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树村小学的操场上,草皮半秃。
荣默、岑岁和夏国梁坐在平衡木上,对面坐着穿一身蓝白校服的小姑娘。
小姑娘无意识地捏着自己的手指,有点紧张的样子,说话的声音也小小的,看着岑岁三个人问:“你们……是来这里找那个碎片的,还是……看到碎片才过来的?”
问完不等岑岁他们说话,她连忙又说:“那个青色的碎片,前一阵被我妈卖掉了,卖给了一个中年男人,皮肤有点黑,看起来人很实诚,头发稀稀疏疏的,你们可以去找他……”
等小姑娘一股脑说完这么多,荣默带头先开口,用温和的语气对她说:“你不用紧张,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就是来打听点关于那个碎片的事情。”
小姑娘默默松了口气,看向荣默问:“打听什么呢?很重要的事情吗?”
荣默笑笑,特意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温柔,“对普通人来说不重要,所以你能不能先跟我们说一说,你母亲为什么要瞒着这件事?”
小姑娘稍犹豫一会,还在观察荣默、岑岁和夏国梁。
大概确定了他们确实不是坏人,也就慢慢开了口,声音不大说:“我听我爸妈闲聊天的时候说过,那个东西原来不是我们家的,是我太奶奶从城里带回来的,藏了一辈子,到临死时托付给了我爷爷,让他收好,说将来的某一天,东西的主人可能会来取回去。”
岑岁听小姑娘说话的时候稍歪了歪头,表情专注。
等小姑娘说完这一段,她看着小姑娘问:“那为什么会卖掉呢?”
小姑娘看她一眼,心里感觉更踏实了一点,声音也便跟着更放松了一些,说:“这都是五十年前的事了,两年前,我爷爷去世了,而太奶奶去世都有二十多年了。这么长时间,这件事在我爸妈嘴里,已经成毫无根据的故事了。说起来根本没有真实性,我爸妈觉得可能就是太奶奶从城里拿了个破碗片回来,临死前糊涂了,瞎编了这么一个故事。你们知道的,谁会把故事里的事当真呢。之前有人上门收老物件,我妈看那人愿意收瓷片,就直接给卖掉了。”
岑岁点点头,思考了一下说:“你妈妈瞒着我们,是不是以为我们那个瓷片原来主人家的后人,是上门要瓷片的,结果她又给卖了,怕我们找你家麻烦,所以就直接瞒着不说了?”
小姑娘连忙点点头,“是这么回事。”
岑岁看一眼荣默,没有好奇想问的了。
他们会卖碎片这件事,稍微推断就能知道因果,就是看瓷片平平无奇,又没什么用,见有人收还能换点钱,直接就换了,毕竟钱比一片碎瓷实在多了。
像他们这种生活的家庭,也不可能真的花钱去鉴定机构,鉴定一个在他们眼里本来就不值钱的东西。最多找周围懂行的看一下,或者给上门收老物件的人看。
老徐都没觉得这瓷片有什么稀奇,他们找别人看,肯定也是一样的结论。
于是这个碎瓷片,在他们手里就是废品,能从老徐手里换那么点钱,已经是他们能创造出来的最大价值了。
这片青瓷,在他们手里,就值这个价。
这是他们的生活层次决定的。
荣默和夏国梁自然也听明白了。
知晓了原因,也就不再过多追问下去,这个问题没什么再追问的必要。
荣默看着小姑娘,又温声耐心问:“你说瓷片是你太奶奶从城里带回来的,那你知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带回来的?或者更具体一点,从什么人手里带回来的?为什么会说,人家可能会回来取回去?”
这些问题,小姑娘脑子里都没有答案。
她直接冲荣默摇摇头,软声说:“我太奶奶去世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关于太奶奶的很多事情,我都是从爷爷和我爸妈嘴里听说的。他们说我太奶奶是个有本事的人,喜欢走南闯北,去过好多地方。至于从哪带了那个瓷片回来,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我爸妈知道点吧。”
荣默看她说不出这个,又问一个:“那除了瓷片,还有没有一起带点别的?”
