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孝闫抓着铁栏杆, 指骨那里因为用力显得青白,他道:“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不能放姓郑的出去。”
他出不出去无所谓, 郑柄理得在牢里待一辈子。
谭孝闫疯起来六亲不认, 他连徐燕舟都敢骂还有什么不敢。他在宁州, 一不小心命就没了,还有什么不能说。
郑柄理都快被气笑了,“谭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可曾得罪过你, 你就如此记恨我。徐将军,他这般胡言乱语,嘴里能有几句真话?”
虽然有窗, 但牢房里还是阴暗湿潮,顾妙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已经暗了下来, 她道:“到底说不说。”
谭孝闫目光有一瞬间的阴沉, 徐燕舟也就算了,一个女人还敢对他大呼小叫, “我在宁州做生意, 一半利润, 都送到王府。”
大楚总共就一个王爷, 便是永亲王。
他是先帝的庶兄,不喜弄权,越是不正经的东西,就越喜欢,他有一个独子, 名为周宁叙,和他一个样子。
谭孝闫道:“除了四成利润,还要从天下搜罗各种宝物,越是珍贵的东西王爷就越喜欢。
名贵花草,前朝字画,古玩玉石。反倒对金银珠宝,不屑一顾。”
“我若有一句假话,就天打雷劈!”谭孝闫忽然笑了笑,“郑柄理就是王爷的狗,明明我寻到的宝物多,可他会摆尾乞怜,王爷给他的好处多。”
一朝王爷,尊贵无比,哪怕没有实权,也有人上赶着巴结。
郑柄理神色并不好看,他怔怔的,想说些什么又忍住了。
顾妙拿出了一枚金牌,前面是一个令字,后面是繁复的花纹,“可认得这个?”
谭孝闫心里有几分不屑,他瞥了一眼,道:“不认得。”
顾妙问:“花纹也不觉得眼熟?”
谭孝闫道:“都说了不认得,还要我说几遍!”
顾妙问郑柄理,“你见过吗?”
郑柄理道:“好像在哪里见过,但记不得了。”
“真见过还是假见过,我看他根本就没见过,故意这么说!”谭孝闫说完,浑身都舒畅了,“他这张嘴里就没一句真话。”
顾妙把金牌收起来,她看向徐燕舟,“就问到这儿吧,他们两个这么关着也不是办法。”
隔着一个铁栏,吵的厉害,影响别人。
徐燕舟道:“那分开关?”
顾妙:“嗯,这边朝南,能照到阳光,谭老板还在这儿,郑老板委屈些,关到里面吧。”
每间牢房都不一样,自然是能晒到阳光的好一些,里面没窗,倒是有蟑螂老鼠。
谭孝闫和郑柄理两人没一个好脸色,谭孝闫还以为会放他出去。
顾妙道:“在牢房里闲着也是闲着,你们就发豆芽,也好好想想,到底见没见过那枚金牌,我要听实话。”
江一自告奋勇,“夫人,我去拿豆子,我来教他们!”
谭孝闫眼睛瞪大,“你说什么!发豆芽?”
江一已经很懂了,“没错,发豆芽,不干没饭吃,这也不强求,你要是干我就去拿,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谭孝闫什么时候发过豆芽,他连农活都没干过,真是欺人太甚。
谭孝闫咬着牙道:“你让我发豆芽……”
刘伟湛就不明白了,人都进天牢了,还有什么不能干的,江一江三他们还是朱雀卫呢,不也发豆芽吗。
他还是三品将军呢,不也推磨养猪吗。
刘伟湛问:“你是发不得吗?”
顾妙看着这两个人,当真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没干过活,她看着桌上没动过的饭,道:“你们两个谁做的好,就吃的好,不做就没吃的。”
谭孝闫总算明白了,这世上不仅有郑柄理这种口蜜腹剑的小人,还有顾妙这种心思歹毒的女子。
他要比姓郑的吃的好。
“我干!”
郑柄理点了一下头,“……我也做。”
谭孝闫就是条疯狗,他们谋划一番,未尝不能骗过徐燕舟,何必弄的这么不体面,现在谁都出不去。
现在好了。
顾妙道:“谭老板要是做的好,能出去放风。”
谭孝闫有点高兴了,“放风?”
顾妙点点头,“没错,可以出去。”
谭孝闫认真发了两天豆芽,得到了一次外出放风机会。
宁州风景好,青山绿水,山上种满茶树,现在采的是最后一批春茶。
如今这茶山已经不属于郑谭两家,顾妙想等茶农有钱了,可以用原来的价钱把山和炒茶方子赎回去。
也算物归原主。
顾妙头发用布巾裹住,她臂弯挎着竹筐,“谭老板跟着一起采茶,若有不懂就问茶农。”
谭孝闫想不通,在山上采茶和在牢房里发豆芽能有什么区别。
无非是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
他何时采过茶,都是雇人。
谭孝闫问:“不采茶有饭吃吗?”
