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恼羞成怒, 直接把手里的剑朝她扔过来。
乔安手忙脚乱抱住剑,不是很敢想秦王的剑要是掉地上,她会不会被他彻底暴躁地一刀砍了。
看傻了的众人作鸟兽散, 一会儿就送来了高温蒸煮后又洒上烈酒的布条。
乔安有点遗憾他们没给洒辣椒水, 嘿, 到时候秦王的表情一定很好看。
乔安看着秦王蒙上布条之后, 把剑递给他, 低眉顺眼,细声细气:“还给你, 东西要保管好,别乱丢哦。”
秦王阴沉沉盯着她好半天,从她手里握回剑柄, 手紧了紧, 才重新挂回腰间。
乔安把耳朵也堵上,认真嘱咐:“一会儿进去你们别瞎动, 那里都是病菌,保持距离。”
“……”众人面面相觑, 看着秦王被怼得一脸阴沉都没有说话, 更不敢不听, 纷纷响应:“是。”
许先生微笑说:“我们都听乔姑娘的。”
乔安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秦王已经转身就走, 一众人连忙跟上。
当时洪水直接倒灌进秦城, 尸骸遍地哀嚎遍野,等城中百姓反应过来,瘟疫已经开始蔓延,而到今天,大半个城的人都已经染上瘟疫。
府尹强令把所有病患都安置在城西的一个地方, 做出一个简陋的隔离区。
当他们踏进城西,满目都是荒凉的废墟,偌大一片城区,却连人声都几不可闻,只有角落里老鼠蹿过的细微声音,空气里弥漫着腐朽恶臭的气味,那是死亡的味道。
乔安听见有谁吞了吞口水。
秦王忽然大步向前,众人紧紧跟在他身后,没一会儿他们就走到了转角一栋大宅子前。
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宅院里有不少人影匆匆来去,是之前就召来的大夫们;四周横七竖八倒着许多百姓,有的满脸绝望地等死,有的奄奄一息,有的早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大夫们徒劳地看着一个个病患失去生息,面色发苦手足无措,这时他们震惊地发现来了一大帮全副武装的人。
他们不认识秦王,但是认识紧跟在秦王身后满头冷汗的府尹,连忙过来:“见过大——”
“别废话了。”
秦王直接打断:“情况怎么样?”
大夫们一愣,府尹立刻怒喝:“还不快回秦王殿下的话!”
秦王?秦王竟然亲自来了?!
大夫们诚惶诚恐,为首的一人拱手,颇为冷静:“回禀殿下,我们来时,这里有万余的病患,后来瘟疫扩散到了五万余人,如今活着的已然减少至不到两千人。”
两千人。
乔安忍不住问:“秦城原来有多少人?”
府尹面容苦涩:“秦城原来有三万户约莫十三万余人,如今爆发了瘟疫,除了这些病患,其他的百姓能逃得都逃命去了。”
十三万人,只剩下两千个病患,十不存一。
怪不得他们进了这秦城如此荒凉,简直是一座死城了。
秦王脸色冰寒。
作为西南封地的领主,这些都是他的百姓,哪怕他本身对这些百姓并没有太多感情,但是既然是他的子民,那生死都当由他定夺。
秦王冷声:“瘟疫爆发已有十余日之久,你们竟然还没研究出药方?!”
众人骇然跪下,惊慌万分,为首那人苦笑说:“是我等无能,任凭殿下责罚,只是这瘟疫来势汹汹,病情又颇为变化,我等以医书古方用药,都无济于事,只能尝试配置新药,奈何药材短缺,我等又才疏学浅……”
“殿下。”
府尹赶紧说:“这位吴先生是百里闻名的医术大家,医术高明,不逊色于宫中御医,之前隐居山林,听闻秦城瘟疫,特意出山赶来,日夜操劳殚精竭力,已然是大仁大义,请殿下三思。”
秦王听闻,眉宇间戾气稍缓,盯着那吴先生,说:“你需要什么药材,本王都让人给你找来,限你三日之内研出解药。”
吴先生又是一声苦笑:“殿下,草民无能,这次瘟疫实在凶猛,别说是三日,便是三十日草民也未必能研出解药。”
秦王拧起眉头,手握上剑柄,看着吴先生眼神不善,语气阴沉:“你敢抗命?”
