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费老鼻子劲才把姓江的死胖子从地上给拽起来, 看他捂着某个部位,疼得脑门直冒虚汗,心里特别解恨, 叫你好色,这下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了。
老朴听声音从屋里出来,都是男人一看就知道咋回事, 没憋住笑,“哥们, 常在冰上走,哪有不扯蛋,节哀。”
会人说话吗?那人狠狠瞪了老朴一眼,妈的, 今晚就不应该来这破地方, 回扣没要着,还伤了身。看王进更不顺眼,冷着脸道:“这事就这样吧, 不用再见了,以后也别见了。”说完佝偻着身子慢腾腾挪到巷子口打车。
王进见他费劲巴拉爬进出租车,哼笑一声, “朴大哥, 咱文明人不咒人出门被车撞死,碰到这种不要脸的男的,咱就咒他出门就扯蛋。”
老朴已经弄明白出了什么事, “越是不行的男的越爱撩闲, 是不是刚才嘴花花了?那真是活该。”
外面太冷,两人聊了两句被冻回屋。
王进一进门就跟甄珍道歉,“妹子, 让你受委屈了,要是能动手,王哥第一个就把那盆翻花的鱼汤扣他脑门上。可是咱不能……”
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下,今天没喷摩丝,小伙子头发有点软趴趴,“为了这点生意倒不至于忍他。姓江的上头有人,要是没人罩着,就他那样的损色怎么会捞着石化公司后勤这样的肥差?我不怕,打一枪换个地方,大不了重新再来。可你不一样,你店就在这,生意正红火着,要是让他三搅两搅给搅和黄了,咱上哪说理去?定金的支票我还没兑,直接还给他了,要不还有的闹,既然决定忍了,咱就忍到底。”
这人跟她前几个月碰到的死要钱的搞消防审批的小官不一样,甄珍生气归生气,她当然不会轻举妄动,故宫旁麻辣烫家的儿子就是前车之鉴,被摸了手就给人一刀,不能叫防卫过当,那叫故意伤害。她还有宝库要养,爱惜自己的羽毛,这口气先咽下,留待以后。
见王进还在为她抱不平,朝窗边桌子努努嘴,“我们家有小英雄给姐姐报仇。”
听说洒水的是宝库,王进对胖娃娃的战斗力相当佩服,“宝库你不练武屈才了。”
海尔兄弟正在出拳互殴,宝库击出肉肉的拳头,咕嘟回以粉粉的肉掌,小孩不光练武,还给自己升了一格,“我是武松。”
嗯,拿小猫当老虎打的奶娃武松。
小孩子无忧无虑,只管玩,大人要为生意发愁,王进皱眉头,“石化公司别的没多订,主要是酱牛肉,临到年根,单位年货采购基本都完事了,咱怎么处理这批牛肉?”
甄珍没怎么太发愁,“牛肉还没下锅卤,如果找不到下家,我跟海鲜市场的宋主任说说,先冻在他们冷库,肉留着以后当食材,内蒙过来的牛肉,咱当地牛可没这样的品质,转给别人可惜了,牛肉的钱算在利润里,结算时少分我点钱就完了。”
认识得久,王进已经知晓甄珍欠着一大笔外债的事,摇了摇头,“咱干年货买卖不就是为了见点现钱?剩下的牛肉数量不少,你要是都留下,能分几个钱?留给我吧,好东西不愁卖,等过了年我找人对缝。”
大家都半斤八两,王进也指着年货挣点钱,把倒腾木材的亏空补回来。