刘伟湛说:“你在说什么鬼话,当然是没有了。”
谭孝闫吃的并不好,早上是稀饭馒头,只不过他的是白馒头,郑柄理的是黑馒头。
不吃午饭,他铁定走不下山。
他从前出门都是坐轿子坐马车,上山脚都磨出泡了。
谭孝闫也学聪明了,“我就问问,中午在山上吃?”
要在山上待一天,总不能不吃午饭,他现在就饿了。
刘伟湛也不爱采茶,只不过张大人说明后两天可能有雨,他们才来帮忙。
刘伟湛道:“茶农一天两顿饭。夫人人好,中午有饭。”
谭孝闫道:“有饭就好。”
刘伟湛叹了口气,谭孝闫这种人,一时半会也不会明白百姓不易,等干活多了,就知道了。
“你采的茶不行,老梗都放进去了,再这样,中午就别吃饭了。”刘伟湛看谭孝闫的茶篓,“就这,能卖的出去?”
谭孝闫:“……我捡一遍。”
采了一上午茶,可算能吃中午饭了。
山上打的山鸡野兔,还有在溪边捞的鱼,收拾干净,肚子里塞上野葱野蒜,香料,再刷一层蜂蜜,架在火上慢慢烤。
带来的干粮烧饼也烤一烤,把外皮烤酥,这样才好吃。
只不过没带锅,不然还能炖锅鱼汤。
顾妙吃了两天青菜,挺想肉吃。
其他人更是无肉不欢的主,五只山鸡六只兔子还有四条巴掌大的鱼,都不知道够不够吃。
徐幼薇摘了一上午的茶,脸都晒红了,她坐在顾妙旁边,看着火上的肉忍不住吞吞口水。
已经烤了挺长时间了,烤的金黄,不时会有油滴下来,本来山上是草木香,现在都是肉的香味。
徐幼薇记得他们在豫州那边,吃了回烤鱼,那鱼什么都没放,半个多月没吃肉,吃的也香。
这放了这么多调料,烤的金黄,得多好吃。
徐幼薇道:“嫂子,咱们两个吃一只鸡,一只兔,一条鱼吧!咱们能吃完!”
顾妙点点头,“行,吃不完就带回去。”
刘伟湛算了算,那他们还剩不少,够吃。
谭孝闫慌了,除了山上的茶农,顾妙带了八个人,徐幼薇,刘伟湛,还有六个朱雀卫。
七个男人肯定比女人吃的多,那他吃什么。
谭孝闫揉揉有点烧的胃,吃惯山珍海味,连吃两天白面馒头,真的受不住,他小声问:“我……我也跟着一块吃?”
刘伟湛看谭孝闫有些可怜,可山上的茶农更可怜,他道:“你吃骨头。”
谭孝闫:“……”
中午吃饭,分了烤鸡和兔子。
谭孝闫坐在石头上擦汗,眼睛不住地往这边看,香,真香。
大概是因为没被饿过,他闻着比自己吃过任何名肴都好吃。
鸡和兔子烤的金黄流油,一口肉一口饼,喝着山上的清甜的泉水,馋人的很。
谭孝闫吞了吞口水,他仓皇站起身,走过去对着顾妙道:“我那天说的都是实话,令牌真的没见过。”
“……郑柄理……他应是故意那么说的。”
谭孝闫了解郑柄理,若真见过反而不会这么说,他这样无非是为了保全自己。
顾妙拿出了两块饼,又掰了一个兔子腿,谭孝闫直直盯着,她问:“你同黎襄熟吗?”
江二到镇上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黎襄跑了。
谭孝闫闻着香味,脑子都不听使唤,“认得,他每三月就来宁州一趟,来了也不住城里,而是去镇上庄子里住半个多月。”
顾妙点了点头,她又割了一个兔腿,连着刚才的一起递给谭孝闫。
谭孝闫冲着顾妙点了点头,然后捧着吃的去了一旁,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顾妙把肉切成小片,放在叶子上,跟徐幼薇慢慢吃。
顾妙看了眼谭孝闫,她有些事想不通,都说永亲王喜好玩乐,连世子都随了他的性子。
所以,永亲王给他们庇护,谭孝闫便为他搜罗宝物。
而黎襄帮着杀人放火。
为了喜好,连人命都不放在眼里,的确纨绔。
谭家郑家有将军府的东西,也说的过去,毕竟将军府有不少好东西,永亲王玩腻了,就赏给他们了。
岭南城守府密室里的屏风,也是徐家的东西。
也许他们都是永亲王的人,谭孝闫为他揽财,岭南城守为他揽权。
顾妙咬了一口鸡腿,烤的焦黄,还有点点甜味,她问:“幼薇从前去过永亲王府吗?”
