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九夷山的王帐里。
那夜纱帐氤氲, 异香浮动,她亦是带刀接近,一把镂金短匕架在他脖颈……
所有冷暖悲欢的回忆, 皆因他这低绻的一句而幕幕追思。
锦虞僵在男人的怀抱里。
沉沦在耳畔暗惑的嗓音,和颈窝温热的鼻息中。
眼眶随着胸腔的渐促起伏, 愣愣泛了红。
她根本顾不得去想,为何皇帝寝宫里的人是他。
甚至不确定他重生与否, 也无心思考当时他们理应尚未相识。
此时此刻,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那便是, 他还活着, 就在自己眼前好好地活着。
“阿衍哥哥……”
唇畔依稀一声絮语,微微凝噎。
热泪充盈双瞳, 呼吸哽在喉咙,锦虞再也言不出一字。
泪珠滴落下来的那一瞬间。
她蓦地伸手抱上他的脖子,双臂内收, 搂得很紧。
湿润的小脸尽数埋入那人颈窝。
唇齿间只余一声又一声的呜咽。
池衍单臂锢着小姑娘的细腰, 稳稳拥住她。
耳边传来啜泣, 随即便感觉到了颈间温热的湿意。
她在哭。
池衍呼吸不动声色重了几许。
若说方才那句话, 他尚含试探的意思, 眼下小姑娘的反应, 大抵是给了他所有的不可思议,一个烟消云散的回应。
修指慢慢陷入她如云的墨发, 抚着她的头。
动作轻而缓,如珠似宝。
这一切太过突然,全然没有预料。
便是她人真真切切地在自己怀中,池衍一时还是半信半疑。
好久好久,他才一点一点, 彻底意识过来。
这不是虚梦,是真实存在的。
在这之前,他便时常念着。
上辈子他死之后,她过得好不好,他不在,她有没有受人欺负。
他想,弃她一人独活,是他前一生最大的憾事。
珠帘盈透,光影无声。
寝殿之内,只有小姑娘哭到娇哑的哽咽。
良晌,池衍低下头,慢慢捧起颈窝处那人的脸。
那张粉黛薄施的玉容纵横湿泪,晶莹的长睫微微颤着。
他能清晰看到,她眼底的每一寸情意,都辗转着久别重逢的欢喜,和一抹沉抑已久的哀痛。
池衍幽深的褐瞳浮现出微妙的情绪。
是那么想问她过得如何,但又满心顾虑。
担心听到不好的,毕竟,她是他所有的软肋。
视线停留在彼此眼中。
只那么默默对视着,便好似倾诉了千言万语。
指腹轻缓拭去她眼角泪痕。
池衍眸光深静看着她,慢慢地,唇边浮出一缕柔到骨子里的笑。
所有熟悉的过往,在他纤毫毕现的笑容里,一瞬间泛滥心头。
锦虞双唇便又开始发颤。
温烫的眼珠止不住地,一颗颗滚落下来,滴溅在脸颊、那人指尖上。
她声线含颤:“我想你……”
泪雾朦胧地望着眼前失而复得的人。
锦虞低哑着哭出了声:“阿衍哥哥,我好想你……”
修眸中暗隐的情绪,一刹翻涌波动。
池衍再难抑制,蓦地低下头,覆住了那温软的唇瓣。
他虽未言一字,却像是要将所有情思都释放在这一吻上。
双唇含吮缠绵,炽热的气息交织着。
这回他不大耐心,迫切撬开那光洁的齿贝,唇舌相绕,吻得很深。
锦虞低软一吟,环在他脖颈的纤臂勾紧。
下意识扬起下巴,探出粉嫩柔软的舌尖,生疏地舐吮他。
从前都是红着脸,乖乖任由欺负。
这似乎,是第一次,她主动去回应。
学着他纠缠时含弄,跟着他分离时呼吸。
一切仿佛都是出于本能,想要和他融为一体,再也不要分开了。
她热情大胆地回吻,惹得男人呼吸渐重。
池衍伸手揽上她的腰肢,巧劲往里一勾提,便令他们之间再无间隙。
这隽永深长的亲吻没有任何挑逗撩拨。
而是对彼此的贪恋,倾注了无尽的思念和款款深情。
唇舌擦过她湿滑的脸颊。
他含吮带舐地,吻去她的泪,好似抚慰着她的苦楚。
兴许是久违的缠绵让人愈渐失控。
池衍有些按捺不住地,携着沉重急促的气息,俯身。
薄唇滚烫,滑到她小巧的下巴,顺着修长优美的玉颈流连而下。
原是想对那楚皇帝使一招美人计。
故而锦虞今夜特意换了身留仙裙。
裙裳轻盈飘逸,修颈到锁骨,一片雪白露在外边。
