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要放她回去?”
傅安公子抬手,挽了袖子,拎起已经煮沸的小铜壶,给对面的沈离沏了一杯热茶。随后颇有兴味地挑了眉又开始问他,“现在直接把人扣下,不是两全其美?既抱得美人归又顺带解决了幽州这一方势力。”
苏家盘踞在幽州已久,发展鼎盛,也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现在不好说,万一以后利益冲突起来,怕是难以应付。
即使能吞并幽州,也会元气大伤。
天下之大,利字为先。别看现在沈离跟苏楣你侬我侬,情意绵长的。日后要是反目成仇,仇恨起来较他人也会更深。
说句不好听的,现在是结盟关系,过些年就不一定了。
幽州跟鄞州虽然离得远,但是两家主公都有野心的话,肯定会往外发展自己的势力跟地盘,毕竟有兵有粮的,不多占几个山头都对不起自己手里那么好的牌。
早晚都会有碰撞的。
毕竟这地儿就这么大不是么?傅安唯恐天下不乱地想,哪天两家势力打着打着接壤就好玩儿了。
沈离没应声,只淡淡地抿了一口茶水,把玩着那小小的杯子,微微侧头看窗外的雪色。
外面大雪纷飞,纷纷扬扬的,映衬着一碧如洗的天空,透着一股子洒脱的味道。
傅安也不介意沈离的沉默,用一只手撑了头,侧躺在榻上,抬起手抵在唇边咳了几声,“按我的意思,与其放虎归山,不如直接在这里把她的利爪剪掉,牙齿拔掉。”
他认识沈离也有几年了,知道沈离的底细,面前这人说一句心狠手辣也不为过。
“你素来不择手段,怎么如今正人君子起来了?”
不但给幽州那边去了信,赶明儿还得亲自把人送出城,送回人家手里,何苦呢?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苏楣于我有恩,总不能恩将仇报。”
“啧。”段流云正巧掀了帘子进来,便听得了这话,毫不客气地拆穿了沈离:“现在倒是讲人家是救命恩人了,之前硬是逼着人小娘子只要你一个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
他披着一件黑色的大氅,站在门口那里抖落了一身的雪,凑到桌边自顾自取了杯子,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一边给自己暖手一边抱怨:“打外面走了一遭可冻死我了。”
“你这人太霸道,当年苏小娘子都说能接受你当入幕之宾了,还非得一门心思让人家只要你一个。”
他絮絮叨叨的,显然看不惯沈离这做法,端起杯子喝着茶,苦口婆心:“男欢女爱,你情我愿,喜新厌旧,都是人之常情,你这强求就不对了,不如及时行乐。”
段流云素来风流,早些年的时候是青楼楚馆里的常客,怀中的女子换了一个又一个,就不懂在一棵树上吊死是为什么,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继续劝:“其实你仔细一想,那小娘子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虽则容颜出挑,但是脾气不好,身世也不好搞,比她好看的又不是没有。”
他想了想,拎出一个例子来:“你看师父家的慧珺娘子,楚楚可怜,模样也不差,关键是人家不用你强求。”
沈离抿了抿唇,也不理段流云的长篇大论,径直打断了他,执拗道:“我只要她一个。”他抬起头来,长如鸦羽的睫毛也抖了抖,神色认真:“在这世上,我只认她一个。”
“比她脾气好的我不要。”
“比她好看的我也不要。”
“只要不是她,我统统不要。”沈离声音不轻不重的,却带着无可置疑的坚定。
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就已经是命令的口吻了。
“我做的事情,自有决断,你无须置喙。”他神色浅淡,向着段流云一字一句道,上位者的威严一览无遗。
段流云叹了口气:“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停了一停,才再次开口,语气难得正经起来。
“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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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厚重起来,沈离披着一身风雪,脚下踏着夜色回去,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他与苏楣住的院子走。
今天一天他都在书房与段流云跟傅安商议事情,只在中午回来陪苏楣吃了一顿午饭。
她怕是该无聊了。
沈离想着,眼尾忽地瞥到一抹暖色的灯光。
他脚步顿了一下,随后加快了脚步,一个隐隐约约的影子便出现在了视线之中,随着沈离越走越近,那个影子便清晰起来。
苏楣一身红衣,外面披了他的那件鹤氅,提着一盏灯笼,站在院门口等着他。
她手中提的那盏灯笼,红澄澄的,灯光映照出她的脸,显得她格外温柔。
沈离心里有什么因了这光破土而出,发出极细微的声音,像是一颗早就深埋土中的种子,如今,那种子发芽了。
他心中欢喜逐渐漫上来,忽地觉得苏楣像是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
她在等他。
苏楣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她在床上躺了好大一会儿,一直等到日落西山,都没等到沈离回来。
他一贯不喜随从跟着,晚上也从不拿灯笼,而傅安公子府里从书房到这个院子的路上也不掌灯。
往常都是有月光的,一层银辉被雪层反射过去,四周的景物倒也清晰,而今儿晚大雪一直下着,怎么也不见停,月光被云遮住,一丝都不见。
苏楣考虑了一下,便自己提了一盏灯到门口等他去了,她等不及想见他。
本来已经等得不耐烦,她怕冷,寒风一吹就觉得冷入骨髓,想着再过一会儿若是再等不到就直接去找他,然后便见沈离遥遥地从长廊的一边向她走来。
