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在认真搞她的土质研究。
她分别在农田里划分出几块地, 然后把她的草药捧出来,按照不同的比例堆成一堆一堆。
乔安知道自己看起来很不像在干正经事儿。
没听说过能用草药改善盐碱化的,乔安觉得自己要是成功了, 能穿回去好好搞一下, 绝对是个创造性发明, 闹不好还能拿个什么诺贝尔化学奖呢。
唉, 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被耽误的天才植物学家。
乔安拿出小瓷碗和小药炉, 她把草药分出来,一根根拿到鼻子下闻两下, 然后把有的放到小瓷碗里捣碎,有的就放进小药炉里熬药汁。
裴颜来的时候,乔安已经忙得热火朝天, 一会儿端药炉一会儿捣碎渣, 周围摆了乱七八糟好多东西。
“姐姐。”
裴颜看着她忙颠颠的背影,眉眼不由地露出笑意, 他快步走上前去,声音轻柔:“姐姐还在忙啊。”
乔安扭过头, 脸上还挂着几道被熏出的烟痕, 她却毫不在意, 瞪大眼睛, 惊艳地看着裴颜。
今日的裴颜不像以前穿着繁复华贵的宫装, 而是穿着一身白袍甲胄, 长发也不再挽成精致的云鬓,而是仅仅用一根束带高高束在脑后,如墨的长发微微飘散,发尾扫过她美艳华丽的眉眼,让她看上去有一种出鞘剑锋般锋利又绝艳的英气。
乔安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 完全把女孩子的美艳和男孩子的英挺融合在一起,让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就是好看得不要不要的。
乔安觉得,也就只有裴颜这样的姑娘,配得上倾国倾城、风华绝代这两个词。
裴颜慢慢走到乔安面前,见她呆呆看着自己,耳尖一红,微微侧过脸,不太好意思地挽了挽:“姐姐这样看我……是我有哪里不好吗?”
“不不,哪里都好。”
乔安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大声赞赏:“是你太好看了,我都看傻了。”
裴颜:“……”
裴颜像是愣了一下,然后静静看着她,突然一笑:“姐姐永远这么直白。”
“我就是说的实话嘛。”
乔安挠了挠头,很理所当然地说:“好看就是好看,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值得所有人夸的好看。”
裴颜不自觉地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知道自己长了一张太出众的脸,以至于在很久以前,他的容貌完全盖住了他的能力。
为此他需要付出更多的心血才能在军中立住脚,他需要立下更多的功勋打下更多的战绩才能让别人的注意挪到他的能力本身。
他都快忘了,自己究竟用了多长时间,才让“裴小将军”的凶名威震西北,让所有人提起他,在提起他的容貌之前,会先叹服于他的赫赫战功。
“貌若好女”,一个说起来风流佳话,却一度令他厌恶至极的形容,但是如今,被她这么轻轻巧巧地说着,无比真诚地赞美着,他却突然有些庆幸,老天给了他这样一张脸。
她说他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
他很高兴成为这个人。
裴颜垂下眼,乔安已经重新蹲下捣鼓起她的东西,裴颜也单膝蹲到她旁边,轻声问:“姐姐,我帮你吧。”
“好呀。”
乔安把两块处理好的药草剁碎混进瓷碗里,递给他:“捣碎,越碎越好,把捣出来的药汁收集起来。”
裴颜应了声好,接过来慢慢地捣。
他看起来并没有怎么用力,但是草药就是迅速被碾碎,均匀地被榨出汁水,乔安惊奇地说:“你好厉害,我就捣不了这么好。”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裴颜失笑:“大概是我武艺高一些,用的力道比较稳。”
说起武艺,乔安就忍不住抽气,面露佩服:“那你更厉害了,我才练几个月的武功就感觉累得不行了,你从小练到大,不知吃了多少苦,真的很坚强。”
“喜欢就不觉得累,而且大家都是这样,没什么苦的。”
裴颜莞尔:“姐姐才厉害,才练了几个月,已经能出剑招了,上次与姐姐对招,姐姐出的那一剑让我都心头一跳呢。”
“嘿嘿,没有啦,我就是力气大,占便宜呢。”
乔安蹲在那儿抱着小雪狐,无视它呲牙咧嘴地骂骂咧咧,把手塞它毛绒软肚皮底下取暖,以经典母鸡揣姿势,悠闲地和裴颜唠嗑:“我主要是憋着股气儿,上次秦王那箭射我,要不是陛下用剑挡住,还有你射镖帮我挡,那我就凉了!可气死我了,我就等着将来武功大成,把他按在地上暴打,好好让他知道厉害。”
裴颜听了,唇角微微抿平,眸色微暗,眼神有一点复杂。
他突然轻声说:“秦王那一箭,即使陛下和我不拦,也不会伤到您的。”
当时他和陛下看见箭朝皇后去,都慌了神,一个用剑一个用镖拦,以为是秦王狗急跳墙,迁怒皇后要对皇后下手。
但是后来等冷静下来,他特意回去过现场,重新算那箭被挡开的轨迹,却发现那箭从一开始就没有对准皇后。
那不过是个幌子。
正因为是个幌子,裴颜才心里不安。
裴颜与秦王明里暗里交手过不少次,他深知秦王是个多么心性不定专横独断的人物。
秦王是先帝最宠爱的儿子,一度被所有人视为太子的不二人选,他活了多少年,就猖狂了多少年,他根本没有忍气吞声的概念。
他想杀的人,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放弃,哪怕是对皇帝,他那一箭都敢稳稳地射出去。
但是他那一箭却歪了。
他那在所有人看来都杀气毕露势在必得的一箭,却射歪了。
这到底是意外,还是……
“所以他射歪了?”