吴先生直接叩首,不卑不亢:“草民惶恐,草民只是不敢欺瞒殿下,若是触怒了殿下,殿下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许先生一听,心头微微一个咯噔。
殿下惯来最听不得人忤逆,如今又因瘟疫而情绪暴躁,这吴先生是正往刀口上撞。
许先生正要出声劝阻,乔安突然说:“人家实话实说你不高兴,非得人家骗你说行你才行啊,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秦王猛地看向乔安,眼神凶狠:“谁准你废话?!”
乔安悄悄翻了个白眼,吓唬人有瘾是怎么着?天天就会凶凶凶,中二晚期过不去了是不是,那么大个人了怎么那么幼稚呢。
秦王正看见乔安翻的那个白眼,整个人气场瞬间尖锐起来,乔安见势不好赶紧战术闪避往旁边挪。
打不过咱还躲不过吗。
吴先生震惊这姑娘竟然敢和秦王大小声,反应过来看乔安正朝着墙边的病患走去,瞬间变了脸色:“姑娘不可靠近!”
秦王瞳孔也缩了缩,厉喝:“你站住!给本王回来!”
“没事儿,我得近距离看看。”
乔安走到那个病患面前。
这是一个约莫二十三四岁的妇人,此时奄奄一息地靠在墙上,呼吸急促,喘气声很重,脸上手上和露出的皮肤上是大片大片血红色的斑疹,看着异常瘆人。
乔安定定看着她,缓缓蹲下。
乔安知道,这时候的瘟疫其实是泛指,包括鼠疫、麻疯、疟疾等等许多种疾病,在这个人体免疫力和医学水平都相对低下、连伤寒都有可能死人的时候,不管是哪种瘟疫,只要一爆发,那就是巨大的灾难。
乔安把小雪狐放到一边,它又跑回来,踩着她的胳膊跳到她肩膀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定定看着她。
乔安又想把它轰走,它嗷嗷两声,死死扒着她的衣服,乔安没办法,小声跟它嘱咐:“你不要乱动啊,传染上你就更麻烦了。”
小雪狐不吭声,却头一次乖乖趴在她肩膀上,特别有灵性。
乔安又摸出来一双皮毛手套当医用手套用,认认真真戴上,把手腕处的布料塞进袖子里,然后冲病患伸出手
——手腕却被死死扣住。
“你找死!”
乔安吃痛“嘶”了一声,秦王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赤红着双眼用一种要吃人的可怕眼神盯着她。
秦王神色骇人,一字一句:“你若是活腻歪了,本王亲手了断你!”
乔安看出他真是挺想了断她的。
“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乔安一脸无语,随口说:“我在给你的百姓看病,你还这么凶,干什么,舍不得嫂子啊。”秦王浑身一震,下意识甩开她的手,退后两步。
等反应过来,他冷笑一声:“可笑,你自己找死,本王乐得轻松!”
乔安揉了揉手腕,丫个混蛋,力气那么大,给她手腕捏青了一块儿。
呜,她好想陛下,男朋友一直把她捧在手心上,被她气得半死也没有碰过她一根手指头,每次都雷声大雨点小,从来不舍得欺负她。
果然狗比和狗比也需要对比,和暴躁秦王比,她家陛下简直温柔敦厚得不得了。
乔安扁了扁嘴,把手套重新戴好,轻轻摸到病患脸上的斑疹上,又拉开她的手腕内侧和衣领,仔细地观察。
秦王猛地握紧拳,周围人见状,也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那斑痕如此骇人,连大夫都不敢摸,这姑娘真是好大的胆子。
吴先生匆匆赶来,大惊失色:“姑娘你——”
“你们是按照鼠疫用的药吗?”
乔安扭头看他:“你们有配好的药吗,给我拿来看看。”
吴先生愣住了:“姑娘懂医?”
“算是吧。”
乔安含糊说:“别拿药方,拿药材,最好是新鲜的药材。”
她才不懂医术,但是她对草药很有感觉,之前配药改善土质都行,给人配药应该也行……吧?
