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春秋代序, 日升月落,于天宫不过是潦草一日。
可正是这潦草一日,发生的变故无异于滔天巨浪, 足以令九重天上大大小小的所有神仙们瞠目结舌,却没有人敢多言。
哪怕是平日里最爱八卦的孔雀与星辰掌司, 这一次也缩着头当鹌鹑,再不敢多说一字。
该因这次的主角,是一个所有人都未曾想到过的人。
——帝君离渊。
“……所以, 帝君真的一夜白发?”刚出关的混血小狐族好奇地捅了捅自己的兄长,“师兄, 你如今调任在北荒,可曾见过帝君大人的模样——再不济,咳,你可曾见过那位能令帝君大人心神动荡的小仙子?”
那可是帝君大人!在这些还未寻觅到自己的‘道’的凡尘小家伙们心中,再没有什么比传说中九重天宫里俊美出尘、遥不可及的帝君大人更厉害的了!
九重天的帝君大人浑身上下都挑不出一丝缺点, 是顶顶厉害的神仙!
混血小狐族还记得当年自己刚被家族找回时,便听见的有关帝君大人在千年前,凭借一己之力扭转乾坤,抵御魔族的传说。
该让帝君大人动心的女仙, 该是何等风采呀!
“咳, 我了解的也不多。”师兄没能抵挡住小狐狸的撒娇攻势, 一手接住了她塞过来的野花, 同时压低了嗓音道,“我只记得当时帝君大人想要饮酒, 后来出去了一会儿,再出现时,就白了头。”
小狐狸眨巴着眼睛, 半晌后问道:“没了?”
师兄‘啊’了一声,有些迷糊:“没了啊,不然呢?”
“怎么会没了呢!”小狐狸被自己的傻子师兄气得跺脚,狭长的狐狸眼一翻,“师兄,你还没和我说有关那个女仙子的事呢!”
“那个小仙子啊,是个小花仙……”
正当两人嘀嘀咕咕的时候,身着蓝袍的师兄腰间的玉佩忽得发烫,随即有白光闪耀不灭。
已经进入北荒驻军有一段时日的咎伋立即明白这是时间到了,他放下了手上帮小狐狸编织到一半的花环,认真嘱咐道:“宣师妹,你要认真修炼,争取早日得道,等你来了九重天后,我们就能——”
“诶呀好啦,我知道了知道了,你烦不烦啊!”小狐狸推着咎伋往屋外走,“你赶紧回去闭关吧——不对,你要先去看看帝君大人,若是帝君大人有事找你,找不到人了,可就是我的罪过!”
咎伋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他有很多话想说,只是如他这样的身份下凡来确实有诸多阻碍,且不救后咎伋就要闭关,再次见到宣狐秋,还不知是何年岁。
太多话压在心口,咎伋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好。
面对着宣狐秋的催促,咎伋只得再次将那些老生常谈叮嘱了一遍,眼见宣狐秋要不耐烦了,这才离开。
他走时拖拖沓沓,真正离开时,却又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宣狐秋看着那道蓝色的身影骤然消散于空中,小声地叹了口气。
总是对着太阳看,眼睛里又干又涩,可难受得很,想要流泪都流不出来。
可宣狐秋就是这么枯坐到了天黑。
直到婢女来请她回去时,宣狐秋起身的那一瞬间,忽然想到,那九重天上的帝君大人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自己只是盯着太阳枯坐了一日,便无法承受了,而正所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若是以此换算,那九重天上的帝君可是独自做了一整年呢。
怨不得,他会白发啊。
宣狐秋想,那位帝君大人一定很喜欢他的小花仙吧。
……
喜欢不喜欢的,鴏常不知道,但他现在已经快被离渊逼疯了。
“你没事来我的丹药房做什么?”
鴏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炼丹炉旁的那道白色身影,还有一旁瑟瑟发抖的小道童们,无奈地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得头痛。
“你堂堂九重天帝君,要炼什么丹药不能吩咐旁人,偏偏要自己出手?”
