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皇帝他下限深不可测(十七)

事实证明, 皇帝对于他手下的官员们还是很有数的。

作为古代封建制度的特色,各州府的官员除了捞钱是一把好手,求生欲也是异常旺盛, 当听说皇帝南巡要开始宰肥羊了之后, 一个个争先恐后造福百姓, 给灾民发粮发衣发房子…估计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 官员们恨不得人手发个老婆。

在这种其乐融融的官民同乐氛围下, 不知道还当这一代的官员都是怎么一群恪尽职守爱民如子的好官,以至于当他们抵达益州的时候, 完全没有乔安想象中的尸骸遍野,局势反而控制得不错。

当车架仪仗驶到益州府城外,益州刺史李仁带着一众官员远远就跪地接驾。

小雪狐圈在乔安脖子上昏昏欲睡, 乔安在一片万岁声中的掀开一点车帘, 看见格外恢弘雄伟的益州府城门,上面站着一列列军容肃整的官兵。

益州府地处偏远, 是西南与中原接壤之地,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一应军备供给都是最好的。

乔安看到这儿才明白, 显然皇帝早就做好了和秦王撕破脸的准备。

车队一路驶进府城, 许多百姓伏跪在官道两边, 乔安看见左右鳞次栉比的酒楼商铺, 还有大量摊贩, 虽然比不了梓州府和京城的繁华,但是热闹得也出乎意料了。

乔安觉得有点奇怪,都说益州灾民涌入吃都不够吃了,还有这么多人有闲心摆摊逛街买东西?

乔安去看皇帝,皇帝垂眼转着佛珠, 像是在沉吟什么,嘴角的笑意很是瘆人。

乔安一抖,不由捏了捏昏昏欲睡的小雪狐派毛领,它慢吞吞嗷了一声,蹭了蹭她的脸,埋进自己大尾巴里睡得更香了。

马车停下,皇帝走下马车,对乔安伸出手,乔安搭着他的手走下车,百官连忙高呼:

“圣上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

“起吧。”

皇帝给乔安拢了拢衣领,很随和地与李刺史说:“已经入冬了,这边的天气比京城冷不少。”

李刺史看皇帝态度随和亲切,好像对自己的作为很满意,当即脸上就露出喜色,连忙逢迎道:“是,益州山多,冬天冷,陛下娘娘千金之体,这凛冽寒冬南巡抚恤百姓,实在是我大周百姓之福,臣敬仰万分。”

乔安一看就知道这个李刺史也被皇帝的糖衣炮弹迷惑住了,忍不住给了他一个怜悯的眼神。

总有无知官员群众看着皇帝和煦的面容、如沐春风的话语,会误以为皇帝是个亲切和善又好说话的上级。

乔安特别想跟李刺史说,别天真了,你面前站着的可是一个没有心的又狗又骚大暴君。

上一次和你有同样想法的人,你的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前梓州刺史某张姓同僚,据说现在已经全家被监禁,只等找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抄家问斩上天堂了……

想想梓州望仙楼发生的惨案,乔安不由地看向皇帝,才发现皇帝看着李刺史及他身后官员们的眼神异常慈爱,神似地主看着自家后院里一群嗷嗷待哺的小猪崽子……

不,不是小猪崽子,是已经膘肥体壮的大肥猪,已经可以磨刀霍霍准备做杀猪宴的那种。

乔安看着这些笑容灿烂的无知官员们,心里默默为他们默哀三秒。

无知的李刺史还挂着殷勤的笑容,用和张刺史差不多的套路和台词,热情地邀请皇帝进城:“陛下娘娘车马劳顿,快请进府邸安置,臣已经备好酒宴请陛下。”

“嗳,酒宴就不必了。”

皇帝摆了摆手:“朕是来办实事儿的,李爱卿先带朕看看灾民们吧。”

李刺史愣了一下,连忙谄笑:“陛下当真爱民如子,臣不敢不从,请陛下随臣来。”

说着李刺史就带他们往城西去,乔安当时就被闪到了。

嚯,好大一片青石大瓦房。

乔安走近了才发现,岂止是大瓦房啊,每栋房子还带独立小院,小院里种着菜,有的甚至还养着鸡鸭,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地叫唤。

李刺史让人带了几个灾民过来,灾民们刚走过来,对着李刺史就跪下,砰砰砰磕头,其中一个老妇人感激涕零地大喊:“青天大老爷!大老爷来了!”

