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墨逸辰也明白,宫中行事必须谨慎,赵卓煜此等安排已是很妥善了, 毕竟在这后宫中, 太后出手,远比他们冒然行事稳妥的多。
其实, 当朝太后,并非元帝的生母,自也不是太子的亲祖母。
太后虽平日里看着慈眉善目, 但膝下无子的她,却能从上任杀机重重的夺嫡之乱中胜出, 扶持了当今皇上登基为帝,而自己也稳居太后宝座多年, 可见无论是手腕,还是胆识,此人都十分不简单。
而近些年,太后看起来久居深宫,一心礼佛, 但却对宫里的大事小事了然于心,就连在前朝中也有不小的影响力。
当年,赵卓煜生母元后病逝时, 赵卓煜年仅五岁, 已身居太子之位, 而在险象环生的后宫之中,豺狼环绕,太子之所以能安然无恙地长至成年,这其中自是少不了太后暗中的帮扶和庇护。
不过, 非亲非故的,若说太后为何会帮太子,这还要从太后膝下的独女静安公主说起。
当年静安公主下嫁给了兵部侍郎陈家次子,婚后他们夫妻则长居公主府,且膝下有一独女。
十二年前,当年夺嫡失败的祁王,时隔多年突然反扑,当时京都府陷入一片混乱,而反贼见大势已去,趁机用火油烧了公主府,以此来报复太后。
而当众人反应过来时,已为时晚矣,火势太大,短时间之内根本无法扑灭火救人,是温宁侯府老侯爷带人冒险救出了静安公主的独女,永宁郡主。
毫无意外,一场大火,静安公主及驸马葬身火海,仅留下年仅两岁的幼女永宁郡主,太后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夜之间苍老了数十岁。
不过,想到女儿仅有的骨血,太后重新振作了起来,把永宁郡主接到慈宁宫,亲自抚养,因此,太后也感念了温宁侯府这份人情。
所以,元后病逝后,老侯爷以此人情恳求太后庇护赵卓煜至成年,太后同意了。
但因为太后非元帝的生母,而太子又是夏祁朝的储君,太后为了避嫌,只同意了暗中庇护赵卓煜,关键时刻以保他性命无虞,但宫中那些子磨难,怕是还需要赵卓煜自己抗下来。
老侯爷也深知太子乃储君,已身处在这个位置上,显然没有了退路,若是完全把他庇护的不谙世事,反倒不是好事,必是要经历些苦难,才能保证来日不被其他左右。
太后言出必行,果真庇护赵卓煜至成年,但这些年来,太后与赵卓煜之间并无太多交集,更不用谈什么祖孙之情,说到底,更多的则是各取所需罢了。
所以,此次太后答应赵卓煜出手帮温阮,墨逸辰还是有些意外的。
赵卓煜自是看出墨逸辰的疑惑,遂出口解释道:“前些日子,我得到消息,兵部尚书的大夫人想为她的侄儿求娶永宁郡主,但他们怕太后不同意,遂企图在永宁郡主回府探望陈老夫人时,对其下药,想来个生米煮成熟饭。”
“我把这个消息传给了太后,帮永宁郡主避过这一难,也算是卖了太后一个人情。”
永宁郡主对于太后来说有多重要,相信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赵卓煜此举确实让太后欠了他一个大人情,连太后自己都以为,赵卓煜会把此人情用在日后夺嫡的关键时刻,只是万万没有料到,他会把这个人情用在此时。
墨逸辰自是也想到了这一点,狐疑地看向赵卓煜。
赵卓煜侧了个身,似笑非笑地说道:“别这样看我,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但温宁侯府对我而言,却是我另一个家,它同这冰冷冷的皇宫不一样,那里有我的家人,有比皇位更值得我守护的亲人。”
这些年,外祖父和舅舅们为了他殚精竭虑,却从未像其他皇子的外家那般,企图从他身上获取什么好处,而他们只是单纯地想护他周全而已。
如若说,在这条血淋淋的夺嫡之路上,他必须要变得冷酷无情,那温宁侯府,便是他仅存的那丝温情。
“行了,说说你吧,你当真要应下与我表妹的婚事?”赵卓煜问道。
墨逸辰沉默了一瞬,回道:“这是目前最好的法子了,我同阮阮已经说好,婚事暂时先不解除,等过几年再说,反正我又不急着成家。”
赵卓煜笑了笑,说道:“你可真够可以的,这么大的事你同我表妹说好了有什么用,别忘了,她可才只有六岁啊,两府里的长辈,难道你不应该有所交代吗?”
