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灵卫宫。
他的真名, 其实并非只有“卫宫”二字, 不过没人知道他的真名,甚至就连他自身都已经将其遗忘了。
并且,虽然他是作为英灵被召唤出现,但他其实并不是正统的英灵。他的出处与寻常英灵不同,是被称为人类的抑止力“阿赖耶”所挑选出来的无貌之正义代表, 与其说他是英灵, 不如说他是守护者。
作为守护者, 作为“绝对的人类的正义”,他没有名字, 也不会有仁慈。他的一切行动都不出于个人利益, 他的理念是牺牲少数拯救多数, 他完全舍弃了人‘性’与情感, 与其说是英雄的化身,不如说是冷酷的执行官, 一个为了人类延续而执行杀戮的清道夫!
他的存在是隐秘的,他的过往是虚无的, 他的个体价值是不值一提的,就像是精密仪器上的一个小小齿轮:重要, 却又并不是太过重要。
——这就是时之‘政府’对“英灵卫宫”所了解的一切。
作为时政的一员,作为时政下设重要执行部门之一,对于掌控缉拿时空要犯的“第四部 ”的八云一族来说,这位被他们所了解的“英灵卫宫”,是不需要惧怕的。
因为只要他们不对人类存亡造成影响, 不引来阿赖耶的注视,那么这位冷酷无情的执行官就会如阿赖耶一般无视他们的存在,不会做半点多余的事。
而与此同时,英灵卫宫也是可以被利用的,因为只要他们在遇见太过麻烦的敌人时搬出“人类的延续”这样的口号,那么作为人类抑制力的守护者的他,就必然要开始工作。
他们深切地了解这一点,并利用这一点无数次地达成了目的,缉拿了无数个试图扰‘乱’时间、扰‘乱’历史的犯人。
最让他们印象深刻的是,在过往与这位守护者打交道的时间里,这位守护者从不会‘露’出战术需要以外的表情,无论是胜利还是惨败,他从未表‘露’过属于自身的情感,因此第四部 的成员一直都以为,这位守护者在其真名被抹去的同时,其情感记忆也一同消失了,成为了一个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贴切语意的“工具人”。
所以这一次,当英灵卫宫出现在这个世界时,两位八云一族的半妖在诧异的同时,也大大松了口气,毕竟在这位守护者的面前,开战的目的与理由都不重要,只要干涉了现世的安危、引发巨量的人类的死亡,那么他必然要开始工作,必定要消灭借用了魔神荒霸吐力量的日暮结月!
因为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啊!
只要这位守护者与日暮结月开战,那么他们就能伺机而动,看战斗风向从而决定是留下帮助守护者,还是趁机逃跑,等休养生息之后再回身一战!
——就在看到英灵卫宫的短短瞬间,八云步就想到了这么多。
他甚至还想到了,如果他们二人选择逃跑的话,之后要怎样跟部长汇报,又要怎样继续追索日暮结月的踪迹!
但意外在此刻发生了。
八云步想过无数的可能,脑子里转过无数的念头,可他唯一没想过的,是来自这位冷酷执行官的杀意。
毫不掩饰的杀意!!
“小心!!”
犬妖八云原咆哮一声,瞬息反应过来,将八云步撞了出去,而下一刻,一道狰狞血痕从八云原额前绽开。
吼——
犬妖嘶叫起来,被重重击飞,额上大量鲜血飞溅,不但染红了雪白的皮‘毛’,更将脚下这片本就刺目的赤红荒野染得越发红了。
可以想象,如果不是犬妖的头够硬,如果不是他的反应速度够快,那么那一刀挥下时,不是砍断了八云步的脖子,就是削掉了八云原的脑袋!
八云步惊恐叫起来:“你在做什么?!你的敌人在那边!”
日暮结月被八云步的目光一触,顿时发出了野兽般的低吼,眼看就要冲上前将八云步撕裂,但是下一刻——
“站住!”
这位冷酷的执行官骤然呵斥:“你站在那里!”
日暮结月身形一震,停在原地,带着困‘惑’神‘色’。
英灵卫宫看也不看她:“小孩子,只要站在一边等待事件解决就可以了。如果沦落到让孩子战斗的地步,那大人就当得太过失败了。”
这一刻,日暮结月身上浓重的黑芒似乎都弱了几分。她摇晃着走上前,捉住英灵卫宫的衣角,就像是终于找到可以倚靠可以告状的孩子,再一次红了眼眶,委委屈屈地落泪。
英灵卫宫没有安慰她,但也没有挣脱她。
一旁的八云步呼吸都颤抖起来,一种不可置信的猜测浮上心头,但却迟迟不敢开口。
只有被击倒的巨大犬妖摇晃站起,猩红的兽瞳注视着身前的守护者,毫无畏惧地将这件事挑破:“你们为什么认识?你们是什么关系?!”
