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温阮张了张嘴, 欲言又止了几次,终是什么也没说。她并非局中人,又何谈感同身受, 而若无感同身受, 那所有的语言都会苍白无力,说或不说, 又有何区别呢。

马车行驶在京郊的路上,一路平稳顺畅,很快便来到了慧清庵的门前, 温阮在墨逸辰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仰头看向慧清庵的牌匾, 温阮不禁感慨道,真不愧是京都府最大的尼姑庵, 远远瞧着香火很足啊,便知平日定是少不了人供奉。

墨逸辰让小厮往庵里递了府牌,很快便有一个尼姑装扮的小师太,带着他们绕过大半个慧清庵,最终, 他们来到一个僻静的院落前。

小师太敲了敲门,半响后,一个嬷嬷来开了门, 当她看到墨逸辰时, 脸上明显一喜, “世子,您到了。”

然后,她又看向一旁的温阮,笑着说道:“这就是温宁侯府的小姐吧, 夫人已经等候你们多时了,赶紧进来吧。”

温阮和墨逸辰跟着嬷嬷进了院子,来到一间屋子前,嬷嬷转身对墨逸辰说:“世子,夫人交代说,只让温小姐一个人进去。”

墨逸辰和温阮均是一怔,两人对视了一眼后,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意外之色,毕竟两人来之前,都已经做好了只在门口说说话的准备了,没想到,温阮竟然还可以进去。

临进去之前,温阮的手突然被墨逸辰拉住,她转过身便看到墨逸辰眼里的紧张之色,温阮先是一愣,随后秒懂,于是冲着他点点头,才跟着嬷嬷进了屋子。

其实,墨逸辰的意思很好理解,无非就是想让温阮帮着看看镇国公夫人的情况,看看她过得好不好,身体怎么样之类的,而这些,温阮当然不会拒绝了。

进到屋子里后,嬷嬷随手便把房门给关上,屋内瞬间变得有些暗。

“温小姐,夫人就在里面,您直接进去就行,老奴在外面守着,有什么事,您和夫人尽管吩咐就是。”嬷嬷指着里面的方向,同温阮说道。

温阮微微福身,“多谢嬷嬷。”

话落,温阮便径直走了过去,进去后才发现,原来这是一间简易的禅室,不知道供在上面的是什么菩萨,而案台下面放有香炉,香炉中的香仍未燃尽,一缕缕青烟缓缓升起,向四处飘散,屋内弥漫着幽香。

“你就是阮阮吧。”温阮的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语气温和轻柔。

闻声,温阮转过身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容貌出挑、气质典雅的素衣女子,细瞧之下,五官与墨逸辰有几分神似,温阮想,是镇国公夫人无疑了。

“阮阮见过柔姨。”温阮俯身行礼,来之前美人娘亲交代过,以两人闺蜜的交情,让温阮唤镇国公夫人柔姨,这样才不显得生分。

镇国公夫人上前扶起了温阮,有些感慨道:“小丫头竟长得这般大了,记得当时你出生那会,我见你之时,你还尚在襁褓之中,如今一见,竟都出落成小姑娘了。”

闻言,温阮仰着小脑袋,甜甜地笑着,模样甚是乖巧。

镇国公夫人上下打量温阮好一会,脸上颇有些欣慰之色,“当年我和你娘都心心念念,希望能有个贴心的小棉袄,如今瞧来,还是你娘有福气啊。”

“逸辰哥哥也是很好的,我娘也经常夸他年轻有为呢。”温阮仗着年纪小,又故作好奇地问道:“可是,柔姨,你为什么不见逸辰哥哥呀,他就在外面,阮阮能看出来,他真的很想见你哦。”

闻言,镇国公夫人脸上笑容似是淡了些,思索了片刻,说道:“阮阮,柔姨还有些事情没想明白,所以,暂时还不能见你逸辰哥哥。”

温阮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其实,柔姨的心结她大概也能猜到,她怕是还没有从镇国公的背叛中缓过来吧,当时有多爱,现在便有多失望。

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若镇国公一开始没有轻易许诺,也许待事情发生的那一刻,柔姨便不会伤的这么深吧。

