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其语气, 似乎颇为可惜。
原就吃着飞醋,又听得这话,锦虞一下顿了足。
见小姑娘绷着脸蛋, 投来半嗔半怨的眼神。
池衍低头看她,“嗯?”
锦虞在心里腹诽了两句。
小声嘀咕:“……就这桃花你还舍不得了?”
她一身醋味, 反而惹得男人心情愉悦。
池衍压着嘴角痕迹,虚一唉气:“哥哥一把年纪, 总该娶妻了不是?”
锦虞张了张嘴, 竟是无言。
想着, 他看上去和皇兄年纪相仿, 那确实不小了。
轻咬一点唇肉,锦虞垂眸嗫喏道:“可我皇兄也还没成婚呀……”
略一失笑, 池衍蹲下半身,和她四目相平。
语气隐含兴味:“他闲情逸致不着急,难不成要哥哥也跟着孤寡到老?”
思忖了下他的话, 锦虞羽睫微微颤动。
好像确是这么个理, 她总不能阻着不让他成家。
默了半晌, 她闷下了声:“好吧……”
目光好整以暇在她脸上转了转。
小姑娘那清润的眼角泛了一点红。
池衍起身, 语色间耐人寻味:“那笙笙什么时候想嫁了, 告诉我, 别让哥哥等太久。”
言之入耳,锦虞娇躯一滞。
反应好半晌, 她蓦然仰面看他,便见那人唇边含着温暖的笑容。
眼眶那一圈潋滟不知怎的,突然凝聚了起来。
她晶眸无意一眨,便恍如有一颗小珍珠滴落而下。
池衍略微一愣,抬手抚拭她眼尾。
无奈笑道:“怎的这么爱哭?”
他越说, 这珍珠泪一颗接一颗,落得更快。
锦虞不说话,只盯着他看,那懵昧的眼神像是生怕自己误会了什么。
凝视她片刻,池衍轻弯着唇,将人半揽入怀。
自己弄哭的小姑娘,自己得哄着。
掌心握在那细软侧腰,他垂下目光。
话语蕴着丝缕缱绻:“那些桃花惹得人甚是心烦,笙笙能不能替哥哥挡上一挡?”
倾身一笑,又靠近她耳畔。
气息如水轻缓,“要还不高兴的话,你想怎么折,哥哥都给你兜着。”
这意思,已不是随她胡闹,而是任由她为非作歹了。
方还红着眼,这会儿听他说完,锦虞嘴角便不由轻抿了起来。
意识到自己总被他弄得又哭又笑。
锦虞低软的声音略有一丝娇蛮:“你说的。”
池衍揉了揉她的发,含着笑:“嗯,不哭了。”
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很是好哄。
他温柔宠溺的三言两语,锦虞心里又暖意融融的,乖顺被他牵着去了玄女祠。
神祠以金宇重殿而建,一尊玄女神像巨大庄严。
穹顶精绘一副仙宫图,诸多龙兽腾云驾雾,逼真如生。
想来祭拜玄女的习俗,当地人十分重视。
兴许是先前都去了方台看比试的热闹,眼下祠内倒是空静,只有寥寥几人。
锦虞双手接过那人点好的三柱金檀香。
轻跪到明黄色蒲团上,合目,对着金辉碧亮的神像拜了三拜。
那投入的神情,别提有多虔诚。
这还是她此生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倒是学得有模有样。
祈愿完成后,锦虞仔细将香插到炉鼎里。
回过身,便撞上了后面那人静待的目光。
都说以金檀香拜祭,所祈之愿无不灵验。
这一对视,锦虞联想到什么,脸颊莫名红了一点。
她微拎襦裙跑到那人面前,乖乖一笑:“好啦。”
见她高兴,池衍便也不觉弯唇笑了笑。
两人携手走出玄女祠。
那烤红薯才吃了半块,锦虞有些饿了,却又对食肆的菜肴无甚兴趣,毕竟宫中都有。
故而锦虞便要那人陪坐江边,拆了那油纸包里的东西来吃。
江风拂来清凉,带着点岸边花木的淡香。
锦虞咬下一口藕饼,一开心,便晃荡起了两条纤细的腿。
若不是被那人有力的臂膀勾住腰身,她怕是早已掉下水去。
自己吃上一口,再喂身边的人一口。
