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楼拢共九层, 最顶层一半露天,星月近在咫尺,仿佛可以揽月摘星, 故有此名。
苏柠雪登上摘星楼, 额边两缕碎发被风吹散, 摘星楼是皇宫最高的地方,向北望去,能看见宫门口密密麻麻的人。
曾经的摘星楼宴请大臣, 也有钦天监推演星象, 现在的摘星楼, 将会有最壮烈的烟花盛宴。
苏柠雪道:“都摆好,他们什么时候出宫门,就什么时候放烟花。”
周宁叙已经点完兵, 他身披战甲,头盔上一缕红缨, 他配着剑, 正是徐燕舟当年的佩剑。
周宁叙隐忍了十几年, 为了迷惑周宁琛的眼睛,他装纨绔, 连读书识字都要偷偷摸摸的。
只有这样周宁琛才会放安心。
可他并不输什么, 他学问不比周宁琛差, 骑射一直名列前茅, 凭什么周宁琛可以坐龙椅,他却连入朝为官都要小心翼翼。
现在周宁琛死了,他还活着,杀了徐燕舟,他就是大楚皇帝。
周宁叙握住剑柄, 往前一指,“杀,杀!”
三万大军冲出宫门,周宁叙紧随其后。
忽然,天地一亮,各种颜色的光照的人睁不开眼。
紧接着,雷鸣声响,周宁叙手紧攥着缰绳,他回过头,却见皇宫上方亮起一片烟火。
红色,黄色,各种颜色的火树银花顷刻间爆开,又转瞬即逝。
周宁叙心里一梗,他怒斥道:“是怎么回事!谁在那儿!”
周宁叙控制着皇宫,宫里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怎么会有烟花,为什么会有烟花。
哪来的烟花!
近侍脑中一片空白,“世子,那边是摘星楼的方向……这……世子,苏妃娘娘让人去内务府领了烟火,说是闲的无聊,解闷玩儿。
您吩咐过的,苏妃娘娘的要求都要满足,奴才不敢不给……”
周宁叙气得发抖:“苏柠雪这个贱人,给脸不要!”
三万大军并未因烟火停下,明明是夏日,周宁叙后背却出了一层冷汗。
苏柠雪在往外面传信,这个时候放烟花,他可不信是为了解闷。
周宁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是撤军,很难再找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可是这样如何打得徐燕舟措手不及。
周宁叙:“你立刻回宫把苏柠雪抓起来,这个女人,本世子要她死!”
做什么另立新帝,他不好过,苏柠雪也别想好过,这个贱人必须死!
周宁叙道:“杀了她!”
苏柠雪放完烟花,在摘星楼上吹了会儿风,六月末的风是暖的,想来以后也不会再来这里了。
小太监已经急的要哭出来了,“娘娘,快回去吧,世子不会放过咱们的。”
苏柠雪点点头,就是要周宁叙不放过,毓秀宫门能挡一会儿,这点时间,正好把孩子流掉。
周宁叙不满她往外传信,让人害死了她的孩子。
苏柠雪最后摸了摸小腹,她的孩子,就算死,也不做别人的傀儡。
六月二十三日夜,火光照亮了永亲王府。
周宁叙连夜出兵,泼火油,射火箭,火雷器声音如雷,将硕大的王府夷为平地。
周宁叙眼中划过一抹狠色,“前面战况如何?”
副将拱了拱手,“并未听到哭喊哀嚎声,徐燕舟不在里面。”
周宁叙一颗心提起久久不能落回原地,“那王妃呢?”
周宁叙想用永亲王王妃的命换徐燕舟的命,徐燕舟怎么会不在里面。
整个盛京,除了皇宫,就属永亲王府最好,徐燕舟怎么会不在这里。
电光火石间,周宁叙想到了徐燕舟现在何处,“快,包围将军府,一个人都不许放出来!”
徐燕舟很可能在将军府,这是徐家曾经住的地方,对,将军府,去将军府!