“哎哎,老乡亲,不要这样说。”

李刺史露出略显尴尬地笑容,亲自弯腰把老妇人扶起来,和颜悦色:“本官既然是益州的父母官,这就是职责所在,应该做的。”

说着李刺史又转过身,谦虚地对皇帝说:“陛下,我益州到底不比江南富庶,臣竭尽所能,也只能让百姓们衣食无忧,棉衣馒头是不缺的,隔三差五也有顿荤腥,只是草屋毕竟粗陋,怕是污了陛下的眼,臣惶恐万分。”

“……”

乔安悄悄凑到皇帝耳边,小声说:“你有什么想法?”

皇帝偏过头,小声轻笑:“朕觉得他把朕当傻叉。”

乔安:“……”

住青石大房,养鸡鸭,吃米饭馒头,隔三差五还能吃上肉,这在古代完全属于小康阶级了。

如果这个待遇还是对灾民的,大概可以带入一下前世:你家前脚被水淹了,后脚市领导班子挂着大横幅,敲锣打鼓热情亲自送你去八星级酒店享受全免费入住……

如果这位李刺史能让每个灾民都过上这样的神仙日子,那乔安觉得地球已经限制不了他了,皇帝应该自觉把位置让给他坐,免得耽误了人家带着广大大周子民一起上天的伟大征程。

李刺史还在故作谦虚:“陛下,是臣无能。”

皇帝点了点头:“你的确挺无能的,就这破房子,怎么能住人。”

“……”李刺史当场呆住。

“朕是少你金子了还是银子了,你竟然让这些灾民就住这样的屋子里,没有前院没有花园,连肉都不能天天吃,就不会多准备些鸡鸭给百姓们顿顿熬鸡汤补身吗。”

皇帝痛心疾首:“李爱卿,你让朕很失望。”

李刺史:“!!!”

李刺史没想到皇帝这么不着调,灾民住有花园的院子天天喝鸡汤,这是人话吗?人话吗?!

本以为自己精心筹备的安排会得到皇帝的赞赏,结果反而被斥责办事不力,李刺史心里恨得咬牙,却只能扑通一声跪下,诚惶诚恐解释:“陛下!并非臣不想,只是府库财力不够……”

“财力不够?”

皇帝一脸质疑:“朕这些年给你们益州拨了多少钱,光是前年大旱欠收,朕就免了你们百万两的赋税不止,你说没钱,那你钱都花到哪儿去了?!”

李刺史更是惊呆了,益州十年缴纳的赋税也不过几十万两,哪一年免的赋税能算出百万两来?!

空口白牙的,这皇帝怎么张嘴就来呢?!

李刺史下意识反驳:“陛下,怎么会有百万两——”

“你这是什么意思?”

皇帝当场冷下脸:“你在质疑朕?!”李刺史:“……”

乔安:“……”

乔安悟了,这是一个新套路。

这回不送龙气了,这回改空手套白狼了。

她默默抱紧小雪狐。

脏,真脏,这些玩政治的不要脸起来,那心呐,脏得不忍直视。

李刺史脸色大变,扑通就跪下:“陛下恕罪,臣绝不敢!”

“朕看你敢得很。”

皇帝冷笑:“贪污税款,还敢欺上瞒下,李仁你好大的胆子!来人,把他给我押下去——”

“陛下陛下!”

李刺史大惊失色,看着皇帝,这一刻突然意识到什么。

他连忙说:“是臣记错了,臣记错了!府库还有钱,正应该救济灾民,臣这就开库,一定将灾民们救济妥当。”

皇帝果然收敛了怒气,眨眼就换了张如沐春风的笑脸,笑眯眯说:“朕就说府库一定有钱,你看这事儿闹的,李刺史年纪大了记性不好,险些就误会了。”

“……”李刺史被皇帝说变就变的脸吓得险些没癫痫,浑身都在哆嗦,死了爹娘似的哭丧着脸说:“陛、陛下,府库的钱这些年用于民生,已经没多少了,至多只有十……”

皇帝挑了挑眉:“十万?”

