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靖轶没什么交情, 对方不如白奕星温柔健谈,也没有裴绩幽默随和,更没有乔伊斯热情活泼, 与他站在一起, 不如搂一块冰。
段沫颜站在空荡荡的体育馆里,就在她的面前,靖轶沉默得像一座冰山, 无声释放冷气,她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两个人相对无言。
“元帅阁下……”她斟酌开口。
靖轶侧身站着,并没有看她:“不用这么叫我。”
段沫颜心想, 就算叫你老师也不合适啊,她眨眨眼没有说话。
他今天没有穿那件扣子系到脖颈的军服,腰间也少有的没有配剑,一件黑色的长袖衬衣包裹住颀长挺拔的躯体, 隐隐能看到肌肉的轮廓,但一点多余的肌肤都不露,不能更严肃了。
靖轶走到摆放武器的架子前, 拿起一把手枪掂了掂, 似乎在感受重量。
“会用这个吗?”他转头问。
段沫颜诚实地摇摇头。
“试试。”靖轶将枪抛给她,段沫颜接过摸了摸, 枪体触手冰冷,还有些沉。
这玩意在末世属于小队高层标配,她学着记忆里的姿势摆了个单手射击的姿势,枪口瞄准不远处挂在墙上的枪靶。
靖轶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段沫颜动动鼻子,闻到一股海洋的味道。
“手枪是近距离自卫武器, 因此它的实战环境注定要比长枪更严苛,你在使用的时候根本不会有仔细瞄准的机会。”他顿了顿,“也很可能没有多开一枪的机会。”
靖轶静静站在她身侧,高大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感让段沫颜手有些抖,她紧皱了眉头强迫自己的枪口对准十环。
“能精确瞄准靶内的目标算不上什么,如何能打中一个十米内的敌人才是需要考虑的。”他淡淡开口,嗓音不疾不徐,“通常情况你只有速射两枪的机会,两枪结束,不是敌人被你打倒,就是你身中数刀。”
段沫颜嘴角抽了抽,她刚想放下枪,一只大手制住了她。
“不要动。”
她呼吸一滞,感觉靖轶靠了过来,但他却并不碰她,只是以手指轻轻托住她的手腕往上抬,如同蜻蜓点水。隔着白手套,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手上的温度,凉凉的,比常人的体温要低。
“手要伸直。”他几近严格地校准了她手腕的高度,又看了看两人的站位,脚下一动站在了她的身侧。
段沫颜只感觉到一只手掌落在她肩膀上,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胳膊。那股海洋味的冷香更清晰了,属于陌生男子的气息占据了她的头脑,段沫颜的手脚开始发僵。
“呼吸。”耳边的人低声道,段沫颜一愣,听他的话轻轻吐出一口气。
靖轶拍了拍她微微发抖的胳膊,手指替她承担了大半手枪的重量,远远看去两人仿佛紧贴站立。
“呼吸在射击中很重要,距离越远影响越大,大部分新手都会屏息瞄准,这是不对的。”靖轶缓缓道,他的目光低垂,仿佛透过她手里的枪看到了别处,“呼吸不稳,肌肉的稳定性就会受到影响。现在,忘记我在你身边,找到最适合你的呼吸频率。”
他毫无起伏的声音仿佛有魔力,段沫颜渐渐平静下来,她开始专心瞄准,一呼一吸的时间逐渐达成了某种规律,在她觉得自己状态最好的时候,屏息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远处的靶子上多了个黑洞洞的枪孔,冒出青烟。
“很好。”靖轶面无表情放开她的手说道。
段沫颜喘了口气,心中默默吐槽:你这句称赞说的和“立正”没什么区别。
不过她还是虚心受教:“谢谢元帅指导。”
靖轶动作一顿,却没说什么。
后来段沫颜又试了近距离靶、移动靶的射击练习,一个上午过去,她的准头逐渐提高,他却没有再像刚才那样靠她那么近,手把手教她了。
中间休息的时候,段沫颜坐在软垫上喝水,靖轶就站在体育馆门口眺望远方,清淡的光线落在他身上,仿佛也失去了温度。
期间两人几乎没有交流,段沫颜把这个原因归结于代沟。
三年就有一个代沟,虽然那本美男图鉴里没有列出他和白奕星的基因种族,但三军军团长身居高位,年纪怎么也不可能小了,因此段沫颜从未把他当成同龄人看。
——现代人血脉异化,也许已经四十多了吧。
她在终端上和莉迪亚随口聊了两句,得知靖轶不在,她们今天的训练要轻松多了,只是沿着操场跑一圈而已。
[莉迪亚:叫他给您单独辅导,实在是苦了您了!]
[莉迪亚:听说军团里这位是最不会怜香惜玉的,这么多年连婚约者也没有。]
段沫颜挠挠头,他虽然不算体贴,但好像也还好……
“你手里的是什么?”