“柔姨,我娘她很想你,说过段时间就过来,陪您住些日子。”温阮也是刚知道,原来美人娘亲以往每隔些日子,便会来这慧清庵小住上几天,由此可见,这对闺蜜感情确实颇丰。

“小丫头,回去告诉你娘,别让她折腾了,我在这里住的很好,不用牵挂。”镇国公夫人自然知道好友的用意,哪次她过来不是都要开解她一番,也希望她能早日放下,开始新的生活。

只是,镇国公夫人也很清楚,道理她都懂,但有些事情却很难轻易放下,她之所以不敢见墨逸辰,也是怕自己一时心软回去了,可是,现在她仍然没有放下对感情的执念,若是回去了,折磨自己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找折磨身边的人,索性还不如在庵里待着的好。

*

从慧清庵出来后,温阮和墨逸辰也没做耽搁,直接便坐着马车赶回城内。

马车里,墨逸辰看着温阮欲言又止,一副想问什么,却又好像不知道要从何开口的样子。

见状,温阮出声安抚道:“逸辰哥哥,刚刚在屋里,我趁柔姨没注意,偷偷替她诊了脉,从脉象看,她的身子没什么问题,你就放心吧。”

为了让墨逸辰安心,温阮在同镇国公夫人聊天时,一直在暗中查看她身体的状况,除了长期食素有点营养不良外,并没什么大毛病,身子还算健朗。

墨逸辰闻言脸上明显一松,感激地看向温阮:“阮阮,谢谢你。”

这几年,他娘不见他,其实他最担心的就是他娘的身子,而温阮的医术墨逸辰自是信服的,今日有她这句话,他自是放心多了。

“那个,逸辰哥哥,你是不是没有同柔姨说清楚咱们婚约的内情啊,她好像有些误会了。”温阮不知道墨逸辰怎么说的,柔姨貌似是把这段婚约当真了。

说实话,这让温阮不禁有些囧,原本以为今日是来拜访一位长辈的,但不知为何,整个过程中总有种见未来婆婆的既视感。

墨逸辰双眉微皱,不解地看向温阮,“怎么说?”

温阮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翡翠玉镯,递到墨逸辰面前,“这是柔姨硬塞给我的,她说这是你们府上传给儿媳妇的信物,我也同她说了咱们婚约的事,但她好像没听进去,你还是找个机会同她解释解释吧。”

“还有,这个镯子还给你,这么有意义的东西,等日后你遇见了心仪的女子,可以送给她呢。”

温阮也有些无奈,可能是这副身子尚小的原因,刚刚无论她怎么解释,柔姨都似乎没太当回事,仍然认为她和墨逸辰的婚约是作效的,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把她当儿媳妇看待的样子,这也确实令她颇为头疼啊。

而且,这翡翠玉镯一看便是价值不菲,是难得一见的极品,这种东西怕是放在谁家,都是当做传家宝的存在吧。

看到温阮手上的镯子,墨逸辰也是一愣,“我娘给你的,你就拿着吧,放我这里也没什么用,估计日后我也用不上。”

这镯子墨逸辰还有些印象,记得是他祖母在世时给他母亲的,只是那时他尚且年幼,自是不知这镯子还有这种说法。

不过,在墨逸辰看来这就是一个普通的镯子,既然他娘给了温阮,那她拿着就是了,至于温阮所说的心仪女子,墨逸辰更是没当回事,或者说,他至今都从未想过有这么一个人会出现。

什么叫用不上?温阮满脸不赞同地看向墨逸辰,“怎么会用不上啊,逸辰哥哥,你对自己要有信心,你长得这么好看,还这么照顾人,日后定会遇到一个你喜欢,也喜欢你的姑娘的,那到时候这镯子不就用上了嘛。”

“还有,我给你说啊,女孩子最喜欢这种首饰了,以后你要是遇到心仪的姑娘,多送她首饰,定能讨她欢心的,你相信我肯定没错。”

温阮也是操碎了心了,就怕他到时候讨不上媳妇,岂不是白瞎长了这么张脸了,那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你也喜欢首饰吗?”墨逸辰似是想到什么,若有所思地问道。

“那当然了啊,谁不喜欢漂亮又值钱的东西啊。”温阮理所当然地回道。

漂亮还要又值钱?墨逸辰似是抓住了重点,所以这小丫头值钱才会说自己喜欢金子吧。

“给你,这翡翠玉镯一看便是好东西,快收着啊。”温阮又把玉镯往墨逸辰面前递了递,“我敢保证,日后你心仪的姑娘收到,定会欢喜的。”

墨逸辰笑了笑,也没有与温阮多做争辩,似是顺着她说道:“好,那阮阮你便先替我收着,待日后真有这么一个人,我再去找你要,好不好?”

