突然这般,话语中隐约带着温情。
幼浔双颊绯红,生怕自己对他的心思陷得更深。
深深垂下头,声音很轻:“殿下还是快将奴婢放开,于礼不合。”
端详她两眼,锦宸莫名心有些堵。
想了想,不由问出口:“你最近,是故意在躲我?”
被他一语中的,幼浔倏地噤了声。
也不知怎的,锦宸忽而又念起了那天,锦虞的话。
不禁抬起指尖,捏住她小巧的下巴,转过来面对自己。
在幼浔慌乱的眼神中。
锦宸不避不退地直视着她。
仿若有郁郁兰酒沁入肺腑,气氛瞬息醉人恍惚。
锦宸墨玉般的瞳眸一瞬不瞬凝着她。
突然字字徐缓道来:“笙笙说孤,不知惜取眼前人。”
话语流入心田,幼浔咯噔一下。
怔在了他幽深如染的注视里,久久不能回神……
*
清辉漫然,倾洒下来,照得乌骊黑毛光亮。
它拉着一辆宽敞而舒适的马车,元青和元佑坐在车前,驭行驶出楚都。
一路向东,是去往宣山的方向。
其实他们已不停不休地赶了一夜的路。
从昨晚皇宫出发,凭借一张出城手谕,一路离开畅通无阻。
途径山路,临近午时,他们在一处清泉停马暂歇。
元青下马来,对着车厢内探声询问。
“公主,出山还需要点时辰,可要下来吃些东西?”
不一会儿,一只白嫩的手掀开车帘。
锦虞扶着他的胳膊踩下马车,乌墨也跟着跳了出来。
小手遮拢住眼睛,望了望天色。
锦虞面染愁色:“这都差不多午时了,阿衍哥哥怎么还没醒过来?”
忽然一念起,她惊呼:“该不是何老那药用错了吧?”
元佑斩钉截铁道:“不能够!公主放心,何老给的药,绝对能信过!”
锦虞半信半疑,回首望了眼车厢。
这都走远了,也没其他办法。
锦虞只得点点头,抱起地上的乌墨,走到清泉边想要洗把脸。
元青元佑也拿起水囊,跟过去备水。
清泉旁,一道飞瀑如银帘般,折射暖日碎光摇曳。
元青和元佑储好清水,便去到林间,说是要抓只山鸡来。
那类活物锦虞自然不敢碰,就先走回到马车边。
将乌墨放到马车踏板后,锦虞半踩上去。
正要拂帘入内,却见乌墨那双异瞳滴溜一转,它没有跟上,而是忽然扭头跳了下去。
锦虞一愣,忙唤它回来:“乌墨,别乱跑——”
锦虞刚想下车去抱它回来。
便在这时,手腕突然被人捏住,锦虞一激灵,未及反应,就被一把拽进了马车。
“啊……”
方惊呼出声,跌入那人怀里的同时,尾音忽而被他含进嘴里。
这突如其来的亲吻,不由分说,强势而霸道。
锦虞是全然未有预料,娇小的身子被他有力的臂膀禁锢着,她挣脱不开,只能“呜呜”抗议。
池衍并没有浅尝辄止的意思。
而是尽情地品尝,那樱桃唇和丁香舌的甜美。
拨开暖白色织金锦摆间的两条纤长,放她到自己腿上坐稳。
纵意吮舐良久,池衍终于放开了她的唇。
而锦虞呵气略促,但到底心虚。
想要乖乖问他何时醒来的,却突然被他咬了下耳垂。
嘶声间只听他近到耳畔,低沉含哑:“背过去。”
每回他这般语气,准没好事儿。
锦虞下意识心跳一颤,“做、做什么……”
“你说呢?”
锦虞正欲说什么,又被他惩罚性地掐了下腰。
吃痛“哎呀”了声,方想抱怨。
便闻他气息隐忍且深长:“昨晚勾我,又不喂饱,哪有这么好的事?”
锦虞这下是彻底听明白了。
边在心里怨他太风流,边软下声来:“不行不行,他们很快就会回来……”
话音未毕,锦虞下巴就被他轻捏住,掰过脸来。
刹那一瞬间,她便直直对上了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和迷情含欲的桃花眸。
池衍寸步不让,声线沉哑:“快点儿,哥哥憋坏了。”
哪有他这样的!