小姑娘还是摇头,“推算起来,那都是六几年的事情,我不知道的。”
不知道问了也没有用的。
荣默轻轻吸口气,看着她又说:“那要不这样,你回去跟你爸妈说一下,我们只是来打听一点事情,不是来要瓷片的,如果打听出有用的信息,我们会有重谢。”
岑岁听荣默这么说,十分默契地从包里掏出小笔记本,把荣默的手机号抄下来,送到小姑娘手里,“我们只是做考察的,打听了事情就走,不会太多去烦扰你们,麻烦你回去和你爸妈说一下,如果他们愿意聊聊的话,给我们打电话就好。”
小姑娘接下手机号码,片刻后冲岑岁点点头,“好吧,那我回去说一下看看,希望能帮到你们。我是真的骗不了人,听说你们在这里跑了一天,实在是没忍住,就来说了。”
岑岁笑笑,“谢谢你了。”
小姑娘摇摇头,“没事的。”
……
回到车上,岑岁心里舒服了一点。
总算是没有白跑,总算是挖出了一点点眉目。
她靠在椅背上长长舒口气,“可以回去安心吃晚饭,睡个安稳觉了。”
夏国梁一开始说岑岁是个累赘,但没想到,小丫头办起事来,比他们两个大男人还上心。
从头到尾,也没嫌苦喊累的,反而一直精神满满,那劲头可不是装出来的。
这会他算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在心里,把对岑岁的好感度,默默拉满。
而岑岁没心思管他现在怎么想,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柴窑碎片上。
回去的路上,还感慨地跟荣默说:“不管是什么宝贝,在不识货的人眼里,那就是废品。这片柴瓷要不是被我发现,这辈子都见不到天日了。”
只会以一个“废品”的身份存在于各处旮旯角落里。
荣默笑笑,“都说玩古董最终就是讲究个缘分,应该是缘分吧。”
岑岁转头看着他一笑,“应该是,我看到那个瓷片的瞬间,感觉就非常不一样,就好像……冥冥之中它就在那等我一样。”
夏国梁忽然在后面感慨一句:“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缘分呢……”
岑岁故意撩一下头发,拖长了尾音道:“因为你没有我这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啊……”
夏国梁:“……”
算了,看你年纪小,不跟你计较!
岑岁撩完头发,回头看到夏国梁的脸色。
没忍住,直接笑出来,又换了语气对夏国梁说:“开个玩笑,您别生气……”
夏国梁把脸上表情一收,淡定大度道:“我可没那么小气。”
岑岁把头转回来,没再故意刺激夏国梁惹他不爽。
她觉得很累,微仰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镜休息去了。
车厢里安静了下来,荣默直接开了广播。
调频到音乐电台,放了一路舒缓放松神经的音乐,直接把岑岁唱睡着了。
这一天从早上出门,晚上回来,奔波得很累。
他们三个人回到县城随便吃了晚饭,之后没再干别的,直接便回了酒店休息睡觉。
……
饭桌边,江家一家四口正坐着吃晚饭。
弟弟江阳一边吃饭一边翻漫画书,江父江母惯着他什么都不说,姐姐江星星看不惯,朝他暗暗瞪了一眼,也没有出声说什么。
江父江母坐下来就开始说今天庄子上发生的事情。
江母对江父说:“看样子是城里人,三个人满生产队打听,问那个破碗片是谁卖出去的。问得我心慌,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奶奶嘴里说的人,我没敢承认。”
江父喝着稀饭说:“这都多少年了,快半个世纪了,谁还认识谁?也就我奶奶去世之前,给我爸拿了个破碗片,提了那么一嘴,谁知道真的假的?五十年没人来找,现在来了?来了又怎么样,那东西也不值钱,我们丢了卖了,他们想要的话,自己再去找,不关我们的事。”
江母听这话放心了一点,捏着筷子道:“也是,要也没有,不关我们的事。”
江星星低着头吃饭,听他们说到这里,犹豫着抬起头来,小声说了句:“我今天下午请了一节课的假跑回来,见过那三个人了,他们不是来要东西的,只是来打听点事情。”
江父江母听到这话一愣,一起看向江星星。
弟弟江阳专心致志翻着自己的漫画书,根本不管他们在说些什么。
江星星夹一块排骨,放到碗里。
在江父江母的目光注视下,她又小声说:“他们走之前给我留了电话,说想和你们坐下来聊一聊,如果得到有用信息的话,会给你们重谢。”
本来江父江母是要发作的,斥责小孩子不好好上学,瞎管什么闲事。
但听到最后一句,两个人脸色一起缓和了一些,看着江星星问:“真这么说?不是骗你来的?”
