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看着宋青真诚的目光, 很是感动:“宋大哥,谢谢你,我会好好考虑的。”
宋青见她虽然神色感动, 却只是信任和感激, 显然仅仅只是把他当亲近的兄长,没有其他任何异样的情愫,不由有些失望。
他暗自苦笑一声,暗暗想着, 也无妨, 等将来她离开了李家,他们朝夕相处,总会有机会的。
宋青拍了拍她的肩膀,体贴地离开了,乔安又呆呆在门口蹲了一会儿, 才站起来, 慢吞吞往宅子里走。
以为可以待一辈子的地方,结果要被“赶”出去, 虽然是自己主动的, 还是很伤心啊。
乔安垂头丧气地往屋子走,走着走着, 面前突然出现一片阴影。
她抬起头,就看见李稷不知道什么时候负手站在她面前, 目光淡淡, 连神色不像平日装得温文尔雅的舒朗, 显得有几分肃杀的冷峻。
乔安看着他就来气,没好气儿地说:“干什么?”
“你刚才与那个人说的什么?”
李稷看着她,语气隐隐强硬:“一个姑娘家, 与外男那么亲近,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乔安惊呆了。
什么?什么?!
槽多无口,乔安一时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反应了一下,才一言以蔽之:“你是不是有病?!”
李稷神色一冷。
他容貌清俊儒雅,任谁看都觉得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合该是文采斐然、写意风流的翩翩文士,以至于总觉得和他武将的身份格格不入。
但是当他冷下脸来,那一身清冷温润的气质倏然褪去,乔安才发现,他的脸实则极其俊美锋利,每一寸棱角都像是用锋刃雕琢,幽邃漆黑的眼睛冷冷盯着你时,让你只觉被万千寒刃割过皮肤,冷厉又骇人,只让人心头瑟缩发寒。
这气势,看着很牛逼。
然而与乔安有个蛋的关系。
乔安才不怕他,乔安毫不畏惧地昂着脖子:“本来就是,我们多少年的邻居,平日互帮互助,不是亲兄妹也胜似亲兄妹,就是说几句话,居然都跟名节扯上关系?大哥,您是哪儿来的老古董?这么计较名节,怕不是要去皇宫选秀的大家闺秀吧?”
这个时代战乱四起,民风开放,本来就不那么讲究名节,乔安自己的名声差,也实在是单手扛野猪这种威名太吓人了——别说是古代,就算是现代都挺吓人;但是乔安可没听说过因为多说几句话,就跟名节扯上关系的。
乔安觉得李稷矫情得过分了。
是,知道你牛逼,知道你八成是出身不凡,知道你未来前途无量,那你自己高高在上的老古董作风,还要求别人和你一样?你当全天下是你妈,都哄着你啊?!
——而且老太太也不哄他!老太太只疼她(骄傲脸)
李稷看着乔安一脸桀骜不驯,不知为什么,只觉得心头火更起,以至于本来他还想装着温声样子与她好好说,此时却忍不住蹙起眉头,颇为怒意:“你是姑娘,与男子本就不同,平日里充男儿作风粗犷行事也就罢了,自己的名节自己不珍重,岂不是让别人非议你?!”
乔安呵呵:“非议我最多的就是你。”
李稷脱口而出:“我当然要管你。”
话一说出,他自己都愣住了。
他凭什么要管她?她算什么?
一个身上还有重重疑点的女人,一个白捡的、样样让他看着不顺心的便宜妹妹,他费心保着她的命、将来照看她荣华富贵已经是看在老太太的份上了,她其他的好坏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李稷狠很拧起眉,脸色极其阴沉。
乔安却翻了个白眼:“真是够了,你说得自己都不亏心吗。”
见李稷阴森森盯着自己,乔安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其实我也是挺佩服你,睁眼说瞎话什么的真的超厉害的,天天脸上笑眯眯心里mmp,明明超讨厌我、嫌弃我的存在是麻烦,巴不得赶快把我轰走,还得装出兄友妹恭的样子,这么每天连轴转的营业,你都不带累得吗?”
葛文山刚一追出来,正听见乔安说这句话。
“……”他顿时觉得自己不该出来了,就应该在书房里待着。
葛文山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还能看见有人能指着李稷的鼻子骂。
他表情古怪地看着高高昂着下巴的乔安,又看着背对自己的李稷,几乎不是很敢想象大人现在得是什么表情。
乔安一口气说出来,眼看着李稷的表情冷沉下来。
她几乎都以为他要破罐子破摔、当场把她扫地出门,可是他竟然像是被什么提醒了一样,很快又调整过来,还能云淡风轻的一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安妹,你可能对我有误会。”
乔安:“……”
乔安瞪着他含笑的眉目,胸口一直憋着的一口郁气突然就散了。
和这样的人计较有什么意思呢?
