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生, 你真的要离开家?”冉老爹再喊。
他这心里又酸又苦。
他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程度。
一开始,他真的没有觉得, 这样有什么不对。
夏生是他们的儿子, 儿媳妇在家里,不是应该孝顺父母, 照顾父母吗?
让儿媳妇干点儿活,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老伴唯一做得不对的事情就是,月子的时候, 没有给儿媳妇吃的。
但是
有太多的家庭, 生了孩子之后,都不做月子, 照样干活,难道她没有手脚?自己不会做饭?
冉老爹真的没有觉得老伴有做错什么。
唯一让他不满意的是, 把老二。逼到那个份上。
他都想跟老二好好说说, 让他收回断绝关系的决定,但是这一切都坏在了老伴的那张嘴上。
他知道老伴并不是真的想把儿子儿媳妇赶出去, 她只是在维护她做母亲的权利罢了。
刀子嘴豆腐心罢了。
老伴绝对不是真的想把老二一家赶出去的。
她只是想让老二哄哄她, 跟她说自己错了,她真的没有想过狠心地赶人出门。
天下无不是父母,老二怎么就那么坚决地断绝父母呢?
难道只允许他这样做, 就不许他们做父母的委屈?
这天下,哪有儿子要跟父母断绝关系的?
但是, 他又猜到了儿子会这么做。
老二一直都是比较有主见的一个人,除了当时他们求着他去当兵那会。
当时,儿子其实也想去吧?
如果他不愿意去,就是他们再求着他, 他也不会去。
他自己就想要去博一番前途,所以他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他还记得当时老二走的时候,说的那一番话:“爹,娘,我答应你们,除了我想要全了孝顺,更是因为我想去。待在农村,永远没有出息,去当兵我还有希望站得更高。虽然去打仗,危险,但机遇并存。我愿意为了机遇,去努力一试。如果我成功了,那我就能够跳出农村,如果我失败了,大不了就是一死。”
儿子从来都是有自己的想法。
他一开始就知道。
当年儿子娶宓月华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
儿媳妇是他看上的,他们老两口都不愿意,因为宓家人员太多了,成分也太复杂。答应了之后,可能宓月华贴补娘家。
宓家那么穷,怎么可能会不补贴娘家?
老伴一开始压制宓月华,也是这个意思,不想让老二媳妇有机会去贴补娘家。
至于老伴说的那些克星什么的,他是不相信那个柳半仙,只不过老伴比较相信罢了。
他没有想到,老二的反应会那么大。
大到竟然可以为了老婆孩子,放弃他们父母。
这是冉老爹最不能忍受的。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我断绝关系的决心吗?”冉夏生头也没有回,只是淡淡地扔下这句话。
冉老爹的心,在那一刻,跌入了谷底。
很疼,真的很疼。
他并不想失去老二,这个冉家最有出息的儿子。
如果老二没有跟他们断绝关系,那么他们老两口会很幸福,村里人没有一个敢看不起他们。
但如果老二真的决定跟他们断绝关系,那么他们老两口就会被很多人看不起。
甚至,有人会一口唾沫,把他们淹死。
这些都不是冉老爹愿意看到的。
但……
他忍不住回头狠狠地瞪向了冉老太。
此时,冉老太也愣住了。
她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真的不是她想要的,她并不想失去老二这个儿子啊。
儿媳妇可以不要,但是儿子她要啊。
那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啊。
