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夜‘色’越来越深了。

而室内的血腥气息也越发浓郁起来。

日暮结月的目光在太宰治腰腹间的暗红血迹上一掠而过, 没有将自己的时间浪费在无营养的嘴炮上, 平铺直叙道:“太宰先生,可以告诉我正确的时机是什么吗?”

之前日暮结月问太宰治为什么不去医院,太宰治的回答是“时机不对”。

但什么时机才是正确的?

太宰治笑眯眯说:“镜小姐为什么这样问?”

日暮结月沉声说:“太宰先生,你是在半小时前,也就是我们通电话的时候才来到这里的。那时候你独自一人, 明明受了严重的伤, 但却没有去医院, 也没有去找自己的私人医生,反而来到这里并引导我找了过来……可是事实上你或许一开始并不准备在这里落脚。所以从你的行为分析, 我是否可以认为, 当你知道我来到了横滨后, 我就成为了你计划中的一环?”

太宰治用轻快得近乎撒娇的语调说:“对呀!镜小姐真聪明, 竟然这么快就发现了!”

日暮结月被太宰治这坦诚又死不悔改的态度一噎,心中好不容易平复的怒气又烧了起来。

“你啊——太宰先生, 你明知道只要你开口,我就一定会帮助你, 为什么你却老是喜欢做这样的事?”日暮结月站起身,有些烦躁地在屋中走了两步, “明明是很简单的事,为什么要绕这样大的一个圈子?明明只要开口就可以的事,为什么一定要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达成?”

日暮结月已经意识到了:太宰治是刻意将她引到这栋民居中来的。

为了利用“月野镜”的力量。

或许在最初时,太宰治的计划中时没有“月野镜”这个人的位置的,可是当她发消息给中岛敦, 暴‘露’了自己身处横滨的事实后,她就成为了太宰治计划的一环。

于是太宰治在拨通她的电话时,就做下了一个决定:利用“月野镜”的力量,打破港黑与mimic的僵持局面。

他要获得摧枯拉朽的胜利。

并且他要她主动开口,献出自己的力量。

纵观这起事件,日暮结月并不对中岛敦暴‘露’她存在的这件事而感到生气,因为这种事她在联系对方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甚至她也的确有透过中岛敦来向太宰治暗示她已经回到横滨的事实;而之后,对于太宰治拐弯抹角想要利用她的事,日暮结月同样没有生气,因为对她来说,她并不介意帮助这位跟她在游戏中缔结缘分的美少年,更何况她还有求于他,所以这次援手就当作提前支付报酬也未尝不可。

可让她真正忍不住生气的是,太宰治明明有使用她力量的打算,但他自己却不愿意主动开口,反而像是恶劣的顽童一样,绕了一个大圈子后,将自己的‘性’命毫无顾忌地丢掷在天平上,开心地催促她做出选择:

他在等待着的正确时机,即为“月野镜”为他带来胜利的时机!

而他手中的筹码,则是“月野镜”对他身体状况的担忧与对他本人的妥协。

他赌她一定会为他所用!

只要想到这一点,日暮结月就感到十分生气:“你就不怕我一直发现不了吗?你就不怕我直接丢下这件事不管吗?!”

太宰治笑意更深,纤长的睫‘毛’在面颊闪过的阴影像是潜藏着恶魔。

“那么镜小姐会丢下我不管吗?”

他偷换了一个概念,将“事件”换成了他自己。

但日暮结月却依然被问得哑口无言,回头凝望这个对她持美行凶的家伙时,眼神充满了无奈。

是的,她绝不会不管。

她对他的担忧,让她一定会明白他的真意,也让她一定会踏入他的陷阱。

因为——她,日暮结月,是个忠实的颜狗。

而他,太宰治,是个美人。

淦。

这种绕了一大圈哪怕看明白了也得往下跳的陷阱,让日暮结月再一次明白,眼前这个男人,果然不愧是令黑白两个世界都闻风丧胆的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太宰治。

跟游戏中那个“有着楚楚可怜的风情的美少年”不一样,真正的太宰治是一个行为极其危险、‘性’格极为可恨的家伙。

他习惯于冒险,习惯于冲入狂风暴雨中捉住胜利之机,哪怕这样的风暴会将他与自己的部下都搅碎,但只要衡量过“值得”与“不值得”后,他就会果断做出冷酷决定;而与此同时,在‘性’格上,他从不剖白自己,从不回答他人质问他的问题,从不将对话的节奏转移到他人手中。他充满了控制欲望,毫不客气地想要将每一段对话、每一起事件的主动权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哪怕偶尔有对他人抛出解‘惑’的答案,但那也只不过是下一个陷阱的诱饵罢了。

——这样的家伙,既危险,又可恨。

光从‘性’格和作风上来说,太宰治这样的男人从来都不在佛系的日暮结月的审美范围内。

但没办法,他实在长得太好看了。

世上唯美食与美‘色’不可辜负。

所以,要让日暮结月眼睁睁看着这个美少年在濒死线上挣扎,她还真做不到。

她忧郁地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感到自己可能真的被吃定了,然而在被坑埋结实之前,她还是不死心地问道:“太宰先生,无论你有什么打算都好,为什么不肯直接跟我说呢?你明知道只要你开口,我就不会拒绝。”

——只要他开口要求,她就不会拒绝吗?