乔安有些兴奋说:“切,他搞得那么唬人,还以为他箭术多厉害呢,结果不还是射歪了。”
裴颜看着她,眼中似有万般复杂思绪划过,最后只化为一笑:“是啊。”
裴颜把捣好的药汁递给她:“姐姐,给。”
“这一定是老天爷都看不过他那么嚣张了,天意……”
乔安幸灾乐祸念叨着,接过药汁和自己刚熬好的药汤兑在一起,搅拌好了,再倒进去不同比例的水,均匀地洒在试验田里,等待了一会儿,等液体都干涸了,她才用小铲子铲出一块土,端到面前仔细观察。
裴颜随意瞥过去一眼,面露惊异:“这土……松软了很多。”
裴颜之前见过这地里的土,干硬粗糙,随便碾一碾就会掉渣;但是现在皇后铲出来的土明显松软,土质细腻。
裴颜生长在西北边疆,那里土质贫瘠、人力稀少,裴家军不打仗时也会种植军田以补充粮草,所以他也略通农事,看了片刻,他轻吸了一口气:“这土的肥力,已经算得上中等田了。”
裴颜从没见想过,有人竟能将荒芜的废田变成肥沃的农田。
这莫不是神功造化,才能化腐朽为神奇?
乔安挠了挠脸上蚊子咬的包,伸手捏了捏土,摇了摇头:“还不够,这个是试验田才能达到这种程度,真的要改善大量农田的话,肯定不能做到这么细致,所以最好能实验出上等田,这样大批量兑水稀释后才能保证基本的农田是下等田甚至中等田。”
裴颜怔怔看着一脸认真的乔安,眼中浮动着流光溢彩。
她总有很多奇妙的想法。
她是堂堂的皇后,被陛下宠爱在手心上,她完全可以舒舒服服在宫里享受她安逸富贵的人生,绣绣花、种种草,每日梳妆打扮、读书作画,再无聊时就宣些夫人们进宫叙话,就像任何一位权贵夫人一样,优雅高贵得不食人间烟火。
但是她没有,她那样懒散温吞的一个人,却会换上男装,漫山遍野跑上跑下找来各种草药,然后蹲在这脏兮兮的田地里,挠着被虫子咬的包,一脸被太阳晒出来的红痕,认认真真地研究该怎么把地种好。
她看着与所有人都格格不入,却又那么真实,那么温暖。
裴颜定定凝视着她,眼神温柔而仰慕,像是在看自己的一场美梦,可望而不可即。
“姐姐。”
裴颜突然低低呢喃:“……若是我能在陛下之前遇见您,该有多好。”
“轰轰——”
乔安被骤然的惊雷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才注意他说话了,扭头看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
裴颜看着她茫然的表情,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站起来望了望天色:“要下雨了,姐姐我们先回去吧。”
“又要下雨。”
乔安看着自己刚打理好的田,有点发愁:“不会又下好几天,然后再突然暴晒,那我不是白干了。”
“姐姐,先别管田了,天阴得很快,我看这雨怕是挺大的,先去避雨吧。”
裴颜怕皇后受寒,摸出伞给她撑着,拉着她就要走,边说:“我看那边有栋避雨的木屋,咱们先在里面避一避,陛下那边会派人来找,咱们再——”
“轰隆!”