“不不不,臣记错了。”

李刺史连忙改口:“三十万两!足有三十万两啊!”

皇帝不甚满意:“才三十万两?”

李刺史:…什么叫才?!

李刺史慌张说:“真的没了,真的就这些了!”

这还是他把这些年偷偷盗用的都给算回去的呢,亏大发了。

“嗳,别这么说。”

皇帝轻松说:“海绵挤一挤都能出水呢,益州这么大块地儿,东拼拼西凑凑,凑成个五十万两不痛不痒。”

李刺史:“……”

李刺史快不认识“不痛不痒”这几个字了。

他面容呆滞恍若幻听:“五十万两——”

“是少了吗?”

皇帝感慨:“朕在宫里待久了,都不知如今民间的物价几何了,实在惭愧,如今这灾民少说有十万之数,得给盖房子,再发衣粮用度……这样,朕做主了,也别五十万两了,干脆凑个整吧,范斌!”

“臣在!”

皇帝高兴拍板:“去益州府库提一百万两白银。”

乔安:“……”

这是她见过最牛逼的四舍五入。

皇帝掸了掸袖口,很是愉悦:“府库里不够,李大人爱民如子,主动要求自己补。”

李刺史咣当一声跌坐在地上,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当然,如果李大人两袖清风,自己也不够,还可以叫下面的大人和商会大户们捐钱。”

皇帝居高临下睨着李刺史,唇角含笑:“谁多谁少朕不管,但是到朕手上,一百万两银只能多不能少,否则朕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你明白吗?”

李刺史面色惨白。

这个时候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皇帝是对他不满,找个由头要对他下手了。

他猛地膝行往前,紧紧拽住皇帝的袍角,满面哀求:“陛下冤枉,臣对陛下忠心耿耿……”

皇帝低下头,静静盯着李刺史。

皇帝的眸色漆黑幽深,搅动着诡谲的暗色,李刺史与他对视片刻,只感觉浑身如坠入冰窖,从骨头往外浸着骇人的寒意。

皇帝微微笑着:“李爱卿,还有话说?”

李刺史恐惧地看着他,嗓子仿佛被什么粘稠的东西堵塞住,说话时牙齿都在打颤,他支支吾吾:“陛下,臣……臣……”

“哦,朕想起来了。”

皇帝恍然大悟,往袖口里摸了摸:“爱卿干这么多年刺史也辛苦了,现在要退休了,朕也得奖励你,也得让你沾点龙气。”

“……”乔安表情一言难尽,不过看着皇帝这样子,还是忍不住探着脖子过来,好奇他要给李刺史什么。

如果按照一千两黄金一杯酒的话,人家一百万两银子,怎么也值当给个玉佩啊玉珏的。

——毕竟那是一百万两啊!再能捞,裤子也得给当掉了!以后说不定大家就得怡红院再见了,那不得给人家意思意思。

在乔安好奇的眼神中,皇帝在袖子里摸了摸,摸出来一把瓜子,一脸慈爱地塞到李刺史手里。

李刺史:“……”

乔安:“……”

打瞌睡的小狐狸猛地睁眼,目眦欲裂:呔!它的瓜子——

“……”乔安用力把要炸毛的小狐狸暗下来,眼看着李刺史捧着一摞瓜子,一脸三观崩裂地被拖下去。

全场一片死寂,尤其是之前跟在李刺史身后的官员们,哗啦啦跪了一地,一个个瑟瑟发抖惶恐不安。

皇帝掸了掸袖口,眼风漫不经心在他们中扫过,冷不丁问:“陈修,在哪儿?”

人群中一个道清瘦的身形骤然一僵,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膝行而出,重重叩首,声音倒还算镇定:“臣,陈修,叩见陛下。”

皇帝说:“你是益州司马?主管益州民生?”

