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然冒出来的声音给乔安吓得一激灵。
乔安捂着心口, 瞪大眼睛看着一脸阴沉的秦王:“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你走路没声的吗?”
秦王紧抿着唇,有些探究地看着她:“你在看什么?”
“看景啊。”
乔安一脸莫名其妙:“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异域景象哎,街边居然就有卖波斯地毯的, 这玩意儿不是贡品吗?”
秦王盯着她一会儿, 没看出异样, 他也不觉得她有那心眼能说谎。
所以他沉默了一会儿, 缓和了脸色, 开口说:“这里途径了西域与中原连接的一条商路,许多商会在这里买卖异域物品, 再高价转卖进中原,也因此会有少量异域珍品流传出来。”
“原来是这样……”
乔安若有所思:“那我一会儿能吃根糖葫芦吗?”
秦王:“……”
“我看街边有卖的,看上去好好吃……算了算了。”
乔安看着秦王的脸色渐渐难看, 连忙说:“我不吃了还不行嘛。”
秦王嘴角轻微抽了一下, 他看着她歪歪扭扭靠着窗户的样子,不由拧眉:“坐没坐相, 你像什么样子。”
乔安不情不愿坐直了腰板,团在她肚子上一起打瞌睡的小雪狐顺着柔滑的布料直接滑到她腿上, 它动了动尾巴, 翻了个身继续睡。
秦王眉心跳了跳。
主仆俩一个懒散样子, 简直是大周贵女的反面教材。
乔安摸出琉璃小镜子, 对着脸照了照, 还撅了撅小嘴看自己口脂涂没涂匀。
秦王下意识也看过去, 乔安眼尾瞥见他,惊讶:“你还没出去?还有啥事儿?没看我梳妆打扮呢?”
秦王猛地垂下眼,看见她一脸“能不能有点眼力见儿”的嫌弃样儿,气得他掀开帘子就出去了。
乔安看见帘子垂下,松了口气, 又有一点小得意。
垃圾秦王,搞得那么吊,到底被她唬住了。
乔安发现自己临场发挥能力真的杠杠的,上辈子怎么没发现呢,果然是求生欲激发出的潜力吗?
唉,为什么,为什么她要搞程序,耽误了她早早投身国家谍报事业做贡献!她痛心疾首!
乔安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扭头掀开窗帘往外探,已经看不到刚才那家酒楼了。看不到了……
乔安呆呆把下巴搭在胳膊上。
刚才那是陛下吧是陛下吧。
陛下是来找她了是吧。
乔安悄悄翘起唇角,咬了咬唇,忍不住把脸埋在胳膊上蹭了一圈。
哎呀,好想他呀……
车队穿过繁华的栾城,继续往前,周围人越来越少,渐渐进入荒凉的草原。
绕过高高低低的丘陵,视线中竟然出现一片连绵的类似蒙古包似的部落群,遥遥可见大片大片密集遍布的战马和来来往往的军队。
看见这一幕,秦王眯了眯眼,众人们也面色凝重。
亲卫低声:“殿下,对方兵力不少,我们可要……”
“继续走。”
秦王冷声说:“本王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本事。”
“是。”
马车缓缓向前,尖锐木刺围成的护栏一重重打开,他们看见举着火把的吉利大将等人。
“秦王殿下。”
吉利大将用古怪的中原话高兴说:“按照你们讲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欢迎来到我们突厥大营。”
秦王淡淡说:“本王很荣幸,吉利大将。”
吉利大将哈哈大笑着拍了拍秦王的肩膀,秦王皱眉闪避了一下,吉利大将也并不在意。
他很了解秦王这种高傲迂腐的大周权贵,尤其是秦王,这是一个情绪暴戾冲动、只会舞刀弄枪的莽夫,他完全可以耐心先与秦王合作,在事成之后再让这个人为今日的傲慢后悔。
吉利大将亲热说:“秦王殿下,听说你带了尊贵的大周皇后来,快让我们拜见一下。”
他身后的突厥贵族们齐齐大笑起来,笑声充满着戏谑嘲讽和某种别有意味的恶意。
毕竟是皇后,那是大周的国母,象征着大周的威仪,岂容外族人如此轻贱。
亲王府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秦王冷冷盯着他们,眼神是如看待死人般的漠然。
秦王抬了抬手,亲卫掀开帘子,低声说:“娘娘,请出。”
乔安放下小镜子,抚平自己衣摆上细小的褶皱,深吸一口气。
来了来了,乔安考验你求生欲的时候到了!