锦虞想也不想,猛得摇了几下头。
谁知这人竟是带着威胁的口吻,压下声来。
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又意味深长:“你再磨蹭,哥哥就在这儿慢慢教你,如何张弛有度。”
“……”
啊啊啊啊池衍你还是人吗!
进退维谷,锦虞忍不住在心里怒骂。
却是一点儿办法都无,谁让她算计在他在前,现在毫无底气。
不见他半分意外的神情。
锦虞自长睫下觑了他一眼,“你……你都知道了?”
果然那人心知肚明,细了眼梢掠向她:“你觉得?”
行吧。
锦虞抿抿唇,只得认栽,想着他们抓山鸡兴许要些功夫。
于是咬咬牙,温温吞吞背过身去。
语气软糯又委屈:“那你快点儿……”
在小姑娘转身的那一瞬间。
池衍佯装威严的面容刹那如冰雪初融,唇边不经意间勾起笑痕。
虽说是故意吓唬她的。
但这到嘴的甜蜜饯又怎能舍得不咬一口呢。
何况昨夜她那般,是引得他心火难消,今日他自然要笑纳。
织锦绣帘垂落下来,将车厢内的风光掩得严严实实。
除却车身偶尔如行在石子路上一般颠簸,清泉旁的瀑布飞泻而下,耳边流水的响声淋漓不绝,倒是听不到其他娇莺燕语。
山林有些远,元青和元佑回来时,约莫已过半个时辰。
而车厢内方才云歇雨收。
对锦虞而言,这简直是自作孽的折磨。
但对池衍而言,却是尚未尽兴,最后不过潦草收场,待到落脚的客栈,定然是要再好好地,将昨夜的兴致讨回来。
“公主饿了吧,属下这就是给您烤山鸡去——”
元佑嬉笑着走近,元青和他并肩走着。
两人手里都缚着只肥胖的山鸡。
然而满载而归的两人刚走到马车前。
下一瞬,便见车帘微动。
先是男人俊逸完美的容颜映入眼中。
随后他高挺峻拔的身影出现。
元青和元佑骤然怔住,大气不敢呵地顿在原地。
看着那人不急不徐下马,站在眼前两步之远。
被他凌厉的眼神一瞥,两人一怂。
突然双双噗通跪下,“将军,属下认罪——”
池衍负手静静睨着他们。
语气古井无波:“你们合起伙算计我的时候,还想过罪不罪的?”
两人瑟瑟发抖:“属下不敢……”
这时,锦虞从车厢内探出头来,脸蛋尚还潮红着。
她轻咬了下唇,有些虚软地扶着车边想下来,但姿势略微有些难看。
池衍听见动静,回过身,揽臂抱她下来。
而后侧眸往地上扫了眼,淡淡道:“不是要烤山鸡?还不快去?”
闻言,元青和元佑皆愣了愣。
一瞬后反应过来,两人如释大赦,忙不迭谢恩,抓着两只鸡逃似的奔去了一旁,开始搭木柴。
池衍自然知道,她现在走不动道。
于是丝毫不避讳地折下腰,将小姑娘横抱起来。
双脚猝不及防一凌空,锦虞忙搂住他脖颈。
心有甜蜜的余悸,她瘪瘪唇:“你又想干嘛?”
池衍抱着她往瀑布后的方向稳稳走去。
听出她的哀怨,他眉梢淡挑,含笑间似真似假:“想你,给哥哥生孩子。”
脸蛋倏而更红润了几许。
锦虞这会儿是没骨气再和他唱反调了,生怕他再来那么一下。
沉默着,只轻哼了声。
池衍垂眸凝了眼怀里娇甜的小美人。
眉眼间渐渐浮现出温存笑意:“哥哥出来前,已吩咐人送出婚贴,下月初七,在将军府,笙笙可还满意?”
在他温柔旖旎的话语里,锦虞怔了好半晌。
反应过来,她倏而扬睫,对上他那双,魅异依旧的笑眸。
心间情绪瞬息泛滥,锦虞突然感慨颇深。
第三世,她终于,梦寐以求地,成了他枕边的小女人。
池衍踏在溪间小道,而怀里的小姑娘安静了。
垂眼一瞧,发现她朦胧了杏眸。
池衍弯了下唇,低头轻咬了下她的脸蛋。
“以后,改口叫夫君。”
这何止是她的梦寐以求。
更是他三世以来的魂牵梦萦,唯一的心驰神往。
笙笙。
遇见你,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