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雪虽说来得又急又快,却也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不过一个上午,风也歇了,雪也停了,暖洋洋的日光再次洒落了下来,也温度都跟着升高了不少。
可陆沉与棠宁的纠结却并没有随着这场风雪的停止也跟着一并落下帷幕,相反就连先前几日相处攒下来的亲近温情也像是忽然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就这么戛然而止了。
一顿饭下来,棠宁没有说话,老旧的四方桌安静得叫陆沉着实有些不适应,他却根本不晓得到底该怎么开口才好。
眼看着饭菜都吃完了,现如今眼睛已经能看清楚不少东西的陆沉随着棠宁起身,刚想也帮帮她的忙,谁曾想棠宁根本就没给他出手的机会,手脚麻利地迅速将桌面收拾干净之后,就去了厨房。
徒留陆沉站在桌旁,微微垂下双眸,许久,嘴角才泛起一抹轻哂。
他还在心里兀自想得很美,为自己之前想要报复棠宁和不由自主为她所吸引难以抉择着,甚至还在考虑要不要接受已经和徐司年在一起整整五年的棠宁……
其实他也不想想,就算他现在开口愿意和棠宁重新在一起,她就真的愿意点头吗?
以相遇之后,棠宁对他和徐司年的双重标准,还有先前她在城北小院里亲口给他说的那些话,他就应该知道,现在根本就不是他愿不愿意,接不接受的问题,因为自始至终选择权都握在棠宁的手中。
只要她不肯点头,他就是想得再多也是白搭。
区别只在于在海城时的他心思不纯,虚情假意,一门心思地想要叫棠宁后悔曾经的选择,现在的他却是……
想到这里,陆沉的拳头下意识捏紧。
而在棠宁与陆沉看不到的地方,一帮鬼鬼祟祟的人在领头的一高一矮两个男人的带领下,悄悄摸进了大屿村来,并避开了村民的视线,偷偷往韩大婶家的院子里走来。
才刚在院子外的墙根处藏好,看到刚刚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棠宁,高个男人便顿时一脸惊喜地招呼蹲在他身旁百无聊赖,中等偏上的长相,硬生生叫硕大的眼袋,一片青黑之色的眼底给破坏殆尽的男人赶忙朝院子里看去。
待身旁的男人看到棠宁后,他这才压低了声音,“就是她,虎哥,怎么样?这样的货色不错吧?她跟她丈夫是前些日子意外从江里冲上来的,这么些天了也没什么人来寻过他们,肯定没什么来历。还有她那个丈夫就是个瞎子小白脸,连路都看不清,完全不足为惧。怎么样,虎哥,兄弟有意思吧?知道你好这一口,几乎一看到这样的绝色尤物,我就立刻去通知你了……”
而此时被高个男人称呼为虎哥的好色男人甫一看到棠宁,那真的是连眼都看直了,两颊潮红,呼吸越来越急促,什么时候连嘴上叼着的牙签掉了都感觉不到了。
“她……她……好啊,韩老五,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上道了?哈哈……”
因为心头欢喜,刚想纵声大笑的男人,注意到院子里的棠宁一听到这边的动静,就好奇地转头看了过来。
之前只是看个侧脸就觉得这美人美的仿佛天仙下凡,现在棠宁一张正脸正对着他们,迎面而来的美颜暴击,使得这帮蹲墙根的男人无一不倒吸一口凉气,甚至就连瘦高个两人也不例外。
待回过神来,瘦高个便立刻垂下了眼,迅速敛去了眼中怨毒不忿之色。
这贱人竟然敢伤他,既然她不乐意伺候他,那就让她去伺候李虎这么个色中饿鬼去吧,听说他在那种事上向来百无禁忌,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床上带,镇上的人都说他十有八九是有那方面的病,不然也不会好好的一个人,如今瘦得这般厉害。
而且他和癞痢两人在他那里欠了一笔不小的赌资,更被他带着手底下这群恶狗们打了不晓得多少回。
他特意不跟这李虎说那小娘皮手上有枪,就当是先收回点利息咯。
瘦高个在心里不无恶毒地这么想完之后,便继续一脸谄媚地朝身旁的虎哥看了过来。
“虎哥,那你看我和癞痢的帐……”
韩老五试探性地这么问道。
几乎同时,院子里的棠宁可能是因为没发现什么异样,端着手里的盆子就进了屋子,倒叫李虎心头顿时升起了一股怅然若失之感来,此时听见瘦高个的粗粝难听的公鸭嗓,顿时嫌弃且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这次的利息就给你们免了!”
