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死了n年后又重拾自己艰难人生的某英灵, 在经过沉痛反思后, 终于重振心情,走出社务所。

在社务所外,红a一眼就看到了在御神木下呆呆抬头,仰望漫天繁星的小结月。

他走了过去,还没真正来到小结月面前时, 他就听到这个孩子用她软绵绵的声线, 温柔说道:“爸爸, 妈妈和大家……都不会回来了,对不对?”

红a一惊, 望向狐之助。

狐之助尬笑着, 一个劲地摆着爪子, 表示自己真的有好好把小朋友带离社务所, 没让她听到那些不适合小朋友听到的话。

小结月看向他,微微一笑:“没关系的, 爸爸,不用怪狐之助, 是我在这里听到的。”

作为新生的妖魔,小结月的能力远超红a的想象。哪怕是站在离社务所这样远的御神木下, 她也将红a与安室透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红a有瞬间的沉默,思考着要怎样安慰这个孩子才好,但他没想到,在他开口安慰前,他却反而被这个孩子安慰了。

“你是在难过吗爸爸?不要难过哦!”小结月拉住他的衣角, 向他灿烂笑着,“虽然我好像是有很多东西都不记得了,可是我记得妈妈说过,面对死亡时,最不需要的情绪就是难过。因为爱你的人知道你这样难过,只会更难过,哪怕死后都无法安宁,而不爱你的人不值得你为他们难过,而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在灾难与死亡面前,难过和哭泣都是没有用的。

哭泣无法唤回离开的人。

她轻声说着:“应该笑着面对生活,不管一切如何。”

红a看着这个孩子,在她面前蹲下,看着她的脸。

“那结月难过吗?”

“我……我不难过的。我知道的,妈妈其实是个很怕看到别人难过的人,她很怕我哭的,如果我哭的话,她会很难过的……我不想让妈妈难过……”

日暮结月想起了很多,没有任何障碍地就想了起来。

因为这些事其实从来没有被她遗忘,只不过是被她暂时‘性’地锁在记忆的深处而已。

然而,当那些关键词飘入她的耳畔时,她就再次想起来了——那些发生过的、将“日暮结月”十二岁之前的一切全都夺走的事件。

所以与此同时,她也懂得了另一件事,那就是“日暮结月”是不该对此难过的。

因为早在日暮真绪对她‘露’出那样的笑容,消失在她面前时,她就已经有所明悟:作为日暮结月的她,正是这一切风暴的中心。

——所有的灾难,因她而起。

与其说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直觉,不如说这是冥冥之中的预感。就像是命运在‘露’出自己的獠牙之前,被它锁定的猎物总会得到预兆。

所以她不该难过。

命运的灾难,明明是应该她来承当的灾难与后果,可最后却被自己的亲人分摊了,所以她不该难过——她没有资格难过!

如果作为罪魁祸首的她为了这样的事而哭泣,那简直太过可耻,太过虚伪,太过丑陋了!

所以她绝对不能哭泣。

她一定要笑着面对这一切,就像是无坚不摧、就像是绝对无法被打倒一样!

这也正是妈妈所想看到的她啊!

可是……

“对不起……”

“我……我只是……”

年幼的孩子站在星光下,依然还在微笑着,但泪水却从她的眼中滚落。

“对不起。”

对不起。

“真的……非常对不起……”

她并不想要哭泣,也不是想要‘露’出软弱,更不是想要让逝去的家人为她担心。

只是……

只是眼泪就这样涌了出来而已。

十二岁之后,日暮结月再也没有哭泣过。因为她要像一个真正坚强的、无坚不摧的人那样,笑着面对自己的人生。可是这件事太难了,她实在难以做到。所以在这之后,她也很少再笑了。

“应该笑着面对生活,不管一切如何。”这是日暮真绪告诉她的。

“死亡是一时的勇气,但活下去却需要一生的勇气。要成为勇敢的孩子啊,结月!”这是外婆对她说过的话。

“如果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就一直走下去吧,只要还活着,就会有明白的那一天。”这是戈薇姑姑告诉她的。

“死亡是美的源流。虽然有这样的话,但我也觉得如果毫无意义地死去的话,那实在是太可惜了。”这是草太舅舅说过的话。

可是……太难了啊。

这一切真的太难了。

哪怕她勒令自己好好活着、好好维系自己的人生,可如果剖开她的人生、深入内里后就会发现,日暮结月的生命早已经被负罪感所填充。

那是对于在灾难中唯一存活的自己的负罪感。

哪怕活着不能有价值,但死亡一定要有意义才行——这才是日暮结月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最深的想法。

因此奈落对她的评价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其实是正确的:日暮结月是没有愿望的人。

她所谓的愿望,肢解开来只不过是负罪感。

仅此而已。

红a沉默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直到她的泪珠慢慢停止,那十五岁的日暮结月再度沉睡,他才开口,对着六岁的日暮结月说:

“你有什么愿望吗?”

