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温阮在小厮的引路下, 兜兜转转在书院绕了一圈后,来到一幽静处。

围墙后庭院中,小桥流水与阁楼相应, 待走进后会发现, 阁楼高高的匾额上,正是用楷书写着的三个大字—学渊阁。

小厮把温阮带到院中, 指着阁楼的方向,告诉她薛太傅在那里等她,然后便径自退了下去。

温阮一人穿过走廊, 待走进阁中,她才发现这竟是一栋藏书累累的书阁, 屋内布置较为简单,处处透露着古朴的书香气, 让人不由地想放轻了步伐,生怕惊着这阁内读书的人。

屋子有点大,一眼望去,入目的皆是一排排的书,根本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温阮刚想试探性唤一声,可一抬头却看到墙上挂着‘禁止喧哗’的木牌,到嘴边的话, 只能又硬生生被她咽了下去。

这是闹哪样啊, 难道薛太傅是童心未泯, 竟还和她玩起了幼稚的捉迷藏?温阮不禁恶趣味地想。

无法,温阮只能迈着小短腿,试探性地往里面走了走,一转弯, 正好见前方书架前有一背影,坐在木椅上,远远瞧着,似是位少年在看书。

温阮想了片刻,决定还是向前叨扰一下,问个路,不然,她是真的没有信心能够找到薛太傅。

温阮怕弄得动静太大,会略显的没礼貌些,遂蹑手蹑脚地走向前,待几步之遥的距离时,她才算看清容貌。

一袭白衣着身,斯文清秀,仪表堂堂,是位俊逸俏公子,只是,他的眉宇间似是有些忧郁,不知被书中内容所扰,还是本身便是为忧郁少年郎。

视线向下移去,温阮一怔,她此时才注意到,原来这位少年坐的并不是木椅,而是一把木质的轮椅。她下意识地向他的腿看去,只是在长袍的完美遮掩下,她未看出丝毫异样。

许是温阮的目光过于炙热,正在看书的少年似是略有察觉,抬头向她看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温阮有点尴尬,像是偷窥被人抓包了一般。

“那个,不好意思,叨扰一下,我想同你问点事。”温阮开口时,声音便下意识低了几分。

对于温阮的突然出现,白衣少年先是有些意外,但随后还是温和地问道:“姑娘但问无妨。”

姑娘?温阮一怔,来到这里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含情脉脉地回一声“公子”?

额……还是算了吧,有点恶寒,这话本子里的桥段,她还是不太适合,主要是这位少年这般姿态优雅,若她当真这般称呼,总感觉是辱没了他。

“请问你知道薛太傅在哪里吗?刚刚有个小厮把带过来,说是薛太傅在这边等我,可是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温阮眨了眨眼,问道。

白衣少年浅笑着回道:“你怕是走错地方了,若我没料错的话,薛太傅应该在隔壁的雅室,就是这书阁旁边那间。”

温柔似是刻在了少年的骨子里,举手投足、只言片语间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温阮曾听说过,这世界有两种最极致的温柔,一是被命运善待的宠儿,骨子里自然而然长出来的温柔,而第二种便是,千刀万剐后仍把温柔刻进了骨血里的人。

想到这里,温阮不禁看向少年的双腿,但愿不是他不是第二种。

许是在温阮肆无忌惮的目光打量下略有些不自在,白衣少年神情有些微怔,道:“是有什么不妥吗?“

温阮闻言,愣了一下,忙回道:“没有,没有,我这就去隔壁找找看,那个,多谢了。”

白衣少年嘴角微微含着丝笑意,微一颔首,便没再说话。

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温阮有些歉意地看了眼白衣少年,欠身行了一礼后,才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的位置,温阮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白衣少年似是重新与阁中书籍融为一体,成了一道难得的风景。

按照白衣少年的提示,温阮走出阁楼后,很快找到了隔壁的那间雅室,推开竹门进去后,一眼便看到正在低眉沏茶的薛太傅。

听到门口的动静,薛太傅抬头望去,看到温阮后,笑着说道:“小丫头,你真是姗姗来迟,可是让老夫好等啊。”

闻言,温阮毫不犹豫地甩锅,“太傅,你那小厮有点不靠谱啊,这把我带到院里便不管不顾了,我差点迷路了呢。”

话落,温阮便毫不客气地坐到了薛太傅的对面,双手托腮,盯着他正在沏着的茶垂涎欲滴,其企图不言而喻。

薛太傅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把刚沏完茶的杯盏递到了温阮面前,“小丫头吗,来尝尝老夫这沏茶的手艺吧。”

温阮倒还真不客气,笑眯眯地接过茶盏,道:“那就多谢太傅了,正好我这会口渴着呢。”

一盏茶喝完,温阮也没尝出这究竟是什么茶,但有一点无疑,那就是确实解了渴,“太傅,您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不会真的就是为了请我喝杯茶吧?”

“没良心的小丫头,当日离开齐林县城时,还说要上门拜访,轩轩在家里都闹了好几日了,还说你是不是把他给忘了。”薛太傅道。

温阮一听,觉得自己无辜极了,忙辩解:“我哪有,前段时间我一回到京都府,便想着去上门拜访呢,可谁知,这上门送拜贴的人却说,你们府上的人说你们还未探亲回来,不信您可以回府问问,可别想冤我啊。”

薛太傅当然知道这事,就是故意逗一逗这小丫头,他也是今日恰巧来到书院,便临时起意,想要见一见这丫头的。

“怎么样,在这书院待的可还习惯?进学这些日子可否有长进?”薛太傅问道。

天哪,这太傅不会又要检查人默书了吧?手里的茶顿时觉得不香了!