甄珍想了想,“我卤一部分在店里卖,卖一点是一点,估计年前也能出清一批货。”
“我再联系几个朋友,看看还有没有要货的。”
王进临走之前学宝库朝门框出了一拳,“有时候真羡慕那些武林中人,你瞅啥,瞅你咋地,都不用来一轮,一个眼神不对立即拔刀,快意恩仇,想干谁就干谁。”
“你呀,多大点事,在那些有话语权的人面前,我们不是还有选择不合作的自由吗?”知道他还为牛肉的事情窝火,甄珍劝道。
“也是,最近两年顺了,都忘了我以前为了那三瓜两枣,点头哈腰当孙子的时候了。”
象狮虎豹狼狗猫耗的丛林社会,留给小人物的选择本就不多。道理王进都懂,甄珍没再说什么。
甄珍收拾厨房,大理石料理台上还有她收拾好准备下锅煎的马鲛鱼,这道菜原本准备最后做,幸亏没做,要提前上桌,让那死胖子吃了就亏大了。
小人物必须小气。
刑侦一支队所在的六楼办公室灯火通明,第二起入室抢劫、杀人案的现场痕迹检验结果刚出来,犯罪分子在现场留下了一枚模糊的指纹,第一起案子的现场没有指纹留下,无从对比是不是同一个人所为。
陈星耀有种预感,这两起案子应该就是同一个人干的,而且仅仅是个开始,只要不被抓到,这个恶魔还会无休止地继续犯案。
路全抬头扫了眼手底的精兵强将们,人不是铁打的,连轴转了几天,警队精英也会面色发青,犯心梗。压力他顶着,“今晚别加班了,都回家休息,我留下来值班。”
大家明白队长的心意,听话地回家了。
不包括陈星耀,见他还在翻看基层民警的现场查访报告,路全催道:“赶紧回去,前两天你不是跟我说,要空出时间多陪陪父母吗?”
陈星耀抬眸,“办这样的案子,我家那两位肯定支持。”案子信息虽然没公开,老陈自然有渠道知晓,下午打电话给他,没说太多,只叹了口气,让他尽力而为。对女性受害者,老陈总是抱有最大的同情。
路全没再劝,陈家人因为陈星辉的悬案,心结一时半会是解不开的。
翻完手里的报告,看了眼时间,还不到七点,陈星耀对路全说:“晚饭没吃,咱俩走着去甄珍店里吃点东西吧,凉风吹吹,换换脑子。”
“今天吃点好的。”路全当然没意见,笑着站起身。
外面没有凉风,空气干冷,天空中一轮冷月高悬。路全搓了搓手,略有深意地看向走在身旁的高大年轻人,“吃东西只是一方面,你是不放心那俩姐弟的安全,想要亲自过去看看?”
陈星耀没有否定,“凶犯能叫开独自在家的女人的家门,肯定事先试探过,踩过点。饭店成天迎来送往,要想了解家中情况很容易,他们虽然离西塔所近,第一起案子受害人楼上不也住了个派出所民警吗?不能掉以轻心。”
“你好像很关心他们姐弟?”路全继续问。
“是啊。”陈星耀面露微笑。
会唱家神调的姑娘和会扯蛋的小孩应该有平安喜乐的日子,不该受一点伤害。
几分钟走到,远远就见大渔跟桑拿房似的,乌乌往外冒热气,路全笑:“这姑娘肠灌完了,估计又在忙乎另一样好吃的。”
甄珍在蒸年糕和卤肉,见两人进来,让他们去包间坐,“外面乌烟瘴气的,里面干净,饭菜我给你们安排,一会就能吃上。”
陈星耀见桌子上放了一托盘用罩子罩着的酱牛肉,应该是没卖完剩下的,问甄珍:“你不是说牛肉都订没了,不对外零卖吗?”