不管了,总得试试,万一行呢?总不能眼看着这么多人死了吧。
吴先生惊疑不定,但是看乔安举止从容淡定,似胸有成竹,赶紧让药童取了份磨好的草药过来:“姑娘,这是我们最新研究出的方子,但是对于病情只有稍加缓解的作用,仍然无法根治。”
乔安褪下一只手套,放到离鼻子稍远的位置谨慎地嗅了嗅;又捏过药包,仔细嗅里面药材的味道。
其他大夫们看着她这样,都面露失望,觉得不靠谱。
治病讲究望闻问切,他们给无数病患切过脉,仔仔细细照着医术配药方都没有办法,这年纪轻轻的姑娘就这么嗅一嗅,难道能嗅出什么名堂来?莫不是故作高深?
唯有吴先生紧紧盯着乔安。
他不信有人敢拿这种要命的事儿开玩笑,他已见过太多人,这姑娘眼神清亮干净,刚才又不惜触怒秦王为他说话,性情正直纯善,显然不是那等哗众取宠之辈,他相信她这么做是有理由的。
乔安闻了之后,对吴先生说:“你们这里所有种类的药材都拿过来。”
吴先生二话没说,又让药童抱着一包包药材过来。
乔安直接走到旁边的空地上,把药材铺了一地,挨个拿起来闻一闻,时不时地挑出几个放到药方那边。
吴先生刚开始看得不明所以,但是后来渐渐意识到什么,面露震惊。
他注意到,这年轻姑娘拿的草药天差地别,药性有温有烈,却有大半都是他曾在疫病古方中看见过的,其他的也多是他曾在用药时犹豫过是否要加入最后又放弃的。
只是……
吴先生忍不住捏起两根草药:“姑娘,这龙胆草与甘草同为清热燥湿之效,两相叠加寒性过重,我之前便是如此考虑,才去龙胆草只留甘草,姑娘将之都加进来,可是有什么典故?”
乔安:“……”
乔安哪知道什么典故,她就是闻着那个药就觉得该加进来。
乔安含糊说:“我家里配药都是这样的。”
吴先生惊奇,连忙拱手:“竟然还是家传绝学,斗胆敢问姑娘家传何处?家父乃方大家之三代徒,曾供职御前,或可与姑娘父兄相识?”
乔安:“……”
乔安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扯了,只好深沉脸:“别问,问就是量子力学。”
吴先生:“…?”
吴先生还想问,乔安赶紧低头做忙碌状,吴先生见状也不好再多问,只好自己心中暗暗猜测。
乔安把所有已有的药材都翻了一遍,还是差了些东西。
问题是她只知道差了东西,根本不知道差的都是什么东西,她认识的药材也就是知名品种人参灵芝什么的,刚才的龙胆草要不是吴先生说乔安都得当成草根。
乔安纠结了一下,对吴先生说:“我还需要一些草药,但是我不太确定它们的药性,需要挑拣尝试,所以我跟你大概说一些药性,你把含有这些药性特质的药都举例出来行吗?”
吴先生已经把乔安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也不在乎她说得有多少疏漏,直接拿出纸笔:“姑娘请讲。”
乔安用一种做美食测评的口吻:“第一种是辛辣的……回口应该有点甜;第二种是某种甘甜的……草?汁水很丰富,可能还带着一点肉香……”
没有人说话,懂医的不懂医的都默默看着她。
小雪狐趴在她肩膀上,吧唧了一下嘴,悄悄吞了吞口水。
这怎么越说越饿了……
秦王定定盯着蹲在那儿的乔安,眼神莫名。
许先生低声说:“乔姑娘的言辞,颇有些怪异……殿下可信?”
