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结月在仓库外的海滨, 对着漆黑的海面坐了一个晚上。
当金红的朝霞染红了海平线,海浪滚滚拥簇着红日从海底跃出时,日暮结月终于站起了身来。
“走吧。”
她回过头, 向身后等待着她的刀剑们一笑。
“我送你们回去吧。”
刀剑们欲言又止, 今剑心直口快道:“那主公你呢?你不和我们一块儿回去吗?”
五虎退也有些着急了,忐忑道:“难道……难道大人您想要一个人留在这里吗?不要哇!不要丢下我们啊!而且大人您不回去的话,泽田先生的信件谁来收啊!”
刀剑们:“……”
日暮结月笑容一顿, 神‘色’有些微妙:“你们怎么知道纲君要给我寄信?”
刀剑们:“…………”
五虎退!你这个笨蛋!你把我们都暴‘露’了啊!!
眼见听墙角这件事败‘露’了,刀剑们秉着“队友祭天法力无边”的原则,纷纷指向五虎退,众口一词:“是他!没错!主公!就是他偷听了你跟泽田先生的约会!!”
五虎退倒吸一口冷气, 震惊于大家的塑料友情。
日暮结月目光在这些小孩子心‘性’的刀剑们身上扫了一圈, 不过脑子都能想到当初听墙角的绝不会只有五虎退一人。
但在面对这些看似大人的小朋友们时,她却怎么都生不起气来。
日暮结月无奈笑笑:“好了,下不为例。”
“走吧, 我送你们回去, 放心,不会丢下你们的,我只是……”她顿了顿, 望向了海平线上的太阳, “我只是,有些事没有做完。”
而有些该说的话, 也没来得及说完。
·
将刀剑们送回现世后,日暮结月回到了正常时间线上的横滨。
这时,港黑首领太宰治的秘密葬礼刚刚结束,中原中也正面‘色’难看地收拾残局。
但很快,他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息, 于是他回头,看到了从道路尽头走来的日暮结月。
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有些发怔,说不清自己心中到底对这位镜小姐怀着什么样的情绪。不过无论是什么样的情绪,从这一天以后,或许都没必要探究了吧?
日暮结月走到近前,向他微微一笑。
“中原先生,请告诉我吧——在太宰先生离开前,他跟你说过的那些话。”
中原中也口中有些发涩,脸上却只用不耐来掩饰:“没什么好说的,只不过是一些蠢话而已!”
“是的,我也这么想。”日暮结月微微叹气,“不过他应该有提过吧?”
“什么?”
“太宰先生应该向中原先生您提过的,如果在他的葬礼后我又一次来寻找你,那么在这个时候,你真正该向我转达哪些话。”
中原中也带着烦躁、甚至带着一些自己都说不上来的不满,摘下了自己的帽子。
“你啊,明知道那家伙只是在利用你吧?!”中原中也粗声粗气道,“为什么你还要主动去找他?!如果你不明白这些都是假的,那就算了,可你明明知道这些只是在演戏,为什么还要去找他?!”
是的,这一切都是假的。葬礼也好,死亡也好,这些都是假的、是被太宰治以首领的身份禁止告知日暮结月的事。
但这却不是最令中原中也愤怒的。
最令他感到愤怒的是,明明这位镜小姐知道了这一切都是假的、明明知道太宰治别有用心,但她却还想要去寻找他。
——为什么?!那混蛋到底有什么好?!
当然,中原中也绝不承认这是吃醋,因为他甚至不觉得自己对这位镜小姐抱着“喜欢”这样的心情。但是……但是,他就是非常不高兴。一种恨铁不成钢一样的不高兴!
日暮结月困‘惑’看着中原中也,并不是很明白他生气的地方,但既然他问了,她便也就如实回答了:“因为太宰先生要我去找他。”
“他要你去找他你就一定要去找他?”中原中也一听,更生气了,“你就不能稍微想一下你自己吗?你就不怕那家伙设下陷阱,让你一去不回吗?!”
