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娇娇掐出法诀, 召唤出自己的常花祥云,念元不放心,便打算与她一道回去。
然而就在念元即将踏上祥云的那一刻, 不知从何处涌来了一阵烟雾,如雪似的白。不等念元反应过来, 直觉后背间一股大力袭来,他凭借直觉侧身躲过,缺发现那白雾顷刻间将两人冲散。
念元生怕出了什么事端, 几步跨上前,进了迷雾之中, 焦急地喊道:“宁姐姐?!”
他一边喊,一边在迷雾中伸手施展灵力,企图定位宁娇娇所在的方位。
可是这迷雾重重,看似轻薄,实则期间的一切景物皆掩盖了起来, 念元急得不行,就在他打算直接用传讯符找人来的时候,忽得被人拽住了手腕。
手指冰冰凉凉,念元险些下意识地将人挥开, 强行忍住腕上激起的那层鸡皮疙瘩, 定定地看着那人, 试探性地叫道:“宁姐姐?娇娇姐?”
对方轻轻一笑, 面容逐渐在散开的薄雾中展露,杏眼微扬, 眉眼噙着浅淡的笑意,乌发红唇,念元看了一眼, 忽然心跳漏了一拍,不敢再看。
倒并非是见到了美人的心动,而是有些怪异的恐惧。
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念元尚且来不及多想,就听面前的宁娇娇开口:“是我,怎么急成这样?”
语气慢悠悠的,还带着一贯熟稔玩笑的口吻。
是在浮乌山林中,一直照顾他许久的宁姐姐。
念元没有多想。
刚才那场清河星屑实在太过残忍,念元虽不通情爱,可光看着那枯败一地的花瓣惨状,也觉得心痛。
他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宁姐姐呢?
念元不敢多提,生怕多问了反而刺激到了本就情绪不稳的宁娇娇,见她站在原地未动,故而只能小心翼翼地开口:“这雾气来得古怪,再待下去,恐有异端。宁姐姐,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宁娇娇像是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好啊。”
念元得到允许,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想了想,终究是不放心,生怕两人再被冲散,拉住了宁娇娇的袖子。
因着心中藏着事,念元未曾想过,此时被他拉着、半点没有抗拒的‘宁娇娇’,已经不是他的宁姐姐了。
……
实际上,从一开始宁娇娇被那阵白雾包围,整个人动弹不得。她试图开口说话,喉咙却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半点声音也发不出,眼睁睁地看着念元被走进一团白雾中。
下一秒,她眼前一黑,意识也陷入了混沌之中。
模模糊糊的,在一片漆黑中,宁娇娇隐约看到了前方有什么东西。
在眼睛目睹到光亮的刹那,她忘却了一切烦忧,凭着心意,好奇地走过去。
宁娇娇只见琼楼高台,周围闪烁着无比耀眼的光彩,如宝塔般的穹顶似是在内里镶嵌着硕大的夜明珠,温柔又明亮,闪耀得令后面的那片湖水都如明镜一样。
有什么东西在心间即将破土而出,宁娇娇即有些惶恐又带着几分雀跃,这一刻她甚至无法控制住自己的举动,脚下轻飘飘的,不由自主地向着那高台走去。
高台之高足以通天,凡人皆想得到步入九重天上,可九重天之上又有什么呢?
宁娇娇不知道,可她觉得这里能给她答案。
这个想法一旦从心中冒出,随之而来的便是疯长。一股大力袭来,直接将她从底下托起至半空中,宁娇娇被迫闭起双眼,等她再次睁眼时,已经身处殿中最高层,还看见了——
另一个自己?!
不、不是自己。
宁娇娇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件事,却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灵魂好似被割裂成两半,一半呆在体内,一半浮在了上空。
下一秒,宁娇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着魔般得,对那个大美人伸出了手。
虽然容貌近乎完全一致,可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面前的女人容貌昳丽,眼角眉梢都要写着锋利冷峻,瑰姿艳逸,偏又气质冷淡强大,让人不敢直视。
哪怕她闭着眼,也能看出是个风华绝代、得天独厚的大美人。
然而无论对面之人如何漂亮,两个一模一样的人面对面的情形实在过于恐怖,尤其是那人还长着和自己一样的脸时。
于是就在宁娇娇即将伸手触碰到那冰雪美人的脸颊时,她不知怎的,突然意识到这件事,口中不自觉地吐出了一句‘草’。
这一刻的情绪不属于九重天宫的小花仙,也不在于冰雪美人的身份,只是宁娇娇的本能反应。
就在宁娇娇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后,猛然间涨红了脸。
说来也奇怪,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那个字的意思,但宁娇娇莫名觉得不是个好词。
自己面前的大美人,八成是要生气了。
没有。
对面的美人倏地睁开眼,宁娇娇惊讶地发现她的眼眸是一片深海似的墨蓝,如深渊般引人遐思,又如旋涡般让人忍不住追逐。
她没有生气,而是对着宁娇娇笑了下,张开口似乎说了句什么,却如同被世界刻意阻隔,怎么也听不清。
在宁娇娇没有看见的地方,腰间玉佩闪烁,片刻后回归寂静。
……
“醒了?”