那一刻,冉老太后悔了。
……
老杨的吉普车很大,后座的空间也很大。
冉夏生小心翼翼地抱着媳妇进了吉普车里,女儿被宓月华抱在怀里。
他很温柔地替她拢了拢身上的衣服。
这会,将媳妇带出来,是无奈之举。
媳妇还在月子,最受不得风,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份上,那屋子再不能住了。
媳妇住在那里,每天被冉老太骂着,心情会抑郁,那才是最坏的。
他抱出来的时候,给媳妇穿了很厚的衣服,又用被子和毛毯抱着,并没有过多少风。
被子是他从部队里带出来的军用被,非常的暖和,比家用的被子暖和了不止一两倍。
毛毯也是,都是军用毛毯。
媳妇身上又穿着军用大衣,可以当小被子的军用大衣。
冉莹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爹小心翼翼地抱着娘进车厢,心里被爹感动了。
爹真的是很爱,很爱她和娘啊。
她不知道前世,爹是不是这样为娘跟家里断绝过。
只记得当时爹受伤退伍回家之后,对家里的态度很冰冷。
那个时候娘的身体已经败了,爹一直带着娘到处看病。
后来娘死了,爹带着她住在县城矿厂里,很少回下山村。
他一直知道,爹对冉家其他人的态度很差。
后来老太太带着大伯娘上门闹,差点闹得爹的工作都干不下去。
后来爹的腿伤发作,几乎不能工作。
她不知道冉家用了什么办法,最后把爹的工作抢了去。
爹死的时候,他们都没有顾爹的尸体,还在抢着二房的东西。
她想要护着自家的东西。
但护不住。
那一世,她太弱了。
他们就像强盗一样,抢了二房所有东西。
是后来哥哥的回来,这才护住了属于她的东西。
但那个时候,她已经快死了。
现在,真好。
爹回来的很及时,比前世回来的时间早多了。
只希望这一世,爹不要那么快去参加那场战役,不要那么早被部队叫回去。
她更希望,这次爹能够带着她们一起回去。
由她护着爹。
冉夏生也钻进了车厢,并没有把多余的眼神给外面的父母。
哪怕冉老爹眼巴巴地看着他,他都没有给多余的眼神。
他吐出一口气,缓缓地闭上眼睛。
他不难受吗?
难受!
他真的很想跟父母断绝关系吗?
他原来并没有这样想过,但此刻,他并不后悔。
哪怕他知道,这样做,对于老人来说,是个不孝顺的表现。
但他没办法在知道妻儿受了那么大的罪之后,还能够无动于衷。
他本来想做个好儿子,好丈夫,和好父亲。
但现在这三种关系,他无法兼顾了。
他的心很凉,也很痛。
被伤透之后的痛。
如果在这个时候,他为了愚孝,做出对妻儿不管不顾不问,那他才是真的猪狗不如。
他的小家,没人心疼,那就由他照顾。
他不需要父母再想着他这个儿子。
其实早在十四年前,他被父母逼着替了大哥去当兵那一刻,他对父母已经失望透顶。
哪怕他也想要跳出农村,想要奔前程。
但过程不一样,心态自然也不一样。
那种被放弃的失望,当时他心里很凉。
“夏生!”宓月华忍不住握住了丈夫的手,有些担忧他。
她也知道,丈夫的心里很难受。
丈夫为了她,能够做到这些,她很感动。
冉夏生轻拍着她的手,“没事。”
宓月华这才放下心来。
……
外面却已经是哭闹一片了。
原因不只是冉老太的哭和闹,更不在于冉老爹如何后悔。
而是因为冉春旺被抓到了吉普车上。
冉夏生在十四年前,因为害怕打仗,做了逃兵,当时由冉夏生顶替去了西南。
这事,老杨是后来知道的,退伍后他就听说了这件事情。
只不过在档案上,暂时查不到。
查不到,不代表他就不能抓冉春旺。
抓他,老杨是有着慎重考虑的。
他承认,自己是有些私人的用心,因为冉夏生是他的老战友,当年他们曾经一起上过战场,冉夏生曾经还救过他。
但如果冉春旺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他会抓他吗?