身前那红底章绣金丝的诃子微低,凝脂的饱满酥玉欲露还隐。
这倒是方便了此刻那人的侵据。
锦虞长睫不由颤了起来,双臂搂得更紧。
他唇舌所到之处,落下又急又重的吻,细细密密的,恍若燃烧着炙焰。
锦虞杏眸半掩迷离,浑身都有些发软,只得紧紧攀住那人的肩颈。
凝聚泪花的眼角,泛着水光。
现在却不是在哭了,而是湿漉含春,漾着动情的朦胧。
解渴一般肆意吮舐她的甜腻香软。
但又像只是浅尝辄止,不多时,双唇便绵延上来,呼吸喷洒到她耳廓。
在那红烫的耳垂略一抿咬,怀里的人便倏而娇躯一颤。
两人都神魂颠倒。
眼前的小美人衣襟已然凌乱,但池衍并未多做其他。
抑下深沉的喘息和欲望。
他掌心覆上她后颈,一把将人按入胸怀,用力拥紧。
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
池衍一边平静着极不稳的气息,一边揉抚她的头。
他深深合目,早已透哑了嗓音:“我回来了……”
贴靠在他坚硬的胸膛。
低醇温柔的声音自头顶一字字传来。
锦虞呼吸窒了一窒。
感觉到他臂弯渐渐收紧,那强劲的力道,是要将她牢牢护在怀中。
锦虞不由攥紧了他的衣角。
他外袍襟怀半敞,她的脸深深埋了进去,泪晕打湿了他身前一片。
这一句,是她那时日夜守在他冰棺旁,最想听到的话。
躲在他外袍里无声哭了会儿。
锦虞方才想到,这时候他们都还未遇见,他怎么会记得她呢?
反应了下,她终于慢慢有所意识。
现在的阿衍哥哥,似乎不是原来的那个了……
然而还未等她去想去问,脑袋便开始晕乎起来。
不知是刚刚被他漫夺气息的缘故,还是因为残留的酒劲又刺激了神经。
当下两人都静默无声,只那么相拥着。
不知过了多久,池衍感觉到身前的小姑娘柔若无骨倚着他,好似没了力气。
从交集的百感中敛回神思,他眸光微垂。
低柔唤了一声:“……笙笙?”
然而并未得到回应,这才发现,她竟是睡着了。
池衍略微一顿,唇边忽而泛开微微的笑意。
小姑娘娇娇软软的,他一只手便能稳住她的身子。
他俯下身,臂弯穿过她双腿,极轻地将人横抱起来,走进了内殿。
寝殿琉璃瓦顶,金柱盘龙,晶璧作灯,珠玉为帘。
四扇龙纹雕刻金屏后,一张紫檀阔边架床,立柱镌刻龙鳞,四角金钩悬挂着鲛绡罗帐。
池衍缓缓放她到榻上,折腰将那双芙蓉珍珠绣鞋轻柔脱下,而后掀过锦衾,慢慢盖到她的身子。
那象征九五至尊的龙袍,尽显威仪。
然而,楚国睥睨天下的新君,此刻却是半分白日的傲冷也无。
池衍坐倚床边,眉梢眼底,尽是诉不出的温柔。
睡梦中也生怕他不见,锦虞紧紧攥住他的手指不放。
池衍便任她牵着。
目光飘向窗外,溶溶月色,清光散碎,在窗幔落下清晰的影子。
他紧绷的心神渐渐松散。
心底千回百转的思绪,仿佛这一刻才慢慢感到真实了起来。
手边突然透来暖意。
池衍回首,低下头去瞧,便见小姑娘温软的脸蛋贴了过来,乖顺地枕在他手心。
听着她温温静静的心跳,被她这样依赖。
他突然觉得,即便是在纯碎的黑暗中,心里也是无边的清宁。
*
四方馆,竹苑。
夜色渐深,卧房内清幽寂静,一盏烛火偶尔轻微摇曳。
锦宸坐在案前,光晕影影绰绰地映着他英气的五官。
他此刻脸庞微微泛着血色,苍白淡退了不少。
幼浔端着汤药进屋来时,他正心无旁骛地翻阅着什么。
“殿下先趁热将药喝了吧。”
跪坐到案侧,幼浔素手捏住微烫的碗沿,仔细递过去。
锦宸视线不离书册,只借着余光伸手接过。
瞧也不瞧地便一饮而尽。
幼浔又说道:“方才宫里来了人,带来陛下口谕,说是公主今夜宿在宫中,不回了。”
闻言,锦宸并未感到意外,将瓷碗随手一放。
他淡淡一笑,语气平静:“她要还能回来,倒才值当奇怪。”
想了想,幼浔唇角也无声泛了点清浅的弧度。
九公主对陛下的心思,已是显而易见。
况且今日筵席,皇帝陛下亲口有言,欲立公主为后,两人倒是情孚意合了。
陷入须臾幽思,幼浔缓缓收起空碗。
见他貌似还未有合书的打算。