他已经把面具活成一张脸了,越是戳他的痛处,他越是要装得更好,装得更强大、不能露出一点弱点。
和他说话,就像是对牛弹琴,你和他讲风雅,他和你讲实用;你和他讲仁义信赖,他和你讲人心易变、唯有利益至上。
其实也不能说他是错的,只能说,大家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罢了罢了。”
乔安摆了摆手:“你说误会就误会吧,我累了,回去休息啦,拜拜。”
李稷还要说什么,可是乔安直接捂着耳朵喊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然后颠颠跑了。
“……”葛文山都不敢看李稷的脸色。
李稷脸上温淡的笑意一寸寸褪去,盯着乔安眨眼就没影儿的背影,面无表情,眸色一片暗沉冰冷。
他冷冷盯着她紧闭的屋子半响,猛地转过身,拂袖而去:“不识好歹!“
“……”葛文山看着李稷那怎么看怎么像是恼羞成怒怒不可遏的身形,又看了看乔安消失的方向,突然无比佩服这个小姑娘。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这看着普普通通的小姑娘,竟然能让大人这般失态。
葛文山笑眯眯摸了摸胡须,心想,这未来可有的瞧了。
…………
那天和李稷的冲突,成功坚定了乔安走人的决心。
她都已经揭穿了李稷的真面目,他以后肯定更对她没好脸色了,明里暗里欺负她,乔安才不想将来被他穿小鞋。
只不过乔安舍不得老太太。
罗老太是真把她当亲女儿疼的,乔安不敢想象,要是老太太知道她要走,得多伤心。
正在她纠结该怎么跟老太太说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小插曲。
县城粮铺的刘大婶,亲自上门向乔安提亲了。
没错,向乔安提亲的。
乔安自己听到的时候都惊呆了。
现在县城里竟然还有人敢娶她?这得多大命……啊呸,多大心……好像也不太对。
反正就是多大勇气?!
要是问李稷婚事的那不奇怪,毕竟自从李稷那天风风光光的回城来,就成了县城里最热门的黄金单身汉,六品官,人还长得那么俊美倜傥、气质非凡,那几乎成了整个县城姑娘的梦中情郎,最开始那段时间,每天上门来打听李稷情况的媒婆都快把她家门槛给踩破了。
不过罗老太和李稷都很淡定,罗老太直接放出话来,说李稷已经订下了婚事;至于李稷那更厉害了,该上职上职该点卯点卯,一路上马车侍卫护送,派头比县老爷还大,连问都不过问,云淡风轻的就把这些事儿过去了。
但是向乔安来提亲,这真是头一个。
当天还就那么巧,乔安馋糕点,出去买甜糕去了,等回来的时候,刘大婶已经走了,她还是听罗老太说的才知道。
罗老太说得很明白:“刘家的婚事,我拒绝了,刘氏人是不错,但是她家儿子是个不成器的,娘没有门第之见,但是你嫁的人得是个人品好、争气又疼你的,这人不合适,连娘这关都过不了,就不让你相看了。”
这哪儿还用相看啊,乔安是见过刘家儿子的,有一次她杀了一头鹿回来,那时候业务还不纯熟,不小心被溅了一身血,给她整的活像是变态连环杀手,当时路过刘大婶家的铺子的时候,正巧给刘家儿子看到了,当时那场面……唉。
反正当时刘家儿子是横着被抬回家里的。
就这方面来说,乔安觉得刘大婶真是心挺大,还敢娶她当儿媳妇,也不怕哪天给自家儿子吓死?!
乔安点了点头:“娘,我明白的,我嫁不嫁人的无所谓,主要是破坏了人家母子关系就不好了。”
罗老太敲她的脑门,笑骂:“什么乱七八糟的,就你会瞎咧咧。”
乔安笑嘻嘻,罗老太接着颇为感慨:“这次不只是娘,连你大哥也开口了,说不合适。”
乔安一愣,不敢置信:“我大哥也说不合适?我大哥能说不合适?!”
假的吧,李稷得巴不得把她赶快嫁出去呢吧!
乔安一度认为,在李稷的心里,她嫁个村口杀猪的就是绝配了。
“你说的什么话,当你大哥是什么人。”
罗老太顿时生气了:“你大哥能这样对你吗?你是他妹子!他当然得给你挑好的,你大哥亲口与我说,让我不用急着给你许人家,姑娘家成婚是一辈子的事儿,让我慢慢给你挑,没合适的,就安心留在我身边,他养着你一辈子都行。”
乔安顿时惊呆了。
这真的是李稷说得话?
