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怀疑皇帝也是穿越过来的。
听听这人说话, 这一套套的,给她个经历过信息大爆炸熏陶的新时代青年怼得一愣一愣的。
这是古人?这是四书五经熏陶下的古人?这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古人!
再加上之前他竟然还知道“加分项”“小老婆”这种专业名词,乔安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也是穿来的。
哎嘿, 那岂不是她的同僚?
如果也是二十一世纪穿来的, 大家还能交流一下穿越经验!
因为有这个希望撑着, 虽然乔安被怼得一肚子气, 她还是好声好气和皇帝在饭桌上坐下。
因为皇帝来了, 御膳房又按规矩加了几道菜,满满当当摆了一圆桌, 散发着封建剥削阶层的奢靡罪恶气息。
乔安被这罪恶气息熏得非常难受,看着满桌子的菜,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范斌要过来为皇帝布菜, 皇帝摆了摆手, 自己抄起筷子,先加了一块炭烤羊肉放到乔安碗里:“尝尝。”
兰芳和一众大明宫宫女太监脸色大变。
宫里哪里有陛下先给后妃夹菜的道理?即使是皇后娘娘, 也算是僭越了。
她们心头惴惴,神色不免有些惶恐。
范斌赵嬷嬷等一众宣政殿中人却颇为淡定。
陛下为这位皇后娘娘破的例还少吗?当年陛下甚至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 赦免了苏家那本该满门抄斩的死罪, 只为了保留苏家的尊荣, 好光明正大迎娶这位苏家皇后。
虽说这些年不知为什么, 陛下对皇后不冷不热、态度淡淡;但是自从那天皇后落水苏醒、陛下闻讯深夜赶来大明宫、还在宫里陪了皇后整整一夜, 所有人都看的明白, 这位皇后娘娘,怕是又要东山再起了。
乔安根本不知道周围人想了多少,她迟疑看着碗里的肉,虽然很馋,但是并不是很想吃。
乔安总觉得, 自己和皇帝的身份已经很尴尬了,她想竭力避免任何可能造成误会的场面。
皇帝看着她犹犹豫豫的动作,脸上本来和煦的笑意,渐渐消失了。
他缓缓握紧了筷子,手背上一根根青筋绷起,透出惊心动魄的冷厉。
他胸中有一股骇人的戾气,从她离开的那一刻就开始酝酿,压抑了很多年,直到她再醒来的那一刻。
不会有人知道,那一刻,他用了多少的隐忍和克制,才把那些疯狂到近乎悖德的可怕念头压了下去。
皇帝放下筷子,拽下手腕上的檀木佛珠,手指一颗颗地碾过去,每转一圈,从指缝间都无声散落出细小的碎屑。
他知道自己的那种暴戾疯狂的欲念是不好的,那是她不会喜欢的。
皇帝定定地看着乔安,眼底幽沉一片。
他每天都告诉自己,她在装傻装失忆,这样才能一天天的撑下去,才能继续若无其事地她说说笑笑。
但其实他心底明白,她哪里有那本事装失忆。
一个小傻子,还当自己藏得挺好,其实什么心思都挂在脸上,让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就是都忘了,什么都忘了。
他知道现在的她很无辜,他知道她的疏离和冷淡不是因为她多厌恶他,只是因为她是个善良且有坚持的好姑娘。
当年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她只是一直在坚持自己的原则,哪怕那种执拗看起来傻得让人生气。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他就是别人的丈夫,他不应该因为她失去的记忆、因为两个人之间记忆的不对等而迁怒她。
皇帝一圈圈装着佛珠,速度越来越快,凌厉的骨指勒出深刻的凸痕。
魏元绍啊魏元绍,你要克制,你要忍耐,她是你的心肝肉,是你的好姑娘,你不能欺负她,你不能伤害她。
皇帝沉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好半响,他阖了阖眼,再睁开时,嘴角已经慢慢噙起浅薄的笑意。
他语气轻柔,似笑非笑:“自己不动筷子,是不是等着朕喂你啊?”
