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 猪也不是一天就长大的,离它压塌房盖还有上千斤猪食的距离。踩了粑粑的宝库发现了一个重大事件——猪猪一次拉的屎够咕嘟拉一个月的。
小猫咕嘟则总结出一个不变真理——吃得多,拉得多。
案子也不是一下子就能破的。周婷的父亲周建设被带到公安局接受问话。
周建设心理素质一般, 故意让他单独待了半个小时, 让他酝酿情绪, 果然,等陈星耀和肖锋一进屋, 中年男人开始痛哭流涕,“警察同志, 求求你们救救婷婷, 我闺女一定是被放高利贷的人绑走的。”
陈星耀跟肖锋对视一眼,沉默地在周建设对面坐下。
周建设声音带着哭腔, 说话又急又快, “我家店被罚了之后生意不好,两个儿子又陆续结婚, 家里的积蓄也用得差不多了,我有点着急,看股市行情好,买股票能挣钱, 五月份时我就用店里的流动资金买了点股票, 挣了两千块钱。尝到甜头, 想再要往里投, 手里已经没钱了。
按照股指翻番的涨速, 绝对比高利贷的利息高,我通过特殊渠道借了八万块钱炒股,用每月盈利还利息,如果不是年底大崩盘, 这钱一点都不愁还。谁成想,会发展成这样。”
陈星耀背靠椅背,眼神锐利,“这么说是高利贷的人把你女儿绑走,勒索你还钱?”
周建设揪着脑袋上稀疏的头发,低着头颓丧道:“不是他们能是谁?放高利贷的神通广大,他们把我家几口人查得清清楚楚,给我打电话时没少用我老婆孩子、还有小孙子要挟我,这些天我孙子上下幼儿园都是我亲自接送,就怕他们把孩子掳走,我寻思我女儿已经成年,又在学校,所以就没怎么太担心,没成想,出事的是婷婷。”
肖锋讥讽道:“你女儿周五不回家,也没见你着急啊。”
“我怎么不着急,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敢告诉我老婆。我借钱的事我家人都不知道,我要说出来,我老婆能把我给吃了。”
肖锋一个字都不信,“我们手里有你的通话记录,周六你还接到要账的电话,怎么,他们电话里没跟你提这事?”
“我也奇怪,他们一句都没提,我甚至还问了,他们没承认也没否认,一定是他们干的。我女儿是大学生,长得还好看,你说他们会不会把我女儿卖到哪个山沟沟里抵偿我的债务?求求你们,赶紧把我女儿救出来,再不救,人被糟蹋了就来不及了。”
周建设说的这些小陈和肖锋不认同,行有行规,这种地下钱庄常年游走在法律边缘,最常用的暴利催收手段,无外乎就是电话威胁、当面恐吓,频繁的电话骚扰,殴打、欺凌是有,绑架兴许也会用到,但催款的手段由轻到重,股灾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月,放高利贷门都没找上来,就实施绑架?在严打的收尾阶段这么干,那他们真是脑袋被驴踢了。
陈星耀目光锁定周建设,“你老丈人那些鼻烟壶值不少钱吧?”
周建设瞳孔猛地收缩。
“指定继承的遗产可不算家庭共有财产,你要是不告自取,就是盗窃。有人告诉我们,你跟你女儿因为鼻烟壶的事,上个星期还在电话里吵了一架。放鼻烟壶的保险柜钥匙你女儿随身带着,听说你老丈人收过一个乾隆年代的牙雕山水鼻烟壶,现在估值十万不止。”陈星耀缓声开口。
周建设冒了冷汗……
反应是真的,但审了两个小时,他始终不承认自己为了鼻烟壶绑架女儿。小陈皱了眉。
门外有敲门声响起,去查周建设不在场证明的郑飞回来了。
据郑飞查证,周五晚上接完孙子,周建设确实外出了,他去了火车北站货站,取托运的羽毛球拍。货站有取货记录,登记的时间是傍晚五点半。
这个时间周婷刚刚走出北门,如果周建设设计绑架女儿,他亲自动手的可能性被排除。
有没有可能,他跟高利贷的人合谋,把女儿绑到一处地方,让女儿交出钥匙,等合谋者离开,再把女儿放了。
这个猜测也很快被地下钱庄所在市的公安机关证实不成立。今年情况特殊,当地的公安机关对地下钱庄实施严密监控,虽然他们用影子银行的方式还在不停放贷,躲避电话监听,随时催租,但因为监控严密,他们的人想要离开本市很难。
上述两点都不成立,周建设交际范围又不大,通讯记录已经被他们掌握,找其他人帮忙实施绑架这点也存疑。
带人进局里问话有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限制,没有确切证据证明周建设绑架女儿,只能把他给放了,调查进入了死胡同。
陈星耀揉了揉眉头,穿上衣服,招呼肖锋和郑飞去甄珍那里吃晚饭,“吃顿好的,换换脑子。”
“我俩也是这么想的。”
肖锋鼻子好使,还没进大渔就闻到了麻辣火锅的味道,兴奋得不行,“甄珍怎么知道我想吃火锅了?做梦都想这一口,今天是个幸福的好日子。”
屋顶传来了几声幸福的哼哼。
“啥玩意?好像是猪。甄珍要杀年猪?不对?是小猪,要做烤乳猪?我最爱吃烤乳猪。”这世界上就没有肖警官不爱吃的东西。
出来迎人的宝库使劲跺脚,大声阻止道:“不许吃我的旺财!”
