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峦叠嶂的群山起伏, 中间是一道幽长陡峭的深谷,宛若巨刃劈开,雄鹰展翅飞过, 嘹亮的戾鸣传下来, 回音嘹亮。
乔安紧紧贴在石壁上, 仰起头, 看着近在咫尺的崖顶, 泪眼汪汪。
出来了,她终于又出来了。
妈卖批, 穿越过来屁都没干,就在这峡谷里蹲了四个月,再不出来, 她怕不是就要退化成猴子了。
“小安姑娘。”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温热的鼻息若有若无拂过她耳廓,带着温柔的笑意:“魏某唐突了, 请你先抱住我的腰,最后这段路太陡, 我得空出手来才好借力。”
乔安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耳朵, 抬头看见一张英挺冷峻的脸庞。
嗯, 这就是那个她第一次好不容易爬上来、就把她又撞下去的倒霉蛋, 是她的难兄难弟, 叫魏元绍, 好像还是个皇子,身份挺牛逼,只不过早早没了娘,爹也不疼,后娘还在追杀, 命也是挺苦的。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在他面前已经掉马了啊啊——
两个人还没认识几天呢,她就被发现不对劲儿,为了不被当做妖魔鬼怪被他一剑砍了,她一个激动就把自己是个穿越者的身份就给秃噜出来了。
这个魏公子心胸挺开阔,没有把她当神经病,对她友善如初,很理解她,而且对她那个世界还很好奇。
之后乔安就莫名其妙又跟他秃噜了好多前世的事儿,给他增加了很多神奇的知识点。
就比如现在,看见她不动弹,他特别善解人意地说:“小安姑娘,你不是说,在你们那里朋友也可以拥抱吗,请你别在意,就当是一个朋友的拥抱,只是请你搂得紧一点,要不然我怕你没抓住,掉下去,我恐怕来不及捞住你。”
乔安:“……”
乔安能怎么办,她往下看了一眼万丈深谷,双目含泪死死扒住魏元绍的腰,一个纯朋友式的热情拥抱。
这个破崖,她再也不想掉第三次了呜——
魏元绍垂眼看着她搂着自己的纤细手臂,眼底掠过一抹笑意,他反手一用力,握着的长剑剑锋刀切豆腐般插入石壁,他一手环住乔安的后背,足尖轻点,带着她轻飘飘就跳到山崖上。
终于脚踏实地,乔安松了口气,才意识到自己还一直搂着人家,赶紧放开他,连连道谢:“谢谢,太感谢了!”
魏元绍看着她不好意思收回的手,眯了眯眼,笑得真心实意:“不客气,小安姑娘救过我的命,便是以身相许也是应当的。”
“……哈,哈,开玩笑啦。”乔安讪笑。
所以你看这个魏公子说话真的贼奇怪,老是给她噎得无言以对。
眼看着他还想说什么,乔安赶紧转移话题:“那个,咱们快走吧,你的人是不是也要来找你了。”
“是啊。”
魏元绍看着她快步往前走,也不急不缓跟上,很自然地把话题又转到她身上,体贴说:“小安姑娘呢?你穿越过来,人生地不熟的,一个姑娘家难免艰难,姑娘是我的恩人,我无以为报,若是姑娘不嫌弃,不如先留在我身边。”
当然,留下来之后,她还想走,可就走不了了。
魏元绍看着身侧姑娘纤细柔美的侧脸,唇角微翘。
温水煮青蛙,他有的是工夫慢慢磨开她的心。
乔安不知道魏元绍他真正的打算,还当他是真好心。
他们一起在山崖下相依为命了四个月,连彼此最大的秘密都知道,乔安已经把他当成很亲近的人了,当即摇摇头:“不行,我这是穿到别人的身体里,我得去找她的父母,怎么也要给人一个交代。”
魏元绍闻言眸色微暗,随即想想这样也好。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找到了父母,他将来去提亲,待有了婚约,正好能光明正大地和她亲近。
他立刻积极:“小安姑娘家在那里,我送姑娘去。”
“问题是我也不知道。”
乔安苦笑着说:“我只记得是她的马匹受惊,拉着她的马车掉下山崖,给她吓坏了,而我正是在她掉下来的半路穿过来的,仗着力气大一路扯着藤蔓减缓了坠落速度才没有被摔死,但是脑子里记忆都是断断续续的……”
“原来如此。”
魏元绍轻叹一口气,状似善意关怀说:“小安姑娘你也别着急,不如先去我那里,魏某不才也有几分势力,想必能帮着姑娘找到……小心!”
