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昆宁

她念到我的名字时,语气明显重了几分。我看得分明,她的眼中,满是恨意怒意。

林放、师父和一干将士起身,走到厅前空地,朝公主跪下。我一动不动,我身旁霍扬也一动不动,连带身后罗武虽然不明所以,却也只是站在原地。

要我,朝她下跪?

我看向公主,她清丽的脸上一双美目似在喷火,嫉妒怨恨毫不遮掩。此时,脸上更添了几分轻蔑厌恶神色,双手捧着圣旨看着我。

静静的咄咄逼人。

我环顾四周,除了我们三人,所有官员,甚至连温宥都已跪下。

这个女子,得天独厚、万千宠爱于一身。她夺走了温宥,在我面前,□裸表明她断绝我与温宥感情的决心。

忽觉得有些异样,微微侧头,两道锐利的目光定定看着我。

林放。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我却明白他想说什么。我侧头,只见霍扬一脸不耐烦,罗武则有些茫然,一双眼就瞅着我和霍扬。

林放在说:你要他们,给你陪葬么?

“大胆!为何不跪!”有宦官尖细的喝斥着,公主眼中慢慢浮现得意神色。

我从矮几后走出,慢慢跪在林放身侧,听见身旁霍扬骂了声娘。

“本宫还以为战清泓有何不满呢?打算抗旨吗?”公主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我垂着头,却可以想象出她鄙夷的神色。

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我的右手。白皙的手上淡青的血脉似要破皮而出,忽然让我想到了死亡。

“区区寒门女子,哼!”公主冷笑道,宣读了圣旨的内容。

却是皇帝嘉奖,赏金赏地万千,但也削了我们几人的官职。封林放为威武盟主,大概是要他专心致志的做皇家在武林的代言人。

末了,林放双手接过圣旨,淡淡道:“草民谢恩。”

温宥的声音响起:“既然圣旨已宣,大家也乏了,今日便散了吧!”

我抬头,看见公主咬着嘴唇看着温宥,温宥却没看她,目光淡淡的看着前方。

曾几何时,温柔、英俊、胸怀大志英勇无畏的温宥,也开始有这样寡淡的神色?

我朝林放道:“盟主,仗打完了,我也不是将军了,我走了,我要退出武林。”

林放猛然回头看着我,与我相握的手瞬间紧箍。我微微使力便轻易挣脱。不待旁人言语或动作,我几个起落,奔出公主府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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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我推开屋门,屋内的炉火才让我感觉到自己一身清冷。小蓝正坐在灯下做女红,抬头见我,将刺绣胡乱塞到包袱里,面露欣喜:“小姐,我们现在可动身去找老爷夫人?”

我点点头:“小蓝,要你暂时跟六师弟分开,你真舍得?”

小蓝很有气势的拍拍胸膛:“小姐,我岂是重色轻友之辈!况且你不是说过,小别胜新婚呀!”

我是说过,当初离开建康时说过。

小蓝拿出一个信封,放到桌上:“小姐,走吧!”

我接过她手上一个包袱,披上黑色斗篷,转身出门。

夜极为清冷。积雪未化,上边只有我两个的脚印。我们从马厩牵出两匹骏马,踏入夜色中。

回到建康后,已收到爹娘的信,他们在扬州昆宁郡。其实这些日子,我愈发思念爹娘。踏入江湖这两年,无一日不是腥风血雨。如今我的双手已经沾满鲜血。

爹信中说:“你在外野了两年,该回战家了,真正接掌门主之位。”

其实我猜,他们是猜出了我的变故。

我二人行了数里路,已至建康城东郊。却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个鄙夷的声音道:“作师父的,竟然想扔下徒儿么?”