极为消闲地饱食后,锦虞心满意足舔舔唇,才乐意继续走。
当下天色不算太晚,但白日舟车劳顿,锦虞很快困倦了,便想悠哉趟步回去,再想好好睡上一觉。
回客栈的路上。
他们都是十指紧扣,在繁华的郢都长街,从未松开过。
人群熙熙攘攘。
心有所想,锦虞迟疑之下慢慢停了脚步,侧目觑了那人一眼。
见她似有话要说,池衍便就含笑安静站着,等她开口。
锦虞轻轻踮起脚尖,学着他之前的样子,凑到他耳边。
呵气间悄声说道:“下下个月的初七,是我生辰。”
告诉他后,锦虞很快便站了回去。
低头忍下唇边弧度,显露娇羞之态。
池衍眸光微不可见地深了几分。
噙着满含深味的笑,轻缓说:“我知道。”
锦虞低头凝着自己的浅色芙蓉绣鞋。
声音绵绵的:“那你到时候,要记得去跟我皇兄说呀……”
说完,她脸颊浮漫湘妃色,脚跟略略颠了一颠。
小姑娘羞涩,没有直接讲要他说什么。
但池衍自然懂得,东陵女子十六便要嫁人了,上辈子,她是告诉过他的。
有那么一瞬,忽然感觉时光倒流了回去。
眸色愈渐柔软,池衍温沉了声:“那夜收了笙笙的定情信物,似乎还没交换给你。”
锦虞微讶了下,扬睫对上他低垂望来的目光。
分外懂事地莞尔一笑,正想说不用了,手腕突然被他拉过去。
只见那人一根一根,轻缓拨开她虚蜷的手指。
而后慢慢把自己的手放进了她摊开的掌心。
就在锦虞疑惑时。
男人幽邃的嗓音自头顶上方缓缓响起,“你的了。”
看着搭上自己掌心,那只干净修长的手。
锦虞不由抬头,怔怔凝睇向他。
但见那人好整以暇回视:“怎么,不想要哥哥?”
怔愣之下回过神,锦虞眸中掠过异彩。
心跳飞蹿着,另一只柔荑覆上去,将他手心手背都拢住,乖俏点头:“要的。”
拉着他的手,锦虞想到什么。
微一沉吟,而后娇糯着声对他道:“阿衍哥哥,以后,你不要纳妾好不好?”
池衍顿了顿,似是对她的这般担忧略有丝讶异。
但随后一想到小姑娘久居深宫,便就不觉意外了。
他笑了一笑,指尖戳了下她软嫩的脸蛋。
一声低柔轻叹:“哥哥疼你一个都来不及,哪有功夫折腾什么三妻四妾。”
心中一动,锦虞抬眸望去。
便见身前那人俊美的微笑逆着夜光,丝丝惑人。
他俯身过来,桃花眸勾着泪痣,“我是你的。”
声音徐缓飘散在夜影里,字句低醇:“你一个人的。”
话落,一道焰火突然自天边绽放。
如花盛开,后又如星如雨流溢坠落。
紧接着在冲天的响声中,烟花一朵朵于云霄盛绽,顷刻照亮天地如昼。
明焰喧哗纷扰,烟火霞彩漫天。
但这一刻,锦虞好似沦陷在了他的温情中,只一瞬不瞬注视着眼前那人近在一寸的脸。
她弯了弯唇,笑容深深渲了开来。
比身后绚丽的烟火夺目更甚,美得令人屏息。
……
回到映月楼时,锦虞已是困极。
见他们回来了,乌墨一下从云团绒毯上跳蹿过去。
但锦虞眼皮沉沉打着颤,胡乱洗漱了番,都睁不开眼跟乌墨玩一会儿,便就倒头躺在了床上。
池衍沐浴更衣后,走出那扇织锦屏风。
便见小姑娘一身云白丝衣,似乎已经累得睡着了。
他摇头叹笑,轻步过去,铺开锦衾盖住她娇小的身躯。
而后从箱柜里多取了条被衾出来。
房间内灯盏熄灭,池衍回到床边,躺下。
静谧的夜里,两人呼吸都是浅浅的。
池衍阖目平躺,却并未入睡,大抵是陷在某处深思。
不多时,身边静默无声的那人突然翻动了下。
池衍缓缓睁开眼睛,偏头,借着微渺的月华,恍惚瞧见小姑娘踢开了被子。
他下意识侧过身,伸手将她身上的被衾往上掖了一掖。
但边上那人似乎有点不太.安分。
随即又开始乱动,挪着挪着,就往他被褥里钻了进去。
那娇软的身躯蓦然入怀,池衍猝不及防一僵。
以为她要醒了,谁知小姑娘玉臂抱住他的腰,脑袋窝在他胸膛,竟是安稳下来。
顿默片刻,池衍又轻又哑地唤了她一声:“……笙笙?”