他声音骤然一厉,同时一把扬剑而起,“叮”“叮”两声响,剑刃正好击落几支毒镖。乔安看见对面草丛里突然冒出一群蒙面黑衣人,一个个眼中杀气四溢,乔安都惊呆了:“这这还是追杀你的人?四个月了他们一直在这儿守着?你后妈也太凶残了吧——”
魏元绍眼神森冷,他拉着乔安的手转身就冲向树林。
明媚的阳光被树林遮住,乔安被拉着高速奔跑,没一会儿就跑得气喘吁吁:“不……我不行了,你松、松开我吧——”
魏元绍直接把她打横抱了起来,飞身冲进密林。
“对不起,是我牵累了你。”
他心疼地抹去她脸上的汗水,沉声说:“再坚持一下,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魏元绍的武功很高,要是他自己肯定能甩开刺客们;但是他带着一个乔安,速度就降了下来。
后面不详的脚步声越追越近,乔安咬了咬牙:“不行,带着我你也跑不了,你把我随便放在哪儿,你赶快跑吧,他们看见那你跑,就会去追你,没工夫管我,我没事的。”
这是谎话,她再傻也看得出,那些人已然是心狠手辣,绝对是宁杀错一千不会放过一个的。
唉,算了,能活一个是一个,大不了她再死一次,还试试能不能穿回去呢。
魏元绍没有说话,他鹰隼般锋利的目光在四处扫过,最后定格在一片浓密的灌木丛中。
他把乔安抱过去,乔安赶紧缩进灌木丛里,对他摆手,故作轻松:“快走吧,你留这儿反而给我吸引火力呢。”
她的眼神明亮,直到这个时候都仍带着明媚善良的笑意,干净得灼人眼。
魏元绍深深看着她,突然俯身,在她脸颊上用力咬了一下。
乔安疼得“嘶”了一声,下意识捂住脸,呆呆看着他。
“我说过会保护你,为什么不当回事儿?为什么不信我?”
魏元绍一把扯下腰间的金玉配饰,又取下来一块玉佩,都塞到她手里,低低说:“我会把他们引走杀掉,你立刻就跑,跑到集市上,把这些金玉当掉,想办法去京城,随便去一家当铺展示出这块玉佩,我会立刻去找你,三书六礼娶你为妻。”
乔安:“……”
乔安听得目瞪口呆,魏元绍却笑了,覆在她耳边,戏谑说:“其实我一点不想叫你小安姑娘,我想叫你乖宝儿,你说好不好。”
乔安:“???”
魏元绍又重重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转身冲出。
乔安下意识想叫住他,他却回头给了她无比温柔的一笑,乔安看得愣住了,一瞬间竟心如擂鼓。
等她回过神来,前方已经响起阵阵厮杀声,并且迅速往另一个方向转去。
乔安捧着一手华贵的金玉配饰,蹲在那里发了半天呆,一咬牙,看着已经空了的丛林,扭头就往外跑去。
乔安没有找到魏元绍,只好先到了最近的集市上,随便拿出一块小玉珏就换到了很多银子,她跑到镖局上,雇了马车和人手,说是到京城探亲。
三书六礼娶亲什么的不说,她总得把东西还给他,而且她也得看着他安全了,才能彻底放心。
车队顺利到了京城,乔安先随便租了家宅子,也没工夫逛这繁华的古代首都,直接按照魏元绍说的,找了家大当铺。
她做出要当这块玉佩的样子,拿出来晃悠了一圈,又装作对价格不满意的架势,在掌柜的再三地挽留声中施施然拿着玉佩走人了。
走出当铺,她站在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群,想到这一刻也许他已经知道了她的消息,忽然觉得心头一松,后知后觉有某种甜滋滋的味道往上涌。
从来没有人这么保护她。
而且乖宝儿什么的什么鬼,怪不得老觉得他温文尔雅的样子哪里有违和,合着平时都是装的。
平日里装得人模狗样,实际上心里骚成这样,哼,大猪蹄子!
乔安一直有点紧绷的心情莫名就轻松下来,连带着觉得空气都好像新鲜了很多,甚至能闻到酸酸甜甜的糖葫芦的香气。
乔安摸了摸扁扁的肚子,愉快地决定先去下个馆子,然后再吃两根甜甜的草莓糖葫芦,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她美滋滋地转过身,循着味儿走向味道最香的一家酒楼,刚要进去,正看见一对年轻男女并肩走出来。
女子容貌清秀、气质柔弱温婉,男子清俊儒雅,面带些微愁色,女子拉着男子的袖口,像是在说什么,双目盈盈若泣,男子虽有些不愿,却还是轻拍了拍女子的手臂。
“薛郎?!”