温阮想了想,说道:“好吧,那我便先替你收着吧,记得到时候一定要找我要,千万不要不好意思,这是你的东西,我只是代管哦。”

墨逸辰轻笑着应了下来,温阮这才把翡翠玉镯收回了怀里,小心翼翼的,就生怕给弄坏了,哎,没办法,这么贵重的东西,感觉赔不起啊,温阮想。

*

马车很快来到了城门口,就在排队进城门的空隙,温阮百无聊赖,趴在窗边往外瞧,突然发现前方有一紫衣男子牵着马,在排队的人群中煞是抢眼。

温阮下意识“咦”了一声,墨逸辰闻声看了过来,“怎么了?”

“逸辰哥哥,你看那个人好奇怪啊,通身的气度一看便不凡,举止投足之间贵气十足,一看便知非富即贵,可是,你瞧他的穿着及所佩戴的配饰又都极为普通,按理说不应该啊。”温阮指着那紫衣男子说道。

以温阮对世家大族子弟的了解,他们都颇为在意自己的身份,一贯的吃穿用度都讲究与自己的身份匹配,生怕辱没了自身的尊贵似的,所以,温阮才会觉得这紫衣男子有些奇怪,似乎丝毫不拘泥于这些世家大族间约定习俗的规矩。

墨逸辰顺着温阮指的方向看过去,显然有些意外,“那是安王,当前皇上的亲兄弟。”

“是那个至今尚未成亲的安王?”温阮扭过头,看向墨逸辰。

墨逸辰点了点头,说道:“嗯,是他。”

要说这安王也算是这京都府一传奇人物了,行为放荡不羁,常常不按常理出牌,虽贵为王爷,却偏偏爱四处游历,行为举止也颇有些江湖中人的不拘小节,若那人是安王,他这身穿着,温阮倒也不觉得奇怪了。

说起这安王,还要从他的生母说起,安王生母是先皇的宠妃,西楚国的公主,据说长相极为妖艳魅惑,能歌善舞,颇得先皇喜爱,一度后宫专房独宠,风光无人能及,后来生了安王,更是子凭母贵,安王自幼便极得先皇宠爱。

安王命运的转折点,发生在他十三岁那年,因长相酷似生母的安王,甚至一度被被先皇议储,可是不久,满京都府便传遍了安王有龙阳之好的传闻。

于是,先皇天子一怒,下令彻查造谣者,但奇怪的是,此事最后却不了了之,先皇草草封了他安王之位,自此之后绝口不提立储之事。

要知道有龙阳之好的皇子怎么能登上皇位,就算先皇再宠爱安王的母妃,亦不会拿社稷江山开玩笑,所以,先皇此举似乎也坐实了安王有龙阳之好的事情。

但后来也正是因为安王这一传闻,才让他在夺嫡之争中完全置身事外,也是当年唯一一位全身而退的皇子,毕竟,没有谁会费精力对付一个根本没机会登上皇位的人。

在当今皇上登位后,安王便离开了京都府,开始四处游历,每隔上几年才会回京都府一趟,而且,他至今未成婚,安王府的后宅也犹如摆设,至今都没有迎来它的女主人。

有传言说,见过安王在游历期间,身边一直有一男子伴随左右,此男子便是安王所爱之人,只是在京都府,这种感情毕竟不为世俗所容,所以,安王不愿委屈心爱之人,便带着他结伴游历于各国之间,相伴左右。

想到这,温阮顿时来了兴趣,不禁再次打量起了安王,她不是古人,对这种事情接受度颇为良好,不是有句话叫做,同性才是真爱,异性都是为了传宗接代嘛,虽然后半句她抱着中立的观点,但前半句还是颇为赞同的。