突然惊天动地的巨响将裴颜的声音生生打断,两人愕然望去,眼看着一道闪电骤然从天空划过,一瞬间阴沉的天幕被晃的宛若白昼。裴颜这才微松了口气,怕乔安被吓到,安慰她:“姐姐别怕,只是打雷……”
乔安却没有放心,反而渐渐面露迟疑:“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地动的声音?”
裴颜脸色发沉,拉着乔安大步往前走,语速很快地继续安慰她:“没有的,没关系姐姐,你忘了之前陈司马说过的,广江堰年年修缮十分稳固,不过是下雨,雷声太大——”
裴颜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他清晰感觉到脚下的地动。
碎石在战栗,那异常的震动顺着靴底传到身体的每个角落,他一时恍惚,倏然一阵凛冽的劲风从背后冲来,生生将他手中的油纸伞吹裂。
越来越骇人的巨响中,不知哪里突然爆出惨烈的尖叫:“决堤了!大河决堤了——”
乔安猛地转身,正看见那高高悬在头顶的天河河道伴随轰然的巨响被骤然撕裂开,奔涌的河水如同破封而出的怪兽,裹挟着骇人的威势席卷而来
——如同末世降临。
乔安都看呆了,下一秒她就被人拽着用力向前,裴颜面色冷峻,犹如实质的内劲在周身涌动,每一步都能迈出数米之遥,乔安被他拽着跑,能清晰感觉到越来越潮湿浑浊的冷风刮过脸颊,脸上仿佛被糊了一层水汽,呼吸都越发艰难。
“这样不行。”
乔安空着的手抹了把脸,扭头看着涛涛涌来的洪水:“咱们跑不过洪水的。”
裴颜的手紧了紧,他回头看了一眼,眸色越发冰冷。
乔安突然注意到前方不远处的木屋,原本在这里避雨的百姓们早已逃跑,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空屋。
乔安眼睛一亮:“不能跑了,咱们把房门和窗棱卸下来,那些都是木头的,可以在水上伏起来。”
裴颜一刻也没有迟疑,直接把剑就把房门砍下来,乔安赶紧去跑去窗边,仗着力气大生生把窗棱卸下来,急忙招呼裴颜:“上房顶上房顶。”
裴颜这时也估计不得其他,直接揽着乔安飞身跳上房顶。
乔安遥遥看着席卷过来的洪水,大概是已经吓傻了,反而出乎意料的冷静。
她大概比划了一下高度,松了口气:“还没有房顶高,可以把木板扔上去,不过流速很急,很有可能把木板掀翻。”
“不会的。”
裴颜沉声说:“我用内力压着木板,不会被掀翻的。”
乔安看向他,裴颜漆黑的眼睛认真注视着她:“姐姐别怕,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的。”
乔安心里一热,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没事儿,我们都会好好的。”
洪水轰然冲来,巨大的力道瞬间把木屋冲得塌了一半,裴颜用力把床板一扔,拉着乔安用力一蹬房顶借力,直直地跳到床板上。
乔安扭头,看见之前他们站的房顶彻底散架,眨眼间就被洪水吞噬。
乔安轻轻吸了口气,暗中庆幸裴颜会轻功,否则现在她们估计就掉水里了。
她们刚站到床板上,床板就往她们这边倾斜,眼看就要陷进洪水里,裴颜猛地上前两步,正踩到床板中心,单膝跪下用膝盖顶着木板,张开手掌用内力吸着床板往上抬,这才勉强稳下来。
乔安小心地坐到裴颜旁边,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放下来一些。
小雪狐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之前的贼精贼精的凶劲儿全无,缩在她衣领里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周围的洪水,抖得跟羊癫疯似的。
乔安被它都给抖出节奏感来了,无语地把它抱出来,手上安抚地揉着它的长毛,眼睛往四周看。
这洪水来得太急太猛,周围的农田和房屋瞬间就被淹没,水面抬升得很快,周围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山石,乔安看见大大小小的木块、碎石、牲畜甚至是人的尸体被裹挟在浑浊的洪水里翻涌,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洪水,天地一片阴沉,就像一口巨大的油锅在无情地搅动。
乔安越看,心里越沉。
这洪水太严重了,看这个架势,整个益州恐怕都会受到影响。
“为什么会决堤呢。”
乔安百思不得其解在:“陈大人说了广江堰年年修缮没问题,难道是之前李刺史他们贪污了修缮款?没把河道修缮好?”