众人只看见一道纤细的人影缓缓自马车中走下。
她身着赤色飞凤百褶宫装,梳着高耸繁复的云鬓,发髻上对插两根赤金的镂凤流苏簪,悬于额心的摇曳东珠下,是一张倾城秀美的容颜。
摇曳的火光映亮她半面侧影,纤细的身姿却异常挺拔,修长的脖颈如天鹅颈,秀美的下巴微微昂起,勾勒出异常优雅的弧度。
她的眼睛明亮剔透,倒映着点点火光,眼神却冷淡雍容,身后长长的迤逦的凤袍上,精致的金丝凤纹流光溢彩,栩栩如生得似欲破空鸣于九霄。
她整个人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就撑起一种难言的极为雍容高贵的气度,不怒自威,高不可攀,让人噤若寒蝉、不敢亵渎。
“……”所有嘲笑戏弄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呆呆看着她,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秦王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他见惯了她穿着朴素的男装、每天灰头土脸在药房忙碌的样子;见惯了她木着脸发呆吐槽、笑起来却爽朗灿烂的样子。
但是这一刻…这一刻…
秦王紧紧盯着她,眸色闪烁着异光,眼底像是有惊涛骇浪在翻涌。
他突然想起自己以前曾无数次嫌弃她没规矩没架子,嫌弃她一点没有女人的样子。
却原来她也可以这么华丽,这么高贵,这么……美丽。
那是能倾国倾城的、颠倒众生的美。
秦王听见一声吞咽喉咙的声音,他猛地看去,就见吉利大将直勾勾盯着乔安,眼神是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垂涎。
看着吉利那种眼神,秦王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暴戾的怒火冲上心头,让他几乎一瞬间不想顾忌任何计划,只想拔剑出来挖掉那双肮脏的眼睛。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个计划愚蠢至极,他根本不该把她带出来招摇,他就应该把她藏起来,藏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不让任何人看见,更不给任何人妄图觊觎的机会。
吉利大将从来没见过这样美丽的女人,简直像从天上下凡的神女。
“原来这就是大周的皇后……”
他看着那张美得惊人的侧影,看着她清冷警惕的眼神,只觉得心如火烧,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伸出手臂想握住她纤软的小手,那触感一定比刚出生的羔羊更柔软可人。
他的眼神不知不觉更为贪婪:“尊敬的皇后,我是突厥的大将吉利,您的美貌令人——”
“吉利大将。”
秦王直接挡在乔安面前,腰间的长剑微微出鞘,他的拇指按着剑柄,冷冷盯着吉利,语气威胁:“这是我大周的皇后,本王的皇嫂,请你放尊重些。”
美人被挡住,吉利脸色一沉,他身后的突厥贵族们不可遏地怒骂,秦王府的亲卫们毫不畏惧地拔剑相向。
吉利见状,终于从色迷心窍的状态中惊醒,有些惊讶,又有些忌惮。
他有些探究地看着秦王,秦王冷着脸,身体却牢牢挡在那大周皇后面前,是一个极为强硬的守护姿态。
吉利似乎明白了什么,表情渐渐古怪。
“原来如此……”
吉利突然哈哈大笑,带着浓浓的玩味,他抬了抬手:“剑放下,剑都放下,秦王殿下,我明白了,是我失礼了,我并不熟悉你们大周的礼节,请不要与我计较。”
秦王冷漠盯着他,沉默了片刻,缓缓把剑压下去。
他身后亲卫们同时收剑,一时只听见一片整齐的入鞘声。
吉利大将的眼神更是忌惮,他不敢再如之前般轻狂,呵呵笑着让出路来:“秦王殿下,皇后娘娘,请。”
秦王看了乔安一眼,微微低头:“皇嫂,请。”