江星星捏着筷子摇摇头,“应该不是的,我和他们聊了几句,他们根本不知道太奶奶的那点故事。就我们村里,好像也没别人知道那个故事。所以不可能是什么瓷片主人家的后代,更不可能是来要东西的。”
听到这话,江父江母松了心里那口气。
两人互相看看,交流了一下眼神,但谁都没出声。
江星星想了一下,又继续说:“他们问我,太奶奶是从哪里带回来的瓷片,从什么人手里带回来的,还问有没有别的东西一起带回来,我都不知道,就没说。”
江父江母看着江星星,听她说完,夫妻俩又对视一眼。
江母先疑惑出声:“那三个一看就是有钱人,特意来打听这些事,难道真是什么宝贝?”
江父低眉不以为意,抬头说:“就一个破碗片,能是什么宝贝?里面又没有真金白银。”
江母小着声音道:“那为什么来打听呢……”
江星星看着江父江母道:“可能是什么考古人员吧……”
江父江母听不懂,问江星星:“什么东西?”
江星星吃下两口饭,开口解释道:“我自己的理解是,就是通过一些东西,挖掘东西背后的历史。东西本身可能不值钱,但是它身上所具有的历史价值,是无价的。”
江父江母听不懂,只道:“不值钱就不值钱,无什么价。”
说完江父又道:“要真是这样,那就让他们过来,聊一聊没什么的。”
听到江父这么说,江星星从裤子口袋里摸出电话号码,放到江父面前。
江父接下电话号码看一眼,突然冷脸又训斥江星星,“以后再无缘无故不上学,我可揍你。”
不想被骂,江星星埋下头吃饭,没再说话。
江父伸手把号码给江母,对她说:“你吃完饭打过去看看,和他们约一下,让他们明天下午过来,我刚好有空。”
说完想了想,又道:“我记得和那个瓷片在一起的,是不是还有一条手帕还是什么?”
江母顺着这话想了一下,“好像是有吧,早都没人用手帕了,不知道扔哪去了。”
江父捏着筷子指示道:“你好好想想放哪了,给找出来,他们要带走的话,就让他们留点钱下来。这些东西我们留着可没用,既然对他们有用,他们肯定舍得花钱买。”
江星星听了这话抬起头,想要说话,但看到江父的脸,就又咽回去了。
江母则在旁边点点头,“我吃完饭去找找。”
江星星在家没什么说话的权利。
她有心想掺和这事,但每次一看江父的脸,就又怂了。
吃完晚饭以后,她什么都没再管,自己回房间安心写作业去了。
江母吃完饭先打了个电话,和荣默约了时间。
随后做好家务,到屋里开始翻箱倒柜找那个记忆中的帕子。
实在是年代太久远,老太太去世都有二十年了,她都怀疑是不是早已经被扔掉了。
这样一直找到睡觉前,都没有找到,倒是把家里翻得乱七八糟的。
因为没找到,她一晚上也都没睡好。
然后第二天早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脑子里一惊,她猛地醒过来,同时也一下子想起来了——那个帕子她早两年前还拿着用过的,下地干活装去擦汗了!
当时转手又给了她大姐用,后来就没要过。
想起这件事,江母一分钟也睡不住了,天麻麻亮就起了床。
随便刷牙洗一把脸,沐浴着晨曦的浅光,到前一排庄子找到她大姐家里。
人家还都没起床,她在大门上拍得铁门咚咚响,生生把她大姐给吵起来了。
她大姐揉着眼睛出来开门,拧眉十分不悦道:“大早上你干什么?觉也不让人睡,天塌了还是火烧屁股了?”
江母忽略大姐的情绪,直接问她:“早两年我和你一起下地栽水稻,我当时给你用了一张帕子,老格子纹的,手工缝的,你用完没给我,你放哪了?”
大姐听了江母的话,当场懵逼。
她看着江母忍一会脾气,抬手一边用手指梳头发,一边说:“你大早上把我家门都砸穿了,就是来找手巾子?什么年头的事了,你真至于的?”