宁娇娇茫然地睁开眼,便看见面前站着的禹黎。
不同于上一次见面时的模样,这一次的禹黎褪去了所有的少年青涩,他好似一夜之间长大了,穿着红金盔甲,身姿挺拔,连眼神都是冷峻的,恍惚中,竟有些像是如今的离渊。
这张脸上,半点看不出竟会流露出曾经的肆意却单纯的笑容。
记忆渐渐回笼,宁娇娇忘记了梦中一切,却想起了方才所经历的事情。
“那阵白雾是你?”宁娇娇试图从地上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浑身使不上力气,只能勉力站起来,强装镇定,“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禹黎,你到底要干什么?”
禹黎并不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宁娇娇,答非所问:“我给过你选择了。”
他一开口,宁娇娇就发现了更多不对。
从前的禹黎灿若朝阳,不似九重天上的老神仙,反倒像是凡间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他总是拥有最炽热也最清晰的情感,可如今的禹黎一片混沌,就连嗓音都变得分外低沉。
周围全是漆黑,连一丝灯火都看不见。宁娇娇自小便最是怕黑,连九重天的宫殿中都放满了夜明珠,此时心绪难平下,更是情绪不稳:“你到底要在九重天上做什么?”
出口的话音都染上了几分尖锐的质问。
禹黎却仿佛没有任何察觉,轻笑一声,道:“不妨猜猜看?”
“你和离渊有仇。”宁娇娇站在原地,情绪满满平复下来,语气出乎意料的冷静,“虽然不知你们两人的关系,但你好似总能察觉到他的情绪,甚至知道他的一切过往,却又彼此相厌……你想要毁掉九重天?”
这话不假,所有离渊所珍视的东西,禹黎都想毁灭。
如同黑白两端,彼此颠倒,从不相融。
禹黎微微笑了:“那娇娇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有神魂牵扯。”宁娇娇试探道,“双生子?”
这已经是她能猜到的极限,甚至能在双方的刻意隐瞒下猜到这个地步,已经算得上足够敏锐。
无论是任何人,恐怕都猜不出这件事的真相。
于是禹黎又笑了,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侧过脸看向宁娇娇,问道:“娇娇这么聪明,不妨再猜猜看,我将你带过来,是为了什么?”
他的脸——
“魔纹。”宁娇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垂下眼避开所有的黑暗,低声道,“你入魔了?”
禹黎瞳孔猛然放大,他倏地转过脸,再也不看宁娇娇,也不让她见到自己的脸。
拥有着魔纹的脸,一定死极为骇人又恐怖的。
禹黎抬头望着全然漆黑的天色,漫不经心地开口:“此时我的魔族大军已经攻破了北地驻守了罢。”
宁娇娇陡然抬起头。
北芙……北芙还在——!
“怎么?想起了你的朋友?”禹黎满怀恶意地笑了,“是了,他们都是你在乎的人,你当然会总是想起他们。”
他猛地转过身,黑色披风在空中旋转出一道弧度,猎猎作响。禹黎大步迈道了宁娇娇面前,擒住了她的双臂迫使她不能后退,旋即他俯下身,索性不再掩饰自己脸上的魔纹,定定地看着宁娇娇。
“你总是想起他们。”
宁娇娇被他说得一懵,下意识道:“你也说了,他们是我的朋友。”
——那我呢?
禹黎绷紧下颌,伸手捏着宁娇娇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在对上那一片的清明澄澈后,禹黎眼中一片猩红,仿佛炽热的烈火愈燃愈烈。
“你有许多朋友。”
——那我又算得上什么呢?
禹黎没有将后一句话说出口,而是低低笑了起来,这笑声包含着说不出的情绪,直让宁娇娇毛骨悚然。
出于法则的缘故,离渊所有超出某个界限的情感都会最终转移到禹黎的身上。
连离渊都偶尔能察觉到的情绪,落在了禹黎身上,该是何等激烈?