“你养狗了?”小陈弯腰抱起小舅子,他这两天太忙,不知道老陈又送礼了。
“旺财是猪,思密达大爷送给我的小香猪,永远长不大的小香猪。朴叔给它做了个房子,旺财在房顶上睡觉。”室内不适合养猪,踩了粑粑之后,宝库同意把小猪放在房顶上养。
“房子最好盖个两室一厅的,要不盛不下你的旺财。”小陈揶揄小舅子。
宝库不信,撇过脑袋不理陈大哥,旺财才不是大肥猪。
甄珍端着于师傅火速打出来的九宫格火锅进了前厅,见陈星耀面色疲惫,皱了皱眉,人要是休息不好,怎么能有好状态?柔声说道:“吃完饭,晚上回宿舍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了,案子就迎刃而解了。”
陈星耀放下宝库,接过甄珍手里的锅,轻笑一声,安抚道:“我知道轻重,不会搞垮身体的。”媳妇还没娶回家,没干的事多着呢。
铁锅汤汁麻辣浓香,小陈赞了一声,“好香。”
“当然,这底料可是被写诗耽误的火锅大师炒的。”甄珍玩笑道。
她看人很准,这项工作邢大诗人确实能干好。
重庆火锅的汤汁讲究重油厚味,牛油打底,熬化之后放入剁碎的豆瓣,添牛骨原汤,加入花椒、豆豉、汤、老姜、醪糟、辣椒熬制。
开火锅店底料用得多,必须用大锅炒,看似简单,对火候和温度的掌控拿捏一定要精准。次序有先后,熬煮要定时,邢大哥一点就通,做了三次已经得心应手,商定好工资,等甄珍收拾完屋子,就可以正式上岗炒料。
红炭煮红油,红油烫牛肚,今天吃正宗的麻辣牛肚火锅。毛肚去梗,在汤汁中稍稍一烫,口感鲜、嫩、脆,蘸蒜泥小磨香油调制的小料,解腻增香。
吃牛肚火锅牛身的其他部位都得来一套,牛肝、牛心、牛背柳肉、还有血旺、牛舌,素菜随意搭配,当然还有鱼,今天原样复制重庆火锅,烫的是南方俗称黄辣丁,北方叫牛尾巴的黄颡鱼。
牛尾巴一骨通到底,没有小刺,会吃的整条鱼吞入口中,鱼肉一撸到底,鱼骨完完整整。国内最正宗的牛尾巴来自黑龙江、松花江,那是开江之后才能吃到的极品美味,冬天没那口福。
没有开江牛尾巴,大家照样吃得欢。牛肚火锅才是麻辣烫界的鼻祖,熊熊燃烧的炭火,红艳艳翻滚的汤汁,烫熟最钟爱的食材,牛肚脆,牛肝绵,牛舌韧,背柳嫩。
小陈三个把毛衣脱了,直接穿着衬衫吃,吃得汗流浃背,酣畅淋漓,豪气冲天,肖锋大声表示,“火锅一吃,我对案子的信心又回来了,太爽了,甄珍,给来瓶啤酒,要常温的。”
牛肚火锅太辣,宝库吃不了,吃饺子吃饱了,自告奋勇去拿酒,从窗户根底下扛了一瓶啤酒回来,“冰手。”小孩放下啤酒,往小手上哈气。
可不冰手吗?现在常温零下二十度,这还是才放外面没多一会的啤酒,要是再放一会,瓶子都能冻炸了。
还有个人也不吃,冯奔同学晚上又来吃鲅鱼馅饺子,让他过来坐着一起吃,他摇头拒绝,“我只对鲅鱼饺子感兴趣。”
就是这么长情。
几人吃了一会,放慢速度,免不了提几句案子的事。周婷的母亲在她失踪第二天就印了上千份寻人启事到处张贴,知道周婷失踪的人不少。
大学生之间关于学生遇害的事情,消息在内部传得很快。冯奔虽然不合群,但不代表他两耳不闻窗外事。
肖锋问他:“听说过东大女生失踪的事情吗?”
冯奔点点头,“当然知道。”惜字如金,让话痨肖锋都接不上话。
刑警们是干啥的?一看就是知道冯奔这小子是个隔路的天才,摇头笑笑,继续聊。
以为冯奔不会再出声,结果这家伙吃完盘子里的饺子,擦了擦嘴,突然开口道:“我们学校一个月前也有个女的失踪了,五天后在学校北墙外面发现她上吊了,据说受不了失恋打击,自杀了。”
陈星耀闻声放下筷子,省城那么大,一年失踪的人不少,不是所有的失踪案件都会上报给市局,有的就在底下派出所解决了。这个女生如果家不在本地,多半没有家长操心案子,又很快找到尸体,估计最后定性为自杀结案。
看了冯奔一眼,问道:“你专门说这个,难道觉得有疑点?”