六岁的日暮结月呆呆看他,布满泪痕的脸上一片空白。

“结月……我们做个约定吧。”

“……”

“等到你终于发现了自己真正愿望后,就来告诉我吧……到时候,无论如何,我一定会为你达成。”

·

在现代日暮神社的日子,就这样漫不经心地过去了。

六岁的小结月无忧无虑,圆圆的脸上总是挂着甜甜的笑,像是小天使一样,又甜又可爱。

虽然她很奇怪为什么自己只有在傍晚和黎明的时间里才愿意出来活动,也奇怪妈妈和大家为什么都不在神社,但是在爸爸给出“结月生病了”和“大家都出门旅游了”的理由后,她便轻易接受了这一切。

她乖乖地选择了白天睡觉晚上醒来的作息方式,也乖巧地没有去问“大家什么时候回来”这样的话。

不过在红a询问她想吃的东西时,她心里的小恶魔却开始蠢蠢欲动。

“那个……”小朋友咬着自己的指甲,有些不好意思,“爸爸,我可以选我想吃的东西吗?”

“……你想吃什么?”

小朋友害羞一笑,然后扯着红a的衣服,将他一路带到神祠,向下一指,开开心心道:“我想吃这个!”

红a向井底只看了一眼,就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结月想吃……这个?”他有些艰难地说着。

小结月狂点头。

“但这种奇怪的肉,来源很可疑啊……”

这些天来,红a结合狐之助的介绍以及小结月平时透漏的信息,早就将这座神社的日常各处‘摸’清了七七八八,所以他也清楚地知道,这口井是一个非常奇特的地方,类似于一个特异点一样的存在。

在这样一个特殊地点中出现的肉类,而且是这种怎么看怎么奇怪、怎么看怎么可疑的肉类……抱歉,作为一代主厨,红a拒绝将这种东西列入食材。

红a转向小结月说,试图劝服她:“这种奇怪的肉类,里面不知道藏了多少细菌寄生虫、携带了多少传染病,结月你还小,抵抗力不好,还是最好不要随便吃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迎着小结月泫然欲泣的脸,红a卡壳了。

他蹙起眉,搜肠刮肚地想要组织出既能够说服这个小朋友,又不会吓到小朋友的话语。

但很可惜,没有。

一旁的狐之助扯了扯红a的衣角,小小声帮腔:“没关系的啦,大人。现在结月大人是妖魔的体质,寻常的食物反而无法为她提供足够的能量哦!”

红a叹了口气。

对啊。

差点忘了。

现在的这个小朋友,可不是寻常的人类小孩,而是妖魔啊。

——妖魔。

这是红a被召唤出来后听到的最多的词语。

从最初被召唤的世界灌入的常识来看,妖魔一般指的都是吃人的鬼。

鬼最初是人类,但在被转化后则会淡忘生前的记忆,并变得恐惧阳光、以人类为食,而当他们被食欲驱使,吃下第一个人后,他们就会彻底脱离“人”的范围,成为真正的鬼。

这就是那个世界关于“鬼”的定义。

然而在这些天与小结月的相处中,红a发现小结月目前的状态,与那个世界给他的关于“鬼”的常识并不相符。

首先的一点就是,小结月并不惧怕阳光。

鬼最大的弱点就是阳光。再强的鬼,也无法承受阳光的照耀,在阳光下,它们会飞速化作灰烬,可小结月只会对阳光感到痛楚,并不会立即就受到阳光的伤害,而是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缓冲期”。而当“缓冲期”结束后还没有离开阳光的照‘射’时,她才会受到阳光持续‘性’的灼伤——但不会致命。

这是最关键的一点。

其次,小结月并不以人类为食。

鬼唯一的食谱,只有人类而已。可小结月不一样,她不吃人,甚至根本不需要食物。虽然小朋友对食物来者不拒,并且很馋美食,对他做的饭菜十分捧场,但从狐之助观测到的能量变化来说,普通人的食物对她并没有太大助益,更无法刺激生长。

换句话来说,普通食物,是养不大这个小姑娘的!