乔安面无表情往前走,全程目不斜视,身上写满了“尔等庶民都是垃圾就本宫冷艳高贵”,充分展现出了一代皇后虎落平阳强撑颜面的自矜和落魄。
他们走进部落中最华丽的营帐,里面分列两边的席位上已经摆满了美酒佳肴。
乔安直接坐在右边为首的位置,秦王没说什么,坐在她下首一位,其他人也纷纷落座。
吉利的眼神一直在乔安和秦王之间游移,尤其在乔安身上不断扫视,粘稠的眼神几乎像是能把她扒光。
乔安垂着头,手紧紧攥在衣摆上,看似忍辱负重,实则在用力按住小雪狐的脑袋,让它不要一个激动钻出来挠花吉利的脸。
挠花吉利的脸倒是无所谓,主要是她怕人误会她裙子里突然鼓起了一块儿……
直到秦王抬起头,不悦地看了吉利一眼,吉利才不得不收敛起放肆的眼神,大笑道:“我们突厥是好客的民族,有贵客远道而来,我们将献上最热情的欢迎和丰盛的礼物。”
他拍了拍手,门帘被拉开,两队侍女鱼贯而入,给每桌端上刚片好的烤羊肉、温热的羊奶和大块的奶酪,还倒上烧刀子般浓烈的马酒,浓郁的食物香气在营帐里弥漫。
这时,门帘再次被拉开,从外面陆续走进十来个身着传统突厥服饰的妙龄少女。
她们穿着用彩线和宝石编织成的长裙,手腕脚踝都挂着一串串彩铃,露出纤细美丽的腰肢,赤足曼妙而行,裙摆开得很高,行走间隐约可见雪白的长腿,深邃美艳的容貌上挂着热情的笑容,满满的异域火辣风情。
舞女们在欢快的鼓声中载歌载舞,伴随着曼妙的铃声,营帐的氛围瞬间热络起来。
秦王从袖口拿出一块漆黑的铜牌,乔安瞧见,觉得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是裴家的腰牌。”
秦王直接把铜牌放到吉利面前,平静说:“这是裴家人在试图营救皇后时,被本王带人抓住,本王想,除了大周的皇后,没有哪个女人有资格让裴家用自己嫡系子弟的命去换。”
吉利看着那铜牌,瞳孔微缩,他连忙把铜牌拿起来,对着烛光仔细看了看,当即大喜:“没错!这正是裴家的腰牌,可以号令裴家军队的腰牌。”
事实上当他刚见到乔安的时候就已经认定了她的身份,他从没见过哪个女人有这种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
这一定是只有真正的权贵之族用金山银山堆出来的娇姑娘,让她从来不需要把任何金钱和人放在眼里。
突厥和朝廷的仇恨,几乎等同于突厥和裴家的仇恨,吉利面目得意而扭曲:“那个裴家人呢?把他交给我,我要放干他的血,把他的头颅呈给可汗!”
“他已经死了。”
秦王淡淡说:“那天他就受伤过重,本王把他关在暴室里,寻了个日子放火烧死了。”
乔安听得猝不及防,猛地瞪大眼睛:“你——”
吉利本有些狐疑失望,但是看见乔安失态的表情,立刻就相信了。
这样惊骇仓惶的表情是演不出来的,
“很好,秦王殿下,你的诚意我们看到了,我们突厥喜欢你这样真诚的朋友。”
吉利又拍了拍手,侍女们端出一箱箱熠熠生辉的五彩宝石,他指着那些舞女,对秦王说:“秦王殿下,作为你忠诚的朋友,我们也为你准备了珍贵的宝石、美酒和美人,请你一定尽情享用。”
乔安始终死死瞪着秦王。
暴室什么意思?烧死什么意思?裴颜哪儿去了?这他妈跟说好的不一样。
魏元琛你最好老老实实的你要是对裴颜下手给她等着——
秦王根本不看乔安威胁的眼神,他直接拒绝吉利:“不必了,本王只需要突厥军队立刻向朝廷进攻。”
吉利笑容不由地一滞,似是不悦:“秦王殿下如此拒人千里,是瞧不起我们突厥的美人吗?”
秦王冷淡如初:“吉利大将无需多想,本王只是不缺女人。”
“原来如此……”
吉利的眼神往乔安身上意有所指地瞟了瞟,笑容更加意味深长:“的确,毕竟秦王殿下已经见过最美的女人,自然看不上我们这些庸脂俗粉。”
秦王冷冷盯着他,吉利不以为然,站起来给他倒了一大杯酒,举起酒杯和他相撞,用同道人的口吻猖狂大笑:“秦王殿下不需要对我隐瞒,美人理应该配英雄,在我们突厥还有旧俗,只要父亲和兄长死了,那么嫂——”
秦王猛地厉喝:“吉利大将!”