还真别说,这安王确实长了一副好皮囊,不知为何,她温阮总觉得这安王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具体是什么,她却又一时说不上来。

不都说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嘛,也许好看的人,长得都差不多吧,看着安王渐渐走远的身影,温阮想。

马车很快过了城门,进入了繁华的街道,在路过京都府有名的糕点铺子时,温阮让车夫停了下来,昨日她答应了瑞瑞小团子给他带这家铺子的糕点,所以,现在正好顺便给买了。

不知为何,这家糕点铺子门前竟有一滩水渍,温阮若跳下来怕是要溅到一身水,所以,墨逸辰下去后,便径直朝着温阮伸出了双臂,示意要抱她下来。

温阮倒也没多想,她本就年纪小,自是没这么避讳,于是便直接让墨逸辰把她抱下了马车,然后,两人走进了糕点铺子。

其实,这一幕在旁人看来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毕竟两人年岁差了这么多,旁人看到了,也只会觉得是哪家兄长带着幼妹出门,定是不会多想的。

只是,这一幕却偏偏落入了有心之人的眼中,那自然就是另一番解读了。

而此时糕点铺子对面的酒楼里,程嫣然和一妙龄女子正在二楼的雅间,而她们的视线所及之处,正是糕点铺子的门口,所以,刚刚墨逸辰抱温阮下马车的这一幕,也被她们尽收眼底。

而这妙龄女子,正是当朝的七公主,赵思思。

“你确定墨世子是为了这小丫头,拒绝了父皇的赐婚?”赵思思半信半疑,不是她不相信程嫣然,而是温阮年纪太小了,说墨逸辰喜欢这么个黄毛小丫头,她确实很难相信。

程嫣然面上仍是那副温婉的样子,心里却在快速盘算着,如何才能说服赵思思主动对温阮出手,毕竟,以她对着这位七公主的了解,可不是什么善茬,要么不出手,要么一出手,必是死手!

“此事嫣然自是不会欺瞒公主,当日宫宴之上有许多人,公主回宫后只要稍加打听相信就能查出来。”程嫣然说道。

七公主今日才刚赶回来,她连宫都没回,便着人把程嫣然约到了这酒楼,可见她确实对此事迫不及待。

“嫣然之前也在考虑,要不要传信给公主,毕竟温阮这小丫头年纪真的太小了,应该只是墨世子用来做挡箭牌的,可是,我私下里偶然碰见过几次两人,墨世子待着小丫头态度确实非同寻常。就像刚刚那种情况,看两人的熟稔程度,怕已不是第一次了吧,其实,若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相信一贯孤傲冷漠的墨世子,竟还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程嫣然边说,边暗暗地观察着赵思思的变化,果然如她所料,这位七公主怕是在心里暗暗嫉恨上了温阮了吧。

别说是赵思思了,就是她刚刚看到那一幕,心里也是恨得不行,毕竟,所爱之人温柔的一面,谁不想要只属于自己啊,即使对方是个黄毛丫头也不行。

“还有一句话,嫣然不知当讲不当讲。”程嫣然决定再给这把火上浇点油。

赵思思瞥了程嫣然一眼,道:“有什么你尽管说就是。”

与程嫣然相交多年,赵思思自是对她有所了解的,说白了,程嫣然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所以,收到程嫣然的信件后,她自是先派人回来查探了一番,果然如她所料,程嫣然与温宁侯府这个小丫头有些过节。

可是,不管程嫣然是何种目的,在这件事上,两人也算是各取所需,若不是程嫣然写信给她,此事她怕是还被蒙在鼓里呢。

“公主,首先,不管这丫头是不是墨世子的挡箭牌,但您不能否认的事,只要她顶着这世子妃的头衔一日,那公主与墨世子之间便没有可能,难道公主想要为平妻不成?”程嫣然道。

让她堂堂夏祁朝的七公主给人做平妻?这绝对不可能!

闻言,赵思思眼里划过一抹狠毒,这镇国公府世子妃的位子只能是她的,谁也休想抢去,而温宁侯府这小丫头要怪,就只能怪她不该挡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