而最后就是,小结月并没有遗忘有关于她自己的事。

她的记忆与行为模式的倒退,与其说是失去记忆,不如说是一种自我保护,是一种心因‘性’失忆症。这样的失忆,想要令日暮结月再度回想起来其实是很简单的,但作为一位缺席了十五年的父亲,他却并不忍心勒令她立即从“什么都没有失去过”的梦中惊醒,于是他也只是对此选择沉默,并且照顾好这段时间的小结月。

所以,综合以上异常,红a可以很迅速地发现一件事,那就是日暮结月虽然被鬼血改造,但并没有因此而变成鬼,而是成为了另一种更奇特的、与常人迥异的、像是鬼却又并不是鬼的生物。

这样的生物,人们统称为——妖魔。

那么,他要怎么养大一个生命属‘性’为妖魔的小家伙呢?

陷入日常头疼的红a将食材的决定权交给了结月这个小朋友。想来以这个小朋友的本能,大概会给出一个具有建设‘性’的答案。

但是……

可是……

关键是……答案她的确是给出了,但这个答案实在是有点‘毛’骨悚然。

看看吧,这井底堆积的蔓藤,不,触手,不,肉块……它们纠缠交错,就像是邪神的触手,一股邪异风扑面而来!

这样的东西,真的能吃吗?

红a对此抱以十二万分的怀疑。

毕竟——哪怕是成长慢一点,都好过吃坏肚子啊!

然而,当红a迎着小朋友泪汪汪的大眼睛时,红a拒绝的话就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好吧,好吧。”

最后,某位老爹还是对此妥协了。

“如果你真的想吃。”

小结月瞬间破涕为笑,冲进红a的怀里,像是猫咪一样蹭蹭蹭。

“爸爸最好啦!”小姑娘甜甜撒娇。

红a的脸有些红,轻咳一声,把这个撒娇的小姑娘抱起,放在一旁。

“好了,小心一点,不要摔跤。”

虽然明知道眼前的小结月只是小孩子的外表而已,从能力上来说,她远不是正常人能够与之相比较的,但红a还是会在对方动作跳脱时下意识叮嘱她,就像是同时兼任了老爹和老妈一样。

小结月乖乖点头,坐在食骨之井的边上,好奇看着红a。

红a跳下井底,开始以厨师的目光审视这堆触手。丢开偏见,如果只将这些触手当作章鱼脚的话,那么可选择的烹饪方式还是很多的,当然最常用的方式还是烤,炖煮也可以,不过后者就比较考验调配蘸酱的技巧了。

红a决定两种做法都试试,于是从中挑出了比较具有烹饪价值的肉块,而小结月也出乎意料地有眼光,给他提出了不少有价值‘性’的建议。

红a对此十分欣慰。

“看来,结月长大后一定是个好厨师!”

小结月可爱点头,一副超自豪的样子。

狐之助:“……”

狐之助:你们开心就好:)

挑选完食材后,红a迅速将其剁好打包带走。

但就在他领着小结月踏出神祠的瞬间,他发觉了什么,脸‘色’一变,蓦然回头望去。

在他身后,一切如常:无论是神祠还是御神木,无论是拜殿还是本殿……一切的一切,从外观上来看,都与他踏入神祠时如出一辙!

可是红a却一眼看出了问题。

“这是……影子?!”

他伸手向神祠的门扇按去,但手指却穿过了门扇的虚影。

“果然……”

就在他与结月在神祠中一进一出的时间,周围的一切,竟然都化作了虚影,而且还是足以以假‘乱’真的虚影!

但这样的虚影很快凝实,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化作了真正的实物!

红a神‘色’沉凝,抱着小结月步步后退,退到了御神木之下。

在他的周身,神社的一切正在以他怀中的小结月为中心,飞速被填充,从无到有,从虚到实。

天空上,日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交替,白云聚了又散,风起了又停。

外界,无数的风景变幻,有时候是高山,有时候是大海,有时候是城镇,有时候又是荒野。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空间也在这一刻没有了参考的价值。

他们像是与神社一块儿落入了时间与空间的夹缝,又好像整个世界都在以他怀中的日暮结月为中心而重构!

这样的一幕,如此宏大,又如此不可思议,就像人类仰望宇宙时发自内心生出的那种震撼一样,哪怕只是望见微不足道的一角,就足以生出令人窒息的渺小感!

