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国栋一直以来都有个自信——他很不错, 这不仅仅是自信,很多人都这么说的。
放眼七二六营,能做到连长的有几个?
放眼临海县, 能做到县长的有几个?
可现在,叶知秋同他说, 她值得遇到一个更好的人。
一句话,就将林国栋的全部自信都给击溃散了, 他仔细想想,好像确实如此。
他能在副县长的位置上走的这么顺,离不开叶知秋在背后的出谋划策与鼎力相助 , 甚至说, 如果不是叶知秋出手相帮,林国栋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仙台罐头集体中毒那件事儿。
“好像自己确实配不上叶知秋……”生出这种想法后,林国栋感觉肩上陡然松懈了不少,他苦涩地点头,“行, 我答应你。不过你别搬了, 我搬吧。”
叶知秋抬眼看向林国栋,“行, 你搬吧, 我帮你收拾东西。”
“不用, 我自己来。”
叶知秋没听他的话, 手脚麻利地从柜子里把林国栋的那几件衣服被褥全都拿了出来,不到十分钟的工夫,林国栋的所有行李就被她打包好了。
林国栋看着眼前手脚轻快收拾行李的人, 心口一阵发堵。
他真的很想问问叶知秋, 因为一点儿问题就闹离婚, 难道之前的关系与亲昵都像纸一样薄吗?难道他搬走,叶知秋就这么高兴吗?
如果林国栋把这句话问出口了,叶知秋就会告诉她,好是好,坏是坏,从无法一一抵消。谁也不能因为之前的好就肆意作恶,哪怕关系再好,只要散了,曾经的美好过往就只应该被安放在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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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不是叶知秋带着三个孩子离开,而是林国栋搬去了县委给他安置的单间宿舍中。
叶知秋的日子并没有多少波澜,白天带着三个孩子去保健站,中午和晚上再给带回来,她多数时间里都是不会想到林国栋的,就算想到了,看一会儿书也就把这个人给忘了。
也就是每天晚上将煤球填进锅炉的时候,她会在心底‘缅怀’一下林国栋,毕竟这些活儿之前都是林国栋做的,又累又脏,可煤球再沉,‘野猪崩天撞’的光环挂上,一桶煤球都没多少分量,活儿再脏,大不了多洗两遍衣服。
只是晚上睡着的时候,因为已经习惯了身旁有个火炉一样的人在,这会儿乍然空了,肌肉记忆还是会让她在感觉到冷的时候往旁边捞上一把,待什么都没捞到后,她也就清醒了。
叶知秋隔天晚上就开始做被子,取暖的方式有很多,比如暖气烧得热一点,被子盖得厚一点,又不是非要与人同榻酣眠。
林国栋被扫地出门的消息哪里能瞒得住?很快就传遍了临海县。
许美林虽然不知道林国栋与叶知秋是为什么闹掰的,但叶知秋每天除了给人抓药就是冷着一张脸看书的样子,她看了都气,她想开劝叶知秋,可开劝的话屡次到了嘴边,又屡次咽回了肚子里。
林国芝已经嫁到了县城的老朱家,因为娘家不重视,她好久都没回过老林家了,可是在听到叶知秋同林国栋闹掰后,她火急火燎地回了老林家,把这件事儿同林老太说了。
林老太听完之后,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
林国芝激动地说,“娘啊,你咋就这个反应呢?之前我三哥不敢帮咱,不就是那泼妇在中间横着么?现在这泼妇都同我三哥闹离婚了,我三哥帮咱也不用看她脸色了!你说对不?你们都是地里头刨食的,不知道县城厂子里的工人赚钱有多么容易,我男人在木器厂上班,轻轻松松就赚咱两三个月的钱,要是让我三哥把我大哥二哥和老四老六都弄到厂子里去,咱家就发达了!”
林老太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她皱眉看着林国芝,“你是不是心里又憋啥坏了?娘咋觉得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呢?”
“你要觉得你是鸡,我也没办法。”林国芝咕哝了一声,眼看林老太的脸色黑的像是压城黑云,立马道:“你爱信不信,我就是回来通个风报个信。我三哥和那泼妇离婚的事儿早就在县城传遍了,我三哥是净身出户,那么好的房子都被泼妇住着,娘,你甘心吗?那是老林家的房子!”
“你也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一个嫁出去的闺女,能图啥?话就说到这儿,你爱听不听。反正我大哥二哥要是没个好工作,那是我嫂子吃苦生气,关我啥事?我回去了昂!”
林国芝在娘家点了一炮就走了,林老太久久不能平静。
第二天一大早,林老太就扯着林国夏和林国梁进县城去了,她直接去县委找的林国栋。
县委的门卫一听说面前这长了一双倒三角眼的老太太是林书记的亲娘,哪里敢拦?直接把人带去了林国栋的办公室。
林国栋一看到他亲娘来,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他亲娘干啥来了,把手里的工作放到一边,他故作糊涂地问,“娘,你干啥来了?”