“那个北海帝姬是你的朋友?”禹黎歪了歪头,见宁娇娇点头默认,嗤笑一声。
他恶劣道:“可就是她将你交到我手中的,宁娇娇。”禹黎停顿了几秒,松开了禁锢在她腰间的手,俯首贴近了宁娇娇的脖颈处,一边把玩起她的发丝,一边轻声开口。“你被背叛了。”
“我只是化作了离渊的模样,吩咐了几句,那北海帝姬便全然信了我,半点没有抗拒。”
“甚至是离渊。”禹黎凑近了她的耳畔,低沉的嗓音如同诱哄,“就连你心心念念的爱人,对一切也是心知肚明,顺水推舟。”
“你猜猜,他想利用你做什么呢?2”
宁娇娇一顿,有心想要反驳,却不知为何没有了上次的底气。
她在害怕。
害怕禹黎说得一切,都是真实。
像是看出了宁娇娇的恐惧,禹黎伸手在昏暗的空中一点,旋即亮起了一片星光,渐渐地组成了一块水幕。
水幕中渐渐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北芙将军?”禹黎先宁娇娇一步开口,嗓音满是戏谑,“多谢相赠佳人。”
北芙猛地抬头,正好看见了水幕中站在一片漆黑里神情茫然的宁娇娇。
小花仙最是怕黑,处在这样的黑夜中,还不知道如何恐惧。
“该死的魔族!”北芙眼底一片赤红,声音如同裹挟着冰霜,“只会躲在阴沟里摆弄心机,可敢出来光明正大地与我一战!”
北芙在骂禹黎,却没有否认他之前的话。
宁娇娇愈发茫然。
她了解北芙的性格,倘若真的是冤枉了她,早就怒吼到到天下皆知了。
而这一次,北芙没有。
所以是真的。
与北芙所想的不同,宁娇娇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怕黑了。
她满脑子全都被这段时间所发生的的所有事情占据,从虞央的回归开始,到凡间的仙临灯会,再到自己与离渊的对话,甚至是北芙的出现,还有那片被焚烧的花海——
桩桩件件,何其可笑啊。
宁娇娇藏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捏着刚从焦土上捡起的、破败的常花。
她再不愿叫它‘梦留别’,因为无论赋予多么美的名字,常花仍是凡间的常花。
正如她自己,改了性情,收起了脾气,折断了双翼,学着做一个九重天上的仙子,再也不敢如从前那样高声语,再也不敢像在浮乌山林中那样肆意奔跑玩闹——
她活得小心翼翼,竭力想要作为‘完美’,想要得到所有人的称赞和满意。
到头来仍是一无所有。
水镜顷刻间崩裂,落在面前化作一滩清水。宁娇娇蹲下身,将手放了进去,细碎的伤口蔓延出丝丝血色,瞬间将清水变得浑浊。
宁娇娇在一片血污的倒映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恍然间,竟觉得眉眼万分陌生。
何时开始的呢?
大概是百年前正月初九的雪天罢。
不过是一场人间邀约,竟就此将她困于樊笼。
宁娇娇垂眸,捏紧着那几朵常花,指尖都泛着白。
闭上了眼,分明是满身伤痕,身心俱疲,可宁娇娇脑中竟是涌起了一股诡异的快意轻松。
她想通了。
无论什么情爱因果痴缠,无论什么道义规则束缚,无论什么恩情相对——
这些东西,都不该逾越她的本身。
无,为天地之始。
倘若自己都不得自由,顾忌着旁人琐事,心中所存之事而未做成,哪怕能活千万年,岂不是也要懊悔千万年?
正如常花就只是常花。
而宁娇娇,从来也只该是宁娇娇。
……
宁娇娇睁开眼,看向了禹黎。
说来荒唐,但回顾了一切往事后,这入魔之人竟是宁娇娇九重天上唯一交到的真心朋友。
宁娇娇从地上起身,转过身,平静地与他对视:“你想要我做些什么?”
一片漆黑中,禹黎对上了宁娇娇的双眼。
明亮、澄澈、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芒。
令人嫉妒,又忍不住心生向往。
禹黎想起宁娇娇对那些不相干的人的眷恋,胸腔中如同有钝刀在切割心脏,闷闷作痛。
指尖瞬间燃起了细小的火光,他烧断了宁娇娇的一缕发丝,顽劣地勾起唇角:“我想让你做什么?”
“我想让你死啊,宁娇娇。”
只有死亡才能带来最后的平静,也只有死亡了,才能让世人的瑰丽日月化作一人的莹莹灯火。
只是……禹黎抬头,再次看向了宁娇娇。
这个要求有些出乎意料。
但也不是不行。
宁娇娇思索着,点了点头:“好。”
可禹黎接触到她的目光,却像是被火烫到了一般,猛然间退缩。
他的身影在空中化作虚无,只留下一句话——
“不如先想想,如何从这里离开。”
*
九重天宫的正殿内,所有的仙侍都退在殿外,唯有帝君与鴏常两人。
“所以你是故意让那人北芙引宁娇娇去荒地的?”鴏常压低了声音,难以掩饰自己语气中的惊愕,“离渊,你明知道他……!”
