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 群臣毕恭毕敬地立在殿中,元帝坐在了金銮殿上,凝视了一下群臣, 然后, 视线在太子赵卓煜和墨逸辰两人间打转,最后, 定在了墨逸辰身上。
“镇国公世子,朕听说,你前两日亲自带人端了无影楼的老巢, 真是为民除害,甚是威风啊。”元帝语气意味不明, 但稍微揣摩一下便会发现,其中不无有责怪之意。
虽未明说, 但这殿中之人,哪个不是千年的狐狸,闻声之意的本事,怕是早就练的炉火纯青了吧,于是,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暗暗朝墨逸辰所在方向打量了一番。
只见, 墨逸辰听到元帝的话, 却却丝毫不见慌乱, 沉着冷静地抱拳行礼,“回禀皇上,这是微臣应该做的,不敢居功。”
元帝闻言, 双眉蓦地一皱,一脸阴色道:“只是,朕记得并未给镇国公府传任何旨意,这般贸然举动,你难道就未觉得有不妥之处?还是说,江湖势力,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你会不懂?”
元帝的声音徒然增大,责罚怪罪之意不言而喻。元帝觉得无影楼怎么说也是他的势力,被墨逸辰就这般轻易给端了,除折损了势力让他不虞外,更多的则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因而恼羞成怒。
殿上群臣噤若寒蝉,低垂着头颅,不敢造次,生怕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小鬼遭殃。
而镇国公这边,忙拉住墨逸辰便跪在地上请罪,“皇上恕罪。”
墨逸辰人跪在地上,却不卑不亢抬头看向元帝,道:“回禀皇上,无影楼的杀手掳走了臣的未婚妻子,当时情势所迫,微臣也是逼不得已。再加上,微臣又临时收到军中密报,无影楼中有东临安在咱们夏祁朝的间谍,这才带人打了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无影楼有东临的间谍?这事可并非儿戏,若是信口胡说,这可是大罪!”元帝显然并不相信墨逸辰的说辞,以为他只是在找借口为自己逃脱责任,遂警告道。
而温阮当日被掳走之事,这两日在京都府已经传遍了,元帝自然也是知道消息的,毕竟,当时温阮被掳时可就发生在四方阁大庭广众之下,怕是想瞒也瞒不住,再加上后来多股势力同时出动,这事便是闹得更大了。
而通过这件事,也让元帝心里更加忌惮太子和温宁侯府了。
元帝也万万没有料到,太子在朝中的势力竟这般大了,远超乎他的掌控,看样子,这些年,他的好儿子没少玩给他演什么韬光养晦的戏码啊,可如今他却突然自曝实力,是有恃无恐,还是逼不得已,这不得不令元帝深思。
面对元帝的施威,墨逸辰仍无半分退缩之意,从容不迫道:“微臣若有半分虚言,任凭皇上处罚。”
元帝看到墨逸辰这般笃定的样子,心头一凌,突然觉得似乎有什么脱离他的掌控,难道无影楼真的有东临间谍,他下意识地看向程家的当家人,程坤,而程坤略带躲闪的眼神,让元帝意识到此事怕十有八九是真的。
“微臣此次在无影楼的密室找到多封信件,而且,据微臣这两日审问得知,这无影楼背后之人竟然朝中身居要职,微臣自知通敌叛国的事非同小可,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多番调查后,确地此人便是兵部侍郎,程坤,一应供词和往来信件皆在此,请皇上明察。”
墨逸辰从袖子里掏出一沓纸,显然就是他口中所说的证据,而元帝见他早有准备,面色瞬间黑了下来,太监忙接过信件,递到了元帝面前。
“皇上,微臣冤枉啊,微臣对皇上、对夏祁朝自来忠心耿耿,此事定是有人冤枉下官,请皇上明鉴!”程坤扑通一声跪在这大殿上,双手拱于额前,企图寻得元帝的庇护。
元帝翻开这墨逸辰呈上来的证据,脸色越来越难看。
而此时,赵卓煜瞥了眼跪在地上的程坤,淡然地往前迈了一步,道:“父皇,儿臣这里也有些东西,是关于程侍郎这些年贪墨军饷的证据,之前还只是觉得是简单贪墨案,如今看来程侍郎确实煞费苦心,一心为敌国考虑啊。”
“启禀皇上,微臣也有奏,此次小女被掳走一事,经微臣调查发现,是程府庶女程嫣然所为……”温启淮向前一步,拱手回禀了温阮被掳之事,只是把掳她的杀手换成了旁人,算是保住了影一他们。
然后,大理寺少卿亦上前一步,说道:“回禀皇上,微臣也有事要禀告,关于程府子弟打着程贵妃的名号,残害无辜百姓之事……”
“回禀皇上,微臣有事回禀,微臣那早夭的幼子并非病逝,其实是程府之人所为,微臣人证物证俱全,请您明察!”