冉春旺当年就是抱了那样的心思,最后却又让冉夏生顶替,这心思就不纯。
如果他有一丝感恩之心,哪怕是照顾些冉夏生的妻儿,只要他在冉老爹和冉老太面前说上几句好话,也不至于让宓月华她们母女俩受这份罪。
老杨为冉夏生不平。
他也知道,冉夏生哪怕心里有怨,哪怕跟老家那边做出断绝关系的举动,但也不会做得过分。
毕竟,冉夏生还需要在部队争前程。
那就由他出面吧,他出面,也没人说他什么。
“你们抓春旺做什么?”冉老太第一个忍不住了,跳出来阻拦。
老大那是要给他们养老的啊,不能被抓走啊。
其他儿子,老二已经出面说要跟她断了关系,虽然她不认。
老三在县里,虽然没有做上门女婿,但也跟上门女婿没什么区别,平日里也很少来乡下。老三和老三媳妇有自己的工作,现在干的还不错。
唯一在家里的,只有老大。以后他们两老是要跟老大过日子,这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老大被人抓走。
这一哭闹,顿时就引起了村里其他人注意,大家趴着门缝趴着围栏,往里看。
这就看到了老杨让人抓了冉春旺的一幕,有人不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就顺口问了一下。
当知道情况后,就有人在议论,说冉夏生可真不是一般的狠心。
断绝关系也就罢了,竟然还要抓了冉春旺,这是要逼冉家大房和冉老太一家去死吗?
他都已经跟冉家老宅断了父子关系了,那总要让二老活吧?还不得由冉春旺养老,这不是逼人去死又是什么?
这番议论,自然就传入了冉夏生的耳朵里。这吉普车并没有关严,隔音效果也没有那么好,自然是能够听得一清楚。
冉夏生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才注意到外面已经乱套了。
宓月华紧张地抓紧冉夏生的手,她自然知道,这样会很影响冉夏生到时候在部队的前途。不管这下令抓冉夏生的命令是不是夏生下的,别人都会把这个责任推到他身上。
“夏生……”宓月华紧张地喊着。
冉夏生轻轻地拍了拍宓月华的手,以示安慰。
冉莹莹也好奇地用灵识看着外面,发现外面真的已经乱成一团了。
冉老太死死地挡在车前面,死活不让人把冉春旺抓走。
冉老太这样挡着,还真一时半会,让人下不了手。
冉老太在质问老杨:“我儿子犯了什么罪,你要抓他?不能因为你是老二的朋友,就可以不顾王法吧?随便乱抓人?当官的就可以乱抓人吗?我要去革委会告你!”
冉老太梗着脖子,声声质问。
老杨本来要往吉普车的方向走去,听到冉老太的质问,顿时笑了。
老杨退伍前是个搞政治的,常年笑咪。咪的,这会听到老太太的质问,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老太太,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冉老太下巴抬得很高,“反正你不能抓老大!”
这时,冉老爹也过来了,“领导啊,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儿子在村子里一向老实,他没有做违法的事啊。”
他不像冉老太那样尖着嗓门吼,他弯着腰,把姿态摆得很正。
老杨说:“冉春旺犯了法,你们不知道吗?十四年前,他报了征兵,最后却当了逃兵,这就已经触犯了法律。”
冉老爹一怔,这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当年,老二替了老大去当了兵,他没有当逃兵!”
老杨咧开嘴笑了,“老爷子,你以为找个人替了他,他就能够逃脱责任?当时老冉去当兵,并不是替他的名额去的,而是他自己报名去的。否则,他现在在部队的名字叫冉春旺,而不是冉夏生。你真的以为国家不知道?只不过当时,有村委会打了证明,当时兵源虽然紧张,但是一家去一个,是军委下的命令。既然老冉去了,那么你大儿子也就暂时不追究了。”
冉老爹微微张着嘴巴,他真的不知道还有这事。
他一直以为,当时老大不愿意去当兵,由老二替了,这就没老大什么事了。
“如果当时冉春旺没有报名,没有写下他的大名,那你们冉家出一个人去当兵,自然没他什么事。但是当时他报了名,一听要去西南当兵,顿时吓得装病,想要逃过征兵。当时这边确实划掉了他的名字,后来老冉去当了兵,这事就更加没有人去调查。但是,当时没人调查,不代表现在没人调查。这事我知道了,自然不可能就这样算了。”
老杨的笑容,在冉老爹眼里,比魔鬼还可怕。
他真的没有想到,都已经过去十四年了,这件事情竟然还会被人翻出来。
老杨说:“老爷子啊,我早说过,人在做天在看,你们赶尽杀绝的同时,怎么不想想,你们自己的屁。股都没擦干净。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冉老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
刘招娣也傻眼了,她没有想到,断绝关系还不是最坏的,冉老二竟然还想把她的丈夫也抓走?