秦王没有说话。
乔安巴拉巴拉说完,说得自己都饿了,对面的吴先生抹了把汗,颤着手把一张写得满满当当的纸给她:“姑娘看,可还有需要补充的,”
乔安当然没有啥能补充的。
乔安似模似样地看了两眼,转头直接递向秦王:“秦王殿下——”
秦王就站在她身后不远的位置,居高临下,狭长的狐狸眼尾垂下,看不清神色。
乔安又往他那递了递,认真说:“得快点凑齐,瘟疫传播性很快,这里有了别处肯定也有了,在这里做出治疗药还得实验才能广泛用呢。”
秦王抬了抬眼,直勾勾盯着她,眸色晦暗难明,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乔安怕他不信自己,有点急,正要再说什么,秦王突然伸出手,紧抿着唇扯过她手上的纸,转身就走。
乔安空着手,愣愣看着他大步流星的背影,挠了挠头。
算了,反派的心思你别猜,猜也猜不明白。
秦王坐镇的效果是很明显,本来已经因为瘟疫快被放弃的秦城一下子成了西南的另一个中心,大量的药材、衣粮和大夫们往这边集聚。
乔安第二天就开始陆续拿到药材,她一一比对后,选出最合适的,然后开始测试计量。
秦王原本欲与朝廷开战,在秦城附近调拨了大量兵马,只等着某一个契机就大举进攻益州;结果广江堰这一决堤,洪水险些没把兵营给冲了,除了离散的军队编制,还有许多士兵染上瘟疫,西南战力大损,秦王为此每天都阴着个脸,天天连轴转召见各方的将军和官员,走路都是带着要杀人的阴郁气场。
不过乔安他们倒是因此受益了,这些精兵虽然也患了病,但是身体素质显然比普通人强,乔安他们正好用他们试药,通过他们的治愈反应调整剂量,免得药效过量普通人受不住。
当第一个士兵病情又好转迹象的时候,整个秦城一片欢呼,吴先生直接对着乔安俯身叩拜,神色激动:“姑娘真乃大才也,神医也。”
乔安很是羞耻:“没有没有,都是大家一起的功劳。”
吴先生愈发恭敬:“乔姑娘为了试药,与病患朝夕相处,通宵达旦夙兴夜寐,大仁大义,实乃我辈楷模,当受老夫一拜。”
乔安连忙扶住他:“真不用不用,大家也都很努力……”
其他人也感慨:“正是,若不是乔姑娘,谁知这般偏怪的药方何时才能研究出来?”
“有乔姑娘,真乃我万民之福。”
“多亏了乔姑娘,我孙儿才能逃过一劫,也请受老朽一拜……”
秦王掀开帐帘,正看见这一幕。
乔安特别羞涩地左右推拒,还蹭着熏灰的小脸泛着红晕,眼睛更显得水灵灵的明亮。
秦王顿在那里。
众人看见秦王,表情瞬间都僵住,默默低下头去不敢言语,场面顿时冷清下来。
乔安看见秦王,却眼前一亮:“秦王殿下,我正要去找您呢。”
秦王眉心微微跳了一下,面无表情走进来,周围的大夫们见状纷纷告退,最后就剩下乔安和秦王。
秦王缓步走向乔安,乔安看见他眼下两团青黑,他眼中尽是猩红的血丝,也不知道多久没休息过了。
乔安看着他这张脸,就忍不住想起皇帝,益州受灾更重,皇帝还要担心她,只会比他更辛苦。
乔安摇了摇头,指着那个还在昏迷但是面色好转了许多的士兵:“我们已经研制出治疗药了,有明显改善,只要再加几味药,就可以彻底治愈。”
秦王停在她不远处,负手而立。
他在来之前许先生已经告诉过他了,谁也没想到这看起来不太靠谱的药方真的能成,整个秦城都陷入狂喜,城中百姓跪地欢呼,听说是个年轻姑娘研究出的药方,都奉她为九天神女,要为她塑金身立生祠。
神女?呵。
秦王淡淡侧眼,看着乔安随意用袖子蹭了下脸,脸上的灰渍没有擦掉,反而被蹭成了长长一道,像一只脏兮兮的花猫。
哪有这样的神女,根本不像个女人。
秦王偏过脸去,抬了抬下巴,冷冷说:“你想要什么做报酬,金银珍宝,本王都可以给你。”
乔安非常不理解他脑回路怎么长的:“我是皇后啊弟弟,皇后啊,你觉得我还缺金银珠宝?”
秦王一滞,随即不知道被戳到哪根筋不对,勃然大怒,阴森冷笑:“是啊,他富有四海,能给你更好的,你当然瞧不上本王这些东西,是本王自作多情了!”