周宁叙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道:“你进王府找王妃,找到立刻送往东瀛。”
周宁叙带人去包将军府,这个地方,他来过许多次。
他嫉恨周宁琛,因为周宁琛投胎到了好地方,稳坐皇位,他厌恶徐燕舟,是因为徐燕舟可以领兵作战。
好男儿志在四方,谁不想建功立业,徐燕舟是十几岁就成了大将军,他却活成了一个纨绔。
周宁叙下令围剿将军府,可是三万大军没走出巷口。
守株待兔。
周宁叙为人子,他一定会回到永亲王府。
永亲王府里面的东西都被搬空了,徐燕舟怎么会留许多人看守。
后来皇宫内升起了烟花,徐燕舟心有所感,便下令埋伏,永亲王府前后左右,都布下弓箭手,就等着周宁叙进来。
周宁叙按住剑鞘,“我母亲呢。”
火光映衬下,徐燕舟的眼睛好似天上的星子。
他和徐幼薇生的像,徐幼薇有倾城绝色,可在徐燕舟面若寒霜,让人不敢直视。
徐燕舟看了眼王府,意思不言而喻。
周宁叙眼底猩红,“你!”
周宁叙不敢深想,他盼着他母亲没被火雷器弄伤,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擒贼先擒王,要先杀徐燕舟。
周宁叙的剑是徐燕舟原来的佩剑,削铁如泥。
周宁叙见到徐燕舟佩剑爱不释手,废了好一番功夫功夫才拿到。
他今日就要用这把剑杀了徐燕舟。
战火声,厮杀声,徐燕舟有顾忌,这这士兵都是活生生的人,不能让血肉之躯去挡□□,挡火雷。
周宁叙杀红了眼,徐燕舟越是退,他身上的血就越热,恨不得一剑捅死徐燕舟。
周围的宅院被火雷轰平,到处都是哀嚎声。
徐燕舟退到了皇宫,周宁叙也领兵追了进来。
宫门阖上,箭如暴雨,火雷器笨重,弓.弩能连发三箭,威力极大,却不好施展。
一边打,一边退,徐燕舟的人已经登上了宫墙,弓箭对准了周宁叙。
周宁叙杀红了眼,这才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他想瓮中捉鳖,引徐燕舟进宫,然后在宣武门这里取徐燕舟的命。
现在,他们站在宣武门前,而徐燕舟的人却在宫墙上。
夜色里,箭矢闪着银光。
周宁叙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输了。
从他们进宫门的那一刻就输了。
他行军冒进,第一次领兵,就着了徐燕舟的道。
若是出宫门后直接包围将军府,或许还有一战之力。
周宁叙道:“徐燕舟,就算继位也会受天下百姓唾骂,我愿意为徐家平反,还徐家清白,参与此事的一干人等,皆由你发落,你提的任何要求我都会满足……”
周宁叙话未说完,就觉心口一痛,那里凉的厉害。
周宁叙手中的剑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嗡响,他人也摔下马,他听见徐燕舟在高处道:“如果这样,最该死的就是你。”
周宁叙咳了两声,嘴里血腥味弥漫,他能呼吸到的空气越来越少,眼睁睁看着马蹄从头顶踏过。
他旁边就是徐燕舟的剑,周宁叙嘴里发出嗬嗬声,他想拿起剑站起来。
却无能为力。
隐忍到现在,还是没办法。
他就像那烟花,灿烂了一瞬,就回归寂寥。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忍了。
军营,上战场,或是和天下学子一起,赋诗作对,都好过一生碌碌无为,受人唾弃。
“那位就是永亲王世子,只知道吃喝玩乐,半点正事都不干。”
“跟他父亲一个样子。”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就不做点正经事呢。”
“连徐将军呢半点都比不上。”
周宁叙伸手去握剑柄,只差一寸了,就够到了。
他的手,离剑柄不过一寸,却止住呼吸,再也碰不到。
徐燕舟放下箭,天上明星点点,永耀光芒。
周宁叙一死,三万兵马瞬间化做一片散沙。
这是周宁叙私下养的兵,给了最好的武器,最好的条件,三万精兵人手一把弓.弩,可是从未上过战场。
敌军,私兵,无论从哪方面讲都不能留。
徐燕舟道:“缴了武器,发配西北。”
战火停歇,空气里的烟硝味也慢慢散去。
太阳升起,映的云霞红艳。
徐燕舟望了一眼,“找到永亲王了吗?”