那年轻男女呆住。
乔安也骤然僵住。
卧槽,那一声是从她嘴里出来的?
那两人看来,年轻女子脸色骤然一变,满脸不敢置信,扬声尖锐:“姐姐?你竟然还活——”她仓惶地把剩下的半句话吞了下去,看着乔安的眼神闪烁怨毒。
那薛郎却神色激动:“瑶儿!是你吗瑶儿!”
乔安只愕然感觉身体里像是有另一个意识猛地苏醒,那个意识操控着她低下头,死死盯着两人相握的手,眼角大颗大颗的泪水坠下,她声音颤抖:“薛郎?二娘?你……你们……”
薛郎激动的神情一瞬惨白,他赶紧把二娘的手扯下去,仓惶着快步走过来想向她解释:“瑶儿,瑶儿你听我说——”
乔安没来得及听他解释。
因为只觉得脑子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两眼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嘶——”
乔安猛地惊醒,大喘着气惊恐地往四周看。
周围不再是人来人往的大街,而是一重重粉色的帷帐,连枕头和被褥上绣着粉色的小花花。
最近海外新上贡来一批特别好看的粉色布料,乔安喜欢得不得了,全绣成各种樱花桃花小粉花,床上挂得到处都是,给皇帝看的牙疼得不行,每天照三餐絮叨她,说他一个皇帝睡粉床不合适,想让她换个花色。
想到皇帝,乔安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娘娘,怎么了娘娘。”
听见叫声,兰芳着急地掀开帘子进来,担心说:“娘娘可是魇着了?”
“嗯,没事儿,就做了个梦。”
乔安抹了把脸上的汗,长吁一口气,揉着头呲牙往外看看:“我睡了多久,天怎么都黑了?”
“娘娘都睡迷糊了,昨夜乞巧节,诸多外藩使团进京,陛下带您出去逛夜市,今儿快晌午了才回来,您垫了几口东西,就睡觉去了,现在才醒。”
兰芳习以为常地说着。
本来宫里该讲究规矩,尤其是帝后更应该谨言慎行、相敬如宾,但是陛下和自家娘娘可不一样啊,像这种两人半夜偷溜出去玩、吃饱喝足满嘴油水溜达着回来、然后白天再补觉的事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兰芳第一次被吓得快昏厥,这么长时间磨炼下来,已经看得眼皮子都不眨了。
反正陛下也乐意宠着,娘娘高兴,比什么都好!
兰芳让宫女端来水盆,娴熟地用帕子沾水给乔安擦脸,温声说:“娘娘睡一天,怕是饿了,可要现在传膳?今天御膳房新做了您说的小蛋糕,您肯定喜欢。”
乔安迷迷糊糊被温水擦一脸,总算是把之前的事儿想起来了。
没错,昨天出去浪了一晚上,今天回来给她困得不行,一爬上床就睡得人事不知。
乔安压了压头顶翘起的呆毛,问:“陛下在哪儿?”
“陛下在太掖池上设宴,宴请百官与外藩使者们。”
兰芳又递过来漱口的盐水,笑着说:“陛下本还想叫您一起去,只是看您睡得熟,没舍得叫您,就自己去了。”
乔安想了想:“我也想去太掖池看看,快帮我换个衣裳。”
“是。”
兰芳赶紧准备着,不一会儿取来一件百褶赤色流光裙,边笑着说:“听说太掖池上可热闹了,之前高句丽国不逊,折辱我大周使臣,还在边疆接二连三地挑衅,结果秦……魏将军带军出征,势如破竹直打到高句丽王都下,吓得那老国王连送七道降书,这次派遣的使团更带了数不清的异域珍宝,甚至还带上了他们的公主……娘娘伸开手,奴婢好为您更衣。”
乔安还在琢磨她那个梦,慢吞吞伸开手臂,兰芳给她披上披帛,后退两步上下打量一下,顿时笑起来:“娘娘穿这身真好看,陛下看见了,一定喜欢得不得了。”
乔安胡乱点头,又披了一件披风,抱上正睡懒觉的狐狸,带人径自往太掖湖走去。
夜幕已然降临,太掖池上却彩灯摇曳游船如梭,皇帝站在湖中心的蓬莱岛上,身边是文武百官与番邦使者,岛上异域的歌妓们翩翩而舞,不远处飘在湖中的彩船上正在表演着各种奇幻的杂耍,有人打着赤膊以烈酒吹火,火焰瞬间升腾出一条长龙般的形容,惊起阵阵尖叫惊呼,场面极为热闹。
皇帝也看着热闹,但是他的心已经飞到另一个地方去了。
昨晚上带小姑娘出去玩,本来没想玩到那么晚,结果被她一磨,磨着磨着天就亮了。
她已经补了大半天觉,今晚上肯定睡不着,睡不着好呀,空出来的时间能干多少事儿……
皇帝心里美滋滋打着小算盘,脸上神情越发和煦。
高句丽使者看着大喜,连忙凑近,恭声说:“尊敬的皇帝陛下,苏江公主是我们高句丽最美丽的女人,也是我们高句丽王殿下最疼爱的掌上明珠。”
皇帝被从旖旎的幻想中打断,奇怪地看着他:“什么?”