任何事都可以吗?

太宰治的神‘色’恍惚了一下,那在他身上浮动着的病态的脆弱感越发清晰起来。

“镜小姐,你说过的,世上有很多你无法理解但却依然在理所当然地发生的事……”不知道是被什么细节取悦到了,这一刻,太宰治难得地在开解她,“所以对于我的行为,哪怕活在幸福中的镜小姐或许永远无法理解,但没有关系,这些都是正常的、是理所当然的,你大可不必为此感到困扰。”

“幸福?”

幸福感?

日暮结月眉头微皱,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但在她真正触及那片荒芜死寂的世界之前,太宰治已经转移了话题:“所以镜小姐,你决定了吗?”

日暮结月回过神来,无奈看他。

“什么叫做我决定了没有,难道不是太宰先生早已经决定了吗?唉,明知道纪德的能力超麻烦的,偏偏喜欢丢给我处理。”她抱怨说着,“不过先说好,除非必要,我是不会轻易杀人的哦!”

太宰治微笑着:“当然,镜小姐肯帮助我就已经是帮了大忙了。”

太宰治也没想过要让“月野镜”杀人。这样会令手染上血腥的事,怎么想都觉得跟傻白甜的“月野镜”搭不上边,所以最好还是点到为止,就让那个蛞蝓……不,就让敦君去收尾好了。

日暮结月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会早些解决这个事件。所以在这段时间里,太宰先生也要好好保重自己才行,别老是将自己当作铁人,也不要——”

“可以了镜小姐,不用这样关心我也没关系的,反正只要事件结束,我就可以好好休息了。”太宰治打断了日暮结月的唠叨,轻飘飘的笑意下是一如既往的漠然。但当他微微垂下眼,用长长的眼睫掩去细节后,那些不堪重负的情绪才终于涌现出来,“老好人这种事就到此为止吧,太过关心我的话是会让我误会的,还是说镜小姐终于打算跟我假戏真做,成为只属于我的‘镜小姐’吗?”

太宰治弯了弯眼,笑着看她,非常没有心理障碍地撒了个娇。

日暮结月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不,算了,还是不要了。”

“哈,真是无情呢,不过我也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太宰治没心没肺地笑着,随意招了招手,“那么,一路顺风。”

这就赶着别人去干活了。

日暮结月瞪了他一会儿,见这家伙当真半点使唤无辜少女的愧疚感都没有,顿觉心塞,将窗户轻轻推开一道缝隙后,化作一缕轻烟卷出。

黑暗的夜晚无星无月。

当那个温暖明亮得像是明月一样的人彻底消失后,太宰治的微笑终于消失了,他的唇角拉下,疲惫地闭上眼。

——为什么他想要的东西,宁可绕这样大的一个圈子,诱导她主动开口,却也不愿意说出“我想要”这样的话?

由“幸福”陪伴着成长的日暮结月是不会明白这一点的:从没有获得过幸福的人,是无法开口为自己索取的。

当那场名为“游戏”的大雪落下时,他任由耀眼的雪‘色’侵占了他世界的‘色’彩、将那些原本混‘乱’晦涩的‘色’泽统统覆盖,不对此做任何干涉。也只有这样,当大雪停下时,他才能见到这场由虚假安详点缀而成的静美雪夜,而不是被那轮过分明亮的月光映照出他荒芜虚弱的心脏。

这样的他,或许的确在这场虚假的静美雪夜里,与那位其实并不存在“月野镜”一块儿,获得了短暂的安宁与幸福。

但他更清楚这样的幸福是虚假的,被他紧握在手中的只不过是泡沫而已,而梦境无论再如何温暖令人落泪、又或是美好得让人留恋,也总是要醒的。

所以当他醒来后,他可以平静地对待这一切,哪怕“月野镜”真的来到他面前,他对她也只有利用。

他绝不靠近她,绝不去试图捉住那轮像是唾手可得的明月,也绝不为自己开口向她索取。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开口索要,就代表着他对她生出了希望,就代表着那座困住他也保护他的名为“孤独”的孤岛出现了裂痕,就代表着——他将要一败涂地!

他无法承受失败,也无法承受拒绝。本就已经一无所有的他,再没有可以输出去的东西,也再也负担不了被拒绝的心情。

所以他只能在失败到来之前,拒绝所有。

……

但他……真的有在认真拒绝吗?

……

黑暗中,太宰治缓缓阖上眼,掩去他眼中跳动的妄念心火。

他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座雕像,沉默在夜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