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受伤

林放的眼睛瞬间瞪得大大的。我冲他笑了笑,他的脸色却很难看,嘴角那抹鲜血,在月光下湿腻刺眼。

周围人早已反应过来,顷刻将我围住。林放则被几个人拖着往密林深处跑去。我急了,挥动匕首想向他们逼近。

却被阻住。七八个人暴风骤雨般的攻了过来,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林放等人渐行渐远。

在我杀了五人后,却再也没有一点气力,匕首被一人内力震飞,我也被剩下三人围住,坐倒在地。

“哼!臭娘们儿!杀了我们这么多人!”

“她就是战清泓?长得真不赖!”

“妈的,好多天没摸女人了,先陪我们玩一把!”

三个人凑了上来。我喘着粗气道:“好,我也打不动了。你们谁先来?”

他们倒是一愣。其中一个大笑道:“不如一起?”

话音未落,我扣动了腰间的机关。淬毒的银针瞬间迸飞,那三人的身体瞬间僵直,面带不可置信的神色,缓缓倒了下去。

没想到我竟真有一日濒临死地,爹给的暗器派上了用处。

我抬头,前方森林一片迷蒙。林放,你在哪里?

地上的宝剑在月色下闪着沉魄的光,寒华如水——是林放遗失的玦。

我慢慢爬过去,拾起玦。剑柄透着浸骨的凉,跟林放的手一样。

我要去救他,我一定要去救他!我以剑支地,缓缓站起。肩头的伤口又迸出血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走了几步,只觉天旋地转。

不行,不能晕倒,还没有救到林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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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莹白,灯火通明。一条深黑的小河蜿蜒开去,四处是荼靡的丝竹之声、秀丽的雕栏画舫。是了,这是秦淮河呀!

河水不深,才及我腰间。我在冰凉的河水中缓缓行走。

“小姐,你走这么慢,姑爷可等不及了!”小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不见其人。

我不耐烦的道:“催什么催,他都没给我写信,我才不见他!”

不对,我明明在荆州的,怎么又回到了建康的秦淮?

再抬头,四处已是雾蒙蒙一片,河水似已隐匿。前方却是一处方桌,隐约可见一个清俊的身影在桌前看书。我凑过去:“盟主大人,看什么书呢?”

林放抬起头看,嘴角竟有一抹鲜血道:“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女人,总是受伤!”

“我不都是为了你的功业!你的理想!”我气鼓鼓的道,不由自主抬手抹去他的鲜血。

“贫嘴!”林放骂道,声音中却带了丝笑意。

我这才高兴起来,刚要说什么,却见林放忽然僵住,嘴里吐出的鲜血越来越多,缓缓向后倒去——

“林放!林放!”我呼喊着扑过去,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熟悉的溃乱感涌了上来,面前的书桌和林放都消失了,许许多多支离破碎的画面在眼前闪过、许多尖利的响声在耳边呼啸而过:落雁峰送别时上温宥绚烂跃腾的白色身姿、漫天呼啸的金色箭光、沈胭脂在我面前缓缓倒下、林放腹部被人狠狠击中朝我抬起惨白的脸……

“林放——”

我终于大喊出声。

睁开双眼。

一张明朗的俊脸出现在我头顶上方,挡住大半光线。他欢喜道:“你可终于醒了!”

我环顾四周,一间普通房间,我身上衣服已经换过,肩头的伤口有冰凉舒适的感觉——应当已经包扎妥帖了。不用说,是面前这人救了我。

可是……

“林放呢?你们救下他没有?”我急道。

他眼睛一暗:“我们昨晚赶到树林时,只见到你一个人躺在地上。”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刘光走了进来。

“战护法,你好些了吧?”刘光面露喜色,“大夫说你是旧伤口破了,失血过多,加上身体还虚……”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挣扎起身,刘恪面色一紧,按住我的胳膊:“你不能起身……”

“前日与你们分别后,我们就收到消息,杜增又围攻了沔阳城。我觉得不对,想追上你们,结果在那密林中,只找到你一个人……”刘光歉然道。

我轻轻挥开他的手,“扑通”一声在床边跪下。两人都诧异的望着我。

“求你们,救救林放——”我慢慢道,“哪怕是我这条命,也可以拿去。”

刘恪有些怔忪的望着我。刘光一扫以往大大咧咧的粗放神色,沉肃的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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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我打坐于房中,刘光临走前给我一瓶辽东疗伤灵药。辽东盛产奇珍,服了几粒下去,果然气血通畅,照这样的回复速度,大夫说我不出十日便可大好。

刘恪今日打扮得像个真正的燕人,扎了两个小辫,灰色的短衫笼裤,看着极其精神,甚至透着一丝稚嫩的野性。他双手端着我的“玦”,仔细端详:“果真好剑。你说这个剑,是一对,还有一只,对不对?”

“是!它叫珏。珏在剑器谱的排行,还在玦之前。”我心不在焉的道。

“噢?那珏在谁手上?”他颇感兴趣的问道。

我回过神,怔怔看着他,另一张与他神似的面容闪过脑海。胸中有些滞涩酸痛。

温宥,这个名字,竟似与我隔了很远很远。他深情而笃定的眉眼,我记得清清楚楚。他在落雁峰上使出的攻云剑法,如今让我想来,竟处处透着凄绝,不明缘由的凄绝。

兴许是,这些日子过于波折,让我胡思乱想罢!

“珏啊……”我道,“在我师兄手上。”

“噢!那改日去建康,一定要拜会他!”刘恪笑道。

我哈哈一笑:“以你们叔侄身份,拜会他只怕不妥。他可是朝廷命官,散骑常侍。”

“你师兄竟是朝廷中人。”刘恪想了想,“那……不如我们将他的剑偷出来一观?”