“娘听说你和你媳妇儿闹离婚呢?真的假的?”
林国栋眉眼低垂,‘嗯’了一声。
林老太又问,“真的没办法挽回了吗?”
回应她的还是一声‘嗯’。
林老太跟着叹了一口气,道:“老三啊,既然都无法挽回了,那就向前看吧。她叶知秋是好,可咱也不差,你都是县长了,还愁找不到一个更好的?”
林老太说这句话的本意是安慰林国栋,过了叶知秋这个村,往前看还有更多更繁华的高楼大厦与大城市,可她不知道的是,‘还愁找不到一个更好的’这句话刺痛了林国栋的心。
使他答应与叶知秋离婚的,就是叶知秋的那一句‘我值得配得上一个更好的人。’
林国栋脸色微变,“这些事我心里有数,娘你要是来说这些事的,那就请回吧,这儿是县委,忙得很,我没有时间。有什么话等我过些日子回家说。”
林老太急了,“那你们都离婚了,那房子咋还让她住着?赶紧让她走啊,那都是你的工资津贴买的!”
“打不过,娘要是觉得能打过,娘就去试试。要是打不过还被一巴掌拍死了,儿子送您一套厚棺材板。”
林国栋心里对林老太也是有气的,他气林老太处处挑拨,明明说了已经不干涉三房的事,还时时过来挑事撩拨。
可林老太是他的亲娘,他能怎么办?
林老太一听林国栋这话,心里跟着都是一哆嗦,她担心自个儿步了那些狼的后尘,想想那些恶狼惨死的模样,据说棍棒都敲不开的狼脑袋,叶知秋一巴掌就能给拍碎……她觉得自个儿多活几年比争那一处房子更值,要是争过来还好,争不过来还赔上自己的一条命可就不值当了。
林老太放弃了争房子的想法,说起了自己走这么一趟的第二个目的,“你的事儿我不说了,原先你家里有婆娘管着,不让你帮你兄弟,现在你都和你婆娘离婚了,是该帮帮你兄弟了吧。给你大哥二哥安排个工作呗,让他们俩也跟着赚点钱,不然你侄子娶媳妇儿的钱都没有。”
“我侄子娶媳妇儿的钱,什么时候轮到我这个当叔的来考虑了?”林国栋道,他瞅了一眼林国华和林国夏,见这两位兄长都低着头,无奈揉眉,“进工厂必须得参加招工考试,要是能考进去,自然就是工人,要是考不进去,我也没办法。”
“规矩是我给定下的,我总不能自己去破坏规矩。再说了,那厂子里有自己的工会、厂长、书记,又不是我的一言堂,我要是真把我大哥二哥安插进去,你让下面的人怎么看我?让我之后怎么带队伍搞建设?”
“老三,当娘求你了,帮你兄弟一把,娘……”林老太一咬牙,“娘给你跪下都成!”
林老太作势真要屈膝跪下,林国栋被吓了一跳,赶紧扶起林老太来,他瞪眼看向林国华和林国夏,“大哥,二哥,你们就真让娘这样逼我?”
林国华和林国夏没吭声。
林国栋心底无奈,他坐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钢笔在手里转了几圈,道:“县里马上要组建一支工队,干建筑活儿的,大哥二哥你们要是愿意去,那就去。干的活儿和种地差不多吧,但挣得比种地多,活儿也有一定的危险,毕竟是盖楼。你们要是答应,那就去,要是不答应,那就回乡种地去。”
“娘,你要跪就跪,大不了我陪你一起跪。别人问你为什么给儿子跪,你诉你的苦,我诉我的苦,你让我对不起组织的培养与信任,我也没脸干这书记的活儿了,大不了我也辞了职回乡下种地去。”
林老太见林国栋是真的下定决心了,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摇头叹气说了一句‘儿大不由娘’,然后就由林国华和林国夏领着回去了。
县人民医院是过了正月十五动的工,林国栋手笔挺大,请来的是国家第三建筑公司,来的工人多,还有本地招聘到的工人一起干活,县人民医院的盖楼进度就如同放映电影一样,一天一个样儿。
叶知秋把叶老太请到县城来,负责给林英、林刚、林凯姐弟三个做饭,他则是按照原计划进京城去找人,不过计划稍微变了一些,她这次只去找那些医学院药学院,不去理工大学之类的高校了。
就算她把那些理工类的人才招进来,也没地方安置。
叶知秋开始反思,当初她或许真的错了,把林国栋扶上去了,力量终归不是自己的,还是得把力量和关系握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