竟然只是利息,韩老五心头的不忿之感更甚了,可很快这点怨愤就变成了浓浓的幸灾乐祸,应该说还好他之前没跟李虎这帮人说那女人手里有枪吗?
枪啊,晚上这帮人尤其是李虎不晓得命还剩不剩得下咯。
管他呢,两边都是他的仇人,拼死一个算一个。
心里头这么想着,韩老五脸上的笑容想得愈发讨好迎合了,“哎哎,谢谢虎哥,谢谢虎哥,那现在我和癞痢就先走了啊,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大屿村的人,这女人之前见过我们,要是被村长知道了,我和癞痢怕是大屿村也待不下去了……”
听着韩老五还在他耳旁不停卖着惨,心思已经完全被棠宁勾走了的李虎这回连话都没说了,只随意地一摆手。
韩老五顿时冲着身侧的韩癞痢一使眼色,两人便静悄悄地离了这个六七人的小队伍。
等到走远了些,站在一座草垛旁,韩老五就呸地一声在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什么东西!”
见状,瘌痢头连忙忧心忡忡地开口问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啊,五哥……”
“什么怎么办啊?凉拌。不管今晚到底会不会出事,反正大屿村我们是不能待了,不然叫李老虎的家里人逮到了那就是个死,听说他有个姐夫在镇上的警察局里上班,所以啊,我们得逃了。”
“逃?逃去哪里啊,五哥!”
一说要逃,瘌痢头顿时就有些六神无主了,眼巴巴地朝瘦高个看了过来。
“反正你跟我家里人早就死绝了,好男儿四海为家,我们干脆去海城搏一搏去!”
韩老五捏紧了拳头,眼中野心勃勃。
几乎同时,早就通过54088知晓了外头到底出了什么幺蛾子的棠宁,自然也就听到了这对人渣的对话,是啊,她早就注意到了,这韩老五前额窄秃,耳后见腮,看面相就知道是个出尔反尔,报复心极强的小人。而这也是她之前为什么选择打中他大腿,却没要了他小命的重要原因。
因为他不会善罢甘休。
这不,又给她送契机来了。
就是这两人还是有点脑子的,喊别人送命自己倒不掺和,逃得飞快,不过他们既然要去海城,想来以后还是有机会遇到的。
到时候……
棠宁眼中迅速浮出一点冷色。
尽管知晓了又有人守在院墙外头,意图图谋不轨,可棠宁却还是按部就班地坐着她自己的事情。
很快,天色就暗了下来。
早早躺在了床上的陆沉一直期待着棠宁能够稍微早一些上床,这样他们至少能多一些相处的时间,说不定他还能找机会与她说些什么,至少别像现在这样相对无言着。
可惜陆沉注定要失望了,他安静地躺在床上也不知道躺了多久都没等来棠宁,直到人都有些昏昏沉沉的时候,他才终于听到了房门的声响。
很快,棠宁就轻手轻脚地躺在了他的身旁,这使得陆沉整个人骤然惊醒了过来,手指也下意识捏紧了身侧的床单。
房间里很黑很静,仿佛除了两人的呼吸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任何的声响。
棠宁没出现时,就已经在心中设想了无数种开头的陆沉,于一片漆黑中,张了张嘴,只可惜却连一个音节也没发出来。
因为此时的他脑中早已一片空白,他已经完全忘了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了。
陆沉知道棠宁没睡,因为她的呼吸不一样,可就是没睡着,他才更难开口。
两人就这么互相沉默着,谁也没开口,直到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异响,两人顿时齐齐屏住了呼吸,等到外头再次传来一声响动。
他们就已经明白了,他们这座院子今晚又迎来了它的“客人”。
“陆……”
棠宁压低了声音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便感觉到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捂住了她的嘴巴。
“嘘,别说话,你的枪呢?”
一听出了陆沉声音里的严肃,知道现在情况紧急,棠宁便立刻从被褥下方掏出一只小巧的手枪就塞进了对方手中。
陆沉手腕微动,刚将枪藏在了袖子里,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房门直接被人从外头踹了开来。
屋外的光亮也骤然倾泻而进,因为逆着光的关系,棠宁根本看不清楚这人到底长什么模样,只看到他的右腿一直在那不停的抖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你们是什么人?”
陆沉当即牵着棠宁的手站到了床下,冷着脸这么问道。
“什么人?哈哈哈,当然是能让你家小美人快乐上天的人!”