鴏常已经从离渊处得知了‘禹黎’与他的关系,只是仍不解离渊此刻的决定。
“我还以为,你很喜欢那个小花仙。”鴏常摇头,“现在看来,倒是我眼拙了。”
离渊蹙眉:“这两者并没有关系。”他像是不解为何鴏常会得此结论,顿了顿,仍旧好脾气地开口解释,“我的情绪都会传递给我的分\\身。他以情绪为食,在清醒时,力量足以与我抗衡。除非让他有所羁绊,动摇本心。”
恐怕就连离渊自己都未曾意识到,他从未这么耐心地与人解释过。
鴏常奇了:“你就这么自信那分\\身见到宁仙子会动摇本心?”
离渊垂下眼,嘴角笑意淡了些,低低应了一声。
鴏常见此,心中更是惊奇,故作不解地扬眉:“那分\\身本源可是帝君大人,意志极为坚定才对啊。小仙不才,也曾记得当年赤炎烈火将帝君大人活生生灼烧三日,也未曾听开口喊过一句痛,如今不过是——”
“我喜欢她。”
离渊面无表情地看向了鴏常,抬手抚住了自己的心口,感受着提起她时,那一闪而过的喜悦,唇边不自觉地溢出了一丝笑意。
“……应当是极为喜欢她的。”
离渊这般坦诚,反倒让鴏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即便有心想要提醒,鴏常看着好友,竟是一时不忍拆穿。
罢了,如今这般不懂也好。
左不过等他情绪回来,自然就知晓了。
静默片刻,鴏常开口:“便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离渊敛眸:“这是最快的方法。”
以此让禹黎动摇本心,借此机会一网打尽,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了。
所有的一切都尽在掌握,不差分毫。
离渊执起茶壶,想要亲自添上点茶,却不知怎么走了神,连茶水满溢都未曾发现。
鴏常不住地摇头,看向离渊的目光难得带着几分怜悯。
两人之间的气氛沉默,直到北芙出现。
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一切都在离渊的掌控之中,魔族大败,余孽皆束手就擒。
不过,还有一个坏消息。
“主使者未曾得见。”北芙面容冷峻,曾经明艳的模样都化作了冷峻嶙峋,“手下的人来报,回来的人是个傀儡,宁仙子并未及时归来。”
“如无意外,宁仙子此刻应仍被他困住,不知所踪。”
话音落下,气氛冷凝得像是要化成冰。
同样赶来的姻缘仙君缘邱闻言,皱起眉,他看向了离渊,不知想到了什么。
不等缘邱想出结论,高台上坐着的那人已然起身。
禹黎刻意将这幅场景展现给北芙,显然是挑衅。
而除去挑衅之外,离渊竟荒唐地感受到了不受控的感觉。
他根本来不及细想,身体已然走下了高台。
时至如今,离渊荒谬地发现自己脑中只有一件事。
——找到她。
不料,一柄烈焰红刀直横在了他的面前,离渊抬眸,对上了北芙冷凝的双眸。
“帝君大人,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忘了和本公主说明了?”
鴏常心里捏了把汗,连自称也不用了,直接用北海帝姬的身份,可见北芙是气得狠了。
四海之内谁不知道,北海帝姬北芙生来性子高傲,懒于攻心算计,却从来不是蠢。
若是真的蠢人,又如何能够从北海那乱七八糟的子嗣关系中脱颖而出,令如今的北海王也在她面前唯唯诺诺,做出一副极尽宠爱的模样,绝不敢造次呢?