冯奔满脸不解,“难道真有傻帽为失恋自杀?我宁愿相信她是让人给谋杀的。”患天才病的人都有轻微的情感障碍,当然不理解还有人会为情所困。
三人吃完饭回去的路上,肖锋撺掇小陈给省大所在辖区的派出所打电话,问问自杀女孩的案子是怎么处理的。
陈星耀想了想,拨了值班电话,值班民警回说,确实定性为自杀案,女生是外省的,家境不好,父母让学校赔偿,学校不给赔,到现在还没被带回乡安葬。
“明天带老李去殡仪馆看看。”陈星耀放下电话说道。
称职的警察不会放过一点蛛丝马迹,三人此时还没想到,他们多此一举的复查行为,竟让跨越二十年的重大连环杀人案浮出水面。
生命薄如蝉翼,生命也绚烂如蝶。属于宝库的生活就像他的穿着一样,比毒蘑菇还灿烂。
过了九七年元旦,春节的脚步又近了。摄制组的老邱扛起摄像机,召集大家把上次没拍完的杀年猪场景拍完。
这次不走远了,就在省城西北郊拍摄,离朴叔他们村很近,当天往返。这次不光有小朋友,还别出心裁请了国际友人客串,来自德国的文化考察团。
甄珍忙着给火锅店装修,正好朴叔要回家看老父亲,由朴叔带着宝库去拍摄。
今天村里大户家杀的是两头三百斤的大肥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摄制组不拍这样的场面,小朋友也只能听声,宝库听得满脸兴奋,可以想见旺财未来的下场。
来了摄制组,村里提前过了年,能干的大婶、小媳妇全都带着刀来了,不来干仗,来帮忙切酸菜。
在东北,酸菜切得细不细,是考验主妇厨艺的关键,杀猪菜虽然粗放,但酸菜还是往细里切才能更加入味。
这期间老邱采访了国际友人,找德国人来客串是有原因的,因为德国的纬度跟东北相似,自古也有吃酸菜的传统,只不过一个用的是圆白菜,一个用的是大白菜。
德国小伙子说,酸菜在德语中是酸和草药两个词直接拼合而成,吃酸菜对身体好,中国大叔在镜头下哈哈笑,“对,一天不吃想得慌,酸菜确实是能让人上瘾的药。”
杀猪匠手法娴熟,处理猪肉的人分工配合,猪血调味灌入洗净的大肠,上锅煮之前要用牙签扎眼,防止煮爆了。
猪大骨上锅炖,骨汤熬酸菜,酸菜去油腻,吸收骨汤中的鲜,酸菜大骨汤滋味绝妙。
猪血煮熟切块加入酸菜骨汤,带皮的白肉切片也汇入菜中,东北的杀猪菜还少不了粉条。
长长的粉条不掐断,小朋友们还得站起来夹。宝库今天得了好几个大特写,其中就有从炕上站起来跟一根两尺长的粉条搏斗的镜头。
拆骨肉蘸蒜蓉酱、大块猪血肠蘸蒜蓉酱,大肉、大肘子,大盆的酸菜,吃粮食长大的猪,肉贼拉香。
满洲人信奉萨满,“朝祭灌酒于猪耳”,这头拿来祭祀的猪要被完整地吃掉,可能就有了杀猪菜的起源。
日耳曼人不信萨满教,但他们的食谱里却也有酸菜炖猪脚这道菜,东北杀猪菜让考察团的成员吃得满嘴留香,就是熟悉的那个味,饮食文化有时很玄妙。
今天录制过程很顺利,老邱跟助手们录制完,放下摄像机也加入到吃杀猪菜的队伍。
小朋友们肚子小,很快吃饱,在院子里疯跑一阵,又回去找大人投喂肉肉。
上回在丰凯村遇险,今天陪孩子来拍摄的大部分是爸爸,宝库站在门槛外没有进屋,看着屋里其乐融融的场面,大眼睛露出羡慕,别人都有爸爸,他有朴叔,可朴叔是广义哥哥和广琴姐姐的爸爸,不是他的爸爸。
梅梅老师告诉他,黑头发的爸爸生不出他这样的小孩,他的爸爸头发是浅色的。宝库调转脚步,去了国际友人那一桌,问金发碧眼说酸菜是药的德国小伙子,“你知道我爸爸在哪吗?”他们头发颜色浅,应该认识爸爸。
德国小伙:“……”听不懂。
笑容是最好的交流方式,宝库擎起小胳膊,甜甜地笑:“撒浪嗨!”
桌子上的老外学他的动作齐声喊,“撒浪嗨。”
“爱老虎油!”小孩又说。
“衣西里拔弟兮!”老外回。(德语我爱你)
爱的交流很有成效。
看完装修才回到家的甄珍听到外面车响,宝库迈着小短腿呼啸着进了门,小脸放光,大声对姐姐喊,“我带爸爸来家吃饭啦。”
甄珍:?!
爸爸?
跟在宝库身后,进来一群国际友人,宝库给自己找了一车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