真是一群炮灰,连台词都不带改的,但也有可能是作者想偷懒。
棠宁在心里暗暗吐槽着。
陆沉却眯着眼不着痕迹地数了数门口站着的人头,随即心头一沉,一把枪最多也就六发子弹,更何况棠宁先前已经用了一颗,现在这里却出现了七颗人头,外头还不晓得有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念及此,陆沉心头一凛,继续周旋道,“你们认识韩老五和韩癞痢?”
“认识又怎么样?”
站在门口那人可能觉得陆沉废话这么多,根本就是在拖延时间,对于他来说,他和他那如花似玉的小媳妇不过就是他砧板上的两块肉,想怎么剁就怎么剁。
当即就艺高人胆大地径直走了进来,冒着邪光的眼睛却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棠宁粉白的脸颊。
“你们有仇?”
陆沉下意识这么问道,“不然好端端的,这两人为什么要骗你们过来送死?”
陆沉这话说地已经走到他面前的男人蓦地一愣,随后压抑不住地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也引得外头那一帮人跟着他一并笑了起来,一时间,这座偏僻静谧的小院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哈哈哈,他说我们是来送死的,哈哈哈……”
笑着笑着,领头的李虎忽然微微抬起下巴,眼中布满了威胁与讥嘲之色,抬起手就轻用力拍了拍陆沉的脸颊,顿时发出啪啪的声响来,“老子现在跟你提前打个招呼,免得你出去说虎哥我不讲江湖道义,老子今儿个是来玩你媳妇的,还要在你这个死瞎子的眼皮子底下玩,可不是来送……”
后面的李虎话还没说完,太阳穴就抵上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什,随后就听到陆沉声音极轻地反问道,“不是来送什么的?嗯?”
陆沉话音一落,拇指就已经按下了枪的保险。
这样的声音,自家二姐夫就是警察的李虎实在再清楚不过了,这意味着现在抵着他的这把枪随时有可能走火,到时候他……
一念及此,此时这人哪里还有先前半分嚣张,本就一片蜡黄的脸颊此时骤然白了下来,心里更是早就已经将韩老五那两个畜生的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一顿好骂了,那两个混蛋竟然不告诉他,这两人手里还有这样的家伙,完了,完了。
不过,一直在市井里头混着的李虎别的不说,光能屈能伸就能做到最极致,才刚被陆沉抵着脑袋赶出了房间,便僵着身子开始痛哭流涕起来。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是小的不是人,我就是个畜生,你发发善心饶了我吧,小的家里上有九十岁老母,下有还在襁褓的小儿,求求英雄当我是个屁,把我放了,饶了我这回吧……”
这人也不晓得从哪里学来的一套求饶说辞,说起来竟然跟唱得一样,高低起伏,有腔有调。
听得陆沉的眉头直皱,手倒是一直稳稳地抵着他的太阳穴。
就是这大屿村无论如何也住不下去了,那老村长嘴上说得好好的,这才多久,就又任由村子里的那两个混账出来搅和了,现在更是给他们引来这么一帮恶狼,简直是……
“宁宁,你先回房,把东西稍微收拾一下……”
“小心!”
谁也想不到这个脑袋一被抵住了枪,仿佛浑身上下都软了的李虎,明明嘴上还在拿腔作调地求饶,趁着陆沉分神与她说话,竟然一把就冲了过来,两只手一下就抱住了陆沉拿枪的那只手,边不管不顾地抢着边撕心裂肺地喊着,“大家一起上啊,这家伙手里的枪极有可能是假的,可如果是真的,叫他挣脱了,我们一个都活不了!”
在男人极具煽动力的嘶吼下,一帮已经被真家伙吓得六神无主的小喽啰们竟然真的齐齐扑了上来,甚至随手捞起手边的各种家伙就一并往陆沉身上招呼来。
其中一人甚至直接恶狠狠地在陆沉的头上打断了一条长凳,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来。
“陆沉!”
棠宁一个没注意,眼前早就乱成了一团,六七个人迅速将陆沉围了起来,拳打脚踢的闷响更一声高过一声,直到——
“砰!”
枪声骤然响起。
围着的这帮人则像是一下子被吓到了一般,齐刷刷地退到了一旁,惊恐地看着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陆沉还有李虎两人,然后疯了一般一起往外跑去,生怕跑远了,那枪子就能落在他们身上似的。
而就在这时,一股浓稠的血顿时从陆沉的额头往下流了下来。
棠宁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刚脸上一片惨白地跑到了他的身旁,还没开口说些什么,就见那个跟陆沉抢夺的李虎整个人忽然直挺挺地往后倒去,眼睛瞪得大大的,仅抽搐了两下就再也不动弹了。
见状,陆沉整个人都踉跄了下,忽然单膝跪地,棠宁立刻搀扶住他。
“陆沉……”
下一秒,她就忽然感受到一只手猛地抓紧了她的衣袖,边急速地喘息着便抖着声音,“没……几颗子弹了,等这帮人……反应过来,或者纠集更多的人过来……恐怕我们想走都走不了,走!”