这话本是带着几分戏谑和调笑,熟料那人竟真的答道:“有的。”
一道极细极细的金光从炼丹炉中出现,旋即光芒大盛,直叫人不敢逼视。
——丹成。
一旁的鴏常忍不住惊叹起这枚丹药的完美,下一秒,如珍珠般大小的丹丸便飞入了白衣帝君的掌中。
离渊垂眸那枚丹药,嘴角勾起了浅薄的笑意:“给她的东西,还是要自己炼制才好。”
语调分明是带着笑的,却偏偏让人觉得无比悲伤。
鴏常早在之前就将小道童们挥退,等离渊说完这句话后,他面上的笑容褪尽,转而被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取代。
“离渊。”鴏常道,“她已经不在了。”
离渊握着丹药的手微微收拢,仍没有看向鴏常,淡淡应了一声。
鴏常摇摇头,再次将话挑明:“宁娇娇已经死了。”
离渊蹙眉,终于侧首与鴏常相对:“我已知晓,你如今是何意?”
“你的小花仙已经死了——她跳下了斩仙台,神魂俱灭。”鴏常终于没忍住叹了口气,抬手指了指那人掌中的金色丹药,“九重天上再没有需要用它来延长寿命之人了,你这丹药又是为谁炼的呢?”
延寿丹听着平平无奇,可光凭‘延寿’二字,便知其逆天之处。
延长必死之人之寿数,从而欺瞒阴阳,扭转乾坤,这又谈何容易?
倘若真如炼制普通丹药一般容易,那这天底下恐怕再也没有将死之人了。
离渊被他说得一怔,转而轻叹:“是我着相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原本存于离渊掌中的金丹顷刻间化为了一阵细碎的分明,和着光,就这么消散在了空中。
阻止的话语尽数卡在了口中,鴏常身为司管丹药仙君,一向对自己这些宝贝珍之重之,因而险些被离渊这暴殄天物的行为气得倒仰,只是还不等他骂出口,便对上了离渊的面容。
他在笑,笑得完美又虚假,嘴角扬起的弧度无比冰冷,眼眸里黑沉沉的,并无半点曾经的意气风发。
就凭这一眼,鴏常便懒得与离渊计较了:“算了算了。”他道,“来吧,有什么烦心事不妨与我说一说,看在多年老友的面子上,我就不收你银钱啦。”
说完后,鴏常便撩起衣袍下摆,竟是直接靠在那几可通天的炼丹炉旁席地而坐,姿态肆意潇洒至极。
他咂咂嘴道:“可惜缺了一壶酒。”忽而,鴏常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不如我们去将你藏在月落清河中的那壶酒取出来,一同共饮——”
“鴏常。”离渊道,“够了。”
但看这句话似乎像是一个不近人情的命令,可鴏常知道离渊绝非生气。
也许是因为声音太轻的缘故,却也分辨不出喜怒,而是莫名让人觉得有几分……即将破碎的脆弱?
鴏常被自己感受吓了一跳,连忙挥退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转而望向背对着自己的离渊,收敛了脸上刻意做出的嬉笑与不着调,认真问道:“你与情魂融合的如何了?”
这一次离渊没有迟疑,他答道:“尚可。”
“尚可?尚可是什么意思?”
鴏常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他站起身,不依不饶地走到了离渊身后,“那是你的情绪,是你与天地之间共鸣联系的依仗!离渊,你别又折腾出什么事!”
见离渊不回答,鴏常更是着急道:“你便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解决的!”
离渊侧首,如雪般的长发从肩上滑落,白衣仙君抬起手,发梢便落入了他的掌心。
和那日所见的白雪相似。
却绝不会化,也不会从手掌中流逝。
她那么喜欢雪,如果还在,想必看见自己的白发后也会觉得新奇好玩。
离渊微微出神,而后又轻轻摇头。
罢了,连看见自己旧伤疤都要难过的小家伙,见到自己白发,恐怕又要闷闷不乐了。
见对面人长久未曾回应,鴏常没忍住呼唤道:“……离渊?帝君大人?”他大胆地伸手在离渊面前挥了挥,“怎么?连我的问题都不作答复了,你这是想直接沉默逃避?”