乔安顿时慌了,以这个皇帝的下限她毫不怀疑他能干得出来这种事儿。
她立刻抄起筷子,夹起肉就塞嘴里,同时竖起大拇指:“好吃好吃!谢谢陛下!”
皇帝笑眯眯:“好吃啊,那朕再给你夹一块。”
说着又夹了一块放到乔安碗里。
乔安:“……”
皇帝很热心:“吃啊,喜欢就多吃点,管够。”
“……”乔安颤抖的手夹起肉,含泪吃下。
皇帝似乎对投喂她格外上瘾,拿个筷子一个劲儿地给她夹,有肉有菜还是荤素搭配。
而且乔安悲剧地发现,他夹的恰好全是她喜欢吃的!
这太可怕了。
乔安咬着筷子想,皇帝什么的果然都是深不可测,玩弄人心,居然连她爱吃什么都能看出来。
乔安生怕自己被看出是个妖魔鬼怪附身,连忙阻拦:“陛下,别给臣妾夹了,您也吃,要不菜都凉了。”
“你说的有道理。”
皇帝想了想,放下筷子:“有来有往,你也来给朕夹。”
乔安:“……”
乔安心里扇自己一个巴掌,要你多嘴,就你话多。
乔安推拒:“臣妾不知道陛下喜欢吃什么,要不还是让范大监来?”
范斌默默站出来一步,手伸向筷子……
“就要你夹。”
皇帝嫌弃摆手:“他笨手笨脚的,夹个菜都看得我着急。”
范斌:“……”
范斌收回手,默默退后两步
您是老大,您发俸禄,您开心就好。
乔安无奈,只好拿起公筷,随便夹了个最近的菜搁他碗里,敷衍说:“陛下,您吃。”
“……”皇帝看着碗里的一片葱,点了点头:“朕看出来了,你这个皇后是干腻歪了,想去冷宫里清醒两天了。”
乔安:“……”
乔安赶紧又夹了一片牛肉补救:“夹错了夹错了,这葱和牛肉炒一起太像了,臣妾一不小心给看串了。”
“那你可真够不小心的。”
皇帝这才慢条斯理拿起筷子,夹起满满一筷子的葱,都放到乔安碗里,和颜悦色:“来,多吃点葱,明目,下次就不会看串了。”
乔安:“……”
乔安又含泪生吃了半个碗底的葱。
皇帝就歪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好像是在观察珍奇动物,看得乔安特别想一拳锤爆他的狗头。
真的,这也就是他是皇帝,他但凡敢穿到她那世界,一定是个比她还注孤生的注孤生,那就是单身狗本狗!
乔安突然想到自己之前的那个怀疑,艰难地把一口葱咽下:“陛下,我最近在书里学了几个词,不太明白,您能帮我解惑吗?”
皇帝支起一只手臂,侧撑着脑袋,懒洋洋说:“好啊,朕最乐于助人了,皇后说说,朕给皇后解答。”
乔安看了看周围的宫女太监们,更压低了声音:“陛下,您知道“穿越”这两个字吗?”
说完,乔安期待地盯着皇帝的反应,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瞳孔一缩”“惊骇欲绝”“狂喜”等等反应。
然而皇帝的反应冷漠得一逼。
只见皇帝面无异色,歪头沉思了片刻,遗憾地说:“唉,朕孤陋寡闻,没有听说过这个词,恐怕不能为皇后解惑了。”
乔安不死心:“真的吗?真的没听说过吗?”
皇帝笑眯眯:“当然了,朕骗你有什么好处。”
乔安有点遗憾,又觉得算是意料之中。
毕竟穿越又不是开Party,哪儿还能聚成堆。
皇帝好像还挺感兴趣的:“皇后还有别的词要问吗?其实朕的学识也是很渊博的,而且朕很好为人师,特别愿意教导皇后进步。”
“……”乔安看着他那张洋洋得意的脸,终于是没忍住气,皮笑肉不笑:“臣妾还看见了一个词,据说是形容人,臣妾觉得特别适合陛下。”
皇帝好奇:“什么词?”
乔安盯着他,缓缓吐出两个字:“狗比。”
皇帝突然一拍桌子:“胡闹!”