要不是有老太太死前交代了那么一句,这帕子压根就不会留下来。
要不是有人来找当年的东西,这帕子也真不值当江母跑来她大姐这里要,丢了也就丢了,又没有什么用。
现在江母要用它,便不管大姐怎么说,只催她道:“你快找找,江士民要呢。你知道他的脾气,我不给他找回去,又跟我发呲,一点好脸不给。”
大姐扎好头发,打一个长长的哈欠道:“他突然要这个干什么?说要就要,你也得让我想想啊。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八成早扔破烂堆了。”
江母不跟她废话,还是催她,“你找找再说。”
大姐还又打一个哈欠,“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我找到了送给你。”
江母不放心,又嘱咐了她几句,这才回家去。
回到家便等着,一直等得快到中午,大姐人过来了,手里拎着那张很旧的手帕。
她把手帕扔到江母面前,没好气道:“放家里包樟脑丸的,还没洗呢。”
江母见了帕子高兴,也不管大姐给她甩脸子,只说:“我自己洗洗就行了。”
大姐嘴碎,又唠叨了一阵江士民这那的,问江母:“江士民突然要这帕子干什么?”
江母不知道这帕子到底有没有用,也不想和大姐多说江家老太太那些故事,便敷衍说:“说做梦梦到他奶奶了,记得还留了这么个东西,就叫我去拿了。”
大姑姐冷笑一下,“还真孝敬。”
说完忽想起昨天三个人满生产队问瓷片的事情,便又好奇问江母:“昨天三个人到我们这打听破碗片的事,那个破碗片是不是你家的?”
帕子的事敷衍过去了,那这事就更不多说了,免得说起来没完没了。
江家老太太留的这故事,他们确实没出去说过,村里其他人不知道,本来老太太就说别让人知道,而且他们压根也没当真,从来没当回事过。
那天卖瓷片,是庄子上几家人一起卖的,谁也不记得别人家出了什么,只能记得自己家的。
江母这便还是敷衍,对大姐说:“不是我家的,我家卖的是青花的。”
大姐无聊地砸两下嘴,“也不是我家的,不知道问这干什么。”
江母拿了帕子去接水洗,倒上一点洗衣液,“谁知道呢,管这些干什么。”
大姐确实也懒得管了,看到江阳已经放学到家,自己便回家做饭去了。
江母洗好帕子晾在院子里,进厨房也开始准备炒菜。
……
中午吃完饭,江星星和江阳在家过完休息,前后上学去了。
江父江母留在家里没有走,一直等到下午一点钟,接到了一个年轻男人的电话,随后不到十分钟,家里便迎来了三个城里人。
荣默、岑岁和夏国梁是按照约定好的时间过来的。
到了江家,江父江母都很客气,连忙给他们倒热水喝,让他们坐下休息会。
板凳桌子明显都是刚擦过的,擦得锃亮。
家里各处也都打扫了一遍,正厅地板上一根头发都看不见,看起来格外干净。
荣默三个人在他家正厅里坐下来,提起江星星,简单说明了一下来意。
江父这边点头道:“星星昨晚回来跟我们说了,你们这边有什么想问的,只要我们知道,都会告诉你们。”
荣默说话客气,并不多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道:“星星说那个瓷碗片是她太奶奶从城里带回来的,能不能问一下,星星的太奶奶,当时是从哪里带回来的?”
江父吸口气,看着荣默说:“那个时候啊,我都还没有出生,我爸也不过才十五岁。我也都是听说的,我奶奶是个有本事的人,年轻时候就走南闯北。她那时候在平城,给一户有钱人家当保姆做饭。后来到六六年,乃至往后的十年,全国到处闹革命,谁穷谁光荣,谁家还敢用保姆啊。我奶奶就在那时候,从城里回乡下来了。”
江父一边说一边想,“那个瓷片的事情,是她临去世前才说的,就拉了我爸说,当年情况特殊,反封建、破四旧,家里的老古物件全都不能留,烧的烧砸的砸,雇主先生就让她把这个瓷片带回来悄悄收着。她也一直把这瓷片当宝贝藏着,直到临死才交给我爸,让他继续收着。”
荣默这时候出声问:“那那个雇主先生,你能记得他的名字吗?”