“好好好,我不说了。”
吉利又是一声大笑,用力拍了拍秦王的肩膀:“等我们的军队踏平大周朝廷的京城,砍下大周皇帝的人头,到时候秦王殿下做什么都没有人敢说三道四。”
乔安脸色一变,紧紧咬着唇,适时露出气愤慌乱的表情,看得周围其他人哈哈大笑。
秦王抿了抿唇,似露出些许动容的神色,他缓缓端起酒杯。
“我们可以用这个女人做诱饵,消灭朝廷的前锋军队,让大周皇帝大失民心;再离间裴家军和朝廷,把他们拖延在西北,到时候我们突厥军队再从殿下的西南绕道,直插朝廷中心……”
吉利见状更是得意,他大声宣扬着自己的计划,像是已经畅想到那时朝廷大军溃败分崩离析的场面,激动得满面红光:“秦王殿下!这天下很快就是我们的了!那个时候,我们就要尊称您为,大周尊贵的皇帝陛下了!”
秦王昂了昂下巴,薄薄的唇角露出些许笑意,语气难得和缓:“借大将吉言,待我问鼎天下之日,不会忘了突厥与大将的功劳。”
吉利大将掩藏起眼底的野心和不屑,爽朗大笑:“好!我们正需要秦王殿下这样忠诚仁义的朋友!让我们为了胜利干杯!”
秦王端着酒杯一松:“干。”
清脆的撞响声后,两人一饮而尽,宴席之上一片叫好声,众人也纷纷大口喝酒。
一杯又一杯,酒酣正热,在喧嚣的大笑叫嚷声中,吉利恍惚听见外面什么嘶吼声。
他晃了晃脑袋,醉醺醺地问:“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
他的部下们拥着美艳的舞女,哈哈大笑:“就是我们说话的声音,大将您喝醉了!”
吉利刚开始也以为是听错了,他打了个一个酒嗝,正打算搂过旁边的侍女,忽然看见一道长长的凄厉的惨叫:“敌袭——敌袭——”
吉利猛地睁开醉眼,站起来:“什么?!”
众人纷纷清醒,踉跄着站起来,门口的人扯开门帘,他们看见漫天的火矢从远山射来,大地轰隆作响,凄清的月色下,隐约可见从四面八方乌云般涌过来的军队。
“杀——”
“军队?是哪来的军队?!”
吉利暴怒地嘶吼出声,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转身看向正端着酒水的秦王,惊疑不定:“是你?!”
周围一片嘈杂喧嚣,秦王却静静端着酒杯,晶莹的酒水微微摇曳,他凝视半响,猛地一饮而尽,然后直接把酒杯摔碎。
清脆骇人的裂响声中,他一把拔出长剑,一剑砍翻了身侧的烛台,烛台坠在酒水中,倏然燃成大火。
“混蛋!”
吉利目眦欲裂:“杀了他们——”
秦王府众人瞬间暴起,和突厥贵族们杀成一团。
火势唰唰地涨,到处都是刀光剑影,乔安赶紧站起来想往旁边躲,然而那装逼的大长裙摆严重阻碍了她跑路,她不得不弯腰把裙摆先抱起来,然后一步一踉跄地往旁边跑。
周围有人注意到她,狞笑着就朝她来,显然是要把她当人质;乔安看着近在眼前的刀锋,想都没想就把小雪狐掏出来。
霎那间,只听“咔嚓”两声,那厚重的刀身在那人惊骇呆滞的眼神中碎成两半。
小雪狐“呸”“呸”吐出两块刀片,百无聊赖用毛爪子挠了挠脸,神色傲然而漫不经心,小小的狐脸写满了独孤求败的空虚和乏味。那人:“……”
那人呆呆握着自己只剩下刀柄的刀,做梦一样的来回看。
难道他拿错了,拿了把豆腐做的?
乔安也默了两秒,然后抄起盘子就糊在那人脸上,“哐当”一声,那人干脆利落地晕过去了。
火焰迅速蔓延,将整个营帐烧穿,阴沉的夜幕在头顶若隐若现,滚滚的浓烟很快遮蔽了视线。
“殿下不好!”
