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献玉径直而去。
卫怀璧目送他远去, 面色如常地回到了无垢阁的人群中。
本来他也没想过要凭此机会直接将仲献玉与鸿蒙仙府离间,毕竟当日将仲献玉救走的是鸿蒙仙府,白发青年因此对他们有好感, 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卫怀璧害怕的,是今日擂台上仲献玉和宁娇娇展现出的性情手段, 实在令人忌惮又心惊。
鸿蒙仙府的女修一句问话便直接毁了齐静天的仙途,而仲献玉不知何时设下的局,竟让齐静天直接失控, 更是令人心中发寒。
卫怀璧想,无论信或不信, 在听自己今日之言后,那白发青年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既然隐患已经埋下,终有一日,会爆发出来。
这招数老套,但总是那么管用。
然而恐怕就连卫怀璧也未想到, 在得知鸿蒙仙府早就知道自己身怀凤凰骨消息的那一瞬间,仲献玉心中竟然涌起了一股隐秘的窃喜。
如果他们真的对他有所求,那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了。
仲献玉一边往飞舟处走,一边想到。
这样一来, 自己就能经常见到她了。
……
再次在飞舟上见到仲献玉时, 宁娇娇愣了几秒。
“这位是仲献玉, 你们二人想必早已相识, 也不用为师多费口舌了。”从身后赶来的青云子对着宁娇娇笑得随意,“从今日起, 他便要跟着我们一起,等到了鸿蒙仙府后,再论其他。”
这一安排即便是最看仲献玉不顺眼的太叔婪都没有意见, 毕竟擂台之事,他碍于因果和母亲临终遗言不便出手,最后是仲献玉和宁娇娇帮了他。
既然如此,收留仲献玉还他恩情,实在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了。
太叔婪道:“仲道友尽可随意,如有要事,尽可寻我。”
三人客套了几句后,便各自离开了。
毕竟万宗琼林会不是一日之事,如今擎天门一朝崩溃,可琼林会还要继续下去,尤其是昨日鸿蒙仙府出了这么大的风头,接下来几日更会被旁人当做眼中钉,时不时便要来试探一番。
也正因这个缘故,宁娇娇索性躲在飞舟里,打算轻易不再出门了。
本来嘛,她来此的目的也不过是想打探清楚刘婶子当年的事情,以及想将那齐霄揍一顿,利用“胜者可得一奖励”的要求,顺便讨要回婚契。
而当日,在见证了那么多世间悲苦后,宁娇娇心中一松,忽然不再执着于刘婶子去世的缘故了。
人死不能复生,她如今说得再多,也不能再次见到那个待她犹如待亲女的刘婶子了。
说不准对方早已入轮回,就剩她一人对着早已烟消云散的真相执着。
算了吧,宁娇娇想,反正师兄最后也要去找齐静天的,这些事不如拜托师兄去问个清楚。
而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宁娇娇只想问那一个问题。
她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毁了齐静天的道心。
齐静天不是想利用凤凰骸骨问鼎修仙界,想要一举飞升吗?那宁娇娇就要毁了他最想得到的东西,让他余生的日日夜夜,都在痛苦不甘中度过。
笃-笃-
敲门声响起,宁娇娇缓缓睁开眼:“请进。”
外头的白发剑修依言而进,只看了宁娇娇一眼,他便道:“恭喜宁师妹修为更进一步。”
宁娇娇一愣,扬眉道:“仲师兄好眼力。”
她的修炼速度实在太快,在斩断了齐霄的小指后,便突破了一层障碍,而是在亲眼见到了仲献玉给青云子的另一只凤凰眼后,甚至不用像第一次那样依靠它来领悟修炼,若是以常人的速度来论,宁娇娇如今已经和被誉为“天才”的太叔婪一样,步入元婴后期了。
这才不过三日而已!
就连宁娇娇自己都觉得有些太快了些,不过万幸,在旁人眼中,她不过是一个没有灵根灵骨的废物,根本感受不到少女如今的实力。
倒是仲献玉,只一眼便能看穿她的修为,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办法。
“也没什么好眼力,不过是觉得师妹的气息不同了而已。”仲献玉眉眼中噙着笑,光凭这一双眼,都让人能窥见面具下的绝代风华。
他仍带着那恶鬼的面具,因而宁娇娇看不出青年脸上的神情,不过觉得他在笑。
莫名的,宁娇娇并不担心仲献玉将自己的事情外泄,因此她也没有追问,跳过了这个话题,问道:“仲师兄来此,可是有事?”
仲献玉道:“来送师妹一份谢礼。”
他摊开手掌,掌中是一张落着金粉的红纸,上头萦绕着元婴期上位者的气息。
宁娇娇只看了一眼,便确定这正是当日齐家保存的婚契。
她倒是没什么太大波动,只是疑惑:“也不知道齐家将这东西收的这么好,是为了什么。”
仲献玉清浅一笑:“自然是有所图谋。”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纸婚契轻飘飘的落在了宁娇娇的掌心,宁娇娇终于笑了,随手将那婚契往上空一掷。
下一秒,空中陡然燃起数十个火球,直直地向那婚契袭来,须臾间,便将那婚契吞噬殆尽。
不过是几秒的功夫,原先还散发着威压的红纸,便成了一地的灰烬。
“多谢仲师兄将此物赠我。”宁娇娇对着仲献玉道,“以后若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仲师兄尽可以来寻我。”
这一刻,宁娇娇不再是那副面对外人时客气又淡漠的神情,她对着仲献玉,笑得眉眼弯弯,甚至让仲献玉有了错觉,以为回到了曾经。
曾经啊……
已经想起了些许往事的仲献玉紧紧捏住了手指。
在梦中,少年是天庭中最不起眼的小神仙,谁都可以欺负他,直到有朝一日,他遇见了一个穿着白衣的女仙。
别的人都无法轻易看见她,只有少年可以。
女仙容貌极盛,有着世间最漂亮的眼眸,她会对他笑得温柔,也会对那些欺负他的人破口大骂,少年毫不怀疑,如果不是不能出手,女仙一定会将那些人全部扔进无妄海里。
那一日,女仙与他约好,两人一起偷偷下了凡间。
少年终于没有忍住,问了她姓名。
无论仙界还是凡间,姓名都是极其珍贵的东西,轻易不能告知他人。
果然女仙也没有告诉他姓名,她说:“我的名字?唔,名字不能轻易告知你。”
少年略有几分失落,又问道:“那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什么神仙?为什么我在九重天上,都不曾见过你?”
