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后, 影山茂夫的日常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无论是学校里无形的排挤, 暗处的霸凌,还是班级里那轮沉默无言的明月,一切对他来说,好像都没什么变化——只除了一件事。
他有了一位从来看不清面容、也从不在人前现身的老师。
镜小姐。
镜小姐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性’。虽然影山茂夫从来看不清她长什么样子,但“美丽”这样的事, 有时候是可以从气质上透漏出来的, 因此影山茂夫非常肯定, 镜小姐一定是位非常美丽的女‘性’。
只不过这位女‘性’的‘性’格,实在是过于恶劣了。
——明明主动要指导影山茂夫的人是她, 可在影山被同学排挤殴打时, 袖手旁观的也是她。
通常来说, 在每一场殴打开始时, 她都会像是收到什么通知一样,突然就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站在一旁,用好奇的目光盯着他。她就像是一阵轻雾, 飘了过来,静静地立在那里。明明她的气质那样具有侵略‘性’, 但却没有除影山以外的任何人注意到她,就好像她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
如果这位镜小姐真的只是个影子,那就算了,但这个影子实在太过不甘寂寞了。每次在不良们的拳头打过来时,她都会在影山耳边悄悄说话, 告诉他这样角度的攻击要怎么反击、要打击敌人的哪个部位才会叫对方剧痛又不会受伤严重,而又打击哪个地方会令敌人站不起来,甚至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够了啊!他完全不想知道这种事!!
不想帮他也不要这样分他的心啊!
都说了超能力不可以对普通人使用!!
咚——
又是一下,影山茂夫被打倒在地。
他头晕眼花,下意识去看身旁的镜小姐,但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走了……吗?
他心中莫名失落。
但在这之后,意外发生了。
在不良们后续的殴打来临时,影山看到熟悉的清澈剔透的灵力涌来,覆盖在他的身上。只是瞬间,他身体的掌控权就被人干脆接过,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一个漂亮的后空翻,向着远处拔腿就跑,一路狂奔,速度奇快,甚至把小轿车都甩在身后。
影山茂夫:“……”
轿车司机:“……”
神奇!
就这样,影山茂夫一路狂奔到熟悉的大楼里。
当他站在楼下时,他是那个十三岁的可怜巴巴的小少年,鼻青脸肿,校服肮脏破损;而当他走过层层楼梯,终于站在熟悉的事务所前,推开熟悉的门时,他已经是十六岁了。这样的他,已经可以开始被称为青年了。
经过了三年的时间,在这位恶劣的镜小姐的教导下,影山不但有了在恶意殴打下闪躲保全自己的能力,也学会了怎样利用灵能力保护自己或是狂奔逃脱,甚至连肌肉都锻炼了出来——虽然只有薄薄一层,只是让他稍微耐揍了一点。
但这可是肌肉啊!
有了一层肌肉,第二层肌肉还会远吗?
影山乐观地想着。
而此刻,在门内,那个熟悉的恶劣女人正坐在办公桌后,一双大长腿非常没正形地搭在办公桌上,又白又长,几乎要晃花人眼。在她身旁的烟灰缸里,是刚刚被摁灭的烟头,身后窗户大开,依稀能够闻到烟味,报纸高举,遮住了她的脸。
毫无疑问,她刚刚又吸烟了。
并且为了逃避某个小管家公的责难,她正在努力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影山叹了口气,心中感到十二分的无力。
——这真的是一个非常不羁、行事随心所欲、除了外貌以外完全不像女人的女人啊。
他暗自嘀咕着。
但是,就是这样的她,却每一次都会在他被打的时候,用灵能力捏出一具分|身来到他身边,淳淳教导他怎样保护自己;每一次都会在用恶劣的言语打击他后,又笑着告诉他接下来该如何前行;每一次都会在他最茫然的时候将他带到这间小小的事务所,给他一个安静思考的场所,同时将她从不离手的烟灭掉,只因为“小孩子不能跟烟味相处一室”。
一个不羁恶劣的,同时又美丽温柔的人。
她从不以“老师”自称,她更像是他的一位损友,一个姐姐。
但是——抽烟果然还是不可以的。
影山来到办公桌前,敲了敲桌子,月野镜放下了脚,再伸出手,报纸后的月野镜叹息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包烟,依依不舍地丢给了他。
二人动作都十分熟练,想来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但每次看到月野镜依依不舍的动作时,影山还是会有些想笑,还有些叹息:“镜小姐,吸烟有害健康。”
月野镜终于将遮住脸的报纸移开了一点,‘露’出了自己的半张脸。
经过了三年的时间,影山终于看清了这位镜小姐的面容。而就像他想的那样,镜小姐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性’,甚至让他有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虽然他想不明白这样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月野镜漂亮的眼睛瞪视他,酸溜溜道:“吸烟有害健康,游戏还有碍学习呢,你怎么没戒了?”
