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卿衣在思念回去的路迎栀，那边景宸也终于明白那个“现在”的真正含义。
原来是这样。他想。
卿衣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跟路迎栀还好好的，自然“现在”是闺蜜。
由于并不清楚生日会那晚卿衣和路迎栀之间发生了什么，导致“现在”结束，昔日形影不离的闺蜜关系瞬间分崩离析，景宸正思索着要不要让人去查查路迎栀，结果转头就听到她离开顾家的消息。
那一瞬间，他生出个很微妙的想法。
难道离开顾家的路迎栀，不是那晚之前的路迎栀？
否则好端端的，卿衣天天忙着花钱，根本没空理她，她却自己吓得慌不择路地跑了？
这想法太过匪夷所思，景宸第一时间就要否决，谁知它仿佛在脑海里扎了根，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并且越思索，就越自圆其说，越符合现状。
景宸去到顾家。
他陪着卿衣像往常那样出门花钱，见她仍然刷卡不眨眼，可细看却能发现她有点意兴阑珊，似乎这惹得无数女人为之疯狂的最新款限量香水并不能引起她一丝一毫的兴趣。他想了想，终究没问路迎栀的事，只说：“卿卿，心情不好？”
卿衣嗯了声。
景宸说：“我最近没什么事……我带你去别的地方走一走？”
卿衣说：“去哪？”
景宸说：“不知道。随便去哪，走到哪算哪，反正不会耽误你花钱。”
他已经摸清楚卿衣花钱的规律，譬如每天都要花固定的十万元，再譬如每隔一周都会花费一笔额度极高的，间或还会赶在某个时间段里突然花钱，额度不定，有大有小。
——像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
单看卿衣花钱这件事本身，正如其他人所说，纯粹是她最近比较沉迷花钱带来的快感。而倘若把这事和路迎栀的事联系起来，则很轻易就能发现两者之间微妙的重合点。
景宸记得，生日会那天，卿衣花了五千万。
那么会不会有种可能，正因为卿衣花到了五千万，所以路迎栀有了“现在”的改变。等到后面花到十亿二十亿，会不会又有什么也发生改变？
卿衣自己也会“现在”吗？
脑海里思绪万千，景宸面上却很平静地对卿衣说，长时间呆在同一个地方做同一件事，的确会感到无聊。不如换个新环境，完全陌生的地方，多多少少能改善心情。
这样的说法听起来也没个什么计划章程，感觉不怎么靠谱，但卿衣犹豫几秒，同意了。
虽然景宸和路迎栀完全不同，但他好歹也能陪她花钱，指不定哪天她就习惯身边的不是路迎栀了？
怀着这样的心思，晚上卿衣回到顾家，同顾母说她想和景宸出去旅游。
顾母本就对她和景宸之间的进展乐见其成，闻言也不问他们准备去哪旅游，直接往卿衣卡上转了一大笔钱，让她好好玩。
顾母都这么表示了，像顾父，以及景宸那边的长辈，毫无疑问也都双手赞成。
于是过了几天，卿衣在穿进这本书里后头一次踏出国门。
因为没有制定具体路线，甚至连个大概的方向也没定，景宸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提出过任何建议，一路上全凭卿衣觉得哪个地名好听，他们就去哪，到了发现还不错，呆个两三天四五天，接着继续启程，前往下一个好听的地名。
中间到了做主线任务的时候，景宸每次都会提前半天就把卿衣安顿好，让她安安心心地花钱，不必担心任何突发情况。
而正如景宸所想，这周卿衣隔空往国内一个科研项目上投了五亿，下周她隔空花了八亿，再下周花了十亿……
也不知到底是因为花费的额度越来越高，距离那个猜测的目的越来越近，还是旅游真的有奇效，总之景宸发现，卿衣的心情逐渐改善，没再做任何事都懒洋洋的了。
这样挺好的。
他想，只要她高兴，别的他都可以不去在意。
于是走走停停，两个多月下来，竟也勉强可称为环游世界。
不经意间发现这点，千米高空的热气球上，景宸问卿衣，他们这算不算是提前度了蜜月。
“算吧？”卿衣手撑着下巴，一边观赏下方地面的奇特景观，一边答道，“也就是没结婚，别的都没差。”
“那你什么时候和我结婚？”
听见这话，卿衣歪头看景宸。