苏楣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一步步朝着自己走过来,心情莫名就开始雀跃起来,还不待他靠近,便一把丢了灯笼朝他扑了过去。
直把沈离扑得一个趔趄,差点儿接不住她,沈离笑了一声,搂住她,眉眼温润起来:“胖了。”
苏楣一听就不高兴了,勾住他脖颈不满道:“你才胖。”
沈离不答话,就只是笑,握住她的手腕,觉得入手冰凉,心疼她,缓了语气:“进屋去吧。”
雪已经慢慢小了起来,此时只是点点雪花,飞入脖颈中,丝丝凉意,不像是之前,说一句鹅毛大雪是真的不夸张的。
苏楣闻言却一动不动,搂住他脖颈撒娇,她个子比他矮一头,被抱着倒是恰好。
但是在他耳边说话就要稍微踮脚,她懒得动,便直接埋在他脖颈处说话,热气呵在他锁喉结处,撩的人心里发痒:“阿离,我要你抱我进去。”
沈离自是应下她,弯腰作势要抱她,却被直接扑倒在了雪地,两个人在雪地里滚作一团,苏楣这时才得意地笑了起来。
笑声清脆如一串铃铛。
她还记恨刚刚沈离说她胖的事情,这个时候才觉得扳了一局回来。
她被压在底下,沈离手臂在她两侧撑着地,但是沈离却抱着她又滚了一下,让她在了自己上面,手不轻不重地掐着她的腰。
见她笑得放肆又开心,沈离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低低说了她一句:“记仇的小东西。”
苏楣耳朵尖,即使他说的小声也听到了,不满地控诉:“明明就是阿离你先说我的。”
她振振有词,“一报还一报才是真理,圣人说过记仇是最大的美德。”
沈离眼中含了笑意,抬手去给她拉了拉铺展在雪地上裙摆:“小姐当初在书院时就不好好学习,圣人可没有说过这句话。”
苏楣只当没听见,从沈离身上爬起来,伸手给他,想拉他起来,却听得沈离低低说了一句什么,而后就被又拉了下去,撞入了他的怀抱。
再次趴在沈离胸口的时候苏楣懵了一瞬,直到沈离笑得胸腔震动,才反应过来,还不待她出声,沈离就开了口,慢悠悠道:“离也记着小姐呢。”
苏楣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沈离笑意越发深了,翻过身去,直接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小姐莫要闹了,该着凉了。”沈离敛了笑,浅浅道。
经过院门口的时候还不忘提起刚刚那盏苏楣留下的灯笼。
雪地上留下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
沈离打开门,迈步进了屋里,用脚关上了门,朝着窗边的小榻走去,弯腰把苏楣放到榻上——她身上在地上滚的时候沾了雪,现在还不能上床。
他给苏楣解下大氅,苏楣也乐得被伺候,她这人最是懒怠,不像沈离一样不习惯旁人近身。
最喜欢被好看的侍女小姐姐宠着,但是傅安公子府里的侍女都听云朵的,而她又不受云朵待见,也就开始自力更生起来。
不过自沈离来了后就包了她的一切零碎杂事,他不忙的时候是连饭都亲自给她做的,便也觉得侍女小姐姐可有可无了。
不过话说回来,苏楣抵着下巴想道,云朵最近好像没怎么在她面前出现过了。
正想着,沈离开了口,一边给她规整大氅一边问她:“小姐明天可要穿那件白狐狸皮镶边的披风?”
苏楣便也把云朵抛在了身后,不再多想,许是人家不想见她呢,然后开始认认真真地思考明天要穿什么来。
“还有,苏恒之前来信说要来接你,想必过不了几日便会到了,约莫就是这几天都事情。”
沈离轻描淡写的模样,似是随口一说,但是苏楣明显地高兴起来,眼睛都开始发亮,连衣服也不纠结了,开始问沈离苏恒的事情。
沈离兴致不高地答了她几句,声音低低的,“小姐这番离去,再见也不知是何时候。”
“总有机会的呀,阿离你也可以给我写信嘛。”苏楣脱了鞋袜,翘着脚坐在榻边,心情极好的模样。
沈离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转身去了里面的房间,颇为冷淡道:“离去拿件东西。”
就要踏出房门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见苏楣毫无所觉欢欢喜喜的模样,心里越发堵得慌。
当真是个没心没肺的。
沈离抿了抿唇,难得地看上去有些委屈,都不知道他生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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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朵睁开眼睛,躺在那里适应了一会儿,勉强能看清同屋的另一个人睡得正熟,蹑手蹑脚地起了来,披了件披风,慢慢地推开门,“吱呀”一声在夜里分外明显。
她回头望了一眼,见屋里的人没什么动静,这才继续往外走去。
她穿过花园,拐了几拐,一直走到一个偏僻的院子里,沿着墙边走过去,在一块砖头前停下,她掀开那块砖头,取出下面的一张纸条来。
云朵从袖中拿出一个火折子来,而后借着火折子的光读完,立刻便将纸条烧掉了。
雪地上只留下一点灰色的粉末。
她走的也极为小心,调转回去的时候特意又绕了几圈,各处都走了一走,她出来的时候连鞋都是特意拿了一双新的男式的靴子,生怕有人凭着雪地上的脚印认出她来。
云朵心里隐隐紧张,也带着激动。
那狐媚子活不了多久了,她高兴地想,心中快活起来,很快公子便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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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可以双更!!!!(捂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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