这一刻,影山莫名有些脸红,又有些说不出的心虚:“我没有沉‘迷’游戏。”他讷讷说着,“我只是……”
“啊对了!”突然想到什么,月野镜道,“前两天的那个游戏机好像有些陌生啊,那是你的吗?新买的?”
影山茂夫一愣,下意识伸手‘摸’向背包里那个并不属于他的游戏机与游戏卡。他莫名有些脸红,但在迎上月野镜的目光时,却又下意识错开了她的视线,不经意望向了办公室一角堆积的游戏机与游戏卡,但很快又像是被灼烧般移开。
他有些不太敢面对月野镜,甚至不太敢面对月野镜的这些游戏。
——为了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原因。
·
第二天早上,他提前半个小时来到了学校,而目的,则是去见同样会提前到达学校的那位转校生,归还她的游戏机。
经过了三年的时间,他已经升上了高中。但非常奇妙的是,在每一次新学期的分班中,他竟都跟那位转校生分在同一个班级……不,现在不应该再叫她转校生了,而应该叫她日暮同学。
日暮同学是难得与他同班三年的同学,对她来说,应该也是这样。
不过三年的时间也并没有让他们两人的关系更近一点,他们依然只是维持着点头之交的普通同学——直到数天前,他路过樱花树时,被从树上滑落的游戏机砸中了头。
那天,正是学校新生的入学式,而他则因为定错了闹钟的缘故,提前半个小时醒来,于是干脆也提前半个小时来到了学校。
这时,校园内的樱花开得非常漂亮,学生会成员正在校门附近准备,无数要分发给新生佩戴的花朵饰品堆在一旁。
影山茂夫对这过分热火朝天的人群有些不适,也害怕被繁忙的学生会抓住给新生分花,于是他悄悄绕了一圈,从僻静的小道走向教学楼。而就是在这条僻静的小道,他被一个从树枝滑落的游戏机砸中,而当他抬头望去时,他看到了坐在樱花树上愕然看他的日暮同学。
在那一天,他第一次看到了日暮同学的笑:有些抱歉的、还带着秘密被发现的不好意思的笑意。
明明只是惊鸿一瞥,却在脑海久久盘旋,挥之不去。
而之后,他更是得知了日暮同学的一个秘密,那就是看起来如同高岭之花傲慢难以接近的日暮同学,除了是个温柔的人外,还是一个意外痴‘迷’游戏的人。
——这是只有他知道的事。
当发现这一点后,他心中不由得感到欢呼雀跃,一种醺醺然的情绪涌了出来,从心脏开始,随着血‘液’奔流全身。
因为老是恶劣□□他的镜小姐也是游戏狂热爱好者的缘故,影山用这些从镜小姐身上获取的游戏知识关窍,难得愉快而长时间地与日暮同学交谈,最后,他更是从日暮同学手中交换了游戏机与游戏卡,约定由他来替日暮同学打最终boss,而日暮同学则帮他手上的游戏通关。
这可真是……不可思议啊。
——不可思议。
在交换各自的游戏机的那一刻,他们似乎终于从同学到了朋友。
而当日暮同学在将她的游戏机交给他时,她手指不经意拂过他的手腕,然后那柔软细致的触感便一直温柔萦绕在他的皮肤上,哪怕他悄悄‘揉’了两遍,也依然泛着微麻的痒意。
——不可思议。
他神游天外,就这样飘飘然地回到了家,飘飘然地躺在床上发呆,整个人仿佛都要就此灵魂出窍,只懂得盯着自己的手腕,茫然发呆。
——不可思议。
等到他终于回过神时,已经是傍晚了。他吃过饭,犹豫地打开游戏机,想要完成那个约定,但他果然不是擅长游戏的人,跟日暮同学的愉快交谈完全是镜小姐日常的耳濡目染,平时玩的游戏也不是这个类型,因此他竟然在最终boss前倒下了无数次。