北芙才不管旁人如何想,她一旦想起自己可能被人算计着将最好的朋友推入陷阱,五脏六腑都犹如被蝼蚁啃噬,恨不得一把火烧了九重天的所有才好。
龙性如此,天生的霸道不讲理。
然而不等北芙做出任何举动,离渊抬起手,轻轻挥了挥,便将那巫山玄铁所制的千斤之刃挥开。
磅礴骇人的威压铺展开来,北芙等人尚且能咬紧牙关抵挡,身后修为再低些的小仙们,早就瑟瑟发抖地跪了一片。
“吾不在之时,如遇不定之事,丹药掌司与姻缘仙君共决。”离渊嗓音冰冷,唇角再也没有笑意,此时的他完全就是九重天帝君的模样。
如被雪光浸染的冰冷,漠然到不近人情。
“其余诸事再议。”
不等话音落下,离渊已然消失在了原地。
缘邱茫然,一张苍老的面容上写满了疑惑,他看向了鴏常,后者摊开手苦笑。
显然,某人算计了一切,结果忘把自己的心算计进去了。
*
不知有意无意,禹黎离开时,没有将所有的光亮撤走,他给宁娇娇留下了最后一点火光。
圆圆的,不足手掌大小的萤火之光漂浮在空中,宁娇娇用掌心托着,强撑着往前走去。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原本身体上的疲惫逐渐消散,就连手臂上的伤口都愈合的很快。
宁娇娇已经想不清自己在昏迷时梦见了什么了,但她仍记得梦中祥和宁静的感觉。
好似所有的情感全都消散与梦中,红尘是非皆为虚无,渺渺间,只剩大地一片。
这样很好。
宁娇娇握着那团光晕,摩摸索着前路,孤自走在一片漆黑中。
四周一片死寂,不提鸟鸣溪涧,就连半点风声也无,似乎苍茫天地间,独独只剩她一人。
宁娇娇不能使用灵力,只能凭借双腿行走,原本以为这很困难,可是走着走着,她竟意外地觉得并不是那么骇人。
虽然昏暗无光,不知为何,总有几分熟悉。
就像是……
宁娇娇迟疑着低头,将手中的光团贴在了腰间,借着着些许光亮,她撩开裙侧薄纱的遮挡,看见了禹黎送给自己的生辰贺礼。
没有半点犹豫,宁娇娇扯下了那块玉佩,摩挲着暖玉,将它贴在了光团上,细细观赏。
当日在荒地的木屋,她解了许久才将盒子上的阵法解开,那时禹黎在一旁笑着,神采飞扬的模样至今难忘。
然而就在这时,那玉佩散开化作空中繁星点点,瑰丽得好似要将夜空点燃。
就连宁娇娇也被这场面惊了一瞬,她愣在原地没有动,紧接着却见那玉佩化作的星光如利剑一般直直向自己袭来,根本来不及躲避!
……
“不问我将她藏在了何处吗?”
离渊看也不看半跪在地上的人,好似这个浑身浴血,几乎要维持不住人性的人与他毫无关系一样。
如同方才疯了似的落在禹黎身上的法诀,也不会让离渊一同承担痛苦一样。
禹黎偏过头,看向对荒地上幻化出阵法,试图破局的离渊,眼中尽是恶意与嘲讽。
其实黑袍少年的近况远比离渊还要糟糕,最起码离渊还能维持一袭白袍,纤尘不染的模样,可禹黎却浑身狼狈,他方才被盛怒下的帝君毫无顾忌地攻击,好不抵挡,以至于此刻皮肉翻滚,几可见骨。
当然,禹黎也知道,自己的疼痛,同样会反加在离渊身上,所以他不躲不避,仍由对方如疯狗般攻击。
“放弃吧,离渊,你应该知道,都是无用功。”禹黎不愿示弱,语气散漫,维持单膝跪地的姿势,他生性骄傲不羁,不容许自己在敌人面前露出半分怯弱,哪怕敌人就是他的本身。
他同样在等待结果。
尽管所有的理智布局都告诉禹黎,杀了宁娇娇,彻底铲除这个能左右自己情绪的小花仙,便能独揽大局,可禹黎终究没有动手。
这就是他和离渊不同的地方。
作为‘情感’的化身,禹黎心中,感情永远站于上峰。
越是激烈的情感,他越是无法忘怀。
欲念,执妄,求不得。
“不要白费功夫了。”禹黎吐了口血,尽管有守卫相制,他仍是半点不见阶下囚的颓唐,反而笑道,“离渊,这是你自己设计的阵法,你应该知道,除非是消磨时间,否则无解。”
天界将士听着颇为奇怪,怎么会是帝君设计的阵法?