不等英灵卫宫开口,八云步尖锐喊叫:“无论你们是什么关系,哪怕她是你的御主,你也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阿赖耶的守护者,是为了维系人类的存在而诞生的工具!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有什么理由,你都绝对不能违抗这一点!!”
绝对的正义。
阿赖耶的守护者。
人类存亡的工具。
杀戮的执行官。
这些事情——
这样的事情,难道他还需要别人来提醒吗?!!
英灵卫宫骤然掷出刀,那锐利的寒光从八云步脖颈上擦过,无声没入大地。
“吵死了。”
英灵卫宫神‘色’冷漠,八云步则煞白了脸。
随着第一缕鲜血从八云步脖颈上的擦伤流出,八云步身形晃了晃,狼狈跌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这个从不被他放在眼中的“工具”,心脏狂跳,瑟瑟发抖。
英灵卫宫看也不看他,对犬妖八云原沉声道:“我问,你答。”
八云原:“这要看你问的问题是什么了,守护者。”
英灵卫宫‘露’出轻蔑神‘色’:“你以为你们现在还有选择的权利吗?”
八云原肃声道:“这不是选择,是信念!如果涉及到不可说的部分,那么哪怕你砍下我的脑袋,不能说的东西还是不能说。”
“可敬的敌人。”英灵卫宫冷笑,“你以为我会这样说吗?”
懒得再跟这只犬妖兜圈子,英灵卫宫道:“我问你,是你们杀了月野真绪?”
八云步回过神来,没等犬妖开口,飞速抢过话头:“我们没有杀她!我们只是让本就不该存在的生命回归初始!这种事跟你没关系吧?!”
日暮结月眼睛红了,握紧拳头,肩膀因狂暴的愤怒而颤抖着,只是因为英灵卫宫的话语而强自按捺。
英灵卫宫对八云步的说辞置若罔闻,只是凝视着面前的犬妖。
犬妖沉声道:“抹消掉一个生命的存在,就是‘杀’。所以是我们杀了月野真绪,没有错!”
“为什么?”英灵卫宫追问。
八云步厉喝:“不能说!”
八云原直言不讳:“因为她保护着时之‘政府’的通缉要犯,并且三番四次地干预我们的缉拿工作!”
“就因为这样?”
“就因为这样。”
“荒谬!”
一声暴喝,英灵卫宫手上再度出现双刀,愤怒砍下,将八云原再度击飞。
随着轰然巨响,巨大的犬妖再度翻滚着飞向远方,好一段距离后才四爪着地,利爪在地上划出长长沟壑后,这才勉强令自己停下。
此刻,犬妖的伤势不轻,但比起伤势外更令他震惊不解的,却是第一次从这位守护则脸上浮现的神‘色’:混合了愤怒与痛苦的杀意!
那是只有失去了极重要的人后才会出现的神‘色’。
可是……为什么……
英灵卫宫森然道:“一个孩子,到底犯了什么错才会成为通缉犯?为什么她就非死不可?!而一个母亲保护自己的孩子又有什么错?为什么她又非死不可?!你们到底有多么厚的脸皮,才能用这样理直气壮的语气说出这种愚蠢的话?!!”
英灵卫宫声音越来越平静,气息却越来越危险。
在他话语落音的瞬间,他蓦然挥手,无数剑戟在他身后成型,化作离弦利箭,向巨大的犬妖飞‘射’。
犬妖八云原一惊,迅速变回人形,在地面狼狈翻滚了好些圈才险险逃生。
“这不是蠢话!”比起与守护者在战斗上的失利,八云原更愤怒于英灵卫宫对他所作所为的评判,“每一个被时之‘政府’通缉的犯人,无一例外,都是必须要消灭的对象!他们虽然现在弱小,虽然现在什么都没做,但在以后,他们却会做出可怕的事,试图扭曲过去、扭转未来,更严重的,甚至会颠覆世界,造成世界线的全面坍塌!”八云原高声反驳,“我们时之‘政府’是保护历史和时间的组织,是为了过去现在与未来所有人类所有生命而战斗,有着超越寻常超越常理超越时间的崇高理念,你既然被人类的抑制力选中作为守护者,成为审判的执行官,那就应该更能理解我们的理念才对!!你现在的反应又算什么?!难道因为你可耻的私心,我们就是愚蠢的吗?!!可笑!”
