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又过了一天。
在第三天的冬日早晨,日暮结月终于克服了自己心中纠结的心态,再度来到食骨之井面前。
这一天,食骨之井一如既往地破败、腐旧,而井底铺开的那些,也依然是色泽艳丽诡谲的鬼王血肉。
日暮结月仔细看了看,发现如果忽略掉血肉上那些古怪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黏液凹痕,或者干脆打开手机滤镜向下探去的话,那么这些红艳艳的血肉长得其实还是挺像蟹□□的……糟了越来越有食欲了!
日暮结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脸上神色越发纠结。
“为什么呢……”
日暮结月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她会突然对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生出食欲,觉得好吃呢?
为着这一点,日暮结月简直都要没办法面对自己了。
而更让她惭愧的是,在某些走神的时候,她还真的考虑过这种奇特的血肉要怎么下锅做才好吃……
赶快打住!
这样的念头实在太糟糕了!!
糟糕过头了!!
毕竟,这种奇奇怪怪的肉里,还不知道藏了多少细菌寄生虫、携带了多少传染病呢!作为日暮大厨,她应该对食材的卫生问题保持着高标准的要求才对,怎么可以一天到晚就考虑着怎么吃掉这种奇怪的东西?!
快清醒一点啊!
日暮结月拍了拍自己的脸,将这种违背理性的食欲置之不理。
而后,她背上弓箭,再度对净化食骨之井做出尝试。
事实上,在经过前天晚上的那一箭后,井底的污染程度就已经从“中度污染”变回了“污染中”了,日暮结月考虑了一下,觉得这应该是污染程度有所减轻的意思,于是,今天,日暮结月再接再厉,争取将井底这些奇怪的东西一举净化!
她先是射出了一箭试探,而这一箭就如同前天晚上的那一箭一样,在接触到那看似柔弱的血肉表面的瞬间,就像是撞上了坚硬的钢铁,被瞬间弹开。虽然箭矢上的净化之力有顺利到达,并使得井底的污染度也变作了“轻度污染”,可这对日暮结月的最终目的并没有太大帮助。
因为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如果不将污染的源头彻底消灭,那么无论净化多少次,污染都会卷土重来。所以如果不能将这些血肉彻底摧毁,那么单纯对气息上做出净化,不过是一种拖延时间的方式罢了。
日暮结月思考了一下,转换思路,翻身跳下井底,细细打量,试图寻找出这些“蔓藤”的破绽:如果这些太过坚硬古怪的表皮无法被箭矢及箭矢上的灵力摧毁,那么她是不是能够想点别的办法来破坏它的整体性呢?
想法是好的,可日暮结月转了两圈后,脑袋瓜里却没有半点关于“弱点”或“破绽”的发现,反而装满了菜谱。
——马铃薯炖肉、意式鲜虾肉丸、勃艮第炖牛肉、地中海风味烤肉、蜜汁烤肉、菠萝咕噜肉、咖喱炖肉、炸肉饼……
日暮结月呆呆看着,垂涎三尺。
但在口水真正落下前,她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她又一次拍着自己的脸,强迫自己将脑袋里飘来荡去的无数菜谱右键删除,再一键清空回收站。
“有些看起来好吃的东西,吃起来其实不一定会好吃——呃?”
等等!
她为什么默认了这种奇葩的东西是“看起来好吃”的?!
赶快清醒一点啊!!
这个不能吃!不能吃!冷静一点!!
日暮结月心累地爬出井底,不敢多看,唯恐自己一个没注意就控制不住扑上去啃——如果没啃动还好,万一她真的咬了一口肉下来吃掉,这落后的时代可不提供洗胃这项服务!
可是……
话说回来,井底的污染怎么办呢?
难道就这样一直放着,然后定期过来射两箭净化?
是不是懒怠了点?
日暮结月纠结起来。
而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小可爱从神祠的门边探出头,好奇看她:“结月……你在做什么呀?”
日暮结月对上祢豆子的脸,眼前突然一亮,一个绝妙的主意从她的脑袋里冒出。
于是她开口,呼唤着这个在神祠外冒头的小可爱。
“祢豆子。”日暮结月和蔼和亲地向她递过了手上的弓,脸上浑然天成的正气,让她像是一个修炼多年的神棍,“你想要试一下这个吗?”
“欸?”祢豆子惊讶地睁大眼,用手指了指自己:“我?”
……
数分钟后,祢豆子站在了广场上,身前是几乎比她还高的弓,身后是扶住她肩膀的日暮结月。
祢豆子抱着这超大的弓,神色惶惶不安。
“那个……结月,我真的可以吗?”
祢豆子的神色有些羞涩不安,还有些日暮结月意料之外的兴奋。
“我真的可以用这个吗?”
日暮结月肯定道:“当然可以!”
这是一场测试,测试祢豆子有没有成为巫女天赋的测试。
日暮结月想得很好:单打独斗不如多个帮手,既然自己不合适长期与井底的食材,不,菜谱,不,鬼王血肉独处,那么让祢豆子加入,或许能有所帮助。
如果祢豆子真的有成为巫女的天赋的话,那就让她任职助勤巫女,来日暮神社打工好了。日暮神社的事务不是很多,也根本没有参拜者,所以除了净化食骨之井的时间外,也不会太耽搁祢豆子照顾弟妹的时间,甚至还能给她补贴家用的钱,也算是日暮结月的一番心意了。
而至于钱的来源——时政会搞定这一切的!
日暮结月的这个提议,对早慧的祢豆子而言无疑是极大的诱惑。
可对祢豆子来说,还有另一个最大的问题:
“可是……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天赋……”
祢豆子对此十分犹豫。
她并不是个没有自信的人,但弓箭这种东西,她是真的没有接触过。
日暮结月对此不以为意:“没关系。巫女的箭需要的只有灵力上的天赋,而不是弓箭上的天赋。”
就像姑姑日暮戈薇,她在弓箭上用得马马虎虎,可这也不妨碍她成为战国最厉害的巫女呀!