徐幼薇道:“王妃办过赏花宴,我去过几次,可实在想不起是在谁身上看过那种花纹。”
这种花纹,除了女子的衣饰上,应该不会出现在别处了。
那花纹精细,上面的花看着像牡丹,又像荷花。
徐幼薇仔细回忆,发现无论是裙摆,帕子,还是屋里的纱帐上都没有这种花纹。
顾妙道:“那先不想了,你大哥去搜黎家,兴许能搜到,快吃饭。”
顾妙干了一上午的活,肚子饿得厉害,她和徐幼薇分了一只鸡,又吃了几口兔肉鱼肉,剩下的用叶子包起来,准备带回去。
谭孝闫看的眼馋,可活了这么多年,真做不出要人吃剩下东西的事。
他只能多干点活,多想点事,这样晚上才能多吃点。
谭孝闫生平最厌恶郑柄理这种人,结果,他现在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不过,靠着一张嘴,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还挺舒服的。
下午转瞬而过,最后一波春茶采完,要等六月再上山采夏茶。
顾妙让茶农们先回去,然后给徐幼薇指了一片坡地,“以后这一片要种庄稼。”
民以食为天,茶叶只有有钱人喝得起,宁州是山城,山上茶树多,空着的地就开荒种粮。
就如张先言设想的,开梯田,上面种小麦花生稻谷,以后百姓就有粮食吃。
徐幼薇点点头,“云州还有许多荒地,都开出来,以后地越来越多,就不愁吃了。”
顾妙点点头。
一步一步来,先吃饱再吃好,日子会慢慢好起来。
一行人下山,晚风吹着,倒也凉爽。
张先言从地里回来,他鞋上沾着泥土,肩头扛着刮锄。“地里草多虫多,得想个法子……谭老板,你好啊。”
谭孝闫累了一天,一点都不好。从前,他没少给张先言使绊子,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张先言跟他说风凉话了。
谭孝闫顶着一张土脸道:“好得很,多谢张大人挂怀。”
张先言巴不得谭孝闫倒霉,“那就好,谭老板这是回……牢房?”
谭孝闫是炮仗,一点就炸,尤其张先言还往他心口戳刀子,“你他娘的什么意思!”
“谭老板注意言辞。”
谭孝闫气的脸红脖子粗,他控诉道:“他先撩者贱!”
顾妙自然是向着张大人的,“张大人也没说错,你难道不回牢房。”
谭孝闫这辈子就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他道:“我回不回还不是你说了算!”
顾妙道:“那你得回。”
谭孝闫:“……”
既然必须回去,面子得有,谭孝闫冲顾妙要了那半只兔子,带回去,还特意去给郑柄理看了看。
在牢里待了两天,郑柄理衣服也脏了,头发也乱了,他身边是三个豆芽筐,郑柄理正蹲着给豆芽洒水。
谭孝闫站在门口,道:“郑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呀。”
郑柄理记得,他们都在牢房,虽然离得远,也能看见,他们早上才见过。
郑柄理:“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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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妙晚上给徐燕舟他们做的热乎吃食。
肉燥子面,上面铺一个荷包蛋,小青菜撒了一大把,又热乎又管饱。
徐燕舟道:“搜出来三百多两银子,黎家是空的,庄子也是空的,其他什么都没有。”
黎襄估计已经回盛京了,他们白跑一趟。
顾妙道:“那黎家拆了,三百两银子,正好养猪养鸡,种菜种瓜。”
刘伟湛拍手,“好,黎家大的很,能养一百多头猪。”
顾妙什么时候给过三百两银子让他买猪!
张先言也道:“黎家花园花草多,土好,种出来的瓜果铁定好吃,有肥,别的地方也能变成好土。”
顾妙道:“对了,明月楼和赌坊怎么处置。”
徐燕舟对这两个地方深恶痛绝,恨不得把青楼赌坊全拆了,顾妙问了,自然是任她处置。
徐燕舟道:“听你的。”
刘伟湛心想,那可是姑娘楼,不会真一楼酒楼二楼卤味三楼豆腐吧。
顾妙问:“明月楼里姑娘好看吗?”
徐幼薇悄悄竖起了耳朵,她看着兄长和楚淮,等着他们回答。
徐燕舟眨了一下眼,楚淮把筷子放下。
徐燕舟道:“没仔细看,不知道好不好看。”
楚淮道:“就看见花花绿绿一片,看的眼睛疼眼睛疼,就没看。夫人,你可以问刘将军。”
一群人齐齐看着刘伟湛,刘伟湛多少觉得有些不自在。
怎么了,他看怎么了,他一个大男人,没成婚没成家,看看漂亮姑娘怎么了。
除了后面进来那几个大娘,其他人还凑合。
刘伟湛把筷子放下,道:“……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