日暮结月‘露’出惊讶表情,而后被怒气冲冲的中原中也逗笑了:“怎么会?中原先生,很感激你的好意,不过这样的事不会发生的,请放心吧。”
中原中也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有些脸红,在日暮结月的笑声中几乎有些恼羞成怒了,但最后他将帽子按回自己的头上,强装无所谓的表情,冷哼道:“随便你吧!”
他随口将太宰治嘱咐他转告的话向日暮结月说了一遍后,憋着气,转身就走。
在他身后,日暮结月有些奇怪茫然地看着中原中也的远去。她的理智告诉她,哪怕是出于礼貌,她也应该在这时叫住这位中原先生,回应他的关心,解除他的误会,安抚他的情绪,但是她的直觉却告诉她,最好不要这样做。
——就这样结束吧。
日暮结月像是听到了有人这样说。
——因为有些事情,本就不该开始。
之后,日暮结月就顺着太宰治留下的提示,在正常的时间线上再度回溯时间,来到了葬礼的前一天晚上的月野邸,也就是游戏中被月野镜租下,最后在这个世界被太宰治买下的房子。
而果然,这个时间点的太宰治,正在这里!
……
当日暮结月坐在窗棂上将窗户轻轻拉开时,太宰治正借着坐在唯有月‘色’的房间里,翻阅一本书籍。
“请进,记得关窗。”
太宰治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幽默与笑意,令日暮结月也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
“太宰先生很高兴吗?”日暮结月这样问着,也真像太宰治说的那样,用关门的方式轻轻关上了窗。
太宰治合上书,抬头向她微笑:“你来到了这里,我当然很高兴。”
日暮结月明白太宰治的意思。
因为日暮结月来到了这里,所以无论日暮结月之前曾用什么样的语气什么样的方式否定了她对太宰治的感情,但她此刻的举动却只代表着一件事——那就是日暮结月是喜欢着太宰治的。
日暮结月明白,太宰治当然更加明白,因为这一切本就在他的预料之内。
但是——
日暮结月叹了口气,道:“太宰先生,我这一次来,除了来向你认输之外,还有另一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
太宰治的笑容再一次淡去了:“是吗?”
“太宰先生,我已经决定了。从明天晚上开始,我不会再来到横滨了……太宰先生,你总是对的,你总是能赢,但是我不想要成为你的战利品。我的确在意你,我也的确喜欢你,但我不会为你抛下一切,你也同样不会为我做这样的事。所以我们以后最好还是——”
太宰治直勾勾看她,打断了她的话:“为什么我不会为你抛下一切?难道我做的这一切还不够让镜小姐你明白我的决心吗?现在的我或许还是港黑的首领,但从明天开始就不是了,因为‘太宰治’明天必然会死去,那所有的一切也不再是我的责任。所以,哪怕我做到这样的程度,也不足以证明我是喜欢着镜小姐的这件事吗?!”
日暮结月垂下眼:“必赢的赌局是没有意义的。太宰先生,当你知道你的一切‘牺牲’都会得到‘回报’,那么这样的‘牺牲’就不再是‘牺牲’,而是压上天平的筹码。而且最重要的是——太宰先生,我不能成为你放弃一切的理由。只有这件事,是绝不可以的。”
太宰治攥紧书籍的手指有些发白,声音却越发轻了:“为什么不行?”