忽然有秦王府的亲卫惊呼:“殿下,外面不止有我们的人,还有别的人马!”
正与吉利杀在一起的秦王猛地一滞,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凶狠地看向乔安。
“是你——”
秦王表情阴冷:“真是好本事!你到底把他找来了!”
乔安条件反射举起小雪狐,警惕地往后退,大声说:“你先给我说明白了,裴颜到底怎么回事儿?!”
秦王已然怒火中烧,狠狠冷笑:“他死了!”
乔安脸色一变,许先生快步赶来,正听见自家殿下嘴硬。
这不是白做工吗?那人白白放了给谁看?!
许先生恨铁不成钢,连忙喊:“娘娘,裴颜没死,他跑了。”
秦王暴怒:“许衡!谁准你多嘴!”
乔安却松了口气,裴颜是她认识的寥寥几个好朋友,要是为了救她死了,她一定得和秦王拼命。
秦王死死瞪着乔安,这个分神的空隙被吉利抓到,他狰狞一笑,握刀直直地朝着秦王劈下去。
许先生骇然大吼:“殿下!”
秦王意识到不对,猛地扭头,瞳孔里倒映着放大的刀刃。
乔安也被吓住,危急时刻她来不及多想,把手上的小雪狐像扔保龄球一样扔出去。
小雪狐在半空中划过一条圆润的半弧线,它娴熟地伸开四肢张开嘴,宛若一只长了白毛的八爪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一声糊在吉利脸上,猛烈的冲击力直接把吉利连人带刀撞翻在地上。
众人:“……”
众人都看傻了,一个个目瞪口呆,眼珠子都快瞪掉了。
小雪狐给吉利正面开瓢完,利落地跳下来,吉利额头上几个深可见骨的血痕,他瞪大眼睛仰面朝天,三秒后,“噗”地喷出一口夹杂着内脏碎片的血来。
小雪狐轻巧地往旁边闪了闪,避开血沫,嫌弃地“呸”了两口,然后垫着粉嫩的足尖甩着尾巴慢慢朝乔安走回去,所过之处人人恐惧地让避。
秦王捂着肩膀的伤口,刚才吉利的刀锋到底划了过去,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却似浑然不觉,紧抿着唇看着小雪狐,眼神阴沉不定。
小雪狐在路过他的时候,突然顿住。
“殿下!”
亲卫们紧紧护在他身边,惊疑不定盯着这古怪的狐狸。
之前只知道它聪慧异常,却没想到它竟然这样凶猛,那一口獠牙锋利得让人胆寒。
小雪狐蹲坐在地上,昂着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秦王,白绒绒的一团,看着很是机灵可爱。
秦王与它对视两秒,推开警惕的亲卫们,缓缓蹲下,直视着它,缓缓张开嘴,颇为艰难说:“……谢——”
“呸!”
小雪狐一口吐沫星子喷到他脸上。
秦王:“……”
乔安:“……”
众人:“……”
小雪狐屁颠屁颠地撒丫子跑了。
别以为它忘了,它当初脑袋顶上和尾巴上的毛都是这个坏蛋给剃的,小狐狐报仇十年不晚。
小雪狐“噌”地蹿进乔安怀里,眨巴着大眼睛乖巧可爱状朝她嗷嗷叫。
乔安僵硬地看着秦王面无表情抹下脸上的血沫,整个人身上散发出弄死狐般的冰冷杀气。
乔安想都没想,扭头就跑。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冲啊乔安你可以——
“追——”
乔安听见身后秦王暴戾的怒吼,听见许先生冷静地下令,听见亲卫们甲胄相撞的声音。
她跑出焚烧殆尽的营帐,迎面是草原清新湿润的空气,黑沉沉的夜色下,是遍布燃烧的火光,以及火光中四处叫嚷厮杀的身影。
这是战场,这是人间地狱。
四面八方都是人,后面秦王众人追赶的脚步越来越近,乔安心如擂鼓,提着裙摆咬着牙就要朝一个方向闷头跑,却突然听见一阵马蹄声。
到处都是混杂的人马,到处都是喧嚣,但是偏偏这一刻,那马蹄声合着她心脏跳动的节奏,似是踏在她心口上。
她怔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扭过头,看见一道轻骑自火光中冲出,金色的甲胄像是披着烈火直直朝她而来。
乔安呆呆看着他,甚至还没有看清他的脸,就已经不自觉地伸出手。
朦胧的夜色下,像是用金线和宝石雕琢成的美丽姑娘,伸开双手,仿佛自我献祭般的期待和邀请,那双明亮剔透的眼睛清晰倒映着他的身影,那么专注,那么喜悦,仿佛他就是她唯一的英雄、她的天、她的一切。
皇帝漆黑的眼底像是有什么晕染开,他俯下身伸出手臂,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在秦王亲卫要抓住她的前一刻,猛地把她抱到马上。
秦王冲出营帐,正看见这一幕。
她长长的华丽的裙摆在夜风中舒展,仿佛凤凰迤逦的尾翼,她像是一片高不可攀的彩云被从天上拽下来,于是软成了水,乖巧地靠在男人怀里,灿烂美好的笑容几乎点亮整个夜空。
秦王的心口仿佛被一只大手拧紧,撕心裂肺的酸痛,让他甚至佝偻一下身体。
凭什么?凭什么?