日暮结月用手抵住祢豆子的后背,给予她支撑的力量,然后就像戈薇姑姑教她时那样,教导着祢豆子。
“听着,祢豆子……唤醒你的身体,让它适于发力,但心情要保持平稳,像水一样澄净。”
祢豆子点头,闭上眼,有些紧张地呼吸着。
“全神贯注,摈弃杂念。”
她缓缓吐气。
“拉弓。”
祢豆子将这张弓弦被调松了的大弓拉开,箭矢搭在手背上,勉强对准前方。
“松手。”
咻——
箭矢软绵绵地射了出去,又软绵绵地落地。
那一声箭矢落地时细细的“啪嗒”声,简直就像是在嘲笑她的无能。
这一刻,祢豆子甚至不敢去数这支箭矢飞出的距离有没有十块青砖那么长。
——果然……还是不行啊……
祢豆子露出难过的表情,沮丧低头。
但一旁,同样看着这一幕的日暮结月,却并不失望。
因为她看到了更多的东西,比如说附着在箭矢上细微的灵光。
日暮结月非常肯定,祢豆子是有天赋的,毕竟不是什么人第一次射箭,都能在箭矢上附上自己灵力的。
所以祢豆子毫无疑问是有天赋的。
而祢豆子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表现,并不是因为祢豆子第一次接触弓箭,所以被不熟练的使用妨碍了发挥,也不是祢豆子的天赋有限只能做到这样的程度,而是她日暮结月的问题:是她没能将祢豆子的天赋顺利开发出来。
毕竟日暮结月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学生,却是一个再烂不过的老师。
日暮结月稍稍思考了一下,转换了教学方式。
“祢豆子,看着我。”
这一刻,日暮结月拿过弓,稍稍调整弓弦后,就从背后的箭筒抽出箭矢,搭箭拉弓。
但她箭矢却迟迟没有射出。
“仔细看,然后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祢豆子闻言紧张起来,用力看着日暮结月,努力想要从她身上看到什么。
祢豆子直觉感到,日暮结月此刻身上的确有着什么东西的。
那些东西一直存在,一直都在她的眼中,只不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习惯,让她下意识忽略了它们。她不会在意这些“东西”,就好像她不会在意天边偶尔飘过的云朵是什么形状,不会在意脚边的某根野草是青是黄,不会在意路边树上筑巢的鸟儿是否回到了窝里,不会在意某一束从树影中漏下的微光……这是一种下意识的无视与忽略。
因为“它们”一直存在,所以“它们”从不存在。
“它们”本该一直被祢豆子忽视下去,就像以往的那些年一样,可是,当日暮结月刻意激发自己灵力、并警醒她观察的这一刻,在这样的一个瞬间,祢豆子突然又能看到了——那些一直存在在日暮结月身上,却又怎么都无法映入普通人眼中的耀眼灵光!
祢豆子像是从长久的睡梦中突然惊醒。她恍然环视四周,看着这个焕然一新的、充满了五颜六色的灵力与光的炫丽世界,惊得呆住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光?”她喃喃着,“好多光……”
“这些都是灵力。”日暮结月徐徐说着,“所有的生命,都是有灵力的,而它们的色彩也各不一样。植物的灵力是安静浓郁的,动物的灵力是活泼鲜艳的,妖魔的灵力是污秽晦涩的,人类的灵力是五颜六色的,而巫女的灵力,是干净澄澈的。”
“常人的灵力,要么有着太多的杂质与杂念,要么太过微弱,不堪使用,但有一些人却不一样:她们的灵力天生强大,并具备十分有辨识性的特质,既可以像湖泊一样平稳,净化污秽,又能像大海一样怒涌,摧毁邪恶。这是一种极少见的天赋,而你祢豆子——你就有着这样的天赋。”
“我……有吗?”
“当然。”日暮结月肯定道,“我不会看错的,所以祢豆子要做的,就是发现这样的天赋,然后掌握它,让天赋变作才能。上天赐予你的,是天赋,而只有当你掌握了它之后,它才会成为你真正可以为之倚重的才能!”
这一刻,日暮结月终于松手,于是那箭矢带着一股漂亮至极的灵力划过天际,如同冬日的天空突然出现的彩虹,绚烂美丽,令人目眩神迷。
“这就是才能。”日暮结月说。
祢豆子久久注视着箭矢消失的方向,哪怕那一道像梦一样的灵光早已消失,但那样的美丽却一直残留在她的视界中。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一种莫名的激动和向往充满胸臆。
“我真的……真的可以吗?!”祢豆子握紧拳头,嘴上说着不自信的话,可她面颊泛红,眼睛亮晶晶的,怀着无尽的兴奋和忐忑。
就像是许多年前,第一次见到破魔之箭的日暮结月。
日暮结月看着这样的祢豆子,唇边露出微微的笑来。
她肯定道:“可以的,祢豆子一定可以的!”
“只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些小小的功课要做。”
祢豆子心中兴奋未褪:“是什么?”
日暮结月搬出一摞半人高的练习册:
《从零开始当巫女》、《灵力基础知识手册》、《五年巫女,三年模拟》、《巫女完全解读》、《零失误灵力训练》……
祢豆子:“……”
日暮结月认真地按住祢豆子的肩,就像曾经的老妈鼓励自己那样,鼓励祢豆子:
“没有理论基础的炫技操作,都是无根之萍。只有打好理论的基础,才能达到六杀超神,不,才能达到常人难及的高度!”
“加油,祢豆子!”
“做完这些练习册,你就是合格的巫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