我的妈,李稷还能干人事了?!难道黑心肝的用漂白粉用多了,不小心给自己漂成白色的了?!
那当然不可能的了,乔安很快反应过来,李稷这里面一定也有算计:要么是觉得她留在眼皮子底下好监视,要么是想让她多陪在老太太身边发挥“哄老太太高兴”的价值,要么是觉得一个粮铺老板和他这种“高贵的大老爷”做亲家,就算是做便宜亲家,也实在是丢他老人家的脸……
但是,不得不说,乔安听了,还是忍不住有点小高兴的。
谁不爱听好话呢,给养一辈子什么的,至少听起来让人心热乎乎的。
唉,乔安觉得自己真是太不争气了,就这么几句虚伪的话,给她哄得,让她竟然都对李稷没什么气了。
乔安扁了扁嘴,恨不得给自己这不争气的脸蛋一巴掌,老太太又神神秘秘把她叫过去:“丫儿,你过来。”
“娘,其实我这次来,是……”
乔安正在犹豫要不要对老太太说自己要走的事,结果老太太一把把她拉过去,又高兴地从床底下拿出来一个小箱子,一打开,里面竟然是大大小小的银锭子、铜板串子,还有几支金镶玉、宝石玛瑙的簪子,甚至还有一枚满色翡翠手镯。
乔安顿时呆住:“娘——”
“丫儿啊,这是娘这些年给你攒的嫁妆。”
罗老太搂着她,一一清点:“这是你赚的钱,还有以前娘卖绣花卖的钱,一个一个铜板,娘都给你攒起来,换成银子,存起来了。”
“至于这些…是娘祖上传下来的东西。”
罗老太看着那几支放了几十年、仍然雍容华贵的朱钗,眼神闪过一瞬的恍惚。
当年那钟鸣鼎食、簪缨世族的盛景早就化为流影,只剩下这几支朱钗,还提醒着她,她也曾是名满京城的罗家长女、李家大夫人。
那时候,她还有慈爱的父母,还有威严又恩爱的夫君,膝下的稷儿,还是个笑起来无忧无虑的小小少年……
乔安看着罗老太的眼眶渐渐泛红,就猜到她应该想起来往事,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抱住她:“娘……”
罗老太擦了擦眼睛,拍着她的手,笑说:“哎呀,老了老了,人老了,就爱多愁善感,还让女儿看笑话了。”
“不笑话。”
乔安说:“娘,我不要这些,我不嫁人,也不要嫁妆。”
“竟说孩子话,女孩子哪能没有嫁妆,那是要让别人笑话的。”
罗老太嗔她一声,取出一支凤尾钗,乔安下意识想躲,罗老太硬是按着她,慢慢把簪子簪在她头发上。
“真好看。”
罗老太欣慰说:“我们安丫儿,将来可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嫁给心上人,和和美美一辈子。”
乔安突然特别想哭。
她真的好不想离开老太太啊。
这个世界这么大,可是她只有老太太一个亲人。
这个陌生的时代,这个她格格不入的时代,只有她的娘,会抱着她,像这世上任何一个母亲一样,殷殷不舍又期待着把她嫁给一个好郎君,看着她幸福一辈子。
“娘!”
乔安抱住她,脸测过去,不让她看见自己红红的眼睛,带着哭腔:“娘,我舍不得你,我真的舍不得你。”
“呦呦,怎么了,还哭上了。”
罗老太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失笑搂着她的背:“说起嫁人还会哭,还是个小姑娘啊。”
乔安不吭声,罗老太摸着她柔亮的长发,心里一片柔软:“你是娘的女儿,这些都是你的,娘得给你准备好了,得让你需要的时候,一切都风风光光的,让你永远开开心心的,让我们丫儿,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姑娘”
乔安攥着衣领,难受得闭上眼。
…………
乔安之后几天一直蔫蔫的。
她不想让老太太难过,可是她也不想天天和李稷虚以委蛇。
她天生脑子笨,根本不擅长这种复杂的人际关系,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没办法像李稷一样每天装模作样;与其将来被老太太发现她和李稷其实关系不好,让老太太伤心,还不如在一切都看起来和和美美的时候,她主动离开,老太太虽然遗憾,但是毕竟不会太伤心。
乔安拖啊拖,直拖到宋青又来问她,说明天就要出发了。
乔安终于没办法拖了。
她没什么钱,也不知道该买什么做临别礼物。
她决定做最后一顿丰盛的大餐。
李稷踏着黄昏的余霞回来,看见乔安正在磨刀霍霍准备……杀猪?!