……乔安觉得秦王就是个炮仗,心眼贼小,一点就着的那种。
秦王还在冷叱:“如果你是想走,本王劝你死了这条心,本王说过你就算死——”
“死死死,就知道死,永远不能从你嘴里听到一句好听的。”
乔安不耐地从兜里摸出来一个封好的密信,递给他:“这是瘟疫的药方,我要你把它送到对岸益州府去,交到陛下手上。”
秦王声音一顿,看着那药方,几乎想笑。
“益州瘟疫,朝廷大乱,与本王有利无害,本王乐得隔岸观火,怎么会把从本王这里千辛万苦研究出的药方送过去?”
秦王几乎是嘲笑地对她说:“是什么让你误解,觉得本王是这么一个心慈手软的好人?你自己蠢,难道觉得本王也和你一样蠢?”
乔安心想她就知道,反派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幸好她还留着一手。
“我不是说了,这药方还欠几味药,那我实话告诉你,你要是不把药方送过去,我就不会把这几味药说出来。”
乔安特意补充说:“这几味药只有我知道,别人配不出来的。”
秦王脸色一下子沉下来,森冷盯着她:“你是在威胁本王?”
“是你先不干人事儿的。”
乔安才不怵他,理直气壮:“你们这些坏人都莫得良心滴,像我这种好心人就得学会保护自己,要不然被你们坑了你们还嘲笑我傻,我呸,凑不要脸!”
秦王:“……”
秦王怒极反笑:“你——”
“你什么你,别给我来这套。”
乔安叉腰:“我早看明白了,跟你们不能讲真善美,就得看谁狗得过谁;那好啊,你不送,那大家就一起同归于尽吧,反正我算过了,朝廷的人数是你们西南封地人数的六倍以上,你们死绝了我们那儿还有人呢,到时候照样一统天下,再来个减税送粮鼓励生育,十年二十年的人数又能涨上来了,那时候谁还记得你秦王算个什么鸟!”
秦王:“……”
秦王从没听说过这种清奇又别有一番歪理的论调,一时间愣是给噎住了。
等反应过来,他恨不得把乔安生撕了:“你敢!”
“我怎么不敢,我敢给人治病,我也敢要人的命。”
乔安一把把信封塞他手里,直接把他推出去,秦王猝不及防,竟然被她生生推出门外,他在门槛绊了一下,听到后面她大声说:“一个鼻子两个眼大家都是天生父母养的,你都想杀我,我还冒着生命危险给你的百姓治病呢,你好歹是个亲王,一邦之主,一点心胸都没有你还想坐个屁的江山,就你这样的还想跟我们陛下争天下?梦里啥啥都有,你可快滚犊子去吧!”
“你——”秦王怒目转身,房门“啪”地一声阖上。
秦王:“……”
秦王站在门口,气得浑身打颤,那封信纸被他握在手里拧紧,他暴怒地正要一把撕开,眼前却突然闪过那天乔安蹲在病患面前,认认真真观察着那人脸上丑陋斑疹的画面。
没有人想到她那时会站出来,没有人敢像她那样,明知道有多危险,还是毅然把手伸了过去。
她就是一个蠢货,明明与她毫无关系,明明她可以置之不理,她还是强自镇定地在所有人质疑不屑的眼神中,坚持着一个字一个字说着那些听起来就很可笑的配药。
秦王的胸口剧烈起伏,暴戾的怒气混杂着某种说不出的情绪,让他死死捏着那封信,那封轻薄脆弱的、他轻松就可以碾碎成尘埃的信。
他的手越发用力,骨节发出咔嚓咔嚓地轻响。
只要他稍微用些力,他稍微用力……
“……殿下?”
许先生有些迟疑地看着秦王僵硬的背影,半响,他看见秦王阴沉着脸转过来,一把撕开信封,露出里面两封白纸。
秦王打开其中一张,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笔秀气的:陛下我被秦王抓了我在秦城……
秦王冷笑一声,二话不说把信纸碾碎。
细微的碎屑从他指缝间滑落,他面无表情地打开第二张白纸,上面没有写字,而是一串串莫名的数字,最上面用某种奇怪的文字写了几个字,秦王隐约认得一个“书”字
显然这是她和皇帝的特殊暗号,就是故意防着他。
秦王紧紧攥起纸,在许先生以为他会把纸直接撕烂的时候,他却直接把纸甩给自己。
“送去益州府。”
秦王冷冷说:“直接快马扔到门口,爱谁捡走捡走,便是丢了也与本王无关。”
许先生愕然地接住纸,反应过来,秦王已经大步要离开。
许先生来不及多想,连忙说:“殿下,突厥使者已经在府邸等您,他们诚意颇足,您可要见上一面?”