……
一时之间,整个朝堂之上,群起而攻之,程府及程坤瞬间成为众矢之的,似乎人人得而诛之。
事已至此,元帝不可能察觉不出这其中的猫腻,尤其是在侧眼瞧见赵卓煜等人唇边带着的那抹讪笑,便更是肯定,今日这一出皆是他们提前筹划好的。
但是,他看着太监手中那一叠一叠的证据,却也是无话可说,不可否认,程家所做之事中,不乏有他授意的,但还有很大一部分却不是,这无非证明了程家背叛了他。
不,也许是一开始就从没有归顺过他,高傲如元帝,又怎能轻易接受被人玩弄了这么多年的事实,一时之间,愤怒至极,看向程坤的眼神似淬了剧毒,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了。
看见元帝愤恨的眼神,程坤自知大势已去,脚下有些踉跄,颓然跌坐在地上,整个人狼狈至极,似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
元帝把目光从程坤身上收了回来,沉吟了一阵,突然严肃扫向赵卓煜,道:“太子现在果然出息了,今日之事,真是难为你这般费心,果然是我夏祁朝的福分,既如此,那此事便交给你处理,希望太子不要辜负了朕的期望才好。”
赵卓煜低垂着头,话声低沉:“儿臣遵命。”
话落,元帝重重“哼”了一声后,便愤然拂袖而去,留下满朝文武百官面面相觑。
而面对元帝的怒意,赵卓煜却不为所动,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姿态,却又让满朝文武丝毫不敢忽视。
其实,刚刚仅靠墨逸辰那些程坤通敌卖国的证据,便可以完全搬倒程家,至于他后来又为何平白安排这一出‘墙倒众人推’的大戏,无非就是让元帝和朝中某些不安于室的人看清楚了,他屁股下的太子之位,可不是这么好觊觎的,有贼心之前,也要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当然,刚刚他故意把程坤逼到绝境,也是想看看他在无路可走时,会不会露出一些马脚,果然,还是让他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
赵卓煜若有所思地看了安王一眼,若他没看错的话,程坤在见大势已去时,看了安王好几眼,这其中的深意怕是不简单,看样子,他这位皇叔怕是远非看起来这般简单,而外界的那些传言,多半是有假了。
*
是夜,安王府后院,一黑影落骤然落在院内,转身几步飘到临近的卧房。
“属下,拜见主子。”黑衣人径直跪在地方,朝着窗边立着的安王行礼。
安王“嗯”了一声,“程家那边怎么样了?”
“回禀主子,都已经处理好了,定不会牵扯到咱们身上。”黑衣人犹豫了一下,又问道:“程家,咱们真的要完全舍弃了吗?”