“有人订的货不要了。”甄珍回了句,忙着回后厨做饭。
陈星耀闻声皱了皱眉。
酱牛肉是现成的,甄珍挖了两小瓢白面,往面盆里打了个鸡蛋,面活得硬,擀出来的面条劲道爽滑,卤汤稀释重新调味,卤牛肉切薄片,覆在面上,再撒点香菜提味,就是一碗浓香的手擀牛肉面。
煮面的同时,马鲛切厚片跟咸菜同蒸,这是江浙一带的吃法,咸菜搭配鱼肉,咸味提升鲜度。最后再来两盘爽口菜,辣萝卜和辣白菜,晚餐很快上桌。
长时间的脑力劳动,体内糖分流失得快,面条这样的碳水食物让两位队长迅速补足脑力损耗。不光饱腹,还好吃,面滑,汤有卤香,鱼肉咸鲜入味,辣萝卜一口一个,又脆又辣。
两人只用五分钟就将面前的食物一扫而空,路全喟叹一声,“这姑娘不管做什么都好吃,上这来吃饭,比在家里吃饭还舒服。”
陈星耀叫住进来给两人送面汤的甄珍,问明还有多少牛肉剩下,已经掏出电话准备给人拨号。
甄珍制止了他,“我不能什么都靠你来帮着解决,陈大爷的大单已经是对我最大的支持。就算剩了肉下来,就跟我家以前冻在仓库里的鱼一样,早晚都会变成钱的。你还是忙活你的案子,别为我的事操心了。”
“你给我们准备了最好吃的饭菜,就是对我们破案最大的支持,我们反过来支持你也是应该的。”路全说道,“可惜我老婆学校放假太早,我们队里人太少,明天上班我找二队的队长去,他们人多,帮他那么大一忙,用几只鸭子换哪够?必须再买点牛肉。”
陈星耀听劝,把电话放下,没继续再打。他了解甄珍,接受别人的好意也是在不给别人添太多麻烦的基础上,现在靠近年根,连老陈那边该采购的东西也都采购完了,他要找其他人掏点钱买东西,倒也容易,就是要多点搭点人情。甄珍不愿意他帮忙帮到家。
跟他想的一样,甄珍用玩笑般的口吻回道:“你们局里来买我欢迎,一人最多限购五斤,多买不卖。”
现在就做买卖挣得多,陈星耀不算,像路队长、肖锋他们,一个月挣得比她少很多,干吗让人来义务消费?能卖就卖,卖不了留着就是。还债不急于一时,谁让她有世界上最宽容的债主呢?
说到这个大债主,王大俊叔叔估计想要彻底变成老娘舅,在沪市把房子都买了,把孩子的学校也转了过去,今年不准备回来过年了都,至今这位股神大俊叔叔都是活在耳朵里的人物,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咸菜蒸马鲛是小咕嘟出的精品鱼,陈星耀和路全吃完回去的路上,不复来时的忧心忡忡,破案的压力当然还在,心情却松快了很多。
路全露出微笑,“老李总是提什么多巴胺,说人吃了好吃的,身体就会分泌多巴胺,多巴胺能让人兴奋,开心。你嫂子只擅长磨叽,不擅长做饭,导致我一直没亲身体验多巴胺上头的感觉。甄珍这姑娘真不错,做饭好,人灵秀,知道公安局工资不高,还说什么限购,处事说话让人舒舒服服。”
“她是很好。”陈星耀声音透着一股暖意。
“星耀,这案子想要尽快侦破难哪,”路全说了句心里话,“跟你上回带队破的那个连环抢劫案一样,我们线索太少,只能等凶手露马脚,这意味着还要多几个受害者。”
“上次的抢劫犯不算什么,这回的应该是个开膛手杰克。”
“就残忍程度来说,确实不相上下。”
甄珍务实,如果让她给道德品格排序,敬业一定会排在靠前的位置,这也是她打从心底里尊重陈星耀、路全这些刑警的原因,当然她也是个极度敬业的人。
做年货生意即便再累,店里的生意也要兼顾好。口碑越来越好,以前习惯了在西塔街上找食的人,也会时不时光顾大渔,选一款最爱的鱼下饭,气温降至最低,甄珍正式推出来凤鱼,得到嗜辣的顾客的极大欢迎。