裴颜沉默不语。
这场洪水来得太突然了,益州之前的灾情还没完全解决,又要筹备战事,这一场大水,全盘计划都会被大乱。
裴颜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也罢,天意如此,现在急也没有用,他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把皇后送回——
“小心!”
裴颜瞳孔骤缩,眼看着斜前方半山上坠下的山石,想都没想就朝乔安扑过去。
乔安只觉得面前一黑,已经被按进一个带着冷香的坚硬胸膛……等等!坚硬胸膛?!
乔安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见一声重物砸在身体上的沉响,伴随着一声痛苦的闷哼。
有什么泛着腥气的液体溅在她脸上,乔安呆呆摸了一下,红的刺目,是血。
乔安惊骇抬头:“你受伤了?!”
裴颜吞咽着喉咙,强行咽下一口涌上来的浓血,勉强一笑,故作镇定:“没什么。”
乔安看见他嘴角止不住往外渗的血,瞪着眼睛:“什么没事,都吐血了还没事儿。”
裴颜还想说什么,突然脑子晕眩,他高挑的身体无法自控地晃了晃,险些没栽到洪水里去。
乔安赶紧扶住他,正看见他后背一大片血淋淋的伤口,被剐蹭得血肉模糊,最深处甚至隐隐可见森森白骨。
乔安自己不怕杀人,但是看着裴颜这样子就完全受不了。
她把他扶着趴到床板上,从身上摸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一股脑给他撒上,然后撕开自己袖口的布料给他包扎上。
包扎的时候她不小心看到裴颜的腹肌。
不是姑娘的那种腹肌。
乔安呆住了,当场就想哭。
这刺激——
青色的布料刚刚包上,就被用处的血浸湿,裴颜伏在木板上急促地喘息,被汗湿的碎发粘在脸上,面色苍白如雪,他沉沉喘了口气,声音虚弱:“姐姐……”
乔安紧紧握住他手,脑子一片空白,唯一记得的就是绝不能让人昏迷过去,语无伦次和他说话:“我在我在,那个什么,是不是疼啊,再忍一忍啊,马上就到了,咱们聊聊天,聊天好……”
身后又是一声巨响,更多的河道因为承受不住洪水的冲击而崩塌,更汹涌的水流用过来,木板因为失去了内力的支撑而渐渐下沉,在洪水中起起伏伏。
乔安听到咔嚓的脆响,抬头才发现木板撞上了一块洪水中凸起的巨石,边缘的小半被直接撞掉冲走,木板瞬间往下一沉,浑浊的水涌上来。
裴颜也看见了,眸色微沉,轻轻叹了口气:“姐姐,我好喜欢你啊……”
“弟弟。”
乔安更想哭了:“这时候你就别刺激我了。”
女装大佬可还行?
要死的女装大佬可还行?!
好妹妹变成好弟弟,三观都要崩了兄弟!
“最后一次,我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裴颜又笑,他温柔地看着乔安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笑得特别灿烂。
“姐姐,这辈子能遇见你…真好……”
裴颜唇色越来越白,气息越来越微弱,他却仍然在笑,轻声说:“姐姐,对不起,我不能再保护你了,姐姐,你往西走,陛下一定会来找您,你一定要坚持下去,你这么坚强,一定可以回去的……”
乔安听着觉得哪里不太对,突然手上一松,裴颜已经推开她直直往水里扑去。
乔安:“!!!”
乔安大惊失色一把拉住他,裴颜被拉得一个踉跄跪倒在木板上,后背的伤口崩裂,他“扑哧”又喷出一口血来,正喷了乔安一脸。
乔安:“……”
乔安抹了把脸上的血,无语说:“所以说你就老老实实地不好吗,还非得糊我一脸。”
裴颜已经气息奄奄,看着她这样淡定,心中滋味难言。
他知道她不会主动推他下水,他也不想让她愧疚,所以他要自己来,她不该拦她!
他哑声说:“……姐姐,木板盛不下两个人,我已经不行了,不能牵累你。”
“要没有你挡那一下,刚才我也不行了。”
乔安拍了拍他的手臂,娴熟地安慰:“不慌啊不慌,还没到绝境,而且绝境凉了那也是命,死不疼的,就一瞬间的事儿,这个我有经验,别怕啊。”
裴颜:“……”
他想把生路让给她,可是她要陪他一起。
裴颜不知自己该哭该笑,他又开始咳血,木板摇晃得更严重,像是随时都会沉下去。
乔安又撕开几道布料,把裴颜绑在木板上免得他脱力掉出去,然后自己把之前准备的窗棱用木头和布料绑在床板前面,自己小心翼翼地踩过去。
事实证明马步不是白扎的,乔安仗着自己下盘稳,张开手臂踩着窗棱的两边,掌握着重心平衡,身形摇摇晃晃,踩着木板在洪水中像冲浪一样刺激:“哇塞!有点酷炫——”
“……”小雪狐四爪挂在她脖子上,叫得比杀猪还惨烈:“嗷嗷嗷——”
真的不是乔安夸张,她觉得自己的耳膜都被震得颤抖,甚至还隐约幻听到了人声:
“那边是不是有人?”