日暮结月坦然道:“因为这样一来,今后的人生就不再属于我自己,而是属于两个人了。太宰先生,人生是非常有重量的,而我难以负担两个人的人生重量。”
如果太宰治真的抛下他的一切跟日暮结月离开,那么这就代表着太宰治将他人生的决定权转交给她。从此以后,他与人间的一切联系只有她,他将为她而活。
或许游戏里这样病娇的剧情会十分带感,就像她最喜欢的小黑屋情节一样,但奈何现实的日暮结月只是个普通人,这样偏离了“普通人”的剧情的事,她只要稍稍一想,就几乎要被这其中隐藏的重量压垮。
所以——
“所以太宰先生,我并非你期待的人,也无法救赎你……我只是个普通人。很抱歉我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件事,但我的确没有那个能力,更没有那个勇气成为承担起你生命的那个人。”
日暮结月顿了顿,重复道:“我做不到这件事,我真的很抱歉。”
太宰治垂下眼,神‘色’不明,没有回答。
日暮结月沉默了片刻,在这难以忍受的寂静中向前两步,将心脏还给了他,而后退到窗前。
“那么,就是这样了。再见太宰先生。”
在日暮结月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太宰治突然道:“镜小姐,我想知道,你拒绝我的理由。”
日暮结月回身,困‘惑’看他。
为什么太宰先生还会问这样的问题?她刚刚应该已经说过理由了吧?
日暮结月有些不解。
太宰治望向她,目光在这一刻竟锐利得让人无法直视:“镜小姐,你说无法接受我,是因为无法承担起我的‘性’命,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我除了你之外一无所有……但我之所以‘一无所有’,是因为你认为活在虚假世界的我,同样是虚假的,所以在离开虚假的‘拥有’后,永远无法独自在现实驻足。你是这样想的吗?镜小姐?”
日暮结月张口结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多了这么个问题。
她是这样想的吗?她的拒绝中,原来还带着这样的理由吗?
“不……不是的……”日暮结月苦苦思索,想要反驳,“太宰先生,我说过的,我从来没有将你视作虚假。”
“但我的确是虚假的存在。”太宰治指出了这一点,冷静得可怕,“就像你想的那样,如果我离开了横滨,离开了这个世界,那么我将一无所有,因为我的一生,全都是在这个与真实毫无关联的虚假中渡过的……也对,虚假的影子永远无法在真实的光芒下显形,你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我,我也能够理解。”
“不!不是这样的!”日暮结月几乎要苦笑起来了,“太宰先生,你明知道我不会这样想,为什么还——”
“明知道?镜小姐,你实在太过高看我了,我对镜小姐从来没有什么‘明知道’。”太宰治淡淡说,“如果你想要我知道,必须要亲口告诉我,然后——证明给我看。就像我向镜小姐证明我的心意那样,请镜小姐也向我证明吧!”
“证明?”日暮结月‘迷’茫反问。
太宰治说:“对,证明。证明我对你来说,从来不是虚假。证明你拒绝我绝不参杂其它理由!只要镜小姐向我证明了这一点,我就全盘接受镜小姐的所有决定。”
这一刻,日暮结月哑口无言。
——证明一个人不是虚假,要怎么做?
做不到的吧?
就像证明一个人是真实的一样,是难以做到的吧?!
因为这种问题压根就不是“问题”,而是“哲学”!而她区区一介高中生,要怎么回答一个哲学问题?!
日暮结月苦恼地在窗前思索,但脑中只有一片空白。
房间里再度陷入沉寂。
太宰治隔着半个房间凝望着她,没有开口,神‘色’莫名。
最后,自认不是脑力派的日暮结月,无奈放弃了思考,向太宰治问道:“那么太宰先生想要我做什么?”
太宰治看她,喉头梗了梗,竟没有第一时间说出话。
明明那句话已经在心中演练过千百遍,但这一刻,他依然有些惧怕将它说出。
因为他明白,只要他说出来,这场游戏就真真正正走到终点了——一个并非happy ending的终点。
但他不得不说。
太宰治闭了闭眼。
当他再度睁眼时,他就像以往任何时候的港黑首领太宰治那样,冷漠、坚定、不容置疑。
“那么,请将这个虚假的世界化作真实吧,镜小姐。”
“将这一切都带到真正的人间,然后……彻底否定我。”
将虚假的世界化作真实——这是唯有“月野镜”才能做到的事,也是作为港黑首领的太宰治最重要的、最后的愿望。
但是,撕下这个身份后,那个仅仅属于“太宰治”的愿望又是什么?
不知道……
他已经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