我和小蓝面面相觑,望着急急勒马停在我们面前的霍扬。

“霍扬,我要引退了,你还可以在武林干一番大事业。”我诚挚的道。

虽然夜色很黑,我还是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霍扬白了我一眼,道:“白痴。”见我们愣住,他不耐烦的道:“我记得我拜入的是战家门下,不是林家、夏侯家。”

“但是……”小蓝为难道,“老爷不喜欢你。”

霍扬看了小蓝一眼:“我也不喜欢他。”又看向我,“废话那么多,走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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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春天到了。

昆宁郡临海,此时冰雪初融、山峰尽绿,一派锦绣。爹索性在城中买下一间大宅,一副安居乐业的意思。

说让我回来行使门主之责,其实却无甚事。一个月来,整日与小蓝、霍扬窝在宅中,渡过寒冷冬日。

多日前,我已弃剑用刀。

这的确是段痛苦的经历,尤其陪练是霍扬这个武林刀谱榜排名前三的刀客。

刀不同,讲究凌厉和力量;剑讲究的则是速度和灵巧。刀的方向和力道对于我来说,比剑更难控制。

起初几日,我与霍扬在庭院中练刀,被欺负得够呛。霍扬表面一声不吭,行为却极为小人得志,在连胜我十招后,换单手使刀,再换左手使刀将我斗得趴在地上。

爹在一旁看了两天,没啥表示。过了七八日,却有战家门下一名洞主深夜求见,四十来岁的汉子,悄无声息的将背后的黑色包裹托上。

娘“咦”了声:“什么东西?”

爹拍拍娘的肩膀,看我一眼。

我走上前,接过包裹。黑色布巾无声滑落,露出一柄黑色的刀。刀鞘是黑色的,雕刻蛇纹花枝。沉甸甸的一把,我虽不懂刀,隔着刀柄,却能感觉到一股温热之气。

玦,是寒凉的。这柄刀却是微微的热。

“此刀,名为<帝流>。”送刀人沉声道。

刀应身出鞘,我浑身一震。刀身亮白,是最好的百炼钢所制。隐有暗红之色,似是血痕。

心中怎会为之一痛?帝流、帝流……

“此刀杀戮太重,原本以为你用不上的。”爹搀着娘起身,“好好用吧。这是二十年前天下第一刀客输给我的。”

我奇道:“他怎将刀都输给你了?”

爹脚步一顿,哼了一声道:“怎么?怀疑你爹的能力?”

我立刻会意,以爹年轻时大闹武林的风范和一直排不进武林前五的武艺,这刀的来历,必定隐藏了一段年少张扬阴谋诡计。

于是携了这刀,一脚踢开霍扬房门,将他拖起。

十个回合,我依然不出意料的完败。但直到我扬长而去,霍扬依然一副渴求模样望着我的刀。

甚爽!

练了数十日,依然斗不过霍扬,可这刀却更加得心应手起来。

一日在房中。

“小姐,这剑怎么办?”小蓝捧着玦,笑道,“不如卖掉?”

我端详着帝流,头也不抬的道:“放着吧,越放越值钱,好歹是上古名剑。”

小蓝依依不舍的放下,又道:“听说这一个月江东所有江湖门派,都到建康拜见林盟主。”

我点点头,迟早的事。江东本已大定,在朝廷正式表态撑腰后,加上林放威名赫赫,大小门派都再无迟疑和选择的余地。

“小姐,我们今后如何打算?”小蓝叹了口气,“过惯了腥风血雨的日子,这样好无聊!”

我忍不住挑眉看她:“腥风血雨?要这么说也是本小姐说好不好?”所以半夜醒来,有时还会看到倒下的尸体,看见满手鲜血。

“哐当——”

我们侧头看去,一向孤僻的霍扬竟然破门而入,抬眼看着我:“嗳!林放来了。”

“哐当——”尊贵无比的帝流被我失手掉在地上,霍扬双目瞬间瞪圆,闪身到我身旁,身手如电却依然没来得及接住,只是恨恨拾起帝流,狠狠瞪着我。

我一把抢回帝流,冲出房门,行出几步,停住,转身。

“阿扬,他来做什么?”

“不知——他与你爹在书房已谈了一个时辰。”霍扬打量我一番,“我说,你不换件衣服?”

我低头,看到自己一身大棉服——棉服是厨娘的,娘命人给她做了套新的,这套旧的舒适的大红色棉服,便被我拿来做蜗居之用。

而棉服之内,是亵衣。对了,方才是霍扬破门而入的。

我一脚将他踢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