乔安:“!!!”
乔安吓得直接坐空,险些一屁股坐地上。
还是皇帝拉住她,险之又险保住了她的尾椎骨。
乔安惊恐地看着他。
什么玩意儿,不是不知道穿越吗,那他怎么会知道她在骂他?!
乔安瑟瑟发抖看着皇帝低下头,慢条斯理地对她说:“朕是天子,威严庄重,怎么能和小狗扯上关系呢,这不是胡闹吗。”
皇帝感慨说:“小狗这么可爱,怎么能有人不爱小狗,在朕心里,皇后和小狗一样可惜,所以朕觉得“狗比”这个词最适合皇后了,皇后觉得怎么样?”
乔安:“……”
皇帝体贴说:“皇后,你不爱小狗吗?可是朕特别喜欢小狗,而且朕觉得,不喜欢小狗的人,就不适合当皇后…皇后你觉得呢?”
乔安被生活的重负压弯了脊梁,泪流满面:“臣妾爱小狗,小狗使臣妾快乐。”
皇帝满意了:“哎呀,皇后爱狗心切,朕甚是高兴,咱们夫妻爱好相同,可真是伉俪情深一段佳话啊。”
乔安:“……”
等一顿饭吃完,乔安宛若苍老了十岁。
这还没完,皇帝愣是让人又搬了个椅子过来,非和她坐一起。
长长的案桌上,乔安原本堆得乱七八糟的宫务都被推到一角,腾出来的地方全放上皇帝的奏折。
乔安看着自己原来觉得多不胜数实际只占了一角的宫务,和皇帝那满当当摞起来的奏折,表情一瞬间有点怀疑人生。
皇帝自然地拉着她坐到自己旁边,哼笑一声:“终于知道朕的辛苦了,你看看,朕为了咱们这个家都付出了多少。”
乔安:“……”
皇帝若无其事地说:“不过好在朕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只要能让皇后天天吃香喝辣穿金戴银的,再辛苦朕这心里也是甜的。”
乔安无话可说,拿起一斤奏折递给他,心平气和:“陛下,来,吃折子吧。”
“……”皇帝探究地瞟了她两眼,到底怕给她气出个好歹来,也没敢再杠她,老实闭上嘴,慢吞吞接过奏折看起来。
乔安也拿起宫务,继续化身无情抄书工具,越抄越觉得,这场面怎么那么像两个小学生拼桌写作业?
——是不是写完了还得互判卷子对一下答案?!
身边有个人实在是感觉怪怪的,乔安一边抄着,一边忍不住往旁边看。
皇帝坐在她一臂远的位置,正拿着一份奏折看。
皇帝每次来都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说起骚话来比她还娴熟,一点皇帝的逼格都没有。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乔安心里吐槽他骂他千百遍,脸上却始终老老实实不敢吭声。
这不只因为他是皇帝,是现在管她的上司,还因为她从心底就有点怵他,总觉得他这个人没有他看上去的那么好脾气,反而总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感觉。
就比如现在。
他看折子的时候,眉峰压低,眼底幽深,高挺的鼻梁被烛火打下一小片晦涩的阴影,冷峻深沉的侧脸,宛若铁和火一寸寸锻造成的,连他眼角淡淡的纹路,就仿佛凝固着那些曾经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的岁月。
乔安看着他,想想自己恶补过的大周历史,第一次真切意识到,这位大周景帝,也是从一代残酷的夺嫡中取胜坐上皇位,又力挽狂澜,生生将已经呈现衰微之势的大周,扭转成如今的蒸蒸日上繁荣鼎盛
——这是一个明君啊。
甚至还不止,照他这个进度,再来个十年八年,搞出个“什么什么之治”“什么什么盛世”,闹不好后世还能给他冠个“千古一帝”的尊称,那可就要被写进历史书里供广大学子背传奇传记的。
这样一想,乔安再看皇帝的眼神就变了。
我的天,她面前坐着的很可能是个生长期的“千古一帝”啊!传奇人物啊!
皇帝眼睛盯着奏折,却突然出声:“直勾勾地看着朕,朕就那么好看,都给你看傻了?”