“水上有人哎——”
乔安循声看去,看见对面高高的河岸边竟然有不少人。
乔安顿时激动起来:
艾玛,她果然是老天爷亲闺女,这金手指,这光环,没说的!
爹!以后老天就是她亲爹!
乔安瞬间精神了,她用力控制着木板往边缘飘,因为要和洪水抗力,脚下的木板发出轻微的撕裂声,她也管不了了。
等她带着木板飘到河岸边,河岸已经垂下了一根长长绳子,一群人在上面着急喊:“快上来快上来!”
“好!谢谢大哥大嫂们——”
乔安一把握住绳子,顺手往后拉出裴颜的木板。
裴颜已经陷入了半昏半沉的状态,乔安摸到他的手,冷得吓人。
绳子看着不粗,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乔安拔出裴颜的剑捅进石壁里,一手握住剑柄稳定身形,一手把绳子缠到裴颜腰间。
裴颜像是察觉到什么,眼皮艰难地抬了抬,气若游丝:“姐姐……”
“在在在。”
乔安用力拍了拍他的脸:“弟弟你清醒一点啊,马上就没事儿了,咱可不能功亏一篑啊!”
裴颜下意识想握住她的手,乔安却已经系好绳子把他往上推,他握了一个空,手指虚虚蜷了蜷,下一刻身体就悬空。
乔安紧张地看着那绳子带着裴颜摇摇晃晃往上走,裴颜身上的血连成血线坠到她脸上,乔安抹一把脸,忧心忡忡:这得流多少血,古代又不能输血又没有ICU,难道要一天三顿喝红枣桂圆薏米汤补血?!
然而很快乔安就不用操心了。
因为一阵浪涌过来把她给卷走了。
乔安:“……”
这可他妈太猝不及防了。
“又涨了!水又涨了!”
“人呢,刚才的人呢?!”
“被卷走了——”
裴颜似有所感,猛地睁开眼,只看见一片汹涌的洪水,再没有那道熟悉的人影,当即一口血喷出来,目眦欲裂:“姐姐——”
乔安在水里滚了两圈才勉强找到自己的木板,仗着不科学的巨力挣脱出水面,听见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松了口气。
还能叫唤,说明人就还能挺住。
“我没——咳咳。”
乔安刚回了俩字就被呛着水,赶紧爬到木板上喘了两口气。
“嗷嗷——”
乔安:“……”
乔安满头黑线在水里拨弄了一下,把正在狗刨式奋力挣扎鬼哭狼嚎的小雪狐也捞出来。
小雪狐已经不是小雪狐了,已经变成小黑狐,那一身白毛黄中带黑,脏得别具一格。
小雪狐被吓到了,奶声奶气连打了几个喷嚏,四爪并用扑腾到乔安脑袋顶上,扒着她的头发警惕地朝着四周嗷嗷,凶得不可一世。
乔安:“……”
算了,自己捡的狐狸,跪着也要养下去。
乔安撑着个胖狐狸再仰起头时,刚才那块河岸已经没影了。
乔安坐在木板上,看着涛涛的洪水,挠了挠湿淋淋的头发。
行了,裴颜有救了她就放心了,反正她自己力气大又没有伤,等再飘一阵水流平缓了,找个地方上岸就行了。
就如乔安所料,离开源地越远,水流速越缓,她在洪水中又扒拉出几块木板拼在一起,自己终于能有个躺的地方。
她躺在木板上,看着渐渐放晴的天空,强撑了一天的眼皮终于能阖上,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总算是完了。
…………
益州边界,广江堰下游,浑浊的水流源源不断从河道中穿过。
一个一身玄甲的将士俯下身,在河道中掬起一捧水,看着水里肮脏的泥沙,皱起了眉。
他迅速转身,跑到队伍为首骑着高头骏马的男子身边,脸色难看:“殿下,末将看过了,水里全是泥沙和腐物,不可饮用,反而把干净的河水都污染了。”
骏马上的年轻男子一身玄色甲胄,猩红的披风如血,红缨头盔下是一张阴骘俊美的面容,双目锋利如鹰隼。
他冷冷看着在河道中涛涛涌过的洪水,眼底划过一抹戾气。
正是枕戈待旦的时候,广江堰竟然塌了,平生事端。