陈修从皇帝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他不敢抬头,语气沉重却冷静:“是。”

“很好。”

皇帝平静说:“起来吧,李刺史病了,从今天开始你暂代益州刺史之职。”

陈修呼吸一滞,愕然抬头,皇帝摆了摆手:“其他的不必多说了,立刻带朕去看灾民们。”

陈修愣了片刻,恍然大悟。

怪不得陛下处置了李刺史,陛下是早知道益州的情况,故意请君入瓮,夺回益州大权。

可笑李刺史还想糊弄皇帝,一番精心作态都付诸流水。

陈修立刻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他的眼睛亮起来:“是,请陛下与臣来。”

陈修带着他们去了真正的灾民住所,在城郊,是一大片望不到边的临时搭建的草棚,大量灾民簇拥着,裹着乱七八糟脏兮兮的棉衣棉被,旁边搭了几个大粥棚,灾民们排成长长的队在取粥。

皇帝走过去看了看,是很糙的粗粮粥,粮很少,主要是水,筷子插进去只勉强能立住的地步。

陈修很实在说:“陛下,灾民太多了,我们的粮食有限,只能多添水混个半饱。除此之外我们每天也会组织人砍柴烧炭,确保人不会冻死,确实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这画面实在是和李刺史准备出来的“示范村”天差地别,真要有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皇帝看了,指定接受不了。

但是皇帝不是,他自幼在北方偏远边境长大,被杀的被饿死冻死的什么没见过,自己都是从死人坑里爬出过几次的。

他看了看周围面黄肌瘦却真实活着的灾民们,微微颔首,语气温和:“你做得很好了。”

陈修愣愣看着他,突然红了眼睛:“臣无能,臣还是没本事,死了很多人……”

李刺史和高官贵胄们不管事,商会巨贾们趁机抬升粮价,逃荒潮刚开始的时候,为了怕引起城中暴乱,连城门都不开;他求到刺史府却被轰了出来,险些下了牢狱,只能眼看着许多许多的灾民在城门外活活饿死冻死……

“朕带了梓州换来的大批衣粮,派人从江南运来的粮食也在路上了,这些很快就能解决。”

皇帝拍了拍陈修的肩膀,语气温和又沉稳:“往前看,你已经是刺史,一州之父母官,自当端得住气。”

陈修用力抹了抹眼睛,看着皇帝的眼神满是孺慕和敬仰,他郑重点头:“是!臣明白!”

乔安这才知道皇帝为什么独独点出这个年轻的官员,这的确是个踏实能干实事儿的人,而且学识很广,很有本事。

比如他知道在粥里撒土以防止有些不缺粮的人蹭吃蹭喝;比如他早早就把灾民组织起来让他们“以工代赈”,通过简单劳作之类的换取衣粮,维系了灾民区的良性运转。

因为陈修的种种举措,灾民的环境看起来还不错,再加上之后送来的物资,应该可以熬过这个冬天。

皇帝眯了眯眼,如果和秦王开战,两军交战,别说灾民,就是整个益州都未必能顾忌上;所以在开战之前,最好让益州安稳下来。

陈修带他们去看河道,路说起粮食就很是一番苦笑:“地里的庄稼没几天就可以收了,结果突来几天的大雨,全给淹坏了,若不是陛下送来粮食,这个冬天怕是熬不过去了。”

乔安想了想:“你们可以考虑种植冬小麦?或者其他冬天能种的作物,灾民都是劳动力,效率应该会很高。”

“娘娘说得有理,我们刚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种子种下去才发现……”

陈修说着就忍不住叹气,正好走到地头,他直接在泥土里挖了挖,挖出一块龟裂的泥土。

乔安一看觉得眼熟,脱口而出:“土地盐碱化?”

陈修:“???”

皇帝不动声色在她后腰上掐了一下:就你能,就你会。

乔安赶紧闭上嘴,默默往皇帝身后缩了缩,假装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不食五谷的皇后。

陈修惊疑不定:“娘娘说的是什么?什么简化?”

“是朕以前与她说过的。”

皇帝若无其事挡住乔安,自己伸手拿起那块干裂的泥土:“朕以前在某本农书上隐约看见,似乎这土里含有大量的盐,以至于不能种植。”

“正是。”

陈修被皇帝绕开,连忙说:“正是如此!这地是咸的,却又提不出盐,我们埋进去的种子根本发不了芽就枯死了。”

皇帝捏了捏那泥土,触手干硬,稍微用些力就会掉下碎渣。

这样的土,任是再不通农事的人也能看出,是种不好庄稼的。

皇帝问陈修:“有多少地方的土是这样?”