安王闻言,回头看了黑衣人一眼,思量一瞬,道:“现在不是本王想不想保的问题,是本王根本保不住他们。”
他此次突然回京,本就是为了处理无影楼内部叛变的事,楼主被影一他们联合斩杀,无影楼顿时群龙无首,他怕会影响到情报间谍据点,这才匆匆赶回来,想尽快把此事处理好。
可谁知,无影楼那边几乎是毫无预兆便被墨逸辰给端了,连带着间谍据点也被他们一举拿下,紧紧握住了他们的把柄。索性这些年来,一直是程家在打头阵,即便在无影楼内部,他这个幕后之人也鲜少有人知道,这次勉强让他从这件事情中脱身开来。
可是,程家却是没办法保住了,太子一方出手快狠准,丝毫余地都没有给他们留,是铁了心要把程家搬倒,对此,他也只有束手无策。
而失去程家这个有力的助力,安王知道,他的损失自然也是不小的,毕竟,程家可是他埋在元帝身边的一枚棋子。
安王深知元帝是何等的猜疑,这些年,他费了多少心力才勉强让程家获得他的信任,但一着行错,便全盘皆毁了,失去了元帝的信任,即便他保住了程家,那届时,程家也只会是一枚废棋,岂有为了一颗废棋冒险的道理。
“对了,主子,程家那庶女毕竟是药王唯一的弟子,咱们确定不保住她吗?”黑衣人问道。
其实,单单要保住程嫣然,以安王如今的势力来看,完全是有这个能力的,可是,一想到程嫣然的所作所为,安王面色一阵黑沉,重重拍了下椅背。
“保住她?此事要不是她自作聪明,企图以解毒为诱饵,让无影楼的那几个叛徒为她劫了温宁侯府的小姐,无影楼又怎么可能有此劫难,而本王现在又怎么会如此被动?”
安王嘴角溢出一丝冷笑,眸中划过一丝狠厉,与他一贯儒雅不羁的形象大相径庭,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她的自作主张,坏了本王这么多事,就算她侥幸逃脱,本王也不会绕了她的。不过,从这次的事来看,这丫头还有点小聪明,虽然这些年,她并不知本王的身份,但以防她私下察觉出来什么来,到时候再坏了本王的事,还是找人暗中了结了她的好,而药王那里,本王亲自去说。”
“是,属下稍后就派人过去。”黑衣说道。
“主子,淑妃娘娘那里,咱们是不是也要有所安排,程贵妃这一倒,淑妃娘娘怕是在宫中会有些不便,还有五皇子那里,咱们是不是也是时候……”
安王直接抬手打断了黑衣人的话,“淑妃那里应该没问题吧,她在后宫这么多年,那些事自是可以应付,至于五皇子,还不是时候,这孩子本王这些年旁眼观着,还是太执拗,有些事过早让他知道,怕是只会适得其反,还是再等等吧。”
等事到临头,届时再说出真相,那也就由不得他了。
而且,经过此次的事情,安王对太子也有了彻底的认知,以往他把大部分的矛头对准的是元帝,而如今,在他看来,太子怕才是他未来最大的阻碍。
“这次的事,对本王来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至少让本王知道了,这些年来,本王真是低估了太子。”安王若有所思道。
不管是朝堂上,还是在军中,太子明显已有掌控全局之势,从太子此次暴露出的实力来看,他的太子之位怕是连元帝都不能轻易能动得了的了。
而且,就单单从太子此人的心智和谋略来看,不得不说,确实有帝王之才,而他今日露出的这一手,除了有威慑之意外,怕是也有让朝中那些尚且左右摇摆的老狐狸看清局势之意吧。
“还有,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太后怕是已经站在了太子一边,而朝中局势,似乎已经脱离了咱们的掌控。”
这也是安王此时最棘手的事,温宁侯府那个小丫头失踪的时候,他的人竟然探寻到,这几股追寻的势力中,竟然有太后的人,这不得不令他戒备,毕竟,太后可是不容小觑之人。
“那主子,下一步咱们该如何?”黑衣人脸上明显慎重了不少。
安王敛眉望向窗外,左手来回摸着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沉默了半响后,才悠悠地说道:“传信给东临和西楚那边的探子,计划提前,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