离渊收回思绪,刚想要扬起唇角,却又想起了情魂的那句问话,终是放弃。
“我将它困在了体内。”离渊道,“你放心,它的意识已经陷入混沌之中。”
鴏常皱眉,一针见血:“所以你还是没有将情魂收回?”
白衣帝君望向他,答非所问:“我最近想起了很多以前忘却的事情。”
鴏常翻了个白眼,直白道:“你真以为我老糊涂了?”
开什么玩笑?九重天上的帝君离渊竟会忘事?离渊莫不是真以为自己被那天缘大阵缝隙里泄露出的魔气熏傻了吧。
离渊恍若未闻,他仍是背对着鴏常,一步一步向着屋外走去,鴏常虽不解,却也跟在了他的身后。
屋外云雾缭绕,然而在一片云雾的包裹之中,却开垦着一小片的药田,里面种植着各式各样的草药,没有半点九重天上的仙气。
如同凡间的寻常药田那样。
离渊在一小片药田前,驻足不前。
他想,倘若她在,一定会很喜欢。
“……所以即便是我容易往事,你身为天帝有帝王之命护身,也绝不会容易忘事!”
离渊没有解释,等鴏常抱怨完,他忽然道:“如今三界各有禁制,轻易无法从其中越界而出。”
“早些年似乎没有这般限制。”
离渊的语气云淡风轻 ,因而鴏常便也没将其当成一回事,笑嘻嘻地点了点头:“对啊,所以当年我和虞央,不是总带着你们几个下凡去玩么!”
如今天缘大阵似有崩裂之意,加之天道无常,欲予人族修士之生机,故而如今仙界与人间壁垒愈发难以冲破,也就是那几个灵力极高的老家伙,和他们几个天资还算不错的仙君才能勉强下凡玩玩。
恐怕要不了多久,人间就会自成一派,再也不甘屈居于神魔之下了。
哎,到时候,现在这批小崽子们,可就不能如他们当年一样自由自在的玩闹咯。
回忆起某些往事,鴏常闷笑了几声,整个人都放松了些,连语气都变得欢快跳脱。
“你不提我还想不起来,当年我们的离渊帝君可是个乖孩子。”
鴏常扬起眉梢,不知想起了什么,从闷笑转成了大笑,眉宇间一派写意风流。他随手拿了根灵草放在口中咬了一口,嫌弃地撇了撇嘴,随后快步走到了离渊身边。
“喂,离渊,还记得你第一次去凡间的时候,唔,也是我们带着你的吧?那时候……”
他本以为离渊还会保持沉默,让他一个人说下去,本来嘛,鴏常也习惯了这样自娱自乐。
熟料这一次,离渊竟是破天荒的没有继续沉默。
“并非如此。”
本在俯身观花的白衣帝君直起身,迎着鴏常惊愕的目光,缓慢而坚定的摇了摇头。
鴏常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糊涂,顺着追问道:“什么‘并非如此’?”
离渊看着他,嘴角似乎向上勾起了些许弧度:“当年,并非是我第一次下凡。”
这笑容里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恰如一夜春风暖阳忽来吹灭冬雪,转瞬即逝,徒留虚幻缥缈的温柔。
就连鴏常也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他揉揉眼,再看过去时,却发现离渊又变成了那副无悲无喜的模样。
鴏常直觉其中大有文章可做,他连忙又问道:“难道是你以前自己偷偷溜去凡间过?——不对啊,就你当初那温温吞吞的性格,哪怕是我们带着你下凡,你都曾犹豫不决,生怕踏错一步……”
鴏常没把话说完,这是他们二人的默契。
那时的离渊实在处境糟糕,上任天帝对其‘真爱’之人所剩下的小儿子极尽宠爱,而天后又是个脑子拎不清的,成日沉溺于情情爱爱。
落得个小离渊,没人疼没人爱。
那时鴏常就觉得,虽是天帝之子,可这个小仙君简直过得比自己这个孤家寡人还要可怜。
后来渐渐相熟,鴏常才终于见识到这个传说中的‘小可怜’在温润仙君皮囊下的狠戾与果决。
离渊有着超乎常人的坚韧,凡是他下定的决心,便一定会做到,绝不会中途放弃。
天地万物在他眼中不过一盘棋局,厮杀惨烈故而才能博得生机,从来落子无悔。
这就是鴏常眼中的离渊。
强大理智到近乎不近人情。
“所以我很好奇。”鴏常捋了捋自己的袖子,嗤笑道,“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哪位大能,竟是可以将你这出尘绝艳、纤尘不染的神仙拉下凡尘不成?”