然而身前那人却是乖乖静静睡着,再无动静。
鼻息间是少女清幽的体香盈动。
流淌在他衣襟微敞的胸怀上的,是她一呼一吸的温热。
在同一床拥挤的被褥下。
池衍喘息不由渐渐促了起来。
分明是暮冬时季,他却忽然觉得有些热,是那种好似发烧的感觉,来自体内里的不由自主。
那温香软玉如焰般,让他的怀抱都变得炽热。
池衍喉结微动。
小姑娘太过磨人,尤其那柔软的长发还丝丝缕缕钻进软袍领襟,如同羽毛故意在鼻端片寸滑过,不耐又欲罢不能。
这是既要拨起他的欲意,又迫得他非克制不可。
但偏偏,他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若有似无低叹了声。
池衍下巴抵在她发上,搂了她单薄的香肩入怀。
这一夜,锦虞在那温暖的拥抱里睡梦甚是香甜。
但对男人而言,大抵睡得是好也不好。
*
这去往楚国的一路,便就是这样。
一辆舒敞的马车,行过一处逗留一处,每经一城便停歇一夜。
然而不论在何地,他们一路慢条斯理过来,好似早已有人提前打点好了一切,全然无需再多操心。
如此这般,倒不像是赶路了,分明如闲适游玩悠哉。
这日,东陵王宫。
薄云轻淡,日光静好,天色澄明如镜。
东宫寝殿。
锦宸坐在镌龙椅凳,低头浅抿茶水。
他一身暗金玄袍,花色蟒纹凛冽尽现。
但那张英俊的脸庞血色微失,浮露出几许格格不入的病态。
悄静的大殿内,有人折过中室的镏金立屏,浅步来到他身后。
幼浔轻展那件同色外袍,缓缓披在他肩上。
声色低温:“殿下,车马都妥了。”
锦宸“嗯”了声,玉盏捏于指间略一把玩。
他淡淡道:“笙笙那边,让人继续盯着。”
幼浔轻声应下,“殿下放宽心,公主此行未离过池将军寸步,想必无事。”
锦宸眉头却是轻微皱了起来,“未离过寸步?”
玉盏徐徐放回桌上,他低叹了叹,喃语一句:“那还得了。”
默思须臾,复又问了句:“他们到何处了?”
幼浔上前一步,托了青瓷茶壶。
纤手微倾,替他沏上半盏热茶,边婉声道:“昨日是在临淮,今日该要到宣山了。”
宣山……那便是到楚界了。
锦宸略一颔首,啜了一口温茶后,便扶桌慢慢站起来。
见他撑着虚力,幼浔立马抬手去搀他。
温静的声音里含着担忧:“殿下今日觉着如何?”
这么多日下来,他未有一日停过服药。
最初那三天,是日日咳夜夜咳,幼浔更是形影不离相伴他左右,未尝得歇半刻。
好在后来病情似乎没再加重,情况渐渐好转了。
大抵是他的身体慢慢在适应毒性。
只不过毕竟是毒,总归对身子有害,哪怕不再咳血了,他还是疲乏虚弱,提不上劲。
“好多了。”
锦宸借那双清瘦的素手站稳身子。
无意间侧眸,极近距离地一瞥。
他才发现身畔那人眼下一圈乌青,粉黛未施的清容憔悴之色愈重。
见他深墨如染的瞳眸那般瞧住自己。
幼浔心颤了下,忙不迭垂下目光;“……殿下?”
静默片刻,锦宸低沉了声:“等会儿到孤的马车上来,歇一歇。”
听到他的话,幼浔浑身一震。
脑袋更低了低,慌着声推拒:“殿下御座,奴婢不敢逾矩。”
见她惊慌不已,锦宸却是淡淡一笑:“这是逾了哪门子的矩?你是孤的贴身侍女,随行伺候不是理所当然?”
此行前往楚国,一来是赴邀登基大典,二来自然是为解他身上的毒,这些幼浔都知晓。
但不论是为的什么,那是太子殿下的私驾。
而她不过是卑贱的奴婢,如何坐得。
扶在他胳膊上的手开始有些无处安放。
幼浔低微下声来:“奴婢便跟在御驾后,倘若殿下有吩咐,奴婢随时都在。”
眉梢一动,锦宸眸色潜静。
凝视之间,突然想起初见时,她还那么小,服侍他更衣而已,手都吓得发抖。
后来他才知道,这小女孩家破人亡,被强行卖去还债。
好在姿容甚佳,才没去那烟花之地,而是被管事的看中入了秀女的行列,进了宫来。
似乎从一开始,她便一直都是如此。
兢兢战战,谨小慎微。
有良晌的寂静。
锦宸嗓音因病弱而有几分虚哑:“怕孤?”
手心微湿,搭在他的蟒袍玄袖上越发不安。
幼浔始终垂着眸,未敢抬头看他。
她稳声,尽量不让自己发出颤音:“不、不是。”
见她如此,锦宸叹笑:“在怕什么?”
他静静凝视着边上的人,声线虚淡:“掌事嬷嬷应该教过你,在孤身边伺候,从起居到行房,都是你该做的,这么多年了,孤还能吃了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