这怎么行???
冉春旺那可是大房的顶梁柱,家里没有了男人,还让他们母子怎么活?孩子还小,整个家都靠冉春旺呢。
刘招娣几乎想都没有想,做了一个跟冉老太一样地动作,上前就接住人,“我男人做了什么,你们要抓他?他二叔啊,我们大房对你不薄啊,你不能恩将仇报啊,要不是我一直劝着娘,月华早就被娘赶回娘家了,哪有现在的日子?”
冉老太本来在阻拦两个老兵,听到刘招娣的话,她一巴掌打在了刘招娣的脸上,“你个臭女人,你说什么浑话!”
刘招娣可顾不得什么,此时也不扮演那个孝顺儿媳妇,她说:“难道我说错了吗?你天天骂月华是个克星,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让他二叔娶了你娘家的一个亲戚的女儿,那个才是你看上的儿媳妇人选。他二叔娶了月华,一直都像一根刺在你心里,你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找了各种借口,就只想要让他二叔和妻子离婚!”
冉老太虽然没有脑子,但此时她却也知道,如果这事被证实,对她没有任何的好处,更会招了老二和老二媳妇的恨,她自然不能承认。
也不管老大了,扑上去就要跟刘招娣撕打。
这一幕,看在其他人眼里,顿时让人惊呆了。
刚才还在阻拦士兵,不想让人抓走冉春旺,结果这会就打起来了?
一时之间,谁都没回过神来。
冉莹莹也呆呆地看着,这像什么?
这是狗咬狗,一嘴毛?
原来站在一个战营的两个人,为了各自的利益,终于开打了?
冉莹莹顿时觉得,好讽刺。
原来,所谓的婆媳一派和谐,都是假的。
原本手已经扶在门把手上的冉夏生,突然顿住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奈地闭上眼睛,自动把外面的一切阻绝在耳边。
宓月华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丈夫,见丈夫并没有为外面的动静而所动,心里的担忧,终于放下。
宓月华也学他一样,闭上眼睛,不再为外面的动静所动。
冉老太和刘招娣打了一阵,见并没有引起冉夏生的注意,两人面面相觑。
打架的手,慢慢停了下来。
两人就像约好了似的,一齐就往车前涌。
冉老太甚至倒在车头,在那里拍着大腿哭着:“我的天啊!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辛辛苦苦把儿生下来,他竟然娶了媳妇忘了娘啊,还要抓走他的亲兄弟啊。大家都快来评评理啊,我还怎么活啊,还不如死了算了。”
四周围的邻居,都在那里指指点点,都在说冉夏生狠心,连亲爹亲娘都不要,还要抓走自己的亲兄弟。这天底下,就没有见过比这更狠的人。
村民们的议论,让冉夏生的脸一阵发青。
宓月华更是紧张得不得了,她不停地看向冉夏生,见他沉着脸不作声,她急忙握上他的手。
冉夏生轻拍她的手,反过来安慰她:“没事的。”
“夏生,算了。”宓月华说,“别为了我,影响你的前程。”
冉夏生却朝她摇头,并没有说话。
此时,在车头的方向,冉老太已经横坐在那里,死活不让开。
“你们不放了老大,我就死也不启开,你们有胆就从我的身体上碾过去。”
老杨皱眉。
老兵们瞪眼。
冉夏生不作声。
而宓月华却紧张地拉了拉冉夏生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