“我?”那女仙歪了歪头,指着一旁的花草道,“我只是一个小花仙,九重天上那么多厉害的神仙,你没见过我也是正常。”
她指的是凡间最常见的花草。
是常花。
……
“倘若师妹愿意,我们今日一道去晚上的万仙集会看看,如何?”
宁娇娇本想拒绝,却在对上青年的眼眸时,恍了下神,没来得及开口。
太熟悉了。
熟悉到让宁娇娇觉得浑身发颤,只想远离。
“那便这样定下了。”仲献玉看着对面的少女,弯起眼,“到时候,我来接师妹。”
到了晚间,青云子和太叔婪仍未归来,宁娇娇给他们留了传讯符后,便与仲献玉一道出了门。
所谓的“万仙集会”并没有它的名字那样庄重,说白了,不过是有个集会,可以让诸位修仙者放松片刻,在集会上可以贩卖自己寻来的宝物、炼制出来的丹药和法器等等。
而这片地界中,除了修仙所需的东西,更有酒楼锦衣铺子一系列的物什,热闹极了。
宁娇娇出了房门,就见仲献玉早已等在那里。
青年将头发变成了黑色,仍是恶鬼面具,白衣胜雪,愈发显得他身姿挺拔,风姿卓然。
宁娇娇接过了仲献玉递给她的面具,玩笑道:“仲师兄怎么还未将自己的面具摘下?从始至终,我都未见过师兄的面容呢?”
见她愿意与自己玩笑,仲献玉愈发觉得欢喜。
即便是覆灭齐家,即便是报复了曾经欺辱过自己的人,即便是……都比不上如今,看见宁娇娇这般鲜活的站在他面前,来得让仲献玉觉得开怀。
心中似乎燃起了些许火光,并没有很大,却足够明亮。
犹如一盏灯。
“在下貌如无盐,恐怕吓到师妹。”仲献玉也不知为何,确实不想让宁娇娇见到他的脸,因而岔开了话题,“今日集会,师妹可有什么要买的?”
哪怕瞧不见他的面容,只凭这一双眼,宁娇娇也知道青年绝非俗物。
不过既然对方不愿意摘下,宁娇娇便也没有多问,她想了想,道:“也没什么需要的,随意看看吧——我还没去过万仙集会呢。”
前几日都在忙着齐家的事情,忙好齐家的事后,又急着修炼,宁娇娇是真的没机会去逛万仙集会。
夜色拂过人间烟火,两人并排而行,虽然覆着面具,依旧显出了几分与旁人的不同来。
也幸好今日是万仙集会,来者皆是修仙之辈,倒也没有在意两人的不同来。
“听说今日很多人想要去放花灯。”仲献玉问宁娇娇,“师妹要不要一起?”
宁娇娇可有可无地应了,两人选好了花灯,如同很多人一样走到了河边。
还不等宁娇娇将手中点燃的花灯飞向空中国,身后陡然传来了一股危险的气息,宁娇娇眼神一凌,蓦地转身挥鞭,仲献玉同样有所察觉,顾不得其他,骤然出剑上前。
偷袭者似乎都未曾料到过自己会被如此轻易地发现,急忙转身离去,而仲献玉顾忌着宁娇娇,并没有追寻。
“宁师妹——”
仲献玉接下去的话语,却在宁娇娇的眼神中戛然而止。
宁娇娇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青年。
她终于看清了他的容貌。
毫无瑕疵的面容,甚至很难用词汇描摹,仲献玉一袭白衣,冷冷清清地伫立在哪儿,就好似尘世主动将那万千繁华悉数敛去,天地万物主动向他俯首。
疏朗清绝,世无其二。
白衣青年像是浑不在意外物,只看着宁娇娇,那双如同噙着冰雪的眼眸独独在面对她时,才会带着笑。
没有人会厌恶这样一个人。
除了宁娇娇。
手中的花灯不知在何时已经飞到了空中,越飞越远,宁娇娇却再也没有管。
她指尖冷得发颤,在目睹到青年面容的那一瞬间,好似浑身血液都停滞了流动,只剩下一片虚无的冰凉。
宁娇娇清晰地知道自己不该认识他,可青年的面容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到仿佛已经被她刻在了骨血中,熟悉到……
令人浑身发冷。
仲献玉想要上前,却被宁娇娇如同寒霜般凌厉的眼神刺痛,如雪般清冽的青年顿时无措,他望向宁娇娇,眸中藏着困惑。
宁娇娇却再也不想看他,漠然道:“别跟着我了。”
像是能感受到对方的疑惑,不等仲献玉出声,宁娇娇再次开口。
“抱歉,但是我很讨厌你的脸。”
随着最后一句话落下,宁娇娇转身离去,再也没有丝毫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