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神清气爽地回了家,进家门时,林国栋正领着两个兔崽子收拾院子,林英拧着个帕子蘸着凉水开始擦擦抹抹。
林国栋见叶知秋抱着一床被子进门来,疑惑地问,“从哪儿弄来一床被子?”
叶知秋冲林国栋翻了一个白眼,没搭理林国栋就进屋去了。
林国栋一脸懵逼摸不着头脑,他问林刚,“你娘这又是咋了?刚刚出去的时候不还好好的,怎么又拉下脸来了?”
林刚哪里知道大人之间的那些弯弯绕绕,往常叶知秋就算是同老宅那边置气,也不会把那些情绪带到孩子身上,只有年岁稍大、心眼稍多的林英能够猜到一些。
林英是认识那块被她娘当成宝贝压了箱底的锦缎的,这会儿见叶知秋臭着一张脸抱了被子回来,再联想一下院子里少了的那些东西,以及当初她娘带着她们姐弟三个出门时说过的话做的事,顿时紧张了起来。
林英仔细瞅了瞅叶知秋的脸色,见叶知秋的那脸色黑得都快拧出墨汁来了,赶紧放下抹布,如同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溜出屋子,跑到正在清理院子的林国栋身边,鬼鬼祟祟地提醒林国栋说,“爸,我娘肯定同我奶去吵架了,我回来就发现咱家院子里少了很多东西,而咱家门上的钥匙我娘只给了我奶……你看到我娘刚刚抱回来的那个被子了没,那锦缎是我娘压箱底存着的,她自己都舍不得用。”
林国栋感觉天上突然掉下个紧箍咒来,一下子就把他的脑壳给束紧了。
此时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完犊子了。
就在林国栋纠结该怎么安抚叶知秋时,林老太黑着脸领着林国华、林国夏和林国材,后面还跟着哭哭啼啼的林国芝,一人手里拎着一大堆东西进来了。
林国华、林国夏兄弟俩一人背着一捆柴火,林国材更是直接拖了一个板车,板车上面满满当当都是柴火。
林国栋太久没见林老太,见面还有些激动,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土,问林老太,“娘,你怎么过来了?”
林老太原本是有些担心林国栋身体的,可这会儿看林国栋气色很好,也没有缺胳膊少腿,顿时就不担心了,她冲林国栋冷哼了一声,“还不是你房里的婆娘闹的?”
林国芝哭哭啼啼地过来扯着林国栋的胳膊告状,将林国芝连一床被子都舍不得给她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
林国栋闷声说,“行,我知道了,待会儿我和你嫂子说。”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叶知秋那凉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有什么话不能现在说么?还用得着待会儿说?现在就说吧,老太太你要不觉得丢脸,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孩子也都在呢,讲讲你都干了些啥,让大家伙听听。我看看隔壁的翠花婶子和枣花嫂子在不在,让大家伙儿都过来评评理,看看你老太太多么会做人。”
林老太一下就没了声,她咬牙切齿地看着叶知秋,憋了好一会儿才理直气壮地憋出一句话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讹我们,当时你放在后院的柴火就那么一堆,一个板车都没放得下,哪有两千多根?”
“是啊,我就是在讹你,问都不问就拿走了,我不得回来收收利息?”
叶知秋环抱着双手,倚着门框站着,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老太太,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德行,老白莲花习惯了,在我这儿装什么柔弱呢?”
“林国栋回来一次,你就给我上一次眼药,你可真有能耐。我本来都想把这事儿揭过去,林国栋身子不大好,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些糟污恶心事,既然你现在捅出来了,那我也就不给你留脸了。”
“当初我们怎么说的?我带着孩子去照顾林国栋,我赚的工分兑的粮食都给你们那边,只求你帮忙过来看看院子,你看看这院子,你给看过?难不成我的工分还在队长那工分本上记着?还是说我那工分兑的粮食你们一口都没吃?”
“我夏收后走的,一共没半年时间,回来后院子里的草长了有半人高,家里的东西都快被人搜刮干净了。林国栋你不是找不到柴火么?你不是说我诓你骗你唬你么?现在你知道了吧,我没记错地方,更没诓你骗你唬你,柴火原本就在后院棚子里放着来着,是被你老娘拿走了。”
“你老娘不仅拿走了柴火,我遮柴火那块黑胶布,你也见过很多次的,被你老娘拿去遮房顶了。怎么,老林家就破落成这样了?就算三房分出来了,那边也有四个儿子一个闺女呢,还得你老太太过来三房这边顺点儿东西回去才能把日子过下去?”
“有钱没钱都得嫁闺女,你老太太有本事的话,给你闺女陪嫁房子票子都行,没钱也有没钱的嫁娶方法,两斤黄豆一斤小麦也是娘家情谊,轮得到你老太太从我房里拿了锦缎和棉花去打肿脸充胖子?”
