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见到这场景时, 宁娇娇确实有过纠结,到底要不要出手。
在下了飞舟后,她说要四处走走, 其实也抱着打探消息的目的,于是没有和太过招摇的大师兄太叔婪一起, 也没找别的同门,选择独自一人出行。
谁知,走着走着, 不知怎么就转到了后山,本想看看能不能遇上人试探着问上几句, 却阴差阳错恰好碰上了这样的事。
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界上,宁娇娇好歹是鸿蒙仙府的弟子,代表着自家门派的脸面,她本不欲多管闲事,谁知那身材魁梧的欺凌者竟是愈发过分, 眼看着就要将那地上的青年欺凌至死。
活生生的霸凌就发生在眼前,白发青年身上已经满是伤痕,却仍未服软痛呼出一声,宁娇娇与他目光相接, 对方摇了摇头, 似乎还轻微地笑了下。
\'——走吧。\'
这之后他便闭上了眼, 那双温润的好似盛满清风的眼眸, 再也没有露出神采。
那一瞬间,宁娇娇再也不管别的了, 她甚至为自己之前的犹豫而懊悔,再没有丝毫纠结,便挺身而出。
一面飞速给师兄传讯, 一面见那魁梧壮汉还要继续羞辱地上的青年,宁娇娇直接欺身而上,挡在了青年面前。
身体快过脑子,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挥鞭将那壮汉甩了出去,直到听他身体重重撞在了树上的惨叫声,宁娇娇才觉得勉强出了口气。
也正是这时,她才认出这略有些眼熟的壮汉是谁。
好嘛,可不是那日婚宴上与她那位前未婚夫同仇敌忾,极为交好的“王兄弟”?
这下可真是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宁娇娇难得出言嘲讽起来,半点不留情面。
说起来,王横倒也算不上什么人物,他天资愚钝,从来也不肯勤奋修炼,无非是仗着自己早入宗门几年,又与擎天门门主之子交好,善于溜须拍马,奉承大人物们,得了几分青眼,在擎天门的中下层也能算作横着走的人物。
更何况如今连门主亲子齐霄都称他一声‘王兄弟’,其余弟子谁不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师兄’,谁不安安分分地送上点孝敬?
愈发捧的王横不知天高地厚起来。
偏偏就这个新入门弟子不同。
从来不孝敬,从来不给他脸面,就连门内试炼也让他输得那般惨,仗着个“天才”的名头无法无天!
呸,现在又算什么东西!
王横眼中划过狠戾之色,他抬手抹了抹嘴边,看到手中的鲜血时,面容扭曲,一跃至那白衫粉裙的小姑娘面前,色厉内荏道:“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家伙,也敢管我擎天门的事?”
下一秒,在看清宁娇娇面容时,王横愣了几秒,眼中闪过惊艳之色,握着长剑的手都有些抖了。
太漂亮了!王横有些飘飘然的想,那云隐宗被称为‘第一美人’的女子恐怕都没有这般漂亮吧。
不!就连他见过的拥有九尾狐血脉宣家小姐,虽是艳丽,却也没有面前女子这般动人心魄。
精致的五官与格外黑白分明的眼眸,分明长相偏向秾艳,如同三春之花初绽,眉宇之中却自有一股天真,丝毫不显得小家子气,反而让人觉得平和又温柔。
王横瞬间收起了脸上的凶神恶煞,转而故作的潇洒地一笑:“不知这位仙子是哪家宗门的,怎会误入此地?此乃我擎天门重地,专惩大奸大恶之徒,平日里是不许外人来的。”
殊不知,这笑容落在宁娇娇眼中,简直油腻至极。
她算了下时间,推测师兄应该已经快到了,索性也不再遮掩,大大方方道:“我是鸿蒙仙府的弟子,此番不过是误入,见地上这人实在可怜,故而有些心生不忍罢了。”
说出‘鸿蒙仙府’的名头,好歹也能让对方忌惮些。
宁娇娇这么想着,仍挡在仲献玉面前,没有后退一步。
实际上,王横早就从粉裙少女袍角的徽印猜出她是鸿蒙仙府的弟子,不过是假意询问想要拉进关系罢了。
“原来是鸿蒙仙府的师妹,鸿蒙仙府与我擎天门两派向来交好,方才定时误会。”
“我名叫王横,是擎天门肖长老的弟子,师妹可以称我一声‘王师兄’。”
王横说这话,忍不住又往前凑近了些,哪怕背景是极其诡谲阴森的幽暗密林,都无法遮掩面前人身上的半分艳色,甚至因为这地上凌乱的鲜血,更为少女增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殊色。
真像是俗世画本子里,从天上不慎坠下凡间,不小心落在泥沼之中天真懵懂的小花仙。
那股纯然的天真之感,最是惹人心动。
王横忍不住想,若是自己能借此机会与面前女子攀上关系,日后娇妻在怀,还能与鸿蒙仙府攀上关系,岂不美哉?