“秦王殿下,咱们得走了。”
旁边有幕僚说:“这水怕是又要涨上来了,咱们的几个府县受灾不小,得去看一看。”
秦王眉目更是阴沉,勒起缰绳就要转身,忽听旁边将士一阵惊呼:“那边有人,那边河岸冲上人来了。”
秦王掀了掀眼皮,果然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个人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从洪水冲上来的,八成是个死人。
秦王冷声说:“走。”
众亲卫当即不敢多言,纷纷上马紧跟,秦王当先打马,马蹄险险擦着那人的手臂而过。
纤细又柔软的手臂,袖子被撕破,斑斑点点的黄泥凝固后的深色斑迹,更衬得肤色雪一般白。
那一瞬间,鬼使神差地,秦王侧了侧眼,看见半张秀美清丽的侧脸。
“……”
众人正要扬鞭紧跟,忽见前面的殿下勒马转身。
众人一头雾水,本能地让开路,看着秦王骑马缓缓踱步回到那趴着的人旁边。
秦王翻身下马,大步走到那乔安旁边,蹲下来粗暴掐住她的下巴抬起来,当看清她整张脸的那一刻,倏然冷笑。
果然是她。
指腹下的皮肤温凉,却不是死人的冰冷,轻柔却真实存在的脉搏在细腻的肌肤下跳动,让他心头一跳,如被烫到一般突然甩开手。
乔安“扑通”又掉回地上,继续半死不活地昏着。
秦王:“……”
“嗷——”
一道极其凶戾的吼叫从旁边蹿来,一只脏兮兮的小狗似的动物从水里冲出来,叼着一条鱼冲到乔安前面,威胁般地盯着他。
秦王站起来,居高临下俯瞰着这同样脏兮兮的主宠俩,眼神冰冷晦涩,脸色阴沉不定。
周围的亲卫看得一头雾水,幕僚出声试探:“这人可是殿下故交?要不要分匹马出来,带上一起走?”
秦王冷冷说:“不必了。”
他直接走过去,在小雪狐要咬上他的前一刻,拎着乔安的后衣领把她提起来,直直挡在自己身前。
小雪狐没想到秦王来这招,在要咬到乔安的前一刻赶紧闭上嘴,锋利的尖牙瞬间把鱼咬碎,半边鱼尾甩出来,“啪”地一声甩到乔安脸上,乔安的脸立刻红了一大块。
小雪狐:“……”
秦王嘲讽地嗤笑一声,嫌弃地拎着昏迷的乔安转身走了。
小雪狐犹豫了一下,叼住地上剩下的半边鱼,颠颠跟在后面。
…………
乔安睁开眼,正对上一张冷峻英挺的脸。
乔安懵逼地和他对视三秒,脑子一根弦瞬间断掉,嚎啕大哭着就抱住他:“陛下!陛下我可算找到你了!有洪水好大洪水吓死窝鸟——”
“乔姑娘你……”
魏元绍被她一把抱住,难得发怔,等反应过来,心头顿时一阵甜蜜爱怜。
他看着乔安哭得声嘶力竭,心疼得不得了,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把她抱在怀里,像哄小孩儿似的一遍遍抚她的后背:“没事儿,是做噩梦了,不怕不怕,我在……”
乔安哭着哭着,感觉有点不对。
她余光瞥到旁边,顿时愕然:“陛下,你腿怎么断了?”
魏元烧愣了一下,旋即笑道:“你真是睡迷糊了,我不是前两天坠崖的时候摔断的,不过自从你给我用了药,已经好多了。”
乔安:“……”
什么坠崖,什么摔断腿,什么用药?!
乔安呆呆抬头,盯着皇帝半响,呆呆掐了掐他的脸:“陛下,你怎么年轻了好多,打胶原蛋白了?”
魏元绍:“…?”
乔安继续呆呆往上看,看见他一头凌厉的短发:“陛下,你怎么还剪头发了?换发型了?”
魏元绍:“……”
魏元绍沉默了一会儿,刀锋般冷峻深沉的眉目,细看去却有点小委屈。
他欲言又止看了她两眼,狭长的凤眸垂下,慢吞吞说:“……我们不是说好不提这茬儿了……”
乔安:“……”
乔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