“太傅您知道的,我也是这几日才入的学,那个,长进什么的,暂时还谈不上吧。”温阮职业假笑。

薛太傅怎会没看出这丫头心中所想,遂瞪了她一眼,说道:“放心,我今日让你过来,不是检查你课业的。”

闻言,温阮如释重负,只要不检查课业、不默书,其他都好办。

“想必你祖父同你讲过了吧,你进书院后,拜在我的门下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薛太傅问道。

温阮点了点头,前两日她祖父同她说过此事,她也思量一下,虽说她不喜欢默书、练字,对琴棋书画也没多大的兴趣,但温阮心里也明白,这些事情她总归不能躲一辈子,平日里家里人宠着她,她耍耍无赖大家也便都轻拿轻放,但她若是日后她再年长些,难道还要在外落个不学无术、无才无德的名声?

虽说旁人怎么想、怎么说温阮根本不会在意,但她却不愿意看到她的家人们将来会因为她而被人诟病,被各大世家背地里嘲笑,所以,有些事情即便不喜欢,为了守护他们,她也愿意去做。

而薛太傅的确是很好的择决,他老人家学富五车、阅历丰富,在很多事情上见解独到,经过上次短暂的接触,温阮也很喜欢这个虽有点古板严厉,但绝不迂腐的小老头。

“学生温阮,拜见老师。”温阮起身,作揖行了一拜师礼。

见状,薛太傅先是一愣,随后捋着胡子大笑道:“你这丫头,倒是爽快,直接便行了拜师礼,好,老夫喜欢,今日这一礼后,你便算是正式拜于我门下了,日后万不可再这般懒散了,听到没?”

上次齐林县城一见,薛太傅便是真的很喜欢温阮,按理说,这些年他已经鲜少收学生了,平日里也只是在书院偶尔上几次课,世家大族里也不乏想把家中子弟送到他门下的,但统统被他拒绝了,没想到这小丫头这么入他眼缘,在他看来,这小丫头机灵聪慧,性格更是豁达开朗。

“学生谨遵老师教导,日后定会头悬梁锥刺股,发愤图强,定会不辱师门的!”温阮脸上一本正经,但说出的话却明显是在故意搞怪。

薛太傅忍不住扶额,他似乎看到日后被温阮气到跳脚的样子了,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自己上赶着认的学生,也只能咬牙慢慢教导了。

温阮又呆了一会,估摸着要到上课的时辰差了,薛太傅起身把温阮送到了门口,招来了小厮送她回学舍。

路过阁楼门口时,刚刚遇到的白衣少年恰巧正被人推着轮椅出来,温阮朝着他挥了挥手,笑着打招呼道:“你好呀,咱们还挺有缘,又碰到了呢。”

白衣少年似是没料到温阮会这般自来熟,愣了一下,浅笑道:“你这是要走了?”

“嗯嗯,要回去上课了,下次见哦。”温阮言笑晏晏冲着白衣少年又挥了挥手,然后跟在小厮身后,蹦蹦跳跳地出了院子。

白衣少年看着温阮离开的方向,轻笑了声,这小姑娘颇为活泼了些。

“这丫头还是这般没规矩,蹦蹦跳跳成何体统,下次定要好好训诫她一番才是。”薛太傅从旁边走到了白衣少年身边,虽然嘴里这般说着,但眼底的笑意却还是出卖了他。

“老师。”白衣少年作揖行礼。

薛太傅轻“嗯”了声,看向白衣少年说道:“萧泽,你今日怎么突然来为师这里了?”

这位白衣少年,名萧泽,也是薛太傅门下的学生,算起来,是温阮的师兄。

“学生今日过来,是为找几本典籍。”萧泽回道。

薛太傅微微颔首,倒也没再追问,而是说道:“那正好,既然来了,便陪为师下一局棋吧。”

萧泽应了声“是”,便让小厮推着轮椅,跟在薛太傅的身后,进了旁边的雅室。

棋盘前,师徒两人迎面而坐,执棋对弈。

“老师,刚刚那位来找您的小姑娘,是您家里的晚辈吗?”萧泽拿起一枚棋子,思褚片刻,落了子后,问道。

薛太傅执起一子,利落放在棋盘上,“哦,那是你师妹,温阮,下次有机会,再介绍你们师兄妹认识。”

师妹?萧泽颇为意外抬眸看了薛太傅一眼,“老师什么又收了一名学生,学生好像并未听到什么风声?”

说起来,这也不能怪萧泽好奇,主要是薛太傅自五年前把他收到门下后,便没再松口收过学生了,各府不少人都在盯着呢,按理说他若是再收学生,应是有些风声传出来才是。

“刚刚才收的,现在除了你之外,应该还没有旁人知道。”薛太傅说道。

萧泽:“……”

似是想到什么,薛太傅说道:“哦,对了,我记得你姐姐嫁进了温宁侯府吧,巧了,这个小丫头是你姐姐的小姑子,你应该也听说过她吧。”

萧泽神情微愣,他当然听过了,只是显然没料到今日见到的这个小姑娘,竟然就是她姐姐常常挂在嘴边的那个小姑子。

薛太傅顿了一下,说道:“这小丫头是鬼手神医的徒弟,医术不错,有机会的话,你的腿可以让他瞧瞧,说不定会有转机。”

萧泽默默地愣了下,回道:“有劳老师费心,只是我这腿疾是天生的,看过的大夫都说药石无医,学生已经不抱希望了,索性……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