唯有离渊明白,因为禹黎与他共享某些记忆的缘故,这阵法确实是他曾经所做的。
是为了做什么?离渊却已经记不清了。
他皱眉,突然觉得自己记不得的事情未免太多了些。
“将他压入焚天。”离渊恢复了一贯的云淡风轻,令守卫现行带禹黎离开,淡淡添上了一句,“归一间。”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唯剩其一。
而这焚天的归一牢,便是要将这“其一”也给堵死。
禹黎听见身后的传来的话语,反而又笑了,没有半点反抗,十分顺从。
其实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希望宁娇娇死去,也再没有人比他更希望,对方能够解开阵法。
只要宁娇娇死去,没有了情感上最后的束缚与羁绊,禹黎就会更加强大,而如果她能记起——
倘若宁娇娇珍视过与自己相处的点点滴滴,禹黎想,他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些。
但凡她有那么一点在乎自己。
那那块玉佩,便是他予那小花仙最后的生路。
让她干干净净地,从里面出来。
轰——
原本黑暗的荒地忽然破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就连百里外仍在作战的天界守卫和魔族偷袭者都不约而同减缓了手中武器落下的速度,不自觉地向天边望去。
被守卫押送的禹黎勾起了唇角。
她出来了。
心间满满涨涨,被某种情绪填满,并非出自于本体,而真真实实,就是出自于‘禹黎’。
这是从他出现在这世间后,从未感受到的满足。
……
宁娇娇并不知道这一切。
她此刻的情况并不算好,甚至非常糟糕。
那玉佩所含的力量太大,从神魂割裂的痛苦实在是常人无法忍受,如同成千上万的蚁虫趴在了人的骨髓上稀释,并不是干脆的痛苦,而是像凌迟一般,钻心剜骨似的漫入心扉的撕裂。
宁娇娇甚至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站在原地,眼神开始涣散,整个人的意识都已经开始不清了。
迷迷糊糊中,宁娇娇好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穿着蓝色衣裙的身影。
是浮乌山林中最宠她、最疼她的狐狸阿姐。
宁娇娇迫切地想要伸出手,抓住那抹巧笑嫣然的倩影,却怎么都举不起胳膊,愈发焦急,额头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痛……好痛啊……”
“……阿姐……阿姐别走……娇娇好痛啊……要、要阿姐抱……”
连寒铁赤火都不怕的白衣仙君,在指尖触碰到宁娇娇满是伤痕的身体时,却忍不住发颤。
离渊将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治愈系法术都用了一遍,上前将她抱起,“我们回去。”
他想要安慰一句,却发现已经再也说不出安慰的话语。
在目睹宁娇娇受伤的那一刻,离渊小指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久违的,离渊脑中浮现起了往昔的画面。
那是在很小的时候了,那时候的离渊还不是高不可攀的九重天帝君,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仙君。
旁人可以随意欺辱他,讥嘲他。
@泡@沫
有一次,离渊血脉上的异母弟弟,更是硬生生在凡间当着众人的面,用蛮力踩断了离渊的小指。
具体的缘故离渊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对方洋洋得意的模样,和周围人看向他时,怜悯且混着惊惧的目光。
那可是真疼啊,尊严被人踩在地上的滋味并不好受。
却不及此刻万分之一。
离渊抱着怀中人,惯有洁癖的他压根没顾及自己的衣物上是否沾染鲜血,只觉得怀中人很轻很轻,轻得可怕。
他第一次发现她竟是这般瘦弱,好似自己稍微用上点力气,她就能折断了似的。
“别哭。”离渊垂下眼,看着她眼角挂着的泪水,忽然觉得彻底平定了魔族余孽也不是什么值得开怀的事情,“回去了,没事了。”
“……放……来……”
离渊没有听清,视线偏移,一只沾满了鲜血的手抵在他的胸口。
宁娇娇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不劳帝君大人出手……”她闷闷地咳了几声,又道,“请您,放我下来。”
即便这般虚弱,却还在抗拒与他接触。
她还在生气。
离渊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何感受,但身为帝君的骄傲让他不能对此充耳不闻。
他依言放下了宁娇娇,却没有完全收回手。
“你……”
“——虞央的魂魄,此时应当已经回归了。”
宁娇娇突然开口,打断了离渊的话。
她看着离渊笑,嗓音清冷:“现在,在帝君大人眼中,我这个小小的花仙应该没什么用了吧?”
当然不是!