李稷:“……”
李稷看着那一头满院子里疯跑、叫得撕心裂肺的大肥猪,额角青筋一个劲儿地跳。
如果可以,他真是想把乔安和猪一起扔出去。
李稷转身要走,刚走几步,他想到之前那次和乔安的冲突,想到那个不过有间粮铺就敢上门求娶的人家,想到老太太每天念叨着让他疼妹妹……
李稷眉心跳了跳。
他隐忍地阖了阖眼,转身大步朝着乔安走去。
乔安刚把猪抓住,正骑在猪上,琢磨着从哪儿下刀。
哎呀,这里要做红烧排骨,来了横切面;这里做四喜丸子,来个竖切面;这里做猪肉炖粉条,就来了大刀瞎鸡儿切面……
今天这头猪格外的彪,让乔安骑得不太稳当,严重影响了她的菜谱发挥。
唉,你这个猪,未免太过分了。
乔安皱起眉,举起刀,刚觉得给这头猪一个痛快,刀就没了。
乔安:“…?”
乔安抓了抓空着的手,一脸懵逼地抬起头,就对上李稷凉凉的目光。
“哎呀,大哥你回来啦。”
乔安还挺高兴:“大哥我要做杀猪菜,新鲜的猪肉最好吃,今天给你好好露一手。”
李稷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不知不觉,他已经习惯了每天乔安阴阳怪气刺自己,尤其上次撕破了脸,他约莫乔安已经发现了自己派人监视她,按理更要针尖对麦芒地和他杠。
但是即使他预测了各种各种的情况,也绝没有想到,在他满怀警惕的时候,迎来的却是这么一张热情明媚的笑脸。
李稷怔了一下,随即条件反射地紧皱起眉:“你又要折腾什么?”
“什么也不折腾啊,就是做个菜嘛。”
乔安去够他手里的刀,语气轻快:“大哥你也累一天了,回去歇着去吧,我来做菜,你爱吃清淡的,我会多做点丸子汤的。”
虽然是便宜兄妹,好歹也兄妹相称过,走都要走了,之前的恩怨就算消了,最后吃一顿饭,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嘛。
李稷看着她明亮剔透的眼睛,她神色真诚,仿佛一块明净净的宝石,坦坦荡荡的干净,反而衬得别人异常卑劣粗陋。
李稷薄唇微微抿了抿,不知为什么,不是很能直视她的目光。
他握着刀,语气淡淡:“你起来。”
乔安呆了呆,小声说:“大哥,我起来,猪就跑了。”
“你知道猪会跑,还带它来家里杀。”
李稷瞥她一眼,看着她豪迈的骑猪姿势,顿时皱眉:“一个姑娘,像什么样子。”
乔安心想,那不是图新鲜嘛。
真是的,最后一顿饭,想给你吃点好的,你还嫌弃,好心当做驴肝肺。
乔安扁了扁嘴,不甘不愿地站起来,伸手刚想拉着猪往外走,寻思着找个别的地方杀,手上一空,猪爬起来就要跑。
乔安瞪大眼睛:“我的猪——啊?!”
猪没想到还能有这好事儿,爬起来刚撒丫子要跑,李稷一把按住猪头,对着它的脖子就是一刀捅进去。
那一刀,娴熟,干脆,利落,大写的心狠手辣。
飙出来的猪血溅到李稷衣服上,从来看着有洁癖光环的李大公子,连眉头都没眨一下,靴尖一点,就淡淡把地上的盆撇过来,正好接着猪血。
乔安:“……”
乔安都快看傻了。
翩翩公子残忍杀猪为哪般?六品官员手段嗜血的背后,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乔安结巴:“你……你竟然会杀猪?!”
李稷又瞥了她一眼,反手把刀拔出来,按着刀柄转了一圈,血色被甩开,刀刃反射着凛冽的寒光,他一手压着猪脑袋,二话没说把刀又捅了进去。
乔安:“……”
她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是在吓唬她。
猪可太委屈了,本以为能逃脱女魔头的魔爪,万万没想到,这里还有个杀猪技巧更娴熟的雄性杀猪怪——亏猪还以为你是个人模狗样两脚兽!连猪都骗!这个世界人与猪之间还有没有点真诚了?!