乔安满腔感慨就生生噎住。
乔安憋了又憋,终于忍不住偏过头去,小声哼唱:“吹吧~吹吧~我的骄傲放纵!骚啊~骚啊~你上天去吧~”
皇帝笔下不停,笑着说:“这调子很有意思,皇后唱起来真好听。”
乔安谦虚:“陛下谬赞了。”
“这不禁让朕想起来,朕以前遇到的一个人。”
皇帝似是颇为唏嘘:“那个时候,朕还年轻,还是个正经人,说话做事讲究体统。但是她告诉朕,朕那样不行,朕那样还太浅薄,想成为一个出色的帝王,应该有海纳百川的心胸,有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的气度,为此,她对朕言传身教,耳濡目染……”
能说出这样深度的话,这得是怎样的名士高人……乔安心中顿生高山仰止之感,期待问:“这位先生可真是大智慧啊,然后呢?”
皇帝说:“然后朕就成这样了。”
乔安:“……”
乔安与皇帝大眼瞪小眼,半响,乔安终于恍然大悟:“臣妾明白了,然后您就提升自我,成为了如今这样一位贤明仁德的英明圣主了,是吧。”
皇帝拨弄了一下她鬓上凤钗的流苏,似笑非笑:“你说是就是吧。”
乔安往后闪,捂住自己的簪子,忍不住好奇地问他:“陛下,那您是不是很感激这位先生啊?”
“是啊,朕感激死她了。”
皇帝撑着腿,一眨不眨盯着她,唇角挂着奇异的弧度,温声细语:“她走之后,朕想她想得不行,于是后来朕想到了一个法子。”
乔安说:“什么法子?”
皇帝笑了笑,慢条斯理:“朕找了块地儿圈起来,一想她,就过去加一块砖;一想她,就过去加一片瓦,后来就盖成了一栋大院子,这样等她将来回来了,她就可以住在里面,然后就再也走不了了。”
乔安听得啧啧有声:“陛下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真好,回来就白给房子住,像我们哪儿买套房子简直贵……臣妾是说,京城房价似乎挺高的。”
“……”皇帝整个人笑得直打颤,一边笑一边夸赞她:“皇后真是体恤民情,朕也是这么想的,就凭她对朕的恩情,朕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她啊。”
乔安期待:“那他现在回来了吗?住进去了吗?那院子好看吗?”
“回来了。”
皇帝轻快说:“不过那个院子还没修好,朕怕她住不惯,就让她先住在别的地方了;以后她要是再走、再气朕,朕再把她带进去住。”
乔安挠了挠头,感觉这话里哪儿有点怪怪的,但是皇帝的表情笑眯眯的,看起来非常正常。
乔安还没来得及多想,皇帝又拿起了笔,像是随口一说:“苏家往宫里递帖子了?”
乔安愣了一下才点头:“是啊,臣妾……母亲想进宫来看看臣妾。”
“母亲?”