这本是戏谑之语,谁知离渊在听见这话后,身体竟有一瞬间的紧绷。
‘你该不会从未下过凡间吧?’
‘你说脏?凡间可一点都不脏!有很多有趣的事情!’
‘所谓爱恨恩怨皆是天下之大趣事,即便是神仙也各有偏好,又为何要要求凡人也清心寡欲,活得像是你们这般无趣呢?’
……
荒唐的记忆一瞬间纷至沓来,那人的声线和面容都已十分模糊,可这些话语却仿佛被人刻入骨髓般,忽近忽远地在脑中回荡。
从焚天归一牢的回来后,离渊脑中总会闪现过一些片段。
有曾经他触怒上任天帝,被罚去白头山断臂之崖思过。
有曾经遭人算计,被囚禁于无妄之海。
有曾经他见识神魔大战,独自一人看尽人间惨景。
……
离渊的记忆告诉他,是他一个人趟过了刀山火海。
可是他的情感却在大笑着说,并非如此。
并非如此。
可怎么会并非如此?
藏在袖中的小指轻颤,蜷缩起来,离渊几乎有几分透不过气起来。
远处是清风映秀,云雾缭绕,若是能透过云端往下眺望,应当是能见到一派山峦起伏连绵。青山绿水,孤鸿无绝,在这样天真莽撞的山海间,即便是自命不凡的狂风暴雪,也终究无法在其中傲慢而行。
这就是人间俗世啊。
多好。
鴏常见离渊似有心事,想了想,皱眉道:“记忆有差可不是小事。”他顿住,抬手布下了隔音阵,还是不放心地压低了声音:“离渊,会不会是当年明逸老儿的执妄散所致?”
他口中的‘明逸老儿’正是离渊生父,也就是上任天帝的名讳。
当年天帝明逸自知无力回天,昏了头,不知从哪儿得来了万年一枚的执妄果,将其磨成粉加入酒中,美其名曰要和离渊最后一次谈心,实则却是想要消除离渊的执念,让他忘记所受过的屈辱,忘记复仇。这样一来,明逸和他的好儿子还能留得一命。
所谓执妄果,不仅能消除一个人的执念,甚至能消除那个人的执念在旁人心中的地位。
譬如离渊执着于复仇,那么他被消除执念后,不仅是他,连同样知道离渊执念的鴏常都会将此事淡忘。
执散妄消,因果缘灭,简直是能牵动阴阳的大杀器!
或许就连天道都觉得此物太过珍贵,因而所需要的生长环境极其苛刻,必须种植在极恶魔土之上,再以圣山天池之露日夜浇灌,如此方可达到阴阳均衡,才能万年结出一颗果子来。
鴏常想想都觉得可惜,这万年一颗的执妄果,竟然就被这么浪费了。
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离渊,你若真觉得有所偏差,不妨去找找看姻缘仙君或是那婆娑仙子?”
鴏常提起的人都是天界老人了,也是知道当年那些往事的人,值得信任。
他自觉思虑十分周全,可熟料离渊还是摇头。
“天缘大阵万年劫数就在眼前。”白衣帝君敛起眉眼,“不能有丝毫懈怠。”
又是不行。
鴏常一把揪下来那到他腰间的黄昏草,烦躁道:“那你就赶紧融合情魂,这样一来不仅能增添与天地间的情感融合,也能更好的抵御天劫!”