要是让宁娇娇知道王横心中的想法,恐怕不管不顾都要给他一鞭子让他清醒清醒,可惜现在身边还躺着一位伤员,何况本就是多管闲事,因而宁娇娇只是紧紧的握着鞭子,没有继续出手。
她担忧地低下头看了眼浑身皆是鞭挞痕迹的男子,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感受到脉搏的微弱跳动后,才放下心来。
原本只是想看场擎天门的笑话,谁知到底是没忍住管了闲事。
宁娇娇小声地叹了口气,救人时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难免开始担忧自己此举会不会给师父和师兄带来什么麻烦。
显然,宁娇娇长时间没有回应,也让王横有了些许别的猜测。
“这位师妹,你我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王横舔着脸笑道,“方才师妹对我的指责实在是无稽之谈,简直是荒谬至极!擎天门上下谁不知道我王横最是仗义直爽,友爱同门,无非是专心修炼,性格太过耿直,这才得罪了一些阴诡小人罢了!”末了,还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靠在宁娇娇肩上的青年。
王横不知道,哪怕他说得再天花乱坠,宁娇娇也不会信一句。
别的不说,光凭他这么多年修为都没点长进,‘专心修炼’这一句便绝对是假。
宁娇娇垂下眼看着那被她扶住的男子,心想那句‘友爱同门’也做不得真。
她扶着青年,顾不得那些血污,仍由他靠在自己身上,勉强不像匍匐在地那般狼狈。
王横见面前的美人沉默,还以为她被自己说动,心中愈发得意起来,抽出长剑直指地上的青年。
然而几乎就在同时,面前女子抽出灵鞭,于空中划出了一道无形的屏障,直接与他对立,毫不相让。
宁娇娇没有起身,她坐在一块石头上,扶着受伤的青年,哪怕比王横矮了半身,气势却半点没有退缩。
王横眯了眯眼,皮笑肉不笑:“师妹这是下定决心要与我擎天门作对了?”
宁娇娇眸中一片寒意,毫不客气地讥讽:“仅凭你一人,便能代表整个擎天门了?”
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
说实话,王横此时不出手倒也不是因着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只是他根本没有把握能打赢面前的粉衣少女。
他心有忌惮。
刚才那一鞭裹挟着极为纯粹的灵力,哪怕王横并不能分辨这许多,可也知道那将他甩出去的一鞭有多疼,至少也该是金丹初期的修为罢。
“师妹有所不——”
“谁是你师妹了?”
一道慵懒的嗓音于林中响起,宁娇娇眼睛一亮,面容立即从原先凌厉相抗的锋利,转变为了属于少女的娇俏亲昵。
“大师兄!”
身着蓝衣的公子翩然而至,短暂地应了一声,抬眼扫了眼女孩儿,使用秘法确认毫发无伤后,微微放下心来。
就在下一秒,太叔婪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蓦地提高了音量,从原先的漫不经心转为了慌乱:“师妹!师妹你怎么了!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声线紧绷,其中的急迫焦急,在场所有人都能感受到。
宁娇娇微微一怔,虽然不知太叔婪这般是想要做什么,不过凭借这几年的默契,在与太叔婪视线相接时,粉裙少女瞬间低下了头。
鸦青色的长发落在了她身后,长长的睫羽遮住了灵动的眼眸,宁娇娇皮肤本就白皙,今日又穿了白色外披,此刻沾满了厚重的血色,尤其是她还扶着那几乎辨不出生死的青年,模样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哇,师兄!”詹星洲拉了拉身旁人的衣袖,小声地对着他道,“这擎天门下手也太狠了吧?”
这仲献玉前几日还是被人捧着的天之骄子,听说尤其得齐老门主的欢喜,怎么今日就落得个阶下囚的下场了?
听人说是触犯了门规,詹星洲看着那青年颇为怜悯的想,即便如此,却也太严苛了些。
还有那少女,也不知怎么回事,听起来似乎也受了伤啊!