说着,陆沉强撑着站了起来,用力抓紧了棠宁的手,也不管外头现在还堆着一层薄薄的积雪,因为夜晚气温下降,路上很多地方都结了很容易打滑的薄冰,两人就一起扎进了漆黑冰寒的夜中。
村中的小道很黑,黑到除了头顶清冷的月,其他地方就怎么也看不清楚了,偶尔甚至踩碎了水坑上覆盖着的薄冰,甚至还会溅起一腿的泥水,冰冷刺骨。
除了冷,棠宁其他都还好。
陆沉这头,却越是走他的头就晕的越俩还,脚步也愈发踉跄,几乎已经到了半倚着棠宁在往前挪动的地步了,偏偏他根本就找不到任何的平衡感。
“没事的,陆沉,没事的,我们先去附近的镇子,找个大夫,不会有事的……啊!”
因为闻见来自身旁男人身上的血腥味越来越重,棠宁也鼻音很重地这般安慰道,却不想屋漏偏逢连夜雨,才刚扯着陆沉走上了一个小山坡,忽然猜到一层冰的棠宁脚下骤然一滑,连着陆沉一起,两人从山坡上就这么滚了下去。
就连棠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滚了多久,只觉得脸上手上到处都刺刺的疼,最后她除了用力抱住身下的人,再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法子了。
大概十几米后,两人翻滚的动作这才停了下来,睁开眼时,棠宁正压在陆沉的身上。
月光下,男人满脸是血,双眼微闭,嘴唇白得几乎透明,使得棠宁顿时就急了起来。
“陆沉,你怎么样了?都是我的错,陆沉,你不要死,你不要出事好不好,陆沉陆沉……”
只可惜不管她怎么喊,面前的男人都没有任何的回应。
棠宁的眼顿时就红了一片,眼泪迅速就从她的眼眶中一颗颗落下。
其实陆沉是想要睁开眼,只是不管他怎么拼命努力,上下眼皮六像是沾了浆糊似的,怎么也睁不开。
他能听到棠宁的呼喊,棠宁哭泣的声音,可他却连一点回应都没法做到。
他多想要抬手给她擦点脸上的泪,告诉她让她别哭,他不会有事的,拼命动了动最后却根本连手都抬不起来。
从未这样无能为力过的陆沉的眼也跟着红了起来,一颗眼泪顺着他的眼角就落了下来。
与此同时,掉了几滴眼泪的棠宁知晓这样下去是不行的,继续这么哭下去,陆沉不失血过多而死,他们也会被活生生冻死。
想到这,棠宁转头看了一眼面前他们滚下来的小山坡,因为残留了点积雪,上去的路很滑。
看完后,她抬起袖子,硬生生擦掉了眼泪,拉起陆沉的一只手臂,咬紧了牙就硬是背起了他,随后一只手按着他的手臂,另一只手就拉着坡上的野草便开始往山坡上爬去。
山坡真的太滑了,她的力气也实在是太小了。
她就这么背着陆沉一次次滑下,一次次地继续往上爬,一次又一次,可能就连棠宁自己也数不清楚她到底爬了多少回,直爬得手指头都渗出血来了,嘴巴却还一直不停地给自己也给陆沉打着气,“不会有事的,很简单的,我会爬上去的,陆沉,我带你去找大夫,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
听见棠宁坚韧不屈的声音,陆沉模糊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她的侧脸。
眼眶越来越热,心口也跟着越来越热,先前心头那些纷杂的念头在这一瞬,蓦然清晰明了起来。
是的,即便她不公平,即便她真的爱上了别的男人,即便她跟了别人整整五年,即便五年前的她有可能真心想要将他抛弃。
他陆沉还是喜欢棠宁,发疯一样地喜欢她,喜欢到他自己都不晓得怎么好了?
他仍然想要跟她在一起,从重新看见她的第一面开始就想。
他甚至不想去想五年前所遭遇的种种不堪,不想去想棠宁跟了徐司年整整五年,不去想那夜的雪到底有多大多冷,什么都不去想。因为他根本骗不了自己,他骗不了自己他爱她,有多恨就有多爱。
离开海城的五年来,他每天闭上眼脑中想的最后一个人是棠宁,清晨睁开眼脑中出现的第一个人仍然是棠宁。
他爱她,根本从来没有停止过。
好感度: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