陈修答:“约莫十之二三吧。”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皇帝微微沉吟。

乔安从他身侧悄悄探出脑袋,也好奇地伸手过去摸了摸。

皇帝偏头看她,低声问:“你以前见过这种土?”

乔安眼神悠长:“这就要从我高中地理会考的复习题说起了……”

“……”皇帝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又问她:“你知道该怎么治理它?”

“这个我真不不记得了,毕竟只是书上提了那么一嘴。”

乔安挠了挠头:“不过土地盐碱化在我们那时候也挺麻烦的,只能种一些什么菠菜、南瓜之类的蔬菜,你要治理它,就要配营养剂,就相当于给土地喂药。”

皇帝眸色微沉。

连她那个时代都麻烦,以现在的农业水平就更别说了。

皇帝没说什么,对陈修说:“先去看河道。”

陈修带着他们继续走,没走多远,指着不远处半山上的一条蜿蜒而下的宽广河道:“陛下,这边就是广江堰途径的主河道。”

乔安放眼一看,都忍不住同情益州了。

这是什么倒霉运气,先是土地盐碱化,又是悬河。

遥遥能望见,在一片平原上,那河道是高高凸出来的,就像一条天河坠在众人脑袋顶上。

乔安连大学的知识都还老师了,更别说高中地理,就隐约记得什么泥沙淤积侵蚀乱七八糟。

乔安就记得这种河其实没有看着那么吓人,但是其他人显然被吓到了,陈修连忙解释:“这河道虽然高,但是并不危险,上流的大堰控制着水量,不会塌的。”

皇帝也很淡定,他沿着河道走了走,观察了一会儿,问陈修:“之前梓州益州联名上书请旨拨款修缮广江堰,是要修哪里?”

“是在上游。”

陈修指了指远山的位置,犹豫了一下,委婉说:“其实广江堰年年都在修缮,上次治水官请李刺史和我们一起去看过,河道和大堰都是稳固的,并不需太费心修缮……”

乔安明白了。

这又是刺史大人们捞钱的手段。

皇帝听了,并没有生气,而是轻轻笑了一声,笑得乔安一身鸡皮疙瘩都炸起来。

她摸了摸胳膊,对李刺史同志幸灾乐祸。

让你作死,不作不死,活该!

…………

大概了解了益州的情况,皇帝就忙了起来。

他大刀阔斧接管了益州刺史府,给了陈修很大的权力,让陈修竭力改善益州民生,而自己则开始忙于益州的军事调备。

乔安看见许多穿着高级武官朝服的将军在府邸里来来往往,益州城内外突然冒出来大批大批的军队,整个环境都压抑肃杀了起来。

乔安意识到,这是要打仗了,要和秦王开撕了。

乔安自觉自己是没什么军事头脑,孙子兵法都没读过,坦克飞机也不会造,指定是帮不上忙,她就别给皇帝添麻烦了。

她想来想去,就觉得那个土地盐碱化还是有一点搞头。

因为乔安发现,自己对草药好像有些特殊的感觉。

皇帝召集众将领们布置作战计划,开了足足两天的会才离开书房,正要去后院寝室阖一会儿眼,就撞上乔安换了身男装兴冲冲往外跑。

“天都要黑了,你这是干嘛去。”

皇帝拧眉拦住她:“裴颜说你天天往农田山里跑,怎么着,心都玩飞了?”

“你说什么,我才不是玩,我是有正事。”

乔安献宝似的举起一大捧草药:“我觉得我能配出营养剂来,把土地调好。”

皇帝挑眉:“你不是说,那种土地在你那个时代都不好调理吗?”

“对啊。”

乔安骄傲地挺起小胸脯:“可是我看这些草药就莫名我会调,还能用它们治药,你说我是不是天选之女?”

搞什么程序,她看她上辈子就是选错行了,她一定是个被耽误的天才植物学家!

皇帝愣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古怪地看了看她,眸色微闪,没说信还是不信。

片刻后,他收敛了神色,在她额角翘起的呆毛上拨了拨,似笑非笑:“啊,原来我们皇后还是个小花仙女啊。”

乔安不高兴地把他手拍下来:“爱信不信,等将来把你眼珠子都惊掉。”

皇帝被拍了也不恼,笑眯眯说:“信信,怎么不信,朕还等着皇后将来种出粮食养朕呢。”

乔安无语:“……你为什么这么致力于吃软饭?”