略微迟疑,幼浔温着声:“夜已深了,殿下病情方才好转,还是早点歇息为好。”
锦宸下意识放下书册。
骨节分明的两指捏了捏鼻梁。
他眉宇间隐有愁色。
猜想大抵又是东陵要事亟待处理,却也担忧他的身体。
幼浔轻声相劝:“若是不着急,操心的事儿,不如明日再想办法。”
浅浅阖了眸,锦宸闭目养神。
自然而习惯地往肩头拍了一下,“替孤按按。”
听他嗓音含着微微倦意,幼浔应声。
半跪到他身后,白净的手落到那人两肩,轻柔捏着,却又不失力度。
他此刻已换作一身墨玉丝袍,衣料柔软轻薄。
幼浔指尖揉抚上去,能清晰地触摸到他肩颈的肌理。
不知是因红烛相照,还是别的。
她清素的双颊微微渲开一抹红晕。
即便伺候他好多年了,但一碰着男人的身体,她心里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泛起异样的涟漪。
片刻之后,只听那人声音低缓响起。
伴随着唇畔一丝叹息:“那丫头的嫁妆,倒是难为孤了。”
听罢,幼浔微微一怔,目光越到案上。
这才发现,他方才看的并非政务,而是史录。
“这历代皇女的嫁妆,虽都不失华贵,可总觉着差了些意思。”
他话语似夜深长,一听便知对此事极为上心。
幼浔轻轻莞尔:“楚皇陛下对九公主甚是偏爱,公主嫁过去,定然如在东陵一般受宠。”
池衍如此之人,自然是当得起她的夫君。
锦宸疏懒靠着椅背,一边享受着肩躯传来的舒适,一边合目浅思。
少顷,他淡沉的语气含着无限纵容:“孤的皇妹,嫁给谁都是下嫁,即便是在楚国为后,嫁妆上也不能委屈了她。”
幼浔闻言,淡色的双唇无声浮过一弯浅笑。
九公主鹓动鸾飞,不论是在东陵还是楚国,皆是受尽宠爱。
日后更是金玉作嫁,江山为聘。
这世间,大抵再无第二人,能称得上此等帝女无双,如何叫人不艳羡。
屋外呼过几许风声,卧房内烛光泛着暖意。
只听那人突然低唤一声:“幼浔。”
幼浔纤指虚握,替他捶肩,温温应道:“殿下。”
锦宸面容静如止水,仿佛是在沉思。
随后他徐徐道:“孤记得,你较笙笙,不过大了几月。”
忽然听他说到自己,幼浔愣了一愣。
却也没当回事,只当他是闲聊,随口答了句:“是,奴婢早公主三月生。”
锦宸有半晌的沉默。
而后声音静静漫开夜色里:“不小了,也该出嫁了。”
方要敲捶的手倏地顿住。
幼浔怔了一瞬,低低道:“……奴婢不嫁人。”
似乎是觉得她在说笑,锦宸嘴角划起一缕笑痕。
“总不能冷冷清清在宫里一辈子,倘若有钟情的,孤给你做主。”
烛光落到她清秀的眉眼,晕开迷雾般的浅影。
幼浔沉默不语,良久才垂了眸,缓缓说道:“奴婢没想嫁人,奴婢愿意一生都伺候殿下,还有……未来的太子妃。”
声音愈渐轻了下去。
话方言罢,她便觉得自己说了堆废话。
他将是东陵之主,以后就有自己的皇后,和后宫三千嫔妃,会有很多贤良淑德的女子陪伴他身侧,到时又何须她伺候。
幼浔默默吸了口气。
便当自己什么都没说,继续若无其事替他捏捶肩颈。
锦宸眉心毫无意识地动了一动,慢慢睁开双眸。
*
翌日,天光拂晓。
清浅的晨曦云和水一般,轻轻流淌进窗格,漾到床畔。
锦虞醒来时,一睁眼便是床顶精细雕镌的夔龙纹刻。
她盯着床梁呆了一呆。
昨晚一夜无梦,这会儿酒彻底醒了,神智清晰,却又似乎混乱了起来。
锦虞黛眉微微皱了几分。
她意识到,自己脑子里多了段与过去不相符的记忆。
好像是从朝晖殿,那个丹凤眸的男子挥刀落下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仔细一回想,是那人率兵救了东陵上下。
崭新的记忆里,他临兵称帝,还有……皇兄。
反应到什么,锦虞睡意一瞬全无。
身边空空的,她蓦地掀开锦衾下了床,连鞋都没想着穿,便着急忙慌地冲了出去。
方出内殿,跑得太快,她一下和拂开珠帘而入的那人撞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