英灵卫宫不为所动,用更为严厉冷酷的声音呵斥了回去:“这不是私心,是判断!因为我相信她,我了解她,我判定她是一个哪怕行事稍有偏差,但无论如何都不会做下真正不可饶恕恶行的人!她的坚持与理念,是你们这些只会在嘴上泛泛而谈的家伙所无法想象的!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她都是永远站在保护的那一方的人!这样的她,你们有什么资格去审判她?!!”
英灵卫宫声‘色’俱厉,那愤怒严厉的声音下,是令人动容的信任。
八云原被这样的守护者呵斥得一愣,竟下意识感到怯缩,反‘射’‘性’地反驳道:“这不可能……这都是你的猜想!我们时之‘政府’绝不会出错!”
“那就告诉我她有什么罪!”
八云原下意识望向一旁的八云步。
而此刻,一直沉默的八云步突然冲上来,用难以想象的速度来到八云原面前,抓住八云原。
“跑!”
“什、什么——”
英灵卫宫神‘色’一冷,手中蓦然投影出长弓与黑‘色’魔剑,搭箭‘射’出。
晦暗的魔剑像是箭矢般向犬妖疾‘射’,被八云步拉着向外逃跑的犬妖,回身将魔剑斩落,但下一刻,那魔剑竟又飞了起来!
赤原猎犬:只要‘射’手存活,那么无论被击落多少次都会持续追击目标的箭矢!
犬妖心中一沉,感到不好。
而果然,下一刻,一模一样的魔剑,又一次搭在了英灵卫宫的长弓上。
“不要恋战!”八云步大叫,“快跑!”
“这是固有结界!怎么可能——”
“跑!!!”
犬妖咬牙,对同伴的相信终于让他放弃了自己的判断。他怒吼一声,放弃了化作巨犬硬抗的念头,跟着八云步向遥远的天际线逃去。
日暮结月身上再度有黑红的气息蠢蠢欲动。
英灵卫宫侧身一步,挡住她的视线。
他动作迅捷干脆,连‘射’出三支赤原猎犬后,看着远处左支右绌的敌人仍不满意,再度投影时,手上出现的不再是黑‘色’的魔剑,而是金‘色’的螺旋剑!
伪·螺旋剑!
英灵卫宫将剑搭上长弓,那螺旋状的剑身骤然压缩拉长,在他手上化作合格的箭矢。
咻——
他松手,螺旋剑骤然‘射’出,最初只是撕裂风的破空声,瞬息后便带上了巨大的雷鸣与电光,声震四野,在落地的瞬间炸开刺目炫光!
幻想崩坏!
轰然巨响后,在空中盘旋的赤原猎犬因为失去敌人的踪迹而落下。
灰尘弥散,英灵卫宫敏锐地察觉到,在荒原的远方,那两个敌人的尸体已经消失不见。
是的,明明是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的死者,但他们却突然毫无预兆地从他的固有结界中消失了。
——并不是返回现世,而是彻底地消失了!
英灵卫宫久久凝望后,收回了目光。
他低头看着日暮结月。
日暮结月抬头看他。
此刻,年幼的日暮结月神‘色’依然懵懂,神智似乎被抽离体外,漂浮云端,而与此同时,她身上的黑红‘色’光芒越发强烈,鼓‘荡’时引动了空气,带出了令人颤栗的震鸣。
……
[异能力???已激活,等待唤醒。]
[人物卡“中原中也”,同步率100%,使用时间-2'49〃]
[超过使用时限,生命损耗中。立即中止人物卡使用。]
[人物卡无法中止。]
[清理数据,再度运行。]
[人物卡“中原中也”,同步率100%,使用时间-2'55〃]
[超过使用时限,生命损耗中。立即中止人物卡使用。]
[人物卡无法中止。]
[清理数据,再度运行。]
……
久久的沉默后,英灵卫宫在年幼的女儿面前半跪下来,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容,脸上终于‘露’出了无法遏制的忧伤。
“结月……”
他宽大的手掌轻轻贴在孩子的脸上,轻声唤着这个孩子的名字。
“结月。”
孩子懵懂地看着他,被荒霸吐的力量夺取大部分神智的她,已经无法再对英灵的话语做出更多回应了。
英灵卫宫看着她身上遍布的猩红血痕,感受到她身上越发微弱的气息,回想那两个自称“时之‘政府’的员工”的话语,忍不住闭了闭眼。
这个孩子……借用了不该借用的力量。
所以她不会再醒过来了。
他最后的一个亲人——并非是平行世界,而是无数个卫宫士郎中,独属于他一人的亲人,终于要在此地离开了。
当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甚至有片刻的茫然,直到他面前的孩子像他一样,将手贴在他的面颊上时,他才回过神来,迎上那双与他如出一辙的眼睛。
“结月……”
此刻在他心中涌动的,到底是愧疚,还是苦痛?