卫怀璧扫了眼自家师弟,平静道:“星洲。”
仅仅是这个名字,便让詹星洲立即闭上了嘴。
卫怀璧上前一步,对着太叔婪拱了拱手,温声道:“太叔道友许久不见。”
太叔婪抬眸看了眼面前一派文雅的俊秀公子。
卫怀璧,无垢阁阁主弟子,容貌俊秀,气质温雅,颇有世家公子的遗风,被修仙界之人称为‘碧玉君’。
按理来说,卫怀璧和柳无暇是有几分相似之处的,可太叔婪不知为何,对这位卫公子总是喜欢不起来。
大抵有几分像是毒蛇遇见同类时,不由自主的敌意。
“先别客套了。”太叔婪假惺惺地抬眼,“快来搭把手,把这小子扶到我们鸿蒙仙府的飞舟上。”
卫怀璧眉心几不可查地皱起,随后又消失无痕。
不行。
绝不能让仲献玉去鸿蒙仙府。
若是如此,那他筹谋许久,动用许多人脉又算什么?
卫怀璧扫了眼那抖动着肩膀看不清眉目的女子,光是一道侧影,居然让他有几分眼熟。
他知道鸿蒙仙府前几年出了个心性极好,可惜毫无灵骨的弟子,此时心中有所猜测,却也来不及验证。
饶是卫怀璧再心思缜密,却也从未想过会有此时的一幕。
阴差阳错,竟是将他的计划破坏殆尽。
“地上那位毕竟是擎天门的弟子。”卫怀璧上前一步,温声道,“而且太叔道友的师妹也已受伤,恐怕贵派人手会有些忙碌,不慎稳妥。”
就差明着说想要将人带回无垢阁了。
太叔婪挑眉:“看来碧玉君对我鸿蒙仙府的人手数量很是不信任啊。怎么?瞧不起我们鸿蒙仙府?”
这罪名可就扣的大了,卫怀璧蹙眉:“在下绝无此意。”
仲献玉听着两人机锋,心中颇为平静。
就凭这一眼,他便知道是谁设下了此局。
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最难。
在得意时,无需自己开口,便可得到不计其数的称颂赞扬,鲜花着锦,烈火亨油,那时即便是指鹿为马,也会人人皆夸“独具慧眼”。
一朝从云端跌落尘泥,过往那些吹捧赞颂的人便做鸟雀散,更有些心怀嫉妒的小人会用尽手段打压。
如同从和煦温柔的春风,跌入了腊月寒冬,风霜皆化为刀剑相逼。
倘若在被逼到最惨的时候,有人愿意伸出援手拉他一把,就是就如同暗夜中骤然亮起的唯一灯火,怎能不让人心生感激呢?
布下此局的卫怀璧,简直将人心算计到了极致,堪称万无一失。
可惜了。
他到底是没算到,这世间竟是有傻子愿意挺身而出,不计报酬地将手伸入泥潭之中,试图将人拉起。
这就是聪明人的局限了。
仲献玉弯了弯唇,只觉得喉咙撕裂般的闷疼。
到底是受了伤,仲献玉实在没有精力再想下去了,他身上剧痛,他猜测自己五脏六腑都受了伤,几乎感受不到胸腔内心脏的跳动,眼前的一切景象都似蒙上了一层血雾般迷蒙。
能撑到现在,也要多亏了刚才那位蓝衣道友随手落在他身上的止痛符。
“再坚持一下。”半垂着眼的仲献玉感受到扣在他腕上的手紧了紧,随后有人在他耳旁低语,“马上,马上大师兄就能带我们走啦。”
声线压得很低,言语中透着对那位‘大师兄’的信任。
几缕幽幽花香破除了重重血腥气,钻入了仲献玉的鼻腔,手腕上透过薄薄的布料传递来了属于少女的体温,头脑混沌的青年终是获得了片刻清明。
在宁娇娇看不见的地方,仲献玉勉力睁开了眼。
他看不清少女的眉眼,视线便落在了她弯起上扬的唇角。
欢快、信任。
如果不是要扶着自己,她一定已经迎上去,对着那位蓝衣公子展开笑颜,与他撒娇了。
仲献玉攥紧了右手。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顾不得那蓝衣公子同样帮了自己,而只觉得心中燃烧着一团火,灼烧着五脏六腑,远比身上的鬼气和鞭痕更为让人难以忍受。
彼时他还不知,这便是执妄,是欲念,是一切的开端。
现在的仲献玉只是浑浑噩噩地想。
她见到那位师兄,就这般欢喜吗?
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