“林国栋,你瞅瞅你哥你弟你妹子你老娘手里提的东西,都是我去沈城那边给你做牛做马时从我这房里‘偷’走的!那锦缎我压箱子都舍不得用,你老娘拿了我的东西来装大方!”
叶知秋原本因为林国栋回来了,不想让林国栋夹在她和林老太之间难做,想把这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没想到林老太这个老白莲还领着闺女上门来哭诉了,这可把她给气炸了。
林老太被叶知秋怼的无话可说,她又看到隔壁邻居都已经凑到了门口看热闹,感觉一张老脸都被踩到了泥里,她红着眼看向林国栋,“国栋,你房里的婆娘就这样作贱你老娘的脸,你也不管管?你也不管管?”
老白莲全身都是戏,一句话被她说得哀婉十绝,都带上了哭腔。
叶知秋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恶人先告状的样子,她冷笑出声,“脸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老太太你要是行得正坐得端,收了我的工分和粮食就踏踏实实看院子,会出现今天这事儿?”
“我都同你好声好气说了,把拿走的东西还回来,我给你脸,不对外声张,你还有理了?真是能耐,做了贼还有脸带着你闺女上门来挤几滴马尿?就算我今天作贱了你的老脸,也是你自己不要脸了,把脸甩在地上让我踩的。”
林国栋突然出了声,他虎着脸冲叶知秋说,“够了!一块锦缎值多少钱?一块黑胶布值多少钱?给就给了,我这么多年不能在老两口跟前尽孝,给点儿东西就要你命了?你非要把事儿闹成这样,让全家人都下不来台?”
叶知秋一下就愣住了,她看着林国栋那张脸,感觉自己的一颗真心都喂狗吃了,那狗的肠胃还不大好,吃了她的真心还拉稀,最后反倒怪到她头上来。
叶知秋突然感觉自己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半,像是有一桶冰水兜头浇下,头脑清醒了,心也凉了。
她什么都没说,转身回了灶间,扶着放碗筷的柜子深吸了几口气,定了定神,然后坚定地从碗筷柜子里拿出一只碗来。
她走到灶间门口,当着院子里所有人的面以及门口看热闹那些人的面,咬牙将手里的碗高高扬起,重重摔了下去。
‘嘭’的一声,陶碗落地,四分五裂。
院子里的所有人包括门外站着看热闹的那些人都被吓了一跳。
碗摔了,这代表日子不打算过下去了。
十里八乡,只有那些实在过不下去的人才会当着众人的面摔碗。碗一摔,也意味着月老牵的红线断了,夫妻缘分尽了,姻缘也应声破碎了。
叶知秋红着眼眶,冷笑着看向林国栋说,“这日子你自己过吧,我不同你过了!”
林老太被吓得一哆嗦,林国芝也被吓得大脑空白,院外看热闹的那些人旁观者清,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赶紧进来劝架。
“国栋家的,不要说气话,更别在气头上做事!”
“是啊,都三个孩子了,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三个孩子想啊……”
叶知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用袖子擦去挂在眼眶里的泪,扭头问林英,“我和你爸要离婚,你们跟谁?”
这个问题对于任何一个家庭的小孩来说,都是送命题。
林英看了看叶知秋和林国栋,默默走到了叶知秋旁边,她还想拽着林刚和林凯也往叶知秋这边走,却死活拽不动俩小的。
林老太见林英这样,跟着骂了一句,“养不熟的赔钱货!”
林英小姑娘的脸瞬间憋红,她眼里含了一包泪,梗着脖子问,“奶,你什么时候养过我?我娘说生我的时候你连一口热饭都不给我娘吃,我是我娘养大的!我是小,可我也知道谁对谁错,你偷了我娘的东西还撺掇我爸和我娘闹,我爸是脑子有病才听你的。”
林老太冷着一张脸说,“是你爹的津贴养你的,赔钱货!你才知道多少点东西?”
叶知秋没理林老太,她蹲下身用袖子给林刚和林凯擦了擦泪,问,“娘要和你爹离婚,你们是要跟娘走还是跟着你爹?要是跟娘走,娘就算不吃不喝也会让你们吃饱穿好,要是跟你爹走,往后就别来找我,见面也当做不认识,娘就当没生过你们俩。”
林凯‘哇’的一下哭出声,凭他的年纪,实在想不明白家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在沈城的时候家里过得那么好,怎么突然就变了?
“娘,别和爹离婚行不行,我不想变成有爹没娘的孩子!”
叶知秋拍了拍林凯的背,看向林刚,柔声问,“刚子,凯子年纪还小,分不清楚这些,你呢?”
林刚不敢正视叶知秋的眼睛,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说,“娘,我要跟着我爹。”
叶知秋眼里悬着的泪落了下来,与之一同落下来的还有嘴角,她深吸一口气,收敛了脸上的所有表情,冷漠地吐出一句话,“养不熟的狗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