“陛下,您现在看到的,正是我们苏江公主最擅长的传统舞蹈,讲述了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皇帝这才注意到,刚才面前表演着吹火龙的彩船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走了,现在的是一架雕刻成花朵形状的花船,一个披着色情薄纱的艳丽少女在上面跳舞。
他走着神,在外人看来便是看得目不转睛。
高句丽使者简直喜大普奔!
之前总听说大周皇帝独宠皇后、不近美色,之前硬着头皮想出这招,心头也是惴惴不安,谁知道大周皇帝竟然一眼就看中了公主的舞蹈。
高句丽使者笑成了一朵花,疯狂暗示:“陛下,我们苏江公主一直仰慕像您这样的英雄,请您能给她一个机会,让她为您献上一杯美酒。”
那苏江公主正好一舞结束,在四周热烈的掌声中,她妩媚多情的眼睛看着皇帝,主动提起裙摆,赤足踩着木板正慢慢向蓬莱岛走来。
对着这般如花的美人,任是哪个男人也不好意思拒绝。
皇帝眯着眼,赞赏:“这位苏江公主,舞跳得不错。”
高句丽使者更是大喜:“正是,公主是我们高句丽最美丽的女人。”
“嗯。”
皇帝点了点头,神色略带感慨:“这不由让朕想起以前宫里的一个妃子,也是能歌善舞,舞姿倾城。”
高句丽使者狂喜:“陛下——”
“朕看她跳得实在好,不想耽误她的前途,就把她送到海上周游列国,希望她能向海外诸国发扬我大周锦绣曲艺文化。”
皇帝想了想:“算算时候,再有个二三十年的,她就能回来了吧。”
高句丽使者:“……”
苏江公主妩媚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瞬间花容失色,腿一软,一个踉跄直接跌进湖里。
“落水了,苏江公主落水了!”
“救命啊——救咕嘟嘟——”
皇帝若无其事:“还不快去把苏江公主拉上来。”
一片兵荒马乱声中,他转过身,拍了拍已经全身僵硬的高句丽使者的肩膀,笑吟吟说:“使者不必多心,朕看苏江公主如此美貌,又擅歌舞,堪为佳人,朕如今虽无心纳妃,但是我大周好男儿无数,朕麾下就有几员爱将还未娶妻,像是与贵国见过的魏将军,或者西北的裴将军,也都是我大周人人仰慕的英雄,使者不妨斟酌一二。”
高句丽使者听皇帝口气,不像是对他们不满的样子,才松了口气。
公主没能嫁给大周天子,虽有些遗憾,想想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自古英雄爱美人,大周皇帝是个奇葩的,难道别人也能对他们的苏江公主无动于衷?
使者眼珠子一转,恭声感激说:“多谢陛下的慷慨,臣定会回禀国王,申明利害,万望能与上国结两姓之好。”
皇帝非常满意,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绕过他走了,身后百官使者们纷纷跪安:“恭送陛下。”
皇帝负着手,溜溜达达绕过假山,走到不远处一座僻静的小亭旁,看见一架静静停靠着的花船。
皇帝摆了摆手,一应宫人们纷纷低头退下,他自己往前几步,从侧面走到船头,一把掀开帘子
——正看见斜靠在桌子边津津有味嗑瓜子的乔安。
乔安:“……”
她还维持着探脖子往外看的姿势,呆呆与突然冒出来的皇帝对视,手抖了一下,手上捏着的圆润的瓜子仁掉下来,小雪狐仰头张嘴就叼住,美美地砸吧两下嘴。
嗯,椒盐味,好呲!