秦王背影顿了一顿,漠然说:“本王知道了。”
…………
“这是哪儿来的?”
范斌看着这张皱巴巴的信纸,皱起眉:“皇后娘娘找到了吗?你不抓紧找娘娘,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是生怕脑袋太沉了不想要了?”
“是府门口刚有人快马经过扔下的,我正巧看见,就赶紧拿了回来。”
禁军统领看范斌面露不悦,连忙说:“并非我大意,我是真的觉得有异,这纸上写得颇为怪异,我觉得不对,赶快拿来给你看看。”
范斌诧异地折开纸,当看清上面一行字的时候,脸色瞬间一变。
禁军统领:“你看我就说哪里不对……嗳嗳,你到哪儿去?!”
范斌没工夫再搭理他,匆匆就往书房走。
广江堰决堤,益州瘟疫甚至还牵涉到其他几州,各地乱得一塌糊涂,陛下亲自下旨从江南昼夜不停运来衣粮药草,如今局势才勉强稳住。
但是瘟疫仍然是朝廷的心头大患。
民间的名医们通宵达旦研究药方,刘御医带着一众宫中御医都来了,仍然没能研制出解药。
各地朝政繁杂,陛下已经几天没合过眼,更何况皇后娘娘还……
范斌紧紧捧着手中的信纸,心中激动又忐忑,他快步走进书房,看见满室宫人低头噤若寒蝉,皇帝正撑额斜靠在软榻上,阖眼小憩。
皇帝眉目低垂,神色漠然,冠冕垂下的帘珠打下一片晦涩的阴影,明媚的阳光顺着窗边打进去,却似乎被他周身晦暗的冰冷吞噬,空气中尽是让人喘不过来气的压抑。
皇后落水失踪,陛下没有疯,没有恼,他只是下令把负责广江堰修缮的一众官员全部抄家腰斩,就继续处置朝政、安抚百姓,似与往常一般无二。
但是他们这些御前的人都看得清楚,皇后的离开,就像是抽掉了陛下身上所有的人气儿。
他不再笑,不再生气,像被抹去了所有情绪,重新变回了之前那个冰冷晦暗无情无欲的帝王,看人不像是看人,而是在看东西,不值一提,又无关痛痒。
范斌知道,现在撑着陛下的就是一口气,要么有一日皇后平安归来,陛下这口气就又能被顺回去;要么有一日得到皇后的死讯……
范斌打了个寒颤。
他甚至不敢想,那时候陛下会做出什么来。
皇帝缓缓睁开眼:“范斌?”
范斌跪在地上,低声说:“陛下。”
“你回来了。”
皇帝抵着额头,狭长的眸子垂着,忽然轻笑:“朕刚才小憩,梦见皇后了。”
范斌瞬间满头冷汗。
“朕梦见她在朕怀里哭,说她好害怕,哭得好厉害。”
皇帝眼神微微恍惚,像是魔怔了一般,呢喃着自言自语:“那水那么脏,那么冷,涌得那么冲,她怎么受得住?朕从没让她受过这种委屈,她会不会被吓哭了,让朕怎么舍得……”
“陛下!”
范斌不敢再听下去,连忙膝行捧上信纸,大声说:“刚才有人在府邸门前扔下这张信纸,郭统领觉得有异就送了过来,臣斗胆一看,觉得颇似娘娘的手笔——”
空气骤然一寂。
范斌低着头,只双手高高捧起信纸,直到余光中出现一双玄色龙靴,手上一空,他终于松一口气,才意识到后背早已汗湿。
皇帝捏着那张纸,像是捏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他缓缓打开,当看见最上面那几个圆润润胖乎乎的“么么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连呼吸都窒住。
范斌死死盯着地毯上的花纹,好半响,才听见皇帝低低的笑声。
“真好…真好…”
皇帝轻轻在信纸上吻了一下,语气宠溺又温柔:“乖宝儿,你再等一等,朕这就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