偏偏只有他,凭什么偏偏就只有那个人?!
许先生惊呼着扶住他,担忧:“殿下……”
“……别管本王。”
他缓缓站直,眼神狰狞到骇人:“追!给本王追——”
…………
乔安一瞬间就被拉到男人怀里。
他身上没有宫里时常熏的龙涎香气,反而是浓浓的血腥气,隐约夹杂着一点松草皂角的味道。
这味道并没有多好闻,也不是她熟悉的,但是她却一点没有陌生感,反而觉得他的气味像是有魔力一样,让她一直紧绷的神经倏然就放松下来。
乔安抱着他的腰,不自觉地往他怀里靠了靠。
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胸甲,冰冷的甲胄都被他的体温烘得温热,满是他的气息,她的脸贴上去,着迷般的蹭了一下,简直像吸猫吸入了迷一样。
她的动作小小的慢吞吞的,活像一只刚出窝的小幼猫,蹭得人痒痒。
皇帝低下头,她扬着小脑袋看他,笑得特别甜,眼睛亮晶晶的,孩子般毫不掩饰的欢喜和依赖。
皇帝定定凝视着她,像看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戴着软甲套的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脸,乔安立刻贴过去,像是撒娇的小动物一样蹭着他的手。
皇帝的心都软成了水,心口软绵绵的,又像是有火在烧,烧得他喉咙干涩,说不出话。
他咬下手套随手扔下,赤着手直接去抚摸她的脸,熟悉的柔软的触感让他几乎抑制不住叹息,他爱不释手地抚了又抚,仔仔细细打量她,眉头猛地皱起,嗓音沙哑:“瘦了。”
“就一点点。”
乔安任由他摸,比划了指甲盖大小,然后一把抱住他的腰,宛若一只大型八爪鱼,软软说:“你也瘦了,你比我瘦得还严重。”
腰都细了一圈。
呜呜她家狗比男朋友太辛苦了——
皇帝听见她这撒娇似的声音,只觉得心口有什么压抑的东西一下子冲出来,瞬间烧成燎原的烈火,烧得他头晕目眩。
他的手移向她后背,指尖抓紧她身上细腻的布料,把她紧紧勒在自己怀里,恨不得把她勒进自己血肉里。
他勒马转身,三方人马已经杀成一团。
突厥人本就不擅深夜作战,被猝不及防地进攻,天黑又看不清究竟来袭了多少人马,恐惧之下战斗力大损,如今节节败退,俨然成溃败之势;而秦王的兵马虽然精锐,却不及他带来的多,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大局已定,也不需要他镇场了。
皇帝身后的亲卫们弯弓而射,追来的秦王亲卫们纷纷中箭倒地,皇帝冷漠的目光环视一圈,对亲卫说:“传朕的话,剩下的交给几位将军,大军听从他们号令,战马武器一律清点,突厥不留俘虏,杀无赦。”
“是。”
皇帝吩咐完,直接带着乔安纵马离开。
乔安从他怀里探出头,看着越来越远的战场,诧异:“嗳?怎么就咱们自己走了?你有事要办吗?”