偷出来……好像我许久,都没有做这么肆意的事情了……忽然想到温宥脸上会闪现无可奈何的、不忍责怪的宠溺神色,我笑着点头:“好,一言为定!”

日头已经偏西。

我忍不住道:“阿恪,你觉得他们今日会回来么?”

刘恪瞪我一眼:“杜增的老巢岂是那么容易来回!为了帮你们,我叔叔这次可是掏了老底了!”

刘光和他不明数量的隐卫、以及我武昌分盟赶过来的数十人,在三天前就出发,追踪林放的下落。

而建康方面、扬州、江州、广州等地最精锐的力量,也在陆陆续续往荆州赶来。

自我和林放出道以来,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林放虽年纪轻轻,但这一年来,在江东武林声望已是如日中天。他若还活着倒罢,若是死了……

不!我深吸一口气。

他不能死。他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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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时,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哐当——”一声,门被推开,一个黑色劲装男子浑身是血冲进来。

“战护法,人——救回来了!”

刘恪一把扶住我:“莫急,我扶你过去!”

我倚在刘恪身上,朝那报信的男子道:“他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原本欲转身出门的男子脚步一顿,慢慢道:“他还活着。”

我胸中一滞。

边上的屋子里,站了数十人,大都全身浴血——可见他们经历过多么惨烈的战斗。见刘恪扶我进来,都点头致意。刘光站在床边,挥挥手,其他人都走出了屋子。

昏黄烛光下,床上躺着一个人,隐约可见他发丝凌乱。被单裹得紧紧的,上面有斑斑血污。

我心中一痛,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挣脱刘恪的手,扑了过去。

林放静静的躺在那里,脸色惨白得吓人。他双目紧闭,长眉微微蹙着。在他脸上,我极少见到这样痛苦的神情。可如今,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具死尸。

“原来劫持他的,不光是杜增的人,还有赵国威武堂。”刘光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威武堂……可能对你们嫉恨在心吧,我们赶到时,他已经晕迷。方才我手下的大夫已经给他看过,虽然伤得很重,但他们的人大约也不想真的弄死他,所以没伤到心肺和筋骨,你不用太过担心。”

“多谢……”我望着林放几乎透明的脸,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林放,你受了多大的苦?你总是冷冷清清高高在上的,现在怎么能不辩生死的躺在那里!我的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塞满了,拥挤得令人疼痛。我几乎不忍看他,可又似着了魔移不开目光。

“你在这儿看护吧,若是累了,边上有床。你也有伤在身,勿要强撑。”刘光道,“我们先走了。”

“我在这里陪她。”刘恪嚷道。

“胡闹!”

屋内安静了。刘恪大约是被刘光拖出去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长长的吸了口气,伸手,掀开被子的一角。

林放肩膀、胸膛□着,密布着交织着形状可怖的或青紫或暗红的伤痕,旧的伤口已经结痂,新的伤痕洒了一层密密的金创药。还有几处缠着绷带。

我只看了一眼,便放下了被子。

林放身体一直以来并不好。出任武林盟主以来,他每日也勤加苦练,比起以前被迫服食五石散时,已好了许多。可比起我们多年习武之人,又是真正的体弱。

他这样娇贵柔弱的人,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我对自己说,战清泓,你要赶快好起来,才可以替他报仇!

我擦了把眼泪,视线才重新清晰。重新凝视他的脸,白纸一样的脸上,还有许多血污、灰尘。大约刘光他们让人帮他换药,却没有帮他擦拭身体。

哪怕是在沔阳被围时,他无论一身白衣还是一身戎装,皆是风姿绰约。他从来没这样蓬头垢面过。醒来,必定会不悦吧?

我慢慢走到灶房,烧了锅热水,慢慢端到林放沉睡的房间。掀开被子一角,开始一点一点给他擦拭身体。

他棉被下的身子只着一条底裤,原本修长结实的腿上竟有几处焦黑的铁烙痕迹,腰间也有许多青紫,一双脚掌,竟然血肉模糊……

我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一点一点擦拭。

直到将他全身擦拭干净,我几乎已用尽全身力气。累极,困极,却睡不着。

我睁着眼,趴在他床边,怔怔看着他。看着他如雪的容颜,看着他微蹙的眉和苍白的嘴唇。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的眼睛肿涩生疼。

他的睫毛颤了颤。那轻微的一颤,却仿佛一阵凉风刮过,让我瞬间清醒,呼吸一滞。

他缓缓睁开眼。漆黑双眸仅有片刻的迷茫,立刻看着我。

他的目光似有黏力,我竟移不开自己的眼神!我怔怔看着他,一如他看着我。

我仿佛看到月光突然从阴暗厚重的云层中腾跃而出,照亮原本幽黑静深的秦淮河。而波光闪动的河面下,什么极蓬勃极绚烂的东西,要破河而出。

我从未在林放脸上,见过如此温柔的、悲喜交加的动容神色。顿时,我觉得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却又无从说起!

他慢慢的,朝我弯起嘴角。那是他一向的自信而高雅的笑容,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逸。

我凑近他的脸。我想要跟他说,我们都活下来了,太好了;想要跟他说,我非常担心你;想要跟他说,你受苦了……

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盯着他,他的目光让我心中大定。他还是我的盟主,微笑的、高高在上的看着我。有他在,什么都无需担忧!

良久,我单膝跪下,双手轻轻握住他的一只手。我垂着头,一字一句的道:“林放,我以生命起誓,穷我战清泓一生,都将忠心的追随你!杜增也好、赵王也好、皇帝也好,任何人想要伤你,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没有做声。

许久过后,他的手从我双手中慢慢抽离。

那冰凉的手,轻轻的抚上我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