皇帝表情似笑非笑,奏折上印下一道鲜艳如血的朱红。
皇帝语气漫不经心:“既然她们想来,你就见见吧,你也许久没见过苏家人了。”
乔安怔了一下,其实她还在犹豫要不要见原身的家人,但是皇帝都决定了,她也只好答应:“好,臣妾也想念家人了。”
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有些人,给脸不要脸,你就不用再给,你是皇后,是我大周的国母,谁也不配给你受委屈,想做什么就去做,总有朕给你托底。”
乔安听完,有点惊讶,又有点感动:“陛下,您真是个好人。”
“朕不是好人。”
皇帝眼皮子也不抬:“朕只等着皇后身偿。”
乔安:“……”
你等吧,等到死算你赢。
…………
因为皇帝的提醒,乔安对于苏家的感官有了点变化。
原来以为就是正常的家人关系,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乔安当然是扭头就问了兰芳。
毕竟兰芳是打小跟在原身身边的,对于苏家的事儿肯定清楚。
兰芳像是很不想提起苏家,在乔安一再催促下,才终于开口。
乔安这才知道,原身虽然是苏家嫡长女,出阁前在苏家的日子却并不好过。
原身亲娘苏夫人虽然是主母,却在府里做不了主,因为府里有一位厉害的妾侍梅氏,很得原身父亲宠爱,又接连生了一子三女,更是如日中天。
苏夫人只生了原身一个女儿,又性子胆小软弱,完全以夫为天;而那位梅姨娘手腕厉害,又生了苏家唯一的儿子,极为得苏父看重,反而掌着府里的内权,一直打压着苏夫人和原身。
“奴婢都为娘娘委屈。”
兰芳说着说着就忍不住落泪了:“当年先帝殡天,陛下登基,苏家一直支持的三皇子凉王犯上谋逆,凉王被斩首,也牵连到苏家,若不是因为娘娘,陛下破例赦免了苏家,苏家如今早已满门抄斩了……娘娘在苏家受了多少委屈,更何况那二娘子竟然勾——”
兰芳突然卡住,不过乔安并没有听见,她还在感慨:“苏家有原……我真是太幸福了吧,谋逆的死罪都给免了,陛下真的恩情大发了。”
兰芳看着乔安似并没有注意,又默默把话吞了下去。
罢了,那些事都过去了,娘娘既然失忆了,她就不要再提了。
兰芳这些年,眼看着娘娘沉浸旧事、痛不欲生又心如死灰,人也一点点油尽灯枯;如今娘娘失忆,整个人反而都鲜活快乐起来,兰芳看着也高兴得不得了。
这都是天意,天意怜惜娘娘,让娘娘忘却前尘,和陛下好好的,即使不能有孩子,这一辈子过得荣华快乐,也是足够了。
兰芳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像往常一样,笑着应承:“是呢,陛下待娘娘真心爱重,娘娘一定要和陛下好好的。”
乔安对于兰芳插空就给皇帝说好话的狗腿行为已经免疫了,心说争宠是不可能争宠的,但是贤后还是可以继续努力的。
乔安正琢磨着,门口传来一阵细碎的笑声,是苏夫人来了。
乔安站起来,往外没走两步,就迎上一位形容清瘦的中年夫人,后面还跟着四个年轻女子。
为首的自然是苏夫人,紧随着的是一个梳着妇人发髻容貌清秀的年轻女子,后面还有三个容貌姣好的闺阁少女。
当看见那个年轻妇人的时候,兰芳脸色大变。
“参见皇后娘娘——”
乔安没注意那么多,她赶紧过去扶住要行礼的苏夫人:“苏……母亲快起来。”
那年轻妇人不过微屈了屈膝,见苏夫人被扶起,也很自然地就站了起来;后面三个小娘子也有学有样,行礼都很是敷衍。
兰芳见状,不禁恨恨咬了咬牙。
“娘娘,都瘦了……”
苏夫人一看见乔安,眼睛一红就开始落下泪来,她搂着乔安的胳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儿,苦了你了,消瘦成这样,又落水伤寒,你可吓惨了娘了,你把娘吓坏了……”
乔安看得心里怪不落忍的。
原身在宫里真的挺苦的,她刚穿来的时候,真是瘦成了一把骨头,还被人推湖里。
这当皇后说出去威风,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当着当着还给当死了,要乔安说,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乔安只好说:“母亲,我没事儿,现在都挺好的。”
她一边把苏夫人扶着坐下,这才有功夫看向那四个人。
苏家一共有五个女儿,除了原身嫁进皇宫,二娘也已经嫁人了,好像是嫁给了一个什么侯府公子;剩下的三个娘子都还没许配,其中二娘、三娘和五娘都是那位梅姨娘生的,四娘则是苏府另一位不受宠的姨娘生的。
乔安打量她们。
二娘容色清秀,看着气质却很温婉,进来之后,目光只若无其事在殿中扫过,乍一看淡泊矜持,只是细看就会发现,她的眼神仍然止不住在博古架的红珊瑚盆栽和翡翠山上流连。
三娘和五娘穿着浅粉色和浅蓝色的裙装,妆容精致,眉眼略显娇纵,此时一直在环顾着殿里的摆设装饰,毫不掩饰艳羡,时不时发出小小的惊呼。
而四娘子的衣着装扮就逊色很多,表情怯懦讨好,一直看着三娘的眼色。
乔安看着她们,挑了挑眉,问苏夫人:“母亲,我记得您只说您自己来的?”