皇帝对她温柔一笑:“是啊,很重要的事要办。”
乔安挠了挠头,虽然搞不太明白,但是她很有咸鱼自觉地没有多管,又老老实实窝回皇帝怀里,习以为常跟他碎碎念:“艾玛我的天,你不知道我这些天多波澜壮阔。”
皇帝很捧场:“有多波澜壮阔?”
“又是洪水又是瘟疫,我两辈子头一次这么大阵仗。”
乔安可有人能跟上节奏唠嗑了,小嘴嘚啵嘚啵:“他们那块医学素养不行,只勉强会个隔离,我就手把手教,告诉他们要消毒要杀菌,不仅要捂嘴和鼻子,耳朵眼睛也可能感染,还有那个药方,我一个个闻着尝着配出来,那药真是苦得千奇百怪,我这辈子都不想吃药巴拉巴拉……”皇帝抱着她,耐心地听着她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絮叨,时不时地点点头,提出问题,听得认真又捧场,给乔安唠得越来越激动,完全没注意她们离人群越来越远。
乔安正在嘚瑟自己新看的农书,野心勃勃要搞精耕细作耕种方式试点的时候,马终于停下来,皇帝翻身下马,朝她伸出手:“来,下来。”
乔安一点危机意识没有,可开心地朝他张开手臂,皇帝宠溺地把她抱下来,拉着她的手慢慢往前走。
乌云渐渐散开,明亮的月色倾洒下来,乔安发现她们正从一座小丘陵走下来,面前是一片平缓细腻的草地,不远处还有一汪清澈的湖泊,月影倒映在上面,泛着一圈圈涟漪,看着美得像个梦境。
乔安小小地惊呼一声,跑到湖边伸手摸了摸,水凉凉的,里面似乎还有小鱼在游动。
乔安玩了两下水,扭过头:“我们来这儿干什么?”
皇帝含笑看着她,也慢慢走下来,径自在草坪上坐下,笑得如沐春风:“这里景色很好看,朕来的时候就很喜欢,想让你也看一看。”
乔安看了看,表情有点迟疑:“是很好看啊,但是我们可以之后再看嘛,仗打到一半你这个皇帝溜走摸鱼不太好吧……”
“朕也想啊。”
皇帝悠悠叹了口气,很怅然的样子:“可是不让皇后看看,朕这心就静不下来,什么都没心思干。”
乔安:“……”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危险,跟堕落昏君要罢工了似的。
“看看看,我这不都看了,好好看。”
乔安赶紧跑回来;紧张地打量他,委婉地劝:“……陛下,您最近是不是觉得压力太大了?这只是一时嘛,其实等您缓一下,您会觉得批奏折啊、带军打仗什么的还是很有意思的,人不能没有事业,像您这种明君更不行,人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差别……”
皇帝笑眯眯地看着她绞尽脑汁地瞎扯,等她扯到没有词了,才伸开手:“来,抱一下。”
抱抱抱!
乔安坐到他旁边,被他直接拉到怀里抱着,他低下头,深深在她鬓角吸了一口,亲了亲她的头发,又细细啄吻过她耳廓,才把唇蹭到她脸颊,语气带笑,嗓音却低哑:“今天打扮得真好看。”
乔安被他这一连串粘腻的亲吻亲得有点不好意思,侧了侧头想躲:“没有啦……”
“像个小仙女。”
皇帝一手捧着她的脸,不容她躲开,狭长的凤眸眯起,炽热的薄唇着了魔般的在她脸上流连,喘气声渐渐加重,他低低地笑:“一定是天上的神仙看朕太辛苦,就把你送下来,当朕的小仙女……”
乔安隐隐感觉哪里有点不对,皇帝的手和唇热得发烫,他的语气和眼神也让她头皮有点发麻。
仿佛听见了某种交通工具发动机嗡嗡响的声音……
“陛下你冷静……”
乔安试图站起来,扣着腰的手却猛地一紧,下一瞬乔安只觉得天翻地覆,她已经仰面看着明晃晃的月亮。
皇帝覆在她身上,双臂撑在她头两侧,漆黑幽深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
乔安呆呆看着他,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某种大型野兽盯上,不由地咽了一下口水:“那个……”
“都说神仙普度众生。”
皇帝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带着气音,低低地笑:“心肝儿,朕好难受,好可怜,你也来普度朕一下吧……”
乔安:“……”
这是“普度”被黑得最惨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