这两天有三个姑娘常结伴过来吃来凤鱼,不光甄珍认识了,宝库也认识她们,小嘴特甜,一口一个姐姐喊得三人心花怒放,捧着宝库小脸蛋猛亲,吓得小人躲到吧台底下猫着,怎么叫都不出来。
甄珍心说,小孩你要是不长裂巴,照现在这个颜值看,将来会受到比这个还热情十倍的追捧。
“老妹儿,今天起晚了,我们要大份的来凤鱼,你家鱼辣得够味,烤肉天天吃,吃不起,拌饭吃得人腻歪死了,还是你家鱼好。”周秀艳家是城北的,最爱说话。
三人昼伏夜出,中午起床,每次来都快两点了,甄珍和朴婶几个已经坐在餐厅开始收拾鸭子了。
她们不嫌有味,吃得特欢实,吃完也不走,挽起袖子帮着给鸭子褪毛。小燕姐偷偷告诉甄珍,三人是西塔街上那家最高档的卡拉ok里陪人唱歌的,所以作息跟那些朝九晚五上班的人不一样。
甄珍很快端来大份来凤鱼,“说好了,今天这顿我请,你们帮忙干了三天活,辛苦费不只这炖鱼钱。”
朴婶也劝,“甄珍最实在,从不亏人,你们别装假,吃完鱼,这盆鸭子你们负责。”
三人嘻嘻笑,不再推辞,吃了一会,周秀芳擦了擦被辣得通红的嘴唇,对甄珍几个道:“我们姐仨最喜欢你们这里,你们知道我们是干什么,也不拿那种眼神看我们,好多人一听我们是陪人唱歌,就认为我们是干那行的,其实我们就是老板雇来卖酒的,但凡能找到更挣钱的工作,谁爱赔那帮男的唱歌?”
朴婶把手中镊子一摔,“有些人非得歧视个人才觉得他有多牛逼,甭理他们。”
甄珍好奇,“你们吃这么多辣的,嗓子会不会受影响?”
赵晓鸥笑起来,两颊小酒窝还挺对称的,“哪有人听你唱歌,喝酒的水平比唱歌的水平重要多了。”
赵姨心最软,关心道:“不容易吧?”
那两个姑娘低头吃东西,周秀艳笑了下,“昨天运气好,碰着个几个有钱的,一晚上提不少呢。”
“我们老板还行,不卖假酒。”话最少的魏明明低头补充了句。
谁都想把最光鲜的一面展示给别人看,痛苦留给自己个儿。在场的都知道,这活肯定不好干。但甄珍几个也不会好事地问人家,都是挣钱,为啥不找个卖衣服的活?个人选择,外人最好别轻易下判断。
帮忙干了两个小时的活,临走之前,周秀艳代表另外两人问甄珍,“我们店是新开的,暂时没上酱牛肉,店里不做热食,就算卖也搁外面进,进谁的不是进,我们老板还算可以,昨天跟他提了一嘴,他说只要东西好,他没什么意见。店里酒是大头,不指着这些东西挣钱,所以他才会痛快答应。我们想把你家牛肉介绍给店里,价钱你能不能给让让?我们多少挣点介绍费。”
买卖人话都说在明面,甄珍喜欢这样的交流方式,酱牛肉如果歌厅采购,对这样的大主顾,供货的商贩价钱会往下压挺多。她的肉好,不准备把价钱压太多。
切了一部分样品让她们带给老板尝尝,给了一个她定好的底价,如果谈成了,一斤给她们五毛提成。
甄珍的酱牛肉选的是牛前腱,横切之后淡黄色的牛筋肌理分明,秘方卤料卤制的牛肉,酱香味厚。
新开的歌厅,想追求好口碑,跟其他商家一比,甄珍的牛肉自然脱颖而出。
周秀艳三个都很高兴,酱牛肉一天的流水跟酒没法比,但喝酒总得吃肉,细水长流她们也能增加些收入。
甄珍没想到她被退回的牛肉会以这样的方式卖出去,如果生意好,酱牛肉可以一直卤下去,兴许是个长久的来钱之道。
混熟了,甄珍跟三个人开玩笑,“你们好像比我财迷?”
赵晓鸥又笑出小酒窝,“酱牛肉要是提成多了,遇上那些非要把啤酒和洋酒兑在一起让我喝的人,我就不用考虑酒钱不酒钱的,直接甩一句,我不喝,想想就爽。”
跟她和王进主动拒绝再给姓江的回扣一样,甄珍想,丛林社会,底层人狗苟蝇营不就是为了一句说不的权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