楚淮道:“没有,密道,城门都找了,没有永亲王的踪影。”
也许他暗中修了别的密道,连夜逃走了,也许他躲在哪个角落里,永亲王这一辈子,享尽荣华富贵,哪里舍得死。
徐燕舟道:“宫里宫外,仔细搜寻。”
楚淮应是,皇宫内红墙绿瓦,还有太后和几个妃子。
五千御林军,三千禁军全部抓获,曾经一片威严的皇宫只剩下白幡随风飘荡。
慈宁宫内,太后头上多了不少白发,她面容苍老,一夜之间就老了。
桌上摆着一个青瓷酒壶,旁边还有只酒杯,里面一口颜色清浅的酒,旁边立着一个面生的人,言语和善,“您老人家请吧。”
太后静静地看着酒杯,这酒里放的是穿肠毒药,曾经她为妃子时没少往别人吃食里下毒,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到她了。
太后是知道周宁琛对徐家做了什么地方,她不满的是一开始没杀徐燕舟,还有便是,周宁琛对徐幼薇感情太深,除此之外,周宁琛做的都很好。
太后端起酒杯,把里面的酒水喝完,很快,她就倒在了榻上。
熙宁宫,丽妃抚着平坦的腹部,嘴里喃喃着,“孩子你别怕,母妃这就带你去见你的父王。”
丽妃知道周宁琛死讯,感觉天都要塌了,周宁琛就是她的天。
他死了,可不是天塌了。
丽妃哭的厉害,眼睛都快哭瞎了,几次哭晕过去,孩子也没保住。
丽妃换上俏丽的宫装,拿胭脂水粉给自己装扮好,她对着镜子浅笑,然后一头撞死在墙上。
哪怕周宁琛这一生从没有一瞬把她放在心上,她也是真心把周宁琛当做夫君。
毓秀宫里满是血腥味,苏柠雪腹部疼的厉害,感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流出,她有种解脱的快感。
苏柠雪费力地直起身,一字一顿道:“去请太医,本宫教你的话可曾记清楚了?”
“记清楚了,娘娘去摘星楼放烟花,回来的时候被世子的人拦住,灌下一碗红花,现在人晕了过去,求徐将军救救我家娘娘。”小内侍已然吓得不轻,一张脸煞白煞白的。
苏柠雪点点头,“没错,就这样说……你去吧。”
小内侍赶紧往外跑,苏柠雪流了好多血,他要快一点,赶紧把太医请过来。
短短一个时辰,后宫一切皆安定下来。
下属向徐燕舟禀告情况,“慈宁宫那位已经服毒,丽妃……撞墙自尽了,其他宫人,都在宫殿内,等候发落。”
“楚皇生前的近侍元宝,投井自裁了。”
“尸体抬到冰窖,他们母子尸体火化后,骨灰撒在西北。”徐燕舟道:“后宫妃子,全部送去镇国寺,削发为尼。元宝尸体火化,封井。”
下属点点头,正说话间,外面有人禀告,“将军,毓秀宫的内侍想出宫门,为苏氏请太医。”
徐燕舟不清楚苏氏是谁,“为何请太医。”
那人一字一句地重复,“苏氏去摘星楼放烟花,回来的时候被周宁叙的人拦住,灌下一碗红花,现在人已经晕了过去。”
宫里的烟花原来是苏氏放的,于情于理都应该请个太医。
徐燕舟道:“你去太医院请太医,送去毓秀宫。”
下属微微一怔,“大将军,那苏氏该如何处置?”
徐燕舟道:“自然是送去镇国寺,不然呢。”
徐燕舟按了按眉心,“许她养好身子再出宫。”
下属:“那苏氏住在宫里,不合情理。”
徐燕舟心道,莫不是以为他对苏氏动了恻隐之心,他可没打算现在就搬进皇宫,“没什么不合情理指出,让人把宫里打扫干净,再仔细搜寻。”
永亲王不足为惧,但找不到总归是不放心。
徐燕舟:“永亲王王妃呢?”
“她关在柴房里,倒是没受什么伤,只不过闻见周宁叙被射死和永亲王失踪的消息,人有些疯癫。”
曾经养尊处优,养着最好看的牡丹花,现在落尽尘埃里,儿子没了,丈夫跑了,直接气疯了过去。
可这些,都是卢氏曾经受过的。
徐燕舟没什么同情心,只点了点头,“也送去镇国寺,让人好生看着。”
周氏宗族,男子全部关押天牢,女子发落寺庙,削发为尼,为死去的将士念经祈福。
至于盛京城内的其他世家,须等乌言关一役彻查之后,再做打算。
有关者,无论男女皆流放西北,盛京城内大小事务,徐燕舟交给傅晋生了一部分。
老丞相上午处理政事,下午还要去将军府教徐燕南功课,徐燕南才闲了几天,就又要读书,他才七岁,满脑子都是玩。
曾经卯着劲读书是因为他以为家里很穷,全家都指望着他,他只有好好读书才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兄长才不会去抗沙袋,楚淮哥哥才不用搬砖块。
没想到,他们,他们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