他正站在她斜后方，一手扶着吊篮边缘，一手护在她腰间，避免出意外。此刻他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像是随口一说，又像是憋了许久，卿衣定定看着他，忽的笑了。
“这么想结婚？”卿衣反问。
他嗯了声。
都快想疯了。
卿衣说：“可我不想。”
景宸问：“为什么？”
卿衣说：“就是不想。”
——还不是因为小钱钱的奖励池快满了。
照小钱钱说，只要奖励池一满，它就会立即送她走。
所以何必答应结婚？
她还没无情到前脚刚答应结婚，后脚就突然跑路的地步。
哪怕因为她的跑路比书中提前许多，所以她跑之后，也会像路迎栀那样，角色和剧情继续进行下去，这样的话，好像答应结婚也无可厚非，可景宸毕竟是大佬，谁也无法保证以大佬的能力，他会不会发现他未婚妻换了个人。
说不定他现在就已经察觉出什么端倪了。
卿衣想着，身体往后一靠，手也往后一圈，反着抱住景宸。
这样的姿势亲密极了，然而她说出来的话却和亲密截然相反：“为什么一定要结婚？现在这样不好吗？”
景宸沉默。
她再说：“别的男人听到结婚，都是有多远躲多远，怎么到你这里，就变成，嗯，我想想，恨娶？”
景宸说：“我恨娶，你不恨嫁吗？”
卿衣说：“我像是会恨嫁的样子吗？”
景宸说：“好，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他也没说，反正直到热气球升到最高点，他捏住她下巴，和她接吻。
卿衣边亲边想，排除掉他再次求婚惨遭拒绝以外，这趟飞行还是很浪漫的。
亲完后，听他说我爱你时，就更觉得浪漫了。
果然女人不管多少岁，都有着一颗少女心。
于是卿衣也眉眼弯弯地回了句我爱你。
景宸捏着她下巴的手一顿。
等到热气球落地，驱车回酒店，卿衣洗了把脸，脱掉外套和鞋袜，正爬上床准备补眠，却被景宸一把按趴下。
她整个人扑进被子里。
这袭击突如其来，她还没反应，身后男人已经覆上来，滚烫的吻在她后颈与耳畔游移，同时双手也迅速动作，不过几分钟，卿衣没忍住嘶了声，说轻点。
景宸没说话，只抬手攥住她手腕，力道半点没轻。
卿衣又说了句轻点，才断断续续地问：“你是不是，不高兴？因为我又，拒绝你了吗？”
这回他说话了。
“不是。我是高兴。”
“高兴？”
“你说你爱我。”
卿衣这才知道他是真的没把拒绝的事放在心上。
大约一说到我爱你，就想到当时在热气球上的那个情景，他攥她手腕更紧，力道也更重，像是要把他的所有全给出去。
卿衣不再喊轻点，只咬住唇，尽力适应他的节奏。
同时第不知多少次地觉得男主本钱太足也不好，连她这配套的女主都有些受不住。难怪那么多的女主总是下不来床，男主们是真的强。
最后临结束时，又胡乱地想，虽然受不住，但不得不承认爽还是爽的。
就是时间别这么长，次数也别这么多，就完美了。
她闭上眼，趴着睡着了。
景宸抵在她肩头喘气，慢慢平息下来。
良久，他轻轻亲了下她还泛着红晕的脸颊，搂着翻了个身，好让她睡得更舒服。
卿衣果然睡得更沉。
他却没睡，只看着她，觉得她眉毛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嘴巴也好看，她全身上下，从里到外，仿佛照着他的喜好，每一处正中他心尖。
“卿卿。”他又亲她一下，“我爱你。”
……
再在外面玩了个把月，算算只剩最后一次主线任务，卿衣终于回国。
景宸把她送到顾家，陪她吃过饭，又上楼一起午睡了会儿，到了必须离开时，他问卿衣：“你明天准备花多少？”
卿衣心里轻微一跳。
他果然已经发现了什么。
但他没明说，她也不会多说，只答：“五十亿。”
他点点头，下楼走了。
卿衣摸摸下巴寻思片刻，走到窗前往外一望，景宸正在花园里走着，步履稳健。
很快，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景宸回过头来，目光正正和她对上。
他朝她挥了下手，顺便比出个口型，明天见。
明天啊……
卿衣也挥了下手。
直等景宸坐进车里，豪车驶离顾家，卿衣这才拉上窗帘，敲了敲系统。
系统随手屏蔽了小钱钱，才出声：“怎么？”
卿衣说：“任务进度怎么样了？”
系统说：“百分之九十七。”
卿衣说：“明天有可能搞定剩下的百分之三吗？”
系统说：“不能。除非你明天跟他结婚。”