“来了也不来找朕,自己躲这儿偷闲。”
皇帝似笑非笑:“看得挺热闹,是不是?”
“陛下请进快请进。”
乔安殷勤拉开门帘,对上皇帝凉凉的眼神,讪讪说:“……外面人太多了。”
这么多人呢,得端着皇后的架子,连嗑瓜子都得讲究,哪儿比得上偷摸躲在这里,一边抖腿一边嗑瓜子,还能看皇帝的好戏,简直三倍快乐!
皇帝轻哼一声,绕过她走进船舱,径自往她的软榻上一歪。
特别像窝在炕上猫冬的地主老大爷。
乔安有点理亏,巴巴凑过去给他捏肩膀,声音甜甜的:“陛下,人家给你捏捏肩~”
皇帝阖着眼,像是在享受:“嗯。”
乔安软软说:“陛下,你舒不舒服?”
皇帝懒洋洋的:“嗯。”
乔安眼前一亮:“那今天这事儿就让它过去——”
“朕记得你两天没扎马步了。”
皇帝睁开眼,语重心长:“不能半途而废,要坚持,明天都补上,知道吗?”
乔安:“……”
假模假样,小心眼!
“不想扎马步,那么长时间,好累。”
乔安脑袋都耷拉下来,泪眼汪汪:“夫君,你不疼我了。”
皇帝立刻就心软了,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小脸蛋:“朕当然疼你了,你可是朕的心肝儿。”
乔安委屈:“那你还老逼我练武,根本没人敢欺负我,学那么多剑招,还不如扔狐狸管用。”
小雪狐:“??”
“朕这心里老有种不安生的感觉,总想让你多学点东西。”
皇帝循循善诱:“乖宝儿,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朕对你就是这样的,你要体谅朕的苦心。”
“原来是这样……”
乔安听明白了,抽噎控诉:“我把你当夫君,你竟然想当我爸爸!”
皇帝:“……”
你就只有这时候机灵。
皇帝看她抽抽搭搭的小可怜样儿,无语地把她抱到怀里,看旁边正好有一杯水,递给她,又捏她的小鼻子,没好气儿说:“别装了,半天眼泪都没掉一个,你就是吃定朕了是不是,给你惯的。”
乔安被拆穿,一点没有不好意思,可怜兮兮地抱住杯子小口抿着喝,大眼睛瞅着他,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
皇帝发现她这些年别的没学会,撒娇卖萌这一套是练得炉火纯青。
刚开始的时候多乖,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顶多在心里默默吐槽;现在倒好,三天两头和他讨价还价,都快踩到他脑袋上大鹏展翅了。
皇帝觉得不能再这么惯她。
皇帝绷着脸,与她对视三秒。
乔安眨了眨眼,小嘴一扁,皇帝如遭重创,仰天默然半响,疲惫摆了摆手:“马步不扎了,剑招必须得练好。”
练剑可比扎马步有意思多了。
乔安欢呼一声,扑过去在他唇角亲了亲:“谢谢陛下,么么哒!”
皇帝闻到一股酒味,他捏住她后颈不让她走,在她脸上嗅了嗅,拧眉:“你什么时候喝的酒?”
乔安献宝似的举起水杯:“你给我哒。”
皇帝:“……”
皇帝盯着那空了的酒杯,又盯着她:“朕能给你喝酒吗,朕要你喝的是水,拿错了,你怎么都不知道吭一声?”还自己闷不吭声一气儿喝光了?
乔安一脸天真无邪,还打了个酒嗝:“好喝。”
皇帝:“……”
皇帝知道她酒量不是一般的差,看她小脸红扑扑的,眼睛盈着一层亮晶晶的水色,俨然是有些醉了。
平时限制不给她喝,她就馋,馋完了还一杯倒,丢人不丢人?!
皇帝揉了揉额心,抱着她起来:“回去了。”
乔安手臂环着他的脖子,又打了一个酒嗝,小猫似的把脸在他胸口蹭。
皇帝被她蹭得额角一跳一跳,醉酒吹风容易头疼,他正给她把披风压紧,就听见她突然喳喳叫:“陛下!陛下!”