“不能融合。”
兜兜转转,离渊竟是回答了缘邱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白衣帝君依旧眉目从容,不紧不慢地回答着鴏常的问题。
唯一的缺点就是每次的答案,皆是否定。
鴏常深觉自己今天就要被这人气死,他深吸了一口气,还不等开口,就见离渊垂首,而后竟是在一小块药田前蹲下身。
本就是气质清绝出尘,又偏爱白衣,加之现在连头发都成了雪色,离渊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冷意。
往常的离渊虽然也让人觉得冷,却是如月光凝视尘世风月时,那种带着些许俯视与怜悯的垂视。
即便清冷,也要用温柔包裹。
可现在的离渊不同,鴏常迟疑地想,现在的离渊真的像是人世间的一抹雪色。
仍是清冷漠然,仍是出尘绝艳,只不过他沾染上了些许凡间色。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离渊身上的凡间色不似月色倾盖,大约只有一盏灯火般的细微。
鴏常轻轻一叹,终是没有再开口。
他不在说话,离渊却在一片静默中突兀开口:“也许就是这几日了。”
鴏常似有所觉般地抬起头,他看向白衣帝君,忽然问道:“倘若天缘大阵裂缝愈大,凭借众仙之力也难以弥补——你当真要以身殉道?”
离渊颔首:“这是帝君之责。”
鴏常沉默了片刻,别过脸看向了云雾之外。
“便没有其他——”
“这是最好的方法。”
鴏常哑然。
他当然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既能减少仙将的伤亡,也能将天缘大阵破碎后,对三界的影响降到最低。
离渊从来都是这样,用最直截了当的方式,精心算计,将一切可能的伤亡都降到最低。
如棋局,离渊说出的话,也从不会轻易更改。
哪怕代价是他自己。
“我真实搞不明白。”鴏常哑着嗓子,“即便如此,你也不打算融合情魂吗?”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有了自我意识,哪怕仍依附于主体,却也已经不是‘魄’,而是‘魂’了。
“分明融合后,你——”
“我从禹黎身上明白了一件事。”
离渊忽而打断了他的话,他侧过脸,完美到挑不出任何瑕疵的面容在光线的分割下,竟显出了几分晦暗。
“感情是最无用的东西。”
那一瞬间极致的威压于药圃铺开,饶是仙君鴏常也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现在能说得这般轻巧,是因为无牵无挂。”离渊终是站起身,“而我我知道,即便我当真陨落,我知道你、虞央、缘邱婆娑,甚至是北芙,你们都能做得很好。”
鴏常从未曾见过有哪个仙人 ,能将‘陨落’二字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正当鴏常张口想要否认时,又听离渊继续:“可若是我融合了情魂……”他恍惚了一瞬。
感情是最无用的东西。
因为它往往会让人做出迥异于理智的荒谬判断。
“倘若……”
这一声如同叹息,离渊抬起头,仍站在那片药田之内,展开手掌。
鴏常这才发现,在离渊的掌心之中竟是又三枚焦黑的常花花瓣。
“你看,”离渊轻笑了一声,“我现在都在留恋。”
三枚花瓣躺在掌心,离渊伸手捏起了一瓣,骨节分明的手配上焦黑的花瓣,一时间竟有种别样的诡异美感。
“鴏常你有没有想过,那倘若融合后……”
“我后悔了呢?”
鴏常呆愣原地,反应过来后,心中掀起滔天骇浪。
他从未想过竟会如此。
倘若离渊开始留恋着滚滚红尘,倘若离渊开始以私欲作祟而无法做出最正确的判断,那又与上任天帝有何不同?
鴏常眼神复杂,竟是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
种种纠葛因果他实在理不清,不过倒是可以确认一件事。
帝君离渊,终是从那高高在上的云端,跌落进了滚滚红尘。
……
……
“呀,这是哪儿来的小婴儿呀,竟还用锦布裹着!”
刘嫂子本是路过河边,见那婴孩粉粉嫩嫩的脸被寒风吹得煞白,顿时心疼地将她抱了起来。
“这天寒地冻的,得是多狠心的人才能抛弃自己的孩子不管呀!”
另一位更年长些的捅了捅她:“你这就要带回去了?倘若东家责罚可如何是好?”
“胡说!谁说要让东家养的?”刘嫂子白了那人一眼,将孩子搂得更紧,“我看这孩子面善,打算自己养着,不行吗?”
刘嫂子自己都不知道,倘若今日不是她来,无论是碰见谁,这侥幸在斩仙台中捡了一条命的婴儿,都是活不成的。
斗转星移,因果循环。
是非善恶,终是有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