狐之助站在红a的脚旁,看着这一切的狐狸脸上像是怀念,又像是感慨。

“这样的景象,无论看多少次都会感到震撼呢。”它说着。

“但这不是月野真绪的能力。”红a沉声说。

狐之助说过,月野真绪在消失前将自己的能力转移给了日暮结月,而月野真绪名为“头号玩家”的异能力,也的确是几乎无解的、超强的辅助异能——但这个异能,绝没有直接修改现实的能力!

狐之助说道:“是的,这并非真绪大人的能力,而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这是什么意思?

红a看了狐之助一眼,而后者却沉默了下来。

变化似乎持续了很久,又像是只有短短瞬间。

当这样交错的变幻停止下来后,红a又一次站在了神社入口,向外望去。

这时,神社已经不在静冈县了。

它伫立在一片破败荒芜之中,除了背后是平静的海面之外,这里四处都是废弃的洋房、破败的街道。如果将目光稍稍放远一些,则能看到一个巨大的半圆形盆地状的街道,扣在入海口的位置,似乎并非天然而成,而更远一些的,则是伫立在港口中的如同地标‘性’建筑的五栋黑楼。

红a若有所思,走出神社,顺着参道向外走了两步。

然后他就看到了——

一个奄奄一息,趴在路边吃草的十四岁左右的少年。

这个少年有着黑‘色’渐变到白‘色’的短发,看起来冷冰冰的,就像是无心的人偶,身上的衣服有些破旧狼狈,但并不过分肮脏,看得出是应该是个爱干净的好孩子,但是……

但是现在的他,在吃草。

红a:“……”

少年:“……”

锵——

骤然间,少年的外套化作利刃,袭向红a。

红a面不改‘色’,投影出刀剑,单手拦下,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少年。

“真是个危险的家伙啊。”当红a的话语并不刻意收敛的时候,那种令人恼火的嘲讽力就很容易上头,“如果你能将这份敏锐用来找份工作的话,想来你也不用这时候趴在这里吃草了。”

但少年冰冷的脸没有因为这样的嘲讽有半点改变,二话不说就要再度发起攻击。

可在他动手前,红a怀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小朋友。

她探头看他,漂亮的眼睛就像是一只年幼的猫崽,从嘴里发出的声音也像是猫崽软绵绵的咪咪叫:“哥哥,爸爸的意思是,可以给你提供一份工作呢!你要不要来我们神社工作呀?!”

少年:“……”

红a:“……”

“有好吃的哦!我们马上开饭啦!”

红a为自己挽尊:“我没有说过这种话!”

少年也生硬拒绝:“在下不需要你们的怜悯!”他转而质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少年记得很清楚,就在三分钟前,这里还是没有神社的,但三分钟后,这里却多了这个诡异的建筑……这算是什么?!鬼怪显灵吗?!

“才不是怜悯呢!是工作哦!”小结月自动过滤了不想听的话,开心一笑,向少年可爱招手,“来嘛,今天的晚饭是小豆汤和蛋包饭哦,哥哥要跟我们一起吃吗?”

少年一愣,在听到某个名词后,肚子里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他咬着牙,不忿地瞪着小结月,脸‘色’却因为羞愧慢慢变红了。

小结月眨了眨眼,恍然明白了什么。她从老爸怀里跳下,体贴地不对此事做任何发言,而是把这个挣扎不休的少年拉进神社,用她又软又甜得声音絮絮叨叨地说着今晚的菜单。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少年显然是个很难搞定的人物,因此在被结月拖走的时候一直挣扎不休。不过,每当少年忍不住想要用异能挣扎脱走时,结月就会甜甜一笑,用一声软绵绵的“哥哥”轻易将他安抚,而如果只是比拼力气的话,不知道饿了多久的少年根本就不是小结月的对手……

所以……

红a看着少年被自己年幼的女儿一路拖进神社,神‘色’分外微妙。

这可真是……该怎么说好呢?

他想了想,最后忍耐地叹了口气:

算了,都是小孩子而已……还是不要想太多了。

不过回头一定要好好教导小结月,告诉她以后绝对不能随便看到一个好看的孩子就捡回神社!

绝对不行!!再好看也不行!

……

数公里外,横滨标志‘性’的地标‘性’建筑黑楼之中,一个全身都包裹着绷带的俊秀青年,正凝视着手上的文件,为了mimic首领纪德的能力而稍感头疼。

而就在这时,他像是突然感到了什么,向某个方向望去。

“哦?”

青年若有所思,‘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意。

“原来轮到我出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