猪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眼睛里还流淌着被欺骗的泪水,乔安挠了挠头,走过去:“那个,谢谢啊,接下来就交给我——”
“别过来。”
李稷等血放干净了,把刀拔出来,横着在猪身上割一刀,大半个猪身瞬间皮开肉绽,他看着一地血淋淋的,闻着血肉和废物的腥气,眉头拧起来,语气不太好:“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许把这些畜生带回家来。”
乔安心想,可不的确是最后一次了。
乔安干巴巴说:“……好吧,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帮忙?”
李稷抬了抬眼,声音嘲弄:“帮什么忙,有折腾这些的功夫,你不如学着像个姑娘家,也省得老太太操心。”
乔安撇嘴,不帮就不帮,还非得把人嫌弃一顿,跟谁稀罕帮你似的。
乔安生气了,她心机地搬了个小板凳过来,在他对面一屁股坐下,边看着李稷杀猪,边津津有味嗑瓜子。
李稷:“……”
李稷握着刀,警告地看了她一眼,乔安装傻,还拿着根小木棍戳猪肉:“哎呀,好有弹性啊,软嘟嘟,粉嫩嫩,可爱爱,好猪,好猪。”
李稷:“……”
李稷眉心跳了跳,眼不见心不烦地低下头去。
乔安眼看着李稷干脆利落地把猪肉分开,白皙的手握着刀,沿着猪肉的纹理切割,轻描淡写,又干脆利落。
乔安第一次觉得,他的确是个武将。
她甚至都能想象到,在战场上,他是怎么握着剑,用这样写意又冷酷的姿态,一剑一剑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真是厉害呢。
乔安想,又能上战场,又能玩政治,可以像谪仙一样高不可攀,又可以这样面不改色地做杀猪这种被视为低贱的事——这已经不是能屈能伸,这就是天生的能封侯拜相的胚子。
这样的人,就是注定不平凡嘛。
她突然有点理解李稷了。
怀疑每一个人,算计每一个人,利用每一个人,这就是他注定不平凡一生中的日常,在他那样的路上,如果他不够警惕、不够冷酷,就会被更警惕、更冷酷的敌人变成垫脚石,陪葬的不只是自己,还会有他的亲人朋友。
“唉。”
乔安突然叹口气:“算了,大家都不容易,我原谅你了。”
李稷:“……”
这又是犯什么神经。
李稷抬眼看她,皱着眉:“没事干你就去学女红。”
乔安:“……”
“什么?”乔安不敢置信:“是什么给你的错觉我会学女红?”
李稷瞥她:“一个姑娘,不会女红,你还挺骄傲?”
“没有骄傲,我主要是让你见识一下物种多样性。”
乔安一脸坦荡:“我跟你港,你不要以为你女神清冷高贵得像个小仙女,你就觉得所有姑娘都那样,就比如说还有我这种糙汉妹,我就算饿死,死外边,从这儿跳出去,也不会学女红的。”
李稷被她猝不及防提到了那个姑娘,这才恍惚,他竟然已经有些日子没想起她了。
李稷的脸一瞬间冷下来,他想都没想冷冷说:“你怎么配和她比?!”
话一出口,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口突然一窒,竟然罕见得有些隐隐后悔。
其实他也并不是……
“在你心里,我当然是没法和她比了。”
乔安轻快地晃悠着腿,毫不在意的笑弯着眼睛:“因为她才是你喜欢的人嘛,但是我知道,将来在我喜欢的人眼里,哪怕我不会女红,哪怕我看着凶悍又粗鄙,哪怕我看着一点都不像个姑娘,但是在他心里,我一定也永远是世上最好的姑娘。”
李稷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骤然失语。
他从未见过这样明亮又自信的眼睛,也从未听过如此骄傲而坦荡的言辞。
他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反应,竟然只能狼狈地垂下眼,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骤然脱力,扔下刀,站起来转身,冷冷说一句:“剩下的你自己来。”
他转身要走,突然听见身后欢快又真诚的声音:“其实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挺想当你的亲妹妹的。”
李稷一滞,转过身,对上她笑盈盈的眼睛。
“如果变成你的亲妹妹,你一定会真心的很疼爱我的吧。”
会在回来的路上给她带烧鸡,赚到的俸禄请她大吃满汉全席,给她买漂亮的朱钗,夸她做的饭好吃,即使她不停蹦跶也按着她去学女红,费尽心机也要教会她琴棋书画,虽然被气得要命,还是翻箱倒柜大笔大笔给她添嫁妆,将来握着她的手把她嫁给精挑细选的丈夫,会一辈子疼爱她,一辈子给她撑腰……
“哎呀呀。”她冲他招招手,笑得像阳光一样灿烂:“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要做你最疼爱的亲妹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