卿衣说：“那算了。”
系统说：“唉。”
这时候老父亲不得不佩服卿衣的真知灼见。
多出个穿书，果然一切皆有可能。
“回到现实后，立即开始做准备吧。”卿衣说，“如果实在麻烦，就把他上交给国家，让国家给他搞身份证。”
系统想了下很久以前的太子燕弘的那个世界，顿时：“……”
倒也不必如此。
在顾朝的现实世界里，因同名同姓引发的穿书都快成流行了，反穿肯定也有，只是过于罕见，这才不为大众所知。
那里连穿书都能很好地接受与处理，相信反穿也同样可以迅速处理。
不管怎么说，需要花费五十亿的明天到来，卿衣穿戴整齐下楼，景宸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好准时。”卿衣把出门前顾母塞给她的小饼干递给他，“今天份的奖励。”
景宸接过。
他自己吃一块，顺便喂卿衣一块，两人合伙把小饼干消灭完毕。
诚如卿衣昨天所说，这最后的主线任务，额度五十亿，限时三天。
这个任务早在半年前，卿衣就已经安排人去准备，因此坐了两小时的车到达目的地，顾家的律师团也到了。
等律师团看过一应合同，确定没问题，卿衣签名，就这么以自己的名义买下一条街。
看她豪掷五十亿也面不改色，仿佛签的其实是个价值五十块的合同，在场所有人情不自禁地投以各种钦佩崇敬的目光，花钱到这个地步，顾家大小姐已经超出凡人的范畴了。
以致于后面的饭局，也没几个人敢让她喝酒，即便敬了，也都是自己干。
笑话，凡人的凡酒能给神仙喝吗。
卿衣慢悠悠地吃着东西，和景宸说刚才路过一个公园，瞧着挺大，待会儿吃过饭她想过去散散步。
景宸很敏锐地觉出这个散步别有深意。
他立即点头应下。
饭局结束，卿衣问小钱钱，得知签合同归签合同，只有确定打款，才算任务完成，她给顾家的财务团打了个电话，得知已经在走程序，她心里有了底，捧着花果茶和景宸去公园。
周末的公园向来热闹，两人并肩走着，中间遇到有人遛狗，大金毛伸着舌头过来蹭，卿衣弯腰摸了摸，皮毛顺滑，并且柔软，让人摸了还想再摸。
不过到底不是自己的狗，卿衣摸了几下就收回手，对大金毛说再见。
见大金毛都遛远了，卿衣还在看，似乎很喜欢的样子，景宸不由说：“你喜欢的话，明天我让人找条血统纯正的送去顾家。”
卿衣摇头：“我不养。”
景宸说：“猫呢？”
卿衣说：“也不养。”
景宸说：“为什么？”没等卿衣回答，他已经说出原因，“因为你随时都有可能会离开——像路迎栀那样？”
卿衣一下止住脚步。
小钱钱也“叽”了一声。
小钱钱震惊极了。
它听说过有穿书者翻车，但没想到居然能翻到这个地步！
小钱钱立即求助系统：“老父亲，是因为我太久没绑定宿主，落后了吗，我竟然不知道现在的男主这么聪明？”
系统说：“别叫我老父亲。”
然后才以过来人的口吻，说永远不要小瞧任何角色。
只要没被写成脑残，智商正常在线，即便是个毫不起眼的路人甲，也有可能让穿书者惨遭翻车。
小钱钱听着，一边不断嗯嗯点头，一边飞快记笔记。
不听老父亲言，吃亏在眼前！
这儿应该是公园里较为偏僻的角落，那条大金毛一走，远远的只能望见两三个小孩子在踢足球，安静得很。便在这安静中，卿衣在长椅上坐下来，低头喝了口花果茶。
酸酸甜甜，一如她此刻心情。
不过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因此也没被揭穿的不安与担忧，而是像平时聊天那样，夸景宸道：“我就知道你聪明。”
景宸说：“你要和我坦白吗？”
卿衣说：“我坦白不了。不如你说说看？”
景宸一听就明白，她被某种东西或某种规则所限制，无法说出口，他便直截了当道：“路迎栀是你生日会那天离开的。”
卿衣点头。
他继续道：“因为那天你花了五千万？”
卿衣说：“不。那天是她时间到了。”
景宸了然。
那天卿衣是上午花的五千万，路迎栀则是晚上离开的，时间上并不重叠。
他改正了自己错误的想法，继续问：“那你也是因为时间到了？”刚问出口，他就自己否定，“不对，你花钱很有规律，你和她不一样。”
说起规律，想起那些不定时也不定额的仿佛突然心血来潮的花钱，他往前推了推，推到卿衣最开始花钱的时候，最终定格在那个一直没被他想通的五秒钟。
于是他沉吟道：“你有次说你差五秒钟就死掉——不在一定时间内花出一定额度的钱，你会有生命危险。”