江父低眉努力想了想,想了好片刻,抬起头来说:“我记得我奶奶说过,好像是姓今,对,说这个姓氏很罕见,是‘今天’的‘今’,是个挺了不起的人……”
说到这个姓氏,荣默、岑岁和夏国梁,三个人脸色俱是一变。
夏国梁没能忍住,看着江父急切开口问:“平城今信之,是不是叫今信之?”
江父想了一下,又蹙蹙眉,“好像是……”
说着开始慢慢点头,“是是是,是什么信之,我记得我还说过,我只知道润之,不知道什么信之……”
夏国梁突然开始激动起来了,猛地一下从板凳上站起来。
岑岁只是意外加好奇,昨天夏国梁刚说过这个名字,今天居然又听到了,感觉很神奇,但她不激动。
荣默看起来也淡定,伸手拉一下夏国梁,让他坐下。
夏国梁轻轻清一下嗓子,抬手扶一下眼镜道:“不好意思,有点失态了。”
江父却好奇了,看着夏国梁问:“你们认识这个人?”
夏国梁叹口气道:“他去世的那一年,我也才八九岁,只还浅浅记得他的样子,谈不上认识不认识。”
岑岁听他这么说,心想那昨天还问她认不认识。
她这年龄,那不是更不认识么?
而荣默听到这里,心里自然明白了,那个瓷片为什么会是柴瓷。
说今信之手里藏有柴瓷,还是很有可能的,当年为了保下这片瓷器,他让保姆偷偷带回自己老家,确实也能够说得通。
江父这会又感慨道:“都快过去半个世纪啦,说起来都跟说故事似的,不真实。”
荣默不跟着感慨,很淡定有序地又问他:“和那个瓷片有关的,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吗?”
当然有了,江父从江母手里接过手帕。
两面都翻看看,自己看不出什么门道,然后对荣默说:“还有这个手帕,是和那个碎片一起带回来的,我奶奶临死之前,一起给了我爸。”
夏国梁盯着那手帕,“能让我看看吗?”
江父拿着手帕笑一下,一脸农村人的憨厚,说的话却意味分明,“合适的话,送给你们也行,反正我们留着也没什么用。”
岑岁看着他,很淡定接话道:“要钱吗?”
江父还是憨厚笑着,看向岑岁道:“小姑娘还挺直接。”
岑岁不跟他多绕弯子,直接道:“确定是和瓷片一起的吗?”
江父严肃起神色道:“这个绝不骗人,我们可不做坑蒙拐骗的事情,但我们该得的,还是得要不是吗?毕竟这东西,我们家也收了快五十年了。”
岑岁心想你哪是收啊,你爸那会儿可能还是收着的,到你手里,都当破烂了。
瓷片随随便便就卖出去了,就为换点钱,现在又拿这帕子出来换钱,一看这帕子就不是精心收起来的。
荣默倒是不着急,继续问江父,“从那以后,你们和雇主家就没再联系过吗?”
江父摇头,“再没联系过了,平城那么远,我们不方便去,他们也没来找过,所以我就猜测,是不是我奶奶瞎编的故事,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听完了,荣默想了想又问:“当年老太太把瓷片带回来,到去世之前,也没有告诉你们,这个东西到底有什么重要的地方?”
江父还是摇头,“没说,就是一个破碗片嘛,对我们没什么用。重要不重要的,可能对今家人比较重要?你们为什么来问这些事,像我闺女说的,做考古考察呢?”
荣默听明白了,老太太只是把瓷片带回来收着,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大概也是因为雇主的嘱托,才收了那么久,又托付给自己的儿子,但瓷片到底是什么,她根本都不知道。
老太太都不知道,那眼前这对夫妻就更不知道了。
他没再继续多问下去,回答江父的话道:“对,我们是做研究的,来考察点详情。”
江父对考察不考察的没兴趣,他不接这话题,只看着荣默说:“那这帕子,应该对你们很有用,老物件了,你们可以拿回去仔细研究研究。”
问不出别的线索了,帕子肯定是要拿回去的。
荣默不慌不忙的,问江父:“我就直接问了,多少钱能给我们?”
江父笑起来,一脸憨厚相,“你们看着给,我不好说。”
毕竟这就一块布,放到大街上,五毛也不会有人要。
岑岁看看他,平淡出声道:“给你五万,够吗?”