“因为长得好看的才能吃软饭。”

皇帝一点不好意思没有,俯身“吧唧”就在她脸上亲一口,笑容有点奇异:“朕不想干活,朕只想躺着吃你喂的软饭。”

先吃她喂的饭,再吃她,全程躺着,那样的神仙日子,皇帝只是想想,就觉得头皮蹿了电似的躁动不安,全身都麻麻的。

“……”乔安总觉得皇帝的眼神哪里怪怪的,她把他脸推开:“行了行了,我不和你说,我得去试验我的新药剂去。”

皇帝只是回来换身衣服就要继续开会,没法和她一起去,很是遗憾,恋恋不舍在她唇瓣上含了含,哑着嗓子低声说,意味深长:“早点回来,咱们一起吃晚膳啊。”

乔安满脑子都是自己的药,胡乱点头,推开他就要走。

皇帝看着她的背影,心头忽然一悸。

那种悸动说不清楚,就仿佛一个空洞,突然让他的心都陷下去

——就如四年前那一天,他悚然惊觉她已经离开了的那一刻。

“乖宝儿。”

乔安不解地扭过头,皇帝突然大跨步追上来,压着她的后脑重重抵住她的额头。

乔安愣住了,眨了眨眼:“怎、怎么了?”

皇帝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容,突然回过神来。

“……没什么。”

皇帝抚着她柔软的脸颊,清晰感觉到她在自己怀里,不由为刚才自己的失态自嘲。

绷得太久了,什么都疑神疑鬼了起来。

他看着她明亮的眼睛,笑了笑,偏了偏头,用与平常无二的轻佻暧昧语气说:“朕想起来,你还没亲朕呢。”

乔安:“……”

皇帝恨不得把脸怼到她嘴上:“你要是不亲,朕就不让你走。”

乔安:“……”

乔安木着脸瞅着他半响,很怀疑自己是在和一个幼稚园小朋友谈恋爱。

皇帝还在那里催她,乔安被磨得没办法了,只能垫脚在他脸上乱七八糟亲了亲,然后扭头撒丫子就跑。

皇帝一个没拦住,她已经跑没影了。

他摸了摸脸上残存的柔软触感,摇头失笑,才负手走进寝室。

皇帝沐浴,换了身干净衣服,才松快了口气,正打算在软榻上阖眼歇一歇,忽然听见天边一声巨响。

皇帝猛地睁开眼:“打雷了?”

“是。”

范斌在旁边,也有些惊奇:“冬日打雷,倒是少见。”

“别是又要下暴雨……”

皇帝揉了揉额角:“农田的事还没解决……农田!”

皇帝突然说:“皇后可回来了?”

范斌答:“还没有。”

皇帝脸色骤然一变,范斌连忙说:“陛下无需担心,刚才裴将军也跟去了,裴将军经验丰富,定会早看出要下雨,那边又有避雨的窝棚……”

皇帝也知如此,裴颜便是自己成了落汤鸡也不会让乔安受了寒。

可是他却莫名心慌得厉害。

皇帝没有犹豫,当即站起披上外衫:“取伞来,这雨不定下到什么时候,朕得把人接回来。”

只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在他身边,他才能安心。

范斌不敢再劝,连忙取伞来,正要为皇帝撑开,皇帝自己一把夺过来,撑起来就大步往外走。

雨越下越大,天色昏暗,轰隆隆的雷鸣声响彻天地,一道道的闪电宛若剑刃从天幕上划过,刹那的白光似乎要将天空都撕裂。

皇帝大步往前走,忽然听见一声异常的巨响。

那不是雷鸣,却似乎比雷鸣更可怕,沉闷低沉,像是天上的巨斧坠下重重撞在抵达上,皇帝恍惚间竟似听见山崩地裂的声音。

“救命啊!救命啊——”

巨大的雨声雷鸣中,皇帝听见连绵不绝的惨叫和呼号,是几乎能撕裂耳膜的恐惧。

“陛下!陛下不好了!!”

陈修连滚带爬扑到他面前,撕心裂肺:“陛下!广江堰主河道决堤了——”

“啪嗒。”

皇帝手中的伞掉到地上,转瞬就被浑浊的泥水吞没

——就如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