卿衣点头。
景宸心一沉。
好一会儿才说：“对不起，我那时不知道。”
卿衣说：“没事，我早出过气了。”
景宸却难以接受自己居然做过险些害死她的举动，又说了遍对不起。
卿衣摇摇头：“不说这个了。你还有别的想问的吗？银行那边应该快好了。”
景宸果然被转移注意力：“你马上就要离开了？”
卿衣说：“嗯。”
他说：“你会去哪里？”
卿衣说：“去我来的地方。”
他问：“我该怎么找你？”
卿衣说：“不知道。”
景宸还要再问，手机铃声响起，卿衣一接，财务团刚说流程已走完，心里头“叮”的一下，小钱钱通知主线任务完成，奖励池已满，请宿主做好离开的准备。
这时，系统也隐晦提醒，进度没有满格。
卿衣嗯了声。
挂掉电话，她抬头看向景宸：“我要走了。”
景宸没说话。
他静静看着她。
“如果你能找到我，”卿衣笑起来，“我跟你结婚。”
说完，身体蓦地一晃。
景宸视线也跟着一暗。
他没管那么多，只下意识伸手去扶。
人被扶住，他视线也恢复正常。那杯花果茶掉在地上，茶水沿着吸管插入的小口溅出来，空气中满是酸酸甜甜的味道。
景宸没在意被打湿的裤腿，他紧盯着面前的人。
就见她先看了眼地上的花果茶，才抬起头来说：“再去买一杯吧？”
景宸沉默。
只这一瞬间，他就知道，她不是卿卿。
这具身体，还有里面的灵魂，全都不是卿卿。
她是顾朝。
至于他的卿卿，在刚才他看不到的那个时候离开了。
景宸垂下眼，慢慢收回手。
面前的顾朝还在说着买花果茶的事，他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只忽然就觉得，这个世界，好不真实。
……
卿衣回到现实世界时，路迎栀正在洗澡。
听见卫生间外传来的动静，路迎栀吓了一跳，正想家里进贼了，就听敲门声响起：“栀栀在里面吗？”
这熟悉的声音。
是朝朝！
她的朝朝回来了！
路迎栀顿时啊的一声尖叫，也不顾身上的泡沫，直接打开门冲出去，把卿衣抱了个满怀。
“呜呜呜呜朝朝你可回来了！我想死你了！”路迎栀边哭边嚎，“你都不知道没有你的日子，我是怎么过的！”
卿衣想揉揉她脑袋，或者拍拍她肩膀，结果触手全是泡沫，只好口头安慰：“乖，不哭，我回来了。”
路迎栀不乖，嚎了好几分钟才抽抽噎噎着勉强停下，一步三回头地返回卫生间继续洗澡。
卿衣趁这空换了身衣服，顺带拿路迎栀的手机点了外卖，等路迎栀洗好出来，两人一边吃炸鸡，一边说事。
当听到卿衣说如果景宸找过来，她就和景宸结婚，路迎栀心里有点震惊，更多的是复杂：“他能过来吗？他只是一本书里的角色。”
“能的吧。”
“……唉。”看卿衣这完全信任景宸的样子，路迎栀心里更复杂了，“可他什么时候会过来？”
“不知道，我等着就是了。”
反正除了景宸，她也看不上别的歪瓜裂枣。
这一等就是半年。
这天中午，卿衣下班回家，正和路迎栀通电话，商量晚上是在家吃还是出去吃，忽然间，她感受到什么，驻足往旁边一看——
长得好，气质也好的年轻男人站在不远处，正静静地望着她。
那头絮絮叨叨了一大堆，也没等到卿衣半句回应的路迎栀喂了好几声，才听卿衣说：“景宸来了。”
说完挂断电话，收起手机，抬脚往景宸那里走。
走着走着变成小跑，小跑很快变成快跑。
她跑到景宸面前，还没说话，就被他抱住，力气大得她骨头都疼。
“景宸。”她喊他。
他嗯了声，下一秒笑起来：“卿卿，我找到你了。”
这拥抱许久才结束。
看景宸眼里满是血丝，累极了的样子，卿衣立即带他回家，让他先睡一觉再说。
卧室里，景宸很快睡着。
卿衣给他掖了掖被角，转手整理他换下来的衣服时，啪嗒一声，掉下个小本子。
卿衣正要捡起来，却见小本子打开着的那两页上，满满的全是同样的三个字。她犹豫一瞬，翻到别的页，仍是那三个字。
凌乱的，潦草的，乃至于是疯狂的，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蕴含着一个恶魔，悄无声息的惊心动魄。
卿衣继续往后翻。
翻到最后一页，终于有了不同，三个字变成四个字，看痕迹，应该是刚写的。
找到你，
找到你，
找到你，
找到你。
……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