巨大的惶恐从心头涌来,离渊尚且来不及回应,就见宁娇娇一寸一寸地消失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奋力上前,却只能看她从指缝间流逝。
第二次了。
这是离渊第二次,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
宁娇娇自觉已经交代完一切,暗中催动了禹黎曾送她的最后的那片白羽飞到了斩仙台上。
她靠着北芙的令牌,竟是畅通无阻地进入了黑暗的通道。
一路上黑云翻飞,似有恶鬼咆哮,宁娇娇充耳不闻,脑中回旋着梦中那个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行想为之事,吾必将相助。”
于是宁娇娇放下一切恩怨,冷静地思考着一切。
从无法抗拒地来到这个世界,再到被离渊带回九重天。
她强迫自己适应九重天上的规则,强迫自己压抑性情,强迫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却为了维持那岌岌可危的情感装聋作哑。
甚至后来与禹黎的相遇,再到对方邀请自己入魔——
无论修仙还是入魔,自己这一生,好似一直都在任人摆布。
可怜可笑,可悲可恶。
虽身不由己,亦不该怨人。
是的,走到这一步,宁娇娇不怪任何人。
甚至是虞央,按照常理,或许她应该恨她,可宁娇娇知道,虞央从头至尾都并没有错。
哪怕离渊,他亦在拼命炼制丹药,想要以此弥补自己温养巩固虞央魂魄所失去的修为,他在试图补偿自己。
每个人都没有错,每个人都有苦衷,宁娇娇都知道,设身处地,竟也能理解。
只是宁娇娇不想在这样了。
何曾几时,她只是凡间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花仙。虽没有九重天上尊贵冰冷的头衔,也没有身上这些珍贵的华缎锦衣,却能笑得那般肆意,也可以在浮乌山林中自由自在的玩闹,全然不必顾忌所谓的威仪。
那时念元还没有上到九重天,阿瑾也还在修炼,狐狸阿姐也还在,还有柏树伯伯,柳树公子……他们所有人都还未曾遭遇分离。
他们时常一大家子聚在一起,阿姐擅舞,柳树公子擅画,柏树伯伯为他们奏乐,自己将酿的酒端上,小的几个在旁玩闹,还有念元那个书呆子,总是举着笔说要将这般情景写下来,那副呆样,惹得他们笑得直不起身。
伴明月佐酒,赏清风为画,圆满得不知今夕何夕。
一念百转,嬉笑怒骂都是这般鲜活。
……
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哭,此时宁娇娇眼角却忽得落下了一滴泪。
她又想起狐狸阿姐了。
倘若阿姐还在,定是不愿见自己活得如此难堪。
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湿意,宁娇娇看着那吞吐着黑色腾雾的深渊,再没有了一丝惧怕。
分明是极其可怖骇人的地方,宁娇娇站在斩仙台边缘,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她不再去怨,也不会去恨。
九重天上的一切,便当是自己窃来的一场好梦吧。
而现在,梦该醒了。
***
离渊通过追仙踪,竟是比受到守卫通报的北芙来得还要快。
他初初落下,向来淡漠从容的九重天帝君这一次甚至来不及打理自己的衣冠,直直地朝着斩仙台飞去。
下一刻,离渊就看见宁娇娇站在那似悬崖般的斩仙台边缘,已经有些残破的粉裙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她站在边缘,正看着那旋涡似的斩仙台,只要后退一步,就是深渊。
离渊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生怕惊到了站在边缘的人,让她坠落。
最后,反倒是宁娇娇察觉到了来人,转过身见是离渊,倒也不觉得惊讶。
“你来了。”她平静地点头,好似来得只是一个陌生人,想了想,宁娇娇又添上了一句,“多谢。”
好歹也是有些因果缘分在,既然他愿意来送送自己,自己也合该道谢。
离渊浑身紧绷,他甚至来不及揣摩宁娇娇的言下之意,只能死死地盯着她,连声音都因过于紧张而有了些许僵硬。
“很危险。”这是离渊说得第一句话。
“我们回去。”这是他能想到的第二句话。
离渊向宁娇娇伸出手,因她的眼神,再不敢上前一步。
然而就是那一只手,往日似孤山寒雪般的帝君,却就连指尖都在轻微的颤抖。
宁娇娇看着这一幕,扑哧一声笑了,是发自内心的笑,眼角眉梢都透露着她此刻心情的雀跃。
“确实危险。”宁娇娇点头赞同,“所以帝君还是不要上前了。”
离渊停下脚步。
他并非惧怕危险,只是因为看见了宁娇娇后退的动作。
再后退一步,就是无尽深渊。
离渊从没有想此刻一样惧怕狂风骤雨。
只因宁娇娇在风中摇摇欲坠的模样,好似下一声惊雷后就要从此坠落,永堕黑暗。
“帝君又何必有此番神态?”宁娇娇奇怪道,旋即了然,“帝君放心,我是不怨帝君的,也不怨任何人。有今日一朝,全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任何人都无关。”
怎么会无关呢?
离渊没有说话,只是摇头,鸦青色的长发倾泻于耳旁,他不管不顾,低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娇娇,你先过来。”离渊道,“我们回去。”
“还记得我在凡间问过帝君大人的话吗?”宁娇娇歪了歪头,笑了一下,“回哪儿去呢?”
回哪儿去呢?
这一次,离渊毫不迟疑,答道:“回家。”
宁娇娇摇头:“可九重天宫是帝君的家,不是我的。”
她叹了口气,澄澈的眼眸倒映着面前人狼狈不堪的身影,耐心劝道:“帝君大人何须如此,您如今平定四海,佳人在怀,该是逍遥自在的,又何必自降身份,与我这小小凡间精怪搅合在一起?”