墨逸辰道:“今日宫宴后,我会亲自去温宁侯府解释。”
赵卓煜耸耸肩,不置与否,“那我劝你,还是好自为之吧,据我所知,我外祖父家里可是十分宝贝这个表妹的,用人家的宝贝给你做挡箭牌,就要做好被刁难的准备。”
这一点,墨逸辰自是知道的,这也是他为什么非要在今日宫宴之后再去登温宁侯府门的原因,说到底是有些先斩后奏的意思,待过今日,只要在元帝面前以两人的婚约为借口,推了七公主的赐婚,以后怎么都好说。
“那太子呢?你这也成年了,太子妃的人选可有定下?”墨逸辰抿了口茶,问道。
赵卓煜嘴角划过一丝讥笑,“怕是我的好父皇,这会也在苦恼该给我选哪家的女儿做太子妃吧。”
门第高了,怕给他增加助力,门第低了,又怕人取笑,也是够为难的啊。
说起元帝,赵卓煜眼底划过一丝冷然,他这位父皇啊,生性多疑,善猜忌,不过,说绝情也是真的绝情,为了维护自己的皇权,不惜亲手捧起了五皇子,与他这个太子鹬蚌相争,他老人家渔翁得利。
而后宫之中则是扶持了程贵妃,想让她能与淑妃相较量,更是企图用程家擅长制毒的庶女,以此来威慑朝堂上的各方势力。
说起来,元帝为了那把龙椅能坐的稳固些,确实是煞费苦心啊。
不过,他应该怎么都没料到,他亲手培养的两颗棋子,竟然联手了,赵卓煜倒还真是想看看,他的好父皇知道真相后的反应。
只是,赵卓煜突然想到什么,看向墨逸辰问道:“你在临河县城中毒之事,可还有眉目?”
墨逸辰虽不解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如实回道:“下手之人应是东临四皇子,至于制毒之人尚且不知,怎么,太子是有什么发现吗?”
“倒是有些发现,只是还有些疑点尚未查清楚,待我查清后再告诉你。”赵卓煜回道。
此事怕是和程家背后那位真正的主子有关,至于真相如何,他还需再查一查。
说起来也是可笑,当初他得知程贵妃和淑妃联手之事后,按着这条线索查下去,竟发现程家背后的主子另有其人,也就是说他的好父皇竟然沦为别人手中的棋子了。
赵卓煜真的怀疑,当年若不是太后膝下无子,且当时后宫之中无生母庇佑的皇子就元帝一人,怕是轮不到他坐上这皇位吧。
墨逸辰微微颔首,也没再追问此事,“那太子以后有何打算?”
赵卓煜嘴角微微勾起,眼底划过一丝精光,“既然父皇希望我与五弟鹬蚌相争,我偏不如他所愿,若是我反其道而为之,以后让五弟在朝中一家独大又将如何呢?”
当然,赵卓煜也不会真的什么都不做,毕竟,身处在这个位置,不争便意味着自取灭亡。
不过,其实这些年能笼络的大臣早已笼络,此后若再要扩张,只是把势力从明处转为暗处罢了,有时候看似退了一步,其实却是进了好多步。
而所谓的让五皇子在朝中一家独大,也只是虚假繁荣而已,待他的势力拓展到一定程度时,怕是他的好父皇自己便会动手,折掉他五弟的羽翼了。
“前几日我去礼部查看祭祀之事,发现祖宗宗庙好久没修整了,过几日我会亲自请旨,去监督修建宗庙。”赵卓煜悠悠地说道。
墨逸辰一愣,只是他略一迟疑,便清楚了赵卓煜的打算。
太子之位事关夏祁朝的根基稳定,只要赵卓煜不行将差错,储君之位便不会动摇,毕竟除了五皇子外,其他几位皇子也日益长大,元帝不傻,只要赵卓煜对他没有威胁,他不会傻到去动国之根基,届时内忧外患,才是真正威胁到他屁股下的那把龙椅了。
“时辰不早了,你还是早些从我这东宫溜出去吧,免得被有心之人看到,把你们镇国公府归为太子一党。”赵卓煜笑着说道。
墨逸辰和赵卓煜自幼相识,在梓鹿书院进学时,两人便比旁人合得来些,有一段时间几乎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而那时,镇国公担心他早早被牵扯到皇储之争漩涡中,这才将年仅八岁的墨逸辰带去边关。
可是,时间和距离似乎并未阻断两人的交情,当墨逸辰重新回到京都府后,两人关系依然很好,只是,从明面上转为了私下里。
墨逸辰倒是无所谓的耸耸肩,“反正今日过后,镇国公府会不会被人归为太子一党我不是很清楚,但我怕是躲不掉了。”
届时,他成了温宁侯府的女婿了,自然是想躲也躲不掉。
*
而温阮这边,跟着宫女们很快便来到了程贵妃的钟粹宫。
钟粹宫主殿,一位穿着华丽的女子坐在主位上,而她侧首的位置,却有一个十二三岁的青衣小姑娘,这小姑娘表面看着温柔娴静,但细看便会发现,她那双眼睛里有着不符合她年龄的阴翳。
“臣女温阮拜见贵妃娘娘。”温阮微微福身行礼。
在温阮暗暗打量两人时,程贵妃和那位少女也在打量她,不过,在看到温阮头上顶着两个小揪揪,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时,程贵妃有些怀疑,这难道就是程嫣雯所说的,温家那个厉害小丫头?