“抱歉……结月……”
他苦涩地说着。
“对不起……我……不是个好父亲……”
或许直到这种时候,他才终于能够开口,以“卫宫士郎”的身份自居,承认生前那被他懊悔的一切;承认眼前的这个孩子,的的确确是他的女儿,是在他作为卫宫士郎时,由唯一倾慕过的女‘性’,为他生下的唯一的孩子。
他喜欢的人也喜欢着他,这是他生前从没有想过的事。
所以在关键的那一天,因为这“从没想过”,他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不,不止是那一天。
在更早更早之前,他就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从此沦为罪人。
“我好像总是会做出让我后悔的选择……或许我本来就不适合做选择……”
他做下的第一个令他懊悔的决定,是在核电站时。在身体崩溃的那一刻,阿赖耶询问他,是否要为了救下附近必死的数百人而成为它的工蚁。那时候的他同意了,然后在死后成为他最厌恶的杀戮者,于今后无尽的时光里为此而懊悔。
而他做下的第二个第三个令他懊悔的决定,是在他生时,他死亡的前一天晚上。那一天晚上,他唯一喜欢过的女‘性’来到他的面前,询问他“我有一个好消息与坏消息,你想听哪一个”时,他选择了后者。这一次,他知道了他即将被送上绞刑架的消息。
之后,在她问他“你要留下还是离开”时,他选择了留下。于是第二天,在他死亡的那一刻,月野真绪遥遥望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他以为这就是一切的终结,但直到来到这遥不可及的未来与异世界,他才终于知道,他丢弃了什么。
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总是在为了错误的理念,做下错误的决定,做出错误的事?
无论是年轻时不成熟的想法,还是倾慕一个人却又自以为是的“不想拖累对方”的放弃,都在让他不断失去。
如果说这是他的错误和他的选择,那么所造成的后果,他可以自己承当。
可是这个孩子……
眼前的这个孩子……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结月……”
她明明是这样好这样可爱的孩子。
“结月……”
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遭遇这样的事?
为什么在她遭遇这种事的时候,他没有陪伴在她们身边?
“对不起……”
本该是他来保护的她们,但他却始终缺席。
这是他的错。
这所有的一切——全都是他的错!
“对不起……”
他的头深深垂下,不堪重负,甚至难以抬头直视面前孩子年幼的面容。
但在他面前,在这一刻,一直懵懂如同没有神智的孩子,却靠近了他,轻声唤他:
“爸爸……”
年幼而冰冷的双手贴在了他的面颊上。
“不要难过……”
黑红‘色’的魔焰中,年幼的孩子向他笑了起来,笑容纯稚,一如往昔。
“爸爸不要难过……我最喜欢爸爸了。”
哪怕到了现在,这个孩子对他说的,却还是这样的话。
最喜欢……为什么会最喜欢他?
明明他……这样可恨。
无尽懊悔的苦涩卷起,将他淹没。
他早已没有了哭泣的能力,于是他只能向着这个孩子微笑,道:“爸爸也最喜欢结月了。”
他只能对她微笑。
除此之外,再没有他能为她做的事。
黑红‘色’的火焰越来越高,狰狞的魔神逐渐显‘露’形体。
在这短暂的片刻,日暮结月似乎有些清醒了。
她看着英灵卫宫,眼睛弯弯的,温柔笑道:“爸爸,我还是你喜欢的好孩子,对不对?”
英灵握紧了刀。
“是的,”他咬紧牙关,但又努力让自己笑着,“结月是被爸爸和妈妈期待着的孩子,是最出‘色’的孩子,我们永远都会为了结月骄傲。”
日暮结月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笑。
无论是这十多年来在心中堆积的对父亲的期待和委屈,还是这几年里让她再无法哭也无法笑的负罪感,又或者是每个夜晚来临时对自己的一次次质疑与彷徨,似乎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
“我真的是被期待的孩子吗?”
“当然。”
“我真的让爸爸和妈妈都感到骄傲了吗?”
“当然。”
结月是最好的结月。
永远都是。
日暮结月灿烂笑了起来。
英灵轻轻拂过她的面颊,像是要将她印刻在记忆中。
而在刀落下的前一刻,一个声线冷郁却又显得有些轻浮的声音,在这固有结界中骤然出现,打断了他。
“抱歉抱歉,稍稍打扰一下你们的感人交流……”
“不过有件很重要的事,我觉得还是要先解决掉才能够安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