江父江母听到这话一愣,竟然没说出话来。
夏国梁转头看她一眼,开口就是:“丫头,你别开口瞎说啊,这钱谁出啊?”
他们都不是为自己办事来的,要花大钱,那还得找赵明远问过,他批准才行呢。
岑岁看着夏国梁,直接掏出手机,笑着道:“老头,我自己付。”
说完看向江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要帕子你要钱,支付宝转账,行不行?”
江父这会不愣了,连忙清一下嗓子,掏出手机来,“行,行。”
夏国梁在一旁盯着岑岁,瞪大了眼睛想要劝阻道:“丫头,五万可不是五百,你家开矿的吗?”
岑岁没理他,直接给江父转了五万,顺势从他手里拿了帕子下来。
没去看夏国梁,她直接捏着帕子看向荣默道:“故事听完了,东西也拿到了,我们走吧,回去再继续给我讲故事,我要听今信之的故事。”
荣默倒是一直很淡定,笑笑道:“好”
说着站起身来,不打算再多坐,这就要和江父江母别过了。
江父江母收了钱,高兴得嘴都合不拢,还要留他们再坐一会。
但岑岁是没兴趣坐了,还是笑着跟他们说了再见,然后又说如果有需要,再联系他们。
江父现在变得很好说话,十分殷勤道:“有什么随便问,知道的我都说。”
夏国梁跟在荣默和岑岁后头,忍不住连连叹气——现在的年轻人啊,到底还有没有一点金钱观念啊?!那可是五万!五万啊!!!
一直到出了第六生产队的庄子,上了车,夏国梁还在摇头叹气。
岑岁坐在副驾上回头看他,笑着道:“老头,别叹气啦,那是他们应得的,五万都少了。”
夏国梁瞪着眼,“五万还少??”
岑岁往椅背上一靠,放松一下脖子慢声道:“你觉得他们要是知道那个瓷片意味着什么,还会让我们走吗?”
听了这话,夏国梁脸上的神情慢慢就放松下来了。
他抬手往上推一下眼镜,“这么说也是,怎么说也是他们家保存下来的,确实应得这五万。”
说着又自我否定,“但看他们对待瓷片和帕子的态度,又觉得他们不该得。”
岑岁吸口气,没再和夏国梁多说这个。
她把手帕拎起来,展开在面前,仔细看了看。
看一会转头看荣默,问他:“老板,你觉得这个帕子,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玄机?”
荣默发动车子,打着方向盘简单说:“回去琢磨琢磨吧,希望能有。”
岑岁又看了一会,没看出什么来,便把帕子收起来了。
她又转头看夏国梁,问他:“今信之到底是什么人啊,老头,你给我讲讲呗。”
提到这个名字,夏国梁轻轻吸口气,片刻后开口:“这个人啊,曾经是我们这行里的泰山北斗,用通俗一点的话,就是我们这个圈子里的大佬。”
岑岁掰了掰手指头,“民国时期的人?”
夏国梁点一下头,语气慢慢道:“生于民国初期,经历过战乱,活到了太平年月里,却在六六年的时候没能扛住压力,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岑岁感觉车厢里的气氛低沉了下去。
她坐好了,片刻问:“然后呢?”
夏国梁叹口气,“有什么然后呀,他去世后,他儿子带着媳妇和两岁的孙子离开了平城,今家在古玩圈子里就彻底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今家后人去哪了,再也没出现过。”
气氛沉重,岑岁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荣默这时候开着车出声:“所以捋下来时间线就是,革命爆发,今老爷子为了保住瓷片,让保姆给带回了乡下,之后他没经受住折磨选择了离世解脱,之后他的儿子离开平城,从此退出了古玩界,再也没有人知道,今家人去了哪里。”
夏国梁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是这么个顺序。”
荣默目光直视路况,轻轻吸气,缓声又说:“今老爷子在古玩界是个传奇,我是听说过他的一些事迹,但没想到,他居然留了一片柴瓷下来。”
夏国梁感慨道:“我会学考古进这一行,也是受了他的影响。说起来也是缘分吧,能在几十年后的今天,让我碰到他留下来的东西,这趟怎么也值了。”
岑岁没混过古玩圈,圈里的很多事都不知道。
现在听夏国梁和荣默你一言我一语地讲,她便只是静静听着,一句话也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