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们大王娶老婆啰，我们大王娶老婆啰！”
半山腰的开阔平台上，一群穿着太极拳服，腰间绑着杂草的男孩围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跟小野人似的仰天吼叫，手里的长树枝用力跺着地面，发出砰砰砰的震天响。
声音撞向对面山体，又弹了回来，在山间回荡。
被他们围着的两个小孩，女孩七岁，和旁人一样，身着太极拳服，只是穿在她圆滚滚的身上有些撑，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的是，也不知道从哪扯来的一张黄床单围在脖子上，头戴一顶快干枯的花冠，一副山间大王模样。因为胖嘟嘟的，一笑眼睛就成了缝。
她一手抓着剑，一手抓着对面男孩的手。男孩看上去比他们都要大一些，他穿的完全不一样，一件蓝色套头卫衣，白色牛仔裤，连脚下也是和其他小朋友小白布鞋不一样的高级运动鞋，处处都透着精致，只是煞白着一张脸，正午的阳光洒下来，看着有些病态。
小孩们都在欢呼，只有他咬着后牙槽，微微低着脑袋，神情隐忍。
“从现在起，你就是我老婆了，知道吗？不准再跑，听到没有？”女孩用剑柄抬起男孩的下巴，因为个子不高，踮起脚，仰起脑袋，压低眉眼，一副凶巴巴的模样，着实有点奶凶，但软糯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就是个小女孩的事实。
“哇喔喔～～我们大山有老婆咯！”旁边又是一阵咆哮，半山腰都抖了三抖。
封序微仰着下巴，眼皮半阖，紧紧咬死后牙槽，誓死不吭声。他一只手被张悬抓着动弹不了，另一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握成了拳，眼里也快蓄满了泪。他一个大男生，怎么能当人老婆，还是个比自己小的女孩？而且她到底知不知道谁才是老公谁又是老婆？
这是封序第三次偷跑被抓回来了。他愤愤地斜瞪张悬一眼，坚决不让眼泪掉下来。要不是他现在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怎么能让这小姑娘欺负到他头上，真是太岁头上动土！要不是那个小黑胖子还会武功，每次都把他压在地上不能动弹，他怎么能站在这里，被一群人围观。
他是忍辱负重！
“不许瞪我们老大！”小狗腿子里有人跳出来推了封序一把，封序一下没站稳，重力向后，甩开张悬攥着的手，直接摔坐到了地上，眼泪也摔了出来。
他们山里可没有男孩会哭，而且还是比他们大的男孩，小孩们一愣，几秒后，轰地一声，嘲讽地大笑声再次响彻山谷。
封序脸涨的通红，垂着脑袋，只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要不是他们人多势众，他就拼了！
张悬欢喜的小圆脸突然一变，一步跨到推人的小孩面前，用力推了他一把，厉色大吼一声：“都不许欺负他！”
笑声戛然停止，一群孩子怔愣地望着张悬。
“大王，是他瞪你。”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坚持，拧着一张不理解的脸，不服气地看着张悬。
张悬双手叉腰，小圆脸拧成一团，横眉怒目，活脱脱一个山中霸王，小肉手指着戳着他的胸口，一句一句道：“他是我的，只有我能欺负他！知道没有？”
小男孩咽下口水，头一低，小声道：“我知道了。”
可这就更让人丢脸了。封序双手收紧，十指在沙地上划出印子，在张悬还没转身前，腾地一下爬起来，冲出了人群。
“大王，他又跑了哎!”
