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瞬即逝, 很快就到了1997年春，刚过完年，顾家的老爷子就生病住院了。
还是肺上的老毛病, 革命时候留下的病根，每年冬天都要发一次，不过今年尤其来势汹汹，一直能抗能忍的他, 竟然疼的休克了。
顾老太太抹着眼泪从病房出来, 病房里顾老爷子已经睡下，手臂上吊着水，一时半会醒不来, 他们在里面反而影响他休息。
顾老太太跟顾老爷子不仅是夫妻还是革命战友，感情自然更加深厚，年轻时候经历过太多风雨, 分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
“妈, 医生说只要积极治疗，爸不会有事的。”
大儿媳孙佳蓉看婆婆难过, 自然要安慰一番，扶着顾老太太坐在外间的椅子上。
这是间套房, 里面是病人住的，外面是家属住的, 客厅、厨房、卫生间都有。
顾老太太长叹了口气道，“这不过是安慰人的话, 我还没那么天真，这都是多少年的老毛病了，治也治不好，你爸年纪这么大, 就跟生了锈老化了的机器一样，不是在医院住几天，吊几瓶水就能好的。”
婆婆自己这么明白，孙佳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陪着她坐着，尽到自己的一分孝心罢了。
没一会儿，顾家两兄弟推门进来，他们刚刚去找了老爷子的主治医生，确认下一阶段的治疗方案。
顾家长子顾峥说，“医生还是建议保守治疗，以‘养’为主，国内国外目前都没有这方面的特效药，爸的身体状况也经不起来回的折腾。”
换句话说就是医生不敢冒险做尝试随意用药，因为谁也不能保证尝试新的治疗方案后情况是好转还是恶化，医生不敢试，家属也不敢赌，能够维持住现在的状态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顾老太太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但医生明确的说没办法还是让她有些失望的，可能人总是在盼望着会有奇迹发生吧。
但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老两口心里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们总有一天会离开，庆幸的是两个孩子都是事业有成，极有出息的，如今多活一天就相当于多捡一天罢了。
顾峥看他妈脸色不大好，关心的说，“妈，你熬了一夜，先让顾巍送你回去休息，我跟佳蓉在这守着。”
孙佳蓉也附和丈夫道，“是啊妈，你可别把身体熬坏了，爸知道了得担心的。”
儿媳最后那句话触动了顾老太太的心，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她有高血压，还有低血糖，昨晚熬了一夜已经吃不消了。
顾巍开车送顾老太太回大院的路上，她看着窗外移动的街景，今天天气不好，昏昏沉沉像要下雨，跟她此时的心情是一样的。
她想到了躺在病床上的丈夫，要说老夫妻两还有什么放心不下，那就是小儿子至今未婚，眼看着已经二十八就要奔三了，他到现在连个对象都没有。
因为这，已经有人说闲话，说他不喜欢姑娘什么的，弄的顾老太太都跟着心慌，她虽然知道儿子肯定没那个毛病，但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只要顾巍一天不结婚，就永远堵不上别人的嘴。
“小巍，你爸这次病的重，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不行了，他最不放心的是谁你知道吗？”
顾巍一听这话头，就知道他妈要说什么，果然，顾老太太起了个头后继续说，“你也该找个人结婚过日子了，你哥有他自己的家庭，有老婆有孩子，哪天我跟你爸蹬腿走了，你一个人孤零零的谁陪着你照顾你啊？”
顾巍想说他不需要别人照顾，结婚是两情相悦的结合，而不是其他，但今天这样的情况，他并不适合跟母亲争执这些。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我跟你爸当年是组织上介绍结的婚，你看我们过的不是很好嘛，还有你哥跟你嫂子，也不是第一面就相中，两个人得有一个相互了解的过程，你不能因为第一眼不喜欢就不去了解，这样判定别人是不合适的。”
在顾老太太看来，哪有什么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啊，那都是戏文上哄孩子的话，谈了恋爱会分手，结了婚也会离婚，感情这种东西最靠不住，不如踏踏实实找个合适的人过日子，处着处着自然能处出感情来。
顾老太太没听到儿子回话，知道他心里不乐意，但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心病，难得儿子没反驳，她就不准备轻易放过。
“以前你任性都由着你，但现在不行，想想你爸，你还能继续任性吗？”
顾巍被她妈一席话堵的发慌，为父亲的身体，也为母亲强加给他的压力。
他从不认为结婚是判定一个人幸福与否的标志，但父亲确实病了，他并不是一个全然不顾父母安危的人，无法像往常一样心安理得的说出否定的话。
所以在沉默过后，他仿佛下了一个巨大的决心。
“妈，我答应你，结婚的事我会慎重考虑，但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跟不爱的人结婚，你得给我时间。”
顾老太太没想到小儿子今天竟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但这话不过是个空头支票，怕他像以前一样，只是敷衍自己，哄自己高兴。