钝刀子杀人,永非致命,却刀刀见血。
只三言两语,便将过去百年划分的一干二净。
离渊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此刻仍应该是察觉不到任何情绪的,但离渊知道,自己的心却早就乱了。
再也容不下任何精心布局,再也没有办法想以往那样冷静地想出最快的方法。
很奇怪,分明不该有任何反应的地方,此刻却猛地收缩,好似要让浑身的血液倒流,再将它们吸食的一干二净。
太痛了。
离渊从未如此痛过。
“并非如此。”离渊嗓音干涩,眸中的光摇摇欲坠,“宁娇娇,你于我,不止是个凡间精怪。”
宁娇娇见此,更奇怪了。
自己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怎么也能让九重天上高不可攀的帝君大人如此难过吗?
于是她笑着反问:“那又是什么呢?”
是啊,那又是什么呢?
离渊蹙眉,抬手抚住了胸口,疼痛愈来愈烈,已经遍布了骸骨,在血液中崩腾叫嚣,离渊却仍旧想不出答案。
宁娇娇见此,倒也不急,她不再去看离渊,转而看向了斩仙台的波澜壮阔、怒海狂风,竟生出了些许贪恋。
这般景色可真是生动好看。
只可惜了,今生今世,只可看这一眼。
宁娇娇收回目光。
她来到斩仙台,并非只是一念之下仓促做出的决定。
这是宁娇娇仔细思考后,决定的了解。
既然旁人都说她是因离渊才有了好命,有幸上了九重天宫,那宁娇娇便自行离去。
既然他留下她是为了滋养她人的魂魄,那她便将他心心念念的人的魂魄,完完整整地还回去。
既然她一身修为皆是离渊所赠,那便魂飞魄散,将一切,还个干净。
……
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
宁娇娇想好了,这一遭,她什么也不要。
“我不知道是什么。”离渊平静地看向她,仍未收回手,“倘若你还愿意与我回去,最多三日,我一定会告诉你答案。”
宁娇娇只是摇头,嘴角噙着浅笑:“那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离渊绷紧了嘴角,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与虞央仙子,”宁娇娇顿了顿,旋即轻笑起来,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我们二人,真的很像吗?”
唇畔笑意似羞涩娇憨,然而她眉目皆是一派淡然清明,分明是极其坦荡。
自从虞央回来后,九重天上的那些风言风语,宁娇娇并非是一无所闻。
她只是强迫自己装聋作哑,可哪怕真是傻子,心中也该知道些道理。
原先憋着一股气,不去想问,可现在临走了,宁娇娇反而能将这些事情都放下了。
如此一问,也不过是最后了断。
这一次,离渊没有任何犹豫:“不像。”旋即,离渊蹙眉,像是想到了什么。
“回去后。”离渊哑声道,“你与我回去后,所有犯错的人……无论是何人,任你处置,好不好?”
他的声音很轻,与其说是呢喃,倒不如说是虚弱。
离渊在恐惧。
他在恐惧她的离开。
斩仙台周遭浮着的黑雾,还有宁娇娇翻飞的衣袍,如同一把把无形的刀剑,将他刺得鲜血淋漓,却半点不能躲避。
宁娇娇其实还有很多想问的,比如为什么离渊总喜欢穿着浅色的衣物,比如为什么离渊不喜欢花卉,比如离渊本人与龙族的纠葛……比如为什么偏偏是她。
最后一秒,她什么都不想说了。
‘不像’二字,便足够了。
起码这一世,干干净净的,也不算全然为他人作嫁衣裳。
“谢谢。”
宁娇娇看着面前出尘清冷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竟是还能带着笑。
“我走后,你千万要告诉仙宫的史官,不要在那载月石上写我的名字。”宁娇娇浅笑垂眸,嘱咐道,“不然八成也不是什么好话。”
离渊再也顾不得其他,只身上前:“你若——”
“离渊!”宁娇娇忽而抬起眼,厉声喊了那白衣帝君的名讳。
见他怔忪,小花仙弯唇笑了。
娇憨动人,带着无边艳色,又不掩眉宇间的天真澄澈,美好得一如初见。
她望向离渊,将这句话说得字字清晰。
“我不欠你什么了。”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宁娇娇身体向后倒去,如同被猎人打中后跌落的雏鸟。
单纯赤忱的小花仙就连坠落都带着天真的温柔。
最后一眼,宁娇娇好似看到那人眸中冰雪如寒潭碎裂,他好似说了什么话,也许是还在劝她留下?也许是怪她太过偏激?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无论是什么,宁娇娇早已不在乎了。
世间种种情动,到头来不过水月镜花易碎,却是从未情钟。
眼角落下了一滴泪,宁娇娇的脸上却挂着这段时日从未有过的轻松笑意,如释重负得不像是跳下了斩仙台,倒像是去奔赴一场从未有过的好梦。
最后那句话说得这般浅显,宁娇娇觉得离渊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从此以后,过往的所有恩怨痴缠,烟消云散。
因果缘灭,两不相欠。
纵使真有来生,你我也不必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