他束手无策,忧心忡忡中被镜小姐叫出门打小怪兽。
月野镜看到他神思不属,问出他“怎么都打不过boss”的困扰后,很无所谓地抢过游戏机,三两下通了关。
“这么简单的boss都打不过,茂夫,看来你真的没有游戏天赋呢!”这个恶劣的镜小姐毫不留情地嘲笑他。
影山有些不甘心:“但是大家都说它的难度是很高的……”一时间打不过也很正常。
“什么很高,明明只是背板就能随手打过的程度。”月野镜将游戏机塞回他怀里,嗤之以鼻,“我都好多年不玩这种游戏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影山:“……这种类型的游戏也才出了没几年吧。”
月野镜听后,回头看他,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但影山却恍惚了一下,感到这一刻的镜小姐和她这一刻的笑容,竟然熟悉得过分。
他下意识叫出了一个名字:
“日暮同学……”
·
“日暮同学……”
当这个声音响起时,日暮结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站在神社的参道下,茫然抬头,望着参道尽头的那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
少年有着棕‘色’的短发,虽然支棱着有些发炸,但看起来‘毛’茸茸的,非常温暖,就像是他的眼睛一样,温暖,明亮。虽然这样的人有些时候看起来会过于好欺负了一些,甚至会被人认为是懦弱,但日暮结月从不这样认为,也从来难以招架像这个少年这样有着澄澈眼神的温柔的人。
如果是在游戏里,日暮结月是非常乐于去刷这个少年的好感度,也非常乐于去收集属于他的结局的。
但他并不是游戏的人物。
是的,这就是重点——
这个人,不是存在于游戏中的虚假的人物。
他不存在于那个有着月野镜的世界,也不应该存在于这一个个像是真实又像是虚假的世界里……他是属于现实世界的。
在所有呼唤她月野镜的模糊人影中,只有他称呼她为“日暮同学”,也只有他是存在于有着“日暮结月”的现实。
可他……
为什么……
出现在了这里?
这一刻,日暮结月感到一个难以置信的真相,正随着这个少年的出现而浮现。
日暮结月嗓子有些干涩,声音也有些低哑。
她忘了自己这时正用着属于“日暮戈薇”的面容,忘了去质询这个少年为什么会看破她的拟态称呼她“日暮同学”,甚至忘了数秒钟前还盘旋在她心中的天大的麻烦棉花糖妖怪……她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个少年,抱着近乎侥幸的心态呢喃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少年‘露’出了些不好意思的神‘色’:“日暮同学你还记得啊……前几天我们是在篮球场见过的,那天真的多谢你的帮助了,不然我真的……日暮同学?日暮同学?!”
日暮结月骤然转身向山下跑去,眨眼不见了踪影。
泽田纲吉茫然挠脸:“咦?日暮同学这是怎么了??”
鬼畜老师目光一闪,瞥了一眼神社深处毫无所觉的棉花糖妖怪,一个闪现就来到笨蛋弟子面前,一脚踹在他头上。
“什么怎么了?还不快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