“听雯儿说,是你这小丫头逼她吃下的毒药?还有,她脸上的伤也是你所为?”程贵妃语气颇为不善,听起来甚是咄咄逼人。
温阮抬头看向程贵妃,一脸茫然,“贵妃娘娘,雯儿是谁呀?不是说齐思思要见我嘛。”
程贵妃虽没让温阮起身,但温阮知道她是故意为难,于是便趁着回话的功夫,自己站起身了来。
“大胆!娘娘并未让你起身,你擅自起身便是大不敬之罪。”程贵妃身旁的宫女冲着温阮呵斥道。
温阮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地看向那名宫女,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看向程贵妃,掷地有声地说道:“贵妃娘娘,这个宫女她想要害您!”
程贵妃先是一惊,狐疑地看了宫女一眼,不过她也很快反应过来,这名宫女是自己的贴身宫女,应是没有害自己的理由。
那名宫女也吓得一激灵,忙跪下叫冤,“娘娘,奴婢冤枉。”
“哦?既然温宁侯府的小姐说这名宫女要害本宫,那便要拿出证据来,否则,欺瞒之罪亦是大罪。”程贵妃沉声道。
温阮心里冷笑一声,果然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不过,扮猪吃老虎了解一下!
“娘娘,臣女没有骗你哦,臣女进宫前,教我规矩的嬷嬷同我说过,说宫里的娘娘都是和善之人,行礼后便会让人起身的,当然了,那些不让起身的大多都是在刁难人呢,我瞧着贵妃娘娘慈眉善目,自是不会刁难人的,便觉得是娘娘您忘了呢。”
“但臣女一想,自是不能因为臣女让娘娘担上这样的名声,这才自己起身的呢,可这宫女却说是您故意不让我起身的,那岂不是害您担上这刁难人的罪名嘛。”
说完,温阮小心翼翼地看向程贵妃:“贵妃娘娘,是臣女猜错了吗?”
程贵妃一噎,顿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此时旁边的青衣少女轻咳了一声,给程贵妃使了个眼色,程贵妃才恍然回过神来,差点被这丫头带跑偏了,时间紧迫,还是正事要紧。
“没错,是本宫忘记了。”程贵妃避重就轻地说道,“还有,本宫刚刚说的雯儿便是齐思思的娘,你现在可以回答本宫的问题了吧。”
温阮故作恍然大悟状,“哦,娘娘您说的是程姨娘啊。”
“可是,什么毒药啊,师父只教过我怎么识别草药,没有教过我毒药啊。”温阮一脸茫然地看向程贵妃。
这贵妃怕是个傻的吧,这种事情她怎么可能承认啊,温阮视线不自觉地移到了她胸前,额,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胸大无脑?
“还有,那个程姨娘脸上的伤不是我小姑父用鞭子打的嘛,奇怪,娘娘怎么说是臣女打的,明明臣女连鞭子都甩不起来呢。”说罢,温阮还低头瞅了眼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意思不言而喻。
反正温阮就是笃定了,她们并不敢明着对她怎么样。
至于理由嘛,进宫前墨逸辰派人来说,她在临河县城治疗瘟疫之事,元帝已经知晓,估计会在宴会上对她嘉奖,那也就是意味着,她是今日宴会上的主角之一,是有功之人,所以,她才敢这么笃定程贵妃至少在宴会之前,不敢明着对她做些什么。
至于来阴的嘛,无非就是用毒呗,不好意思,术业有专攻,医毒这一块是她的老本行,更不带怕的好嘛。
再说了,她那素未谋面的太子表哥,昨日可是传过话的,说宫里已安排妥当,让他们放心,所以温阮猜测,此时,怕是救兵已经在路上了。
的确如温阮所料,程贵妃此行只为试探,并不打算做些什么。
她们本来想着温阮即便再聪慧,但也只是个六岁的小丫头,吓唬一下,怕是什么都能问出来了,这才费劲周折,把她带到钟粹宫,可谁知这问了半天,竟一点有用的也没有。
“听说你自幼在鬼手神医身边长大,怕也是知晓医理的吧,正好,本宫乏了,去偏殿休息一下,我这侄女略懂些岐黄之术,你们聊聊,说不定会很投缘。”
程贵妃的侄女?还懂歧黄之术?那这位青衣少女,岂不就是书中的女主程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