“欸，老婆！不要跑啊！”
封序顾不了那么多了，拼命往前跑，他今天就要和爷爷下山，而且再也不来了。可是跑着跑着，呼喊声渐渐消失了，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声音，一声又一声的封序哥哥，柔软又清甜，从四面将他包围，他不知道往哪看，前后左右转了一圈，没站稳，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吃屎，眼前猛然一黑，他吓到手脚到处乱抓，惊叫一声：“张悬，你让开！”
乍然间，一片明亮，封序倏然睁开眼睛，急促地呼吸着，过好一会，深吸了一口气，又闭上眼睛。
又是同样的梦。
在封序看来，称不上是梦，那是他第一年上武当山时的真实情景，每次从梦中惊醒，他的双手都紧攥着床单，他觉得大概是自己小时候被张悬压制的阴影太深，才导致这样的梦，会时不时出现。
封序深深地呼了口气，坐了起来，双手揉了揉脸颊，捞过床头的矿泉水灌了好几口，才慢慢平复下来。好一会，他又重新躺回床上，可是已经睡意全无。
明天他就要和张悬办婚礼了。领证时他是没感觉的，但要在众至亲的见证下举办婚礼还是会让他心神不宁。真的是紧张么？怎么千篇一律的梦里会出现叫他封序哥哥的女人声音？清甜空灵的嗓音中透着一股绵软苏骨的劲，他知道，除了张悬，没有人会追着他叫封序哥哥。
其实结婚是他同意的，协议也是他提议的，张悬只不过在配合他而已，但他怎么都感觉有股无形的力量将他推向一个无法掌控的方向，连在梦里，都出现了不该出现的声音。
思考良久，想不出所以然来的封序把这种诡异的变化归之为婚前焦虑。是的，哪怕是协议婚姻，也会焦虑，焦虑的是婚姻这个形式，也是一种对身份从此彻底质变的焦虑。
今日经过岭公馆的路人都会发现，岭公馆特有的仿古式铁栅栏旁立着一个金边红丝绒立牌，金线勾勒出两个大字——“私宴”。
作为S市最高级的别墅酒店，世界名知艺术展的展出地，356天不打烊，第一次暂停对外停营业，挑起了人们的好奇怪，特别是，一辆接一辆的高级轿车驶入，就更让人想入非非了。经过的人无不掩唇惊讶，不少人还尝试穿过栅栏往里看，可惜什么都看不到。
站在二楼窗前的陈露也没好到哪里去。这是她第一次来这种历史感十足的公馆，从踏入公馆的第一秒到现在，已经过去近一个小时，她还没有从惊悚中出来，两眼呆滞，嘴巴微张。
刚进来时，陈露就被镶嵌在公馆大厅天花板上，来自欧洲不同时期的琉璃瓦所吸引，仰着头转着圈数玻璃，差点摔倒。到了二楼，可以俯瞰整个公馆，她又趴在窗口欣赏窗外的风景。
窗外一片绿意盎然，时不时还有小鸟从树丛里蹿出来，叽喳一声，扑腾飞走。陈露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笑着叫张悬：“你闻闻，和咱们山里一样新鲜呢。”
张悬被一群服装师和化妆师围着，小脸刚一偏，就被化妆师扳了回去，只好朝陈露露出一个无语的表情。陈露明白，压了压手，示意她安心化妆，转身又趴在窗口往下看。
楼下是户外婚礼现场，一眼望去，仿佛进入了花的海洋。一楼入口处是由娇艳欲滴的鲜花扎成的花拱门，一路延申至仪式台的甬道旁也布满了各种颜色，带着晨露的玫瑰，再穿过一个个粉色玫瑰巨大拱门，达到仪式舞台。
仪式舞台别具一格，是一个皇冠形状的花冠，两个新人等会就会在鲜花簇拥下宣誓彼此的誓言。陈露看的春心荡漾，她都想结婚了。她来之前都不知道自己闺蜜的山寨老婆居然如此有钱，虽然昨晚已经听张悬大致说了点，直到现在依旧难以置信。
看够了风景，陈露从窗口默默移到张悬身边，看那些化妆师在张悬脸上扫来扫去，又各种盘弄头发，像看什么稀奇一样盯着张悬，心说，真好看。等张悬换好婚纱出来，她更是看直了眼。
“悬悬，你这么美，我都舍不得你嫁人了。”陈露看着张悬，眼里闪着光，挪到她身边，轻轻摸着婚纱，委屈巴巴地说：“我要把你打包回去，我舍不得，告诉我，那男人哪里好，你来才几天，就要嫁给他了？”
张悬没有告诉陈露自己和封序是协议婚姻，要是被她知道，大概就不是来给她当伴娘，而是来砸场子了，她为难地笑了下，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 ：“我偷偷告诉你吧，我好像只对他有点点感觉，太小的时候就算了，好像是他十七、八岁的时候？再看到他就会有那种身体会发热，心跳也会比平时快一点，这种感觉你懂吗？”
张悬说的是实话，只不过她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就是喜欢。她说完，凝视着陈露，奢望得到这位感情大师的认可。
封序是在这时候来的。他换好衣服，被爷爷撵过来看看张悬这边的情况，刚走到房间门口，就听到张悬的声音，那句话流进他耳里，脚下一顿，站在门口，没再进去。
陈露用导师似的眼神看着张悬，好一会，大笑起来，然后“切”了一声。她才不信，而且这么快结婚，就是有猫腻，不以为然道：“身体发热？还心跳快？你小时候欺负人家的时候，心跳快不快？追着人满山跑的时候，身体热不热？”
？
张悬倏地睁大眼睛愣住，脑海里回想起自己来S市之后和封序的相处，真的……就很难评。所以……怪不得……张悬好像悟出点什么，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拉着陈露的胳膊，担心道：“你说他会不会记仇？报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