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近,就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看她。
段沫颜顺着他的视线,抬起手里的油纸包。
“卤鸭脖,麻辣的。”
靖轶皱眉,少见地露出不赞同的表情:“你的厨师长就给你吃这些?”
“是我自己喜欢。”
“这些食物不健康。”
“吸二手烟和汽车尾气也不健康啊。”
“这二者并不一样。”
段沫颜擦擦手,将油纸包举高:“您要尝尝吗?很好吃的。”
靖轶一滞,原本要说的话也咽下去了,他别过头:“不用了。”
段沫颜耸了耸肩,看来元帅大人不会吃辣,她低下了头,所以并没有看到他冰蓝色眼眸中闪烁的流光。
净化师们的武术防卫课不过一上午而已,一周只有两次,议会不指望她们个个身手过人,顶多学些自保的能力。
靖轶站在高处,看着段沫颜背着包渐渐走远,她的身影逐渐融入繁茂的树林中直到看不见。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位天赋异禀的年幼净主,还是个纯血的人类。她才是这个联邦,真正意义上唯一的人。
体育馆边的小道,两名穿长袍的男人站在路边说话,他们想必也是看见了刚才离开的段沫颜。
“这位倒是少见的不骄纵。”
“听闻上课也是十分认真努力。”
其中一人摇头晃脑:“联邦之前一共七位大净化者,现在成了八位,七大洲的平衡被打破,奥维维亚洲势必成为众矢之的。”
“南卡文洲虽极寒,他们那位净主的血脉基因却很强大,十多年都不曾衰退。霍本腊洲的高阶净化师近些年来增长最快,他们也因此目中无人。逊提洲、库加德诺洲的净主都是老资历的人物了,收下的学生不知多少,桃李满天下。”
他们肆意评价着别人,语气轻松带着漫不经心。
靖轶就站在一墙之隔的地方一动不动,他只要不出声,就仿佛和环境融为一体。
那两人却还在说。
“只有奥维维亚洲,朝娟净主成名三十年,年纪越大实力也消退的厉害,近些年来连面都不露,和蒸发没什么两样。沫颜净主虽然年轻,但是出生存疑,连家族都没有,她虽然天赋强大,但是未来能否继续走下去,还得看婚约家族,近些年因意外夭折的也不少……”
这人议论到一半忽然噤声,仿佛被某道刺骨的视线盯住,从脚底升起一阵濒死的战栗。
他们颤巍巍回过头,见一男人自体育馆大门内徐徐走出。
来人银发黑衣,面无表情,周身仿佛笼罩在肃杀的气压里,压得人喘不过气。
两人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惨白:“元、元帅?”
完了——听闻这位元帅近些日子是给净主单独辅导武技的,而他们刚才就当着他的面讨论段沫颜……
军靴踩在石子路上,发出清脆的踢踏声,靖轶面色不变,他每走一步,都仿佛踏在二人心脏上,没人敢动或跑,因为身体都仿佛被冻住了。
靖轶瞥了眼两人:“接着说。”
他们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属下不敢……”
“谁给你们的胆子在背地里议论净主。”靖轶沉沉道,两人脑门上不断淌下冷汗,但又不敢擦去。
“身为教师,你们应该在课堂上。”
两人东张西望不能言语。
靖轶冷漠的目光扫过他们的身份牌,不再说什么,他只是随手调出终端,抬手操作了两下。
“议员编号33098、42101,今日起剥夺你们在议会学院授课的权利,如果再次进入学院将会被士兵缉拿。现在马上离开吧,不要让我送你们走。”
两人瞬间面如死灰,他们弯腰道歉:“是……对不起。”说完就缩着脖子灰溜溜地跑了,比谁都快。
靖轶冷漠地看着他们逃也似地离开,作为联邦最高军衔三军军团长,宿冰军团的元帅,他具有特殊权利,可以对任何部门的低级官员作出先行处罚,且不受议会监管。
随手清理掉两个嚼舌根的议员,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再说,靖家是屹立百年不倒的老牌军队世家,为联邦立下汗马功劳,他们家人的军衔加在一起,整个洲都没有人敢动。
靖轶顺着段沫颜离开的小路走着,脑海里又回想起刚才那二人说的话。
‘出生存疑、没有家族、未来成谜……’
年幼的净主,没有强大的家族庇佑,议院和政府只是追逐权利、利益的集团体,她就像一颗被强制拧上的电灯泡,在众人手里发光发热。
他们两人说的也不是全没有道理,在幼时夭折的净化师很多,就算是近些年,因为意外身故和失踪的也不少。
其中也不缺少天赋极强的个体,她们的人生被各种权利争斗捆绑,在高位者眼中,段沫颜的命运几乎就掌控在她未来婚约者的手中。
“婚约家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