皇帝语气敷衍:“在呢,干嘛。”
“陛下,我想起来啦。”
她傻呵呵挥手比划着:“梦到咱们从悬崖底下爬上来……有刺客,我来京城要嗝……要去找你……”
皇帝一顿,看向她,她表情呆呆的,软绵绵说:“然后我就嗝……就头痛,就晕过去啦。”
“……嗯。”
皇帝把狐狸塞她怀里给她抱着取暖,低低应了医生:“朕知道。”
乔安扁着嘴,像没拿到玩具的小孩子,表情有点小委屈:“没……没找到你。”
皇帝笑了一下,轻柔说:“朕找到你就行了。”
乔安呆呆看着他,又打了个嗝:“怎么找到……找我的?”
怎么找到的?
皇帝垂下眼,恍惚还是那一个雪夜,他身上血洗宫城的血气还未散尽,已经迫不及待换上新衣,正冠束带,策马向皇城的一角疾驰而去。
他推开苏家日渐败落的大门,在一众人诚惶诚恐的叩拜中,大步走向后院,想迎接他的姑娘,却在走进那个落魄的小院后,看见了一根上吊的白绫,和一个正要悬梁自尽、面容绝望的年轻女子。
那不是她。
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身段,却不是他的姑娘。
这个女人,这个本会在坠崖时就粉身碎骨的女人,因为他的姑娘才活了下来,现在她回来了,又因为一个娶了她妹妹的男人,因为败落的家族,这么轻而易举地放弃自己的命。
那他的姑娘呢?
他的姑娘,做的这一切努力,努力从深谷中爬出来,努力找她的家人,努力想给她一个交代,又都是为的什么?
“既然这条命你不想要了,就让出来。”
他俯下身,看着那个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人,心头狰狞骇人的惊涛骇浪,语气却出奇的平静冷漠:“朕可以封你为后,赦免你的父亲和苏家,给你一切尊荣与体统,但是朕要等一个人,等你身体里的另一个人,从今以后,你的命就是她的,你明白吗?”
女人颤抖着答应,泪如雨下,神情说不出是悲痛还是释然。
他不想看见这张脸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的姑娘绝不会如此懦弱,不会用死亡逃避现实,更不会仅仅因为血脉、就甘为一直压榨利用自己的所谓亲人做牛做马。
他转身离开,那一刻听见身后那女人恐惧地问:“陛下……若是她……若是她一直没有……”
“她会回来的。”
他听见自己像是压抑着什么可怕东西的声音:“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她总会回来的。”
是的,他一直这么告诉自己。
她总会回来的。
他还没有带她看他的河山,他还没有带她吃遍江南,她还没看着他成为千古一帝……她怎么能不回来?她当然要回来!
他等着,等到严冬过去,等到秋叶漫天,等了一年,等了两年……等到他快疯了的时候,他听说她失足落水,终于昏迷醒来,性情大变。
没有人知道他那一刻是怎样的心情,他就像一个毛头小子,匆忙散去议事的臣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急匆匆赶往大明宫。
他拾级而上,跨过高高的门槛,看着满殿金碧辉煌,乌泱泱跪着的宫人们,她跪在最前面,跪得歪歪扭扭,紧紧低着头,看似恭敬,实则手脚都变扭得不知道往哪里放。
他心头宛若重钟撞过,大脑一片空白,再看不见听不见任何东西,只能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朝她伸出手,指尖轻颤,嗓音沙哑:“皇后。”
她愕然抬起头,撞入他眼帘的,就是一双明亮又剔透的眼睛。
那一刻,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回来了。
他的妻子,他的皇后,他的乔安,终于回来了。
“唔——”
她小小的呓语将他从旧事中唤醒,他低下头,看着她在他怀里吭哧吭哧扭动,睡得小脸酣甜,脸颊还嘟起一个小肉涡。
皇帝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抱着她走出花船。
蜿蜒的月色洒落在她身上,赤色的衣裙泛着涟漪的流光溢彩,像坠落凡尘的小仙女。
清凉的晚风迎面吹来,给她吹醒了一点,迷糊糊睁着眼睛看他。
小醉鬼冷不丁来一句:“陛下。”
皇帝抱着她,循着小路慢慢走,轻轻地应:“嗯。”
她咯咯笑,像是叫上了瘾,一个劲儿地叫,皇帝也耐心地一次次地回
“陛下。”
“嗯。”
“陛下。”
“嗯。”
“……”
“陛下。”
小醉鬼“啪叽”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傻呵呵笑,特别大声:“我超级超级喜欢你!”
“嗯。”
皇帝低下头,在她眉心落下一个吻,温柔的眼神,像是月色下泛着涟漪的柔波:“我爱你,我的小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