苏夫人还没说话,三娘已经咯咯笑道:“长姐,是妹妹们想您了,缠着母亲一起入宫来看看您。”
“是啊,长姐,我们来看看您……”
五娘打量着四周,羡慕说:“你这宫里可真漂亮……哇!那翠玉雕成的小鸟吗?太好看了。”
说着她就捧起博古架上的一只翠鸟摆件,爱不释手地抚摸,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长姐,这个我好喜欢,就送给我吧。”
三娘也赶紧抱住另一边的红珊瑚:“那长姐我要这个!我要回去摆书房里!”
兰芳气得紧紧握拳。
每次都这样,她们都把娘娘当什么?!
兰芳恨不得想把这些人都打出去,可惜娘娘碍于情面,每次都说不愿与妹妹们计较,却一边怨着气着,一边还是把流水的东西往外送,任她们予取予求。
这一次大概还是……
乔安:“……”
乔安:“???”
乔安看着她们,感觉像是明白了点什么,又好像不是特别明白。
她扭头问苏夫人:“母亲,你带她们就是来打秋风的?”
她这话一出,三娘五娘顿时呆住,其他人也表情一僵。
反应过来,三娘立刻不高兴说:“长姐,你说什么——”
“你闭嘴。”
乔安眼皮子都不抬:“我在问我娘呢,你也是我娘?”
三娘一滞,撅着嘴还想要反驳,二娘不动声色拍了拍她的手。
乔安谁都没看,只盯着苏夫人:“母亲,你想说点什么吗?”
苏夫人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乔安盯着自己的眼神,总觉得这个女儿这次再见,隐隐有些变化。
但是她也没有多想,表情僵硬一下,连忙说:“儿啊,瞧你说的,娘这次带她们来,是你爹非要让她们跟着,你的这些妹妹们年纪都大了,也是时候该许配人家了……”
乔安挑了挑眉:“许人家?那就许啊,这我也管?”
苏夫人说:“你是她们的长姐,又是皇后娘娘,当然要管了。”
乔安说:“行啊,那都想许谁啊?”
“按你爹的意思,五娘想许给太尉裴家,四娘想许给广宁侯府,至于三娘……”
说到这儿,苏夫人眼神有点躲闪,嗫嚅着:“……你爹的意思,看你一个人在宫里太辛苦了……想、想把你三妹妹送进来陪陪你……”
兰芳不敢置信地看着苏夫人,等反应过来,全身已经气得浑身发抖。
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对娘娘?!
乔安平静地看着苏夫人:“没了?”
苏夫人在她的注视下,头压得越来越低,小声说:“……就这些了。”
乔安长长“哦”了一声。
“我听明白了。”
乔安掰着手指头算:“一个裴家,百年军武世家,老太爷是正一品太尉,如今的家主是正二品辅国大将军;一个广宁侯府,世家大族,老夫人是先帝长公主,侯爷是正三品中书侍郎;还有一个更厉害了,那都是皇帝了,天下第一了。”
苏夫人听得面红耳赤。
乔安一口气接着往下说:“——然而他们那些又都能算什么呢?不就是有点军功吗?不就是传承了那么个百年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四娘五娘眼神骤亮,三娘也面露期待。
“毕竟我爹可是一个没实权的险些被满门抄斩勉强苟下一条命来的还是皇帝看在我的面子上才凑合给他封的堂堂正四品正议大夫啊!”
乔安骄傲地扬起下巴,慷慨激昂:“一个靠着卖女儿才能接着喘气京城掉下块石头就能砸死一堆的超牛逼正四品官员啊!”
苏夫人:“……”
三娘四娘五娘:“……”
苏夫人一下子哭出来:“儿啊,你别这么说,你爹他——”
“我爹他怎么了?他死了活了还是瘫痪在床了?”
乔安收敛起笑容,点了点头:“我看他就是在想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