“你之前也说找到喜欢的人就结婚，结果三年过去了，五年也过去了，我跟你爸还能等那么长的时间？你得给我个期限，比如三个月还是五个月，你如果还找不到，那就按我的意思去相亲。”
顾巍顿觉头疼，老太太今天颇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
“不是我逼你，你看你爸现在这样，就不能让他安个心吗？”
顾巍有些哭笑不得，“行，听你的，不过三个月五个月太短了。”
“那就一年，可不能再拖，三十岁之前必须结婚。”
顾巍顺着老太太的意应了，但心里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第二天张莱一到公司就去了顾巍办公室，“听说你答应家里一年内结婚？”
张莱消息太灵通，顾巍昨天刚答应的事，他第二天就知道了。
“你别那么看我，是我爸妈去医院看你爸，你妈她老人家说的，还让我帮你物色合适的结婚对象。”
顾巍无奈的摇头，忍不住解释了一遍。
“我只答应找个结婚对象，可没答应结婚，这种事不是强求来的。”
这套说辞张莱耳朵已经听的起茧了，也知道顾巍纯属哄老太太高兴，最后结不结婚还是顾巍自己说了算。
他叹了口气，别说老太太了，他这个做兄弟的都替顾巍着急。
“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个让你印象深刻，心生好感的姑娘？不至于吧，咱们首都美女挺多的，满大街环肥燕瘦各有特色，你就是闭着眼睛找也该找着了。”
张莱说完，顾巍脑子里浮现的就是一双猫儿一样的眼睛。
一个月后，顾老爷子的病情稳定下来，顾巍在感情上依旧一片空白，他妈催了他几次，让他别忘了自己答应的事。
“我没忘，您也不用催，医生说您血压高，忌着急上火。”
这下顾老太太是真的要上火了。
“行，我不问也不催，你说话可得算话，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得跟着你着急，这可算不上孝顺。”
顾巍心想，得，又给他扣一顶帽子，全中国那么多结了婚的都是孝顺的。
从大院回西单，路过街口等红绿灯，长发披肩背着双肩包的夏清在他眼前匆匆而过，她眉眼中透着淡淡的愉悦，充满了青春的朝气，顾巍的心蓦然一动，随之又笑了。
顾巍啊顾巍，她还是个小姑娘，你是想老牛吃嫩草？
想她这样的姑娘，配得上世间的一切美好，与那些优秀的，充满着锐气的同龄人相比，自己是否有足够的优势得到她的爱情。
五月，周教授下课后把夏清留在教室里谈话，同学们习以为常，谁都知道夏清是周教授最喜欢的学生。
“小夏，我最近正在找外贸出口方面的资料，准备出一本教科书，胜名威的总经理顾巍你见过，也是咱们学校毕业的，你去他那里给我找几份资料过来，关于合同、□□、回执方面的一整套，按流程整理给我。”
夏清应下，“好，那我下午去吧，现在他们公司应该也到了午休时间。”
周教授笑着点头，“时间你安排，事情交给你我是放心的。”
夏清回到宿舍，先跟室友一起去食堂吃饭，而后又去了一趟外联部，把今天没做完的工作趁着中午休息赶紧做完，下午一点半钟有一节《经济法》，两点十五分结束，她立刻出发的话，能在三点前到达胜名威。
她不知道的是，正在她上课的时候，周教授打了个电话到了顾巍办公室，跟他说夏清下午去公司拿资料的事，让他照应着些。
顾巍挂上电话后转动着手中的钢笔，这是他思考时不经意的小动作。
之前答应母亲一年内找到结婚对象的话虽然只是让母亲安心的托辞，但如果对方是夏清的话，他愿意将这个承诺付诸于行动。
张莱总笑话他，不出去狩猎就不会有猎物，殊不知他早就有了猎物，只是她还年轻，他总怕自己突兀的表白吓到她。
这几个月，他们没有碰过面，但今天，仿佛是冥冥之中的注定，让那隐秘的思绪像藤蔓一样疯狂蔓延，直至无法抑制。
秘书叩门声响起，跟着办公室的门打开，秘书沈伟出现了。
“顾总，车已经准备好了，您是现在出发？”
顾巍定了下午三点巡视仓库的事，像这样的巡视每个月会有一次。
沈伟以为顾总会像往常一样，车子准备好就出发，但今天顾总却说，“取消行程，改天再去。”
有了这个心思，顾巍决定不管怎么样，一定要见见夏清，如果他们之间有这个可能性，他一定会奉上自己一生的真心和永不背叛的承诺。
沈伟有些意外，但他还是迅速反应过来，这是一位优秀的秘书应该具备的特质。
“好，那我先去安排。”
至于老板为什么取消行程，不是他一个秘书能够过问的。
办公室的门重新合上后，顾巍打了个电话到前台，前台的工作人员接到电话也有些意外，因为顾巍说，如果有一位叫夏清的学生来，直接带到他的办公室。
夏清上完《经济法》课托室友帮她把书带回宿舍，因为教授讲到最后兴致高昂，托了十分钟才下课，她怕坐公交浪费时间，跑到校门口打了个的。
“师傅，西单胜名威。”
“好咧，您坐好喽。”
夏清坐在车上平复了一下因为跑步而气喘的呼吸，五月的首都绿树长莺，天气格外的好。
“同学，顾总已经交代过，让您直接去他的办公室就行了。”
夏清听后没有多想，跟着前台乘电梯往顶层去。
“顾总的办公室就是这间，您直接敲门就好。”
夏清看了眼“总经理办公室”的牌子，笑着跟前台说了声谢谢，前台笑着点头离开。
其实前台心里很好奇这个女生是谁，来公司两年，对顾总的印象一直是严肃、不近女色的，没想到今天会主动打电话交代，还让对方直接到他的办公室去。
夏清在总经理办公室门前站定，深吸了一口气，敲响了那扇朱红色的木门。
不知道怎的，夏清突然升起了一种紧张感，其实一直以来，在面对顾巍的时候，她的压力都挺大的，或许是顾巍的气场太强，或者是他过于出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