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天气多变,明明前几天还是大雪纷飞的,如今一连几日都是大好的晴天,也没有大风,微微冷的温度。
偶尔会落些小雪,细细碎碎的,落到地上还不待堆积起来就化了。
傅安公子的生母是来自江南的美人,可能是因着这个原因,他也偏爱江南的风情,府中建筑也是比着水乡的格局来的。地上铺的也不是北地特有的大理石板,而是青石板。
也建了长长的游廊,临着湖水,虽然湖水都已经结冰了,前几天的时候大雪覆盖了一切,还看不出什么来,如今太阳一晒,屋檐上的雪都化了,便能看出青瓦白墙来了,飞檐翘角也精致好看。
苏楣难得地出来放一下风,她伤口已经开始好转,这些日子她也吃了不少苦头,少有如此惬意的时候。
她着了一袭红裙,同色的绣花鞋踩在青石板上,心底忽地涌上几分亲切的熟悉来,不知为什么,苏楣突然有种自己正身处家乡的感觉。
其实她这几天情绪都很低落,在傅安公子面前虽然插科打诨的,一直是没心没肺的模样,仿佛那天那个像是从血堆里爬出来的人不是她一样。
但是孤身一人身处异国,偶尔想找个人说说话也找不到,晚上的时候也会被梦魇惊醒。
她这辈子都会牢牢记得那天的事情,她折进去近百护卫,无一存活,鲜血染红了一大片雪,仿佛连天上飘的雪都是鲜红色的。
苏楣抬手抚了抚袖子,表情冷了下来,掩在袖下的左手心里紧紧攥着一支尖锐的箭头,掌心出血也浑然不觉的样子。
这是敌人给她留下的礼物,差点就要了她的命。
那上面刻着花纹,精致弯绕的藤蔓模样,是苏家特有的族徽——王城的苏家。
账,她要一笔笔地算,尽数讨回来。
命就该命来抵,既然以血开端那么也该以鲜血平复。
****
沈离一行人到达的时候恰好是午后,前些日子下的大雪已经尽数化去,露出建筑原本的颜色来。
黛青色的屋檐微微翘起一个流畅的弧度,古朴又精致,透着古时的威严。
傅安公子不在府中,代替他招呼他们的是傅安公子的亲信——一个身着黑色骑服的青年,段流云正在跟人礼貌寒暄。
随从跟护卫们被段流云打发去休息了,毕竟劳累奔波了几天,面上倦意都掩饰不住。
其实沈离休息的最少,也几乎没吃东西,形容少见的狼狈,面色也苍白起来。
但是段流云劝不住他,也就随他去。
沈离自己走在段流云跟傅安公子的亲信身后,一个人打长长的木制长廊下走过去,天上正下着小雪,落到地上立刻便化成了水。
青石板湿湿润润的,整个背景都是朦朦胧胧的青色,淡雅又让人看不清。
画面像是一副水墨丹青,意味深长,看了说不出的感觉,美得让人很是舒服。
像是悄无声息的江南落雨,也像是雨后的空气,摸不到但是分明能感觉得到。
沈离随意地扫过一眼,目光停在了前面一个少女身上——那少女着了一袭红裙。
整个背景都是那种朦朦胧胧的淡青色,唯独那少女穿着一身红色襦裙,上身一件白色的小衣,一条一指宽的月白色腰带勾勒出细细的腰。
乌发红裙,色彩鲜明活泼到像是这副画卷里的点睛之笔。
段流云留意到沈离没有跟上去,回头看了一眼,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触及到那灼眼的艳色之后,心里咯噔了一下。
那个苏小娘子最喜欢穿红衣,也最适合红衣,是个美艳夺人,脾气也像是火焰一般的美人。
这样的美人寻常人消受不起,这不,沈离就要被那灼眼的火焰吞没了。
那青年见两人都不动了,定定地盯着一个方向,便也看了过去,一见就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开口解释道:“那是我家主子前几天从雪地里捡回来的一个姑娘。”
随后得意道:“好看吧?光看背影都好看。”
段流云听到这里心里颤了颤,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绷紧了,连忙问道:“请问兄台,这位姑娘叫什么?”
青年挠挠头,莫名地露出几分憨气:“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主子好像说过,那姑娘似是与沈州牧认识?”
“话说回来,主子前几天给沈州牧去了信,应该就是说的这件事情。”
苏楣忽然察觉到视线,抬头望过去,因着隔的有些远,她看不太清楚脸,只能看清是三个人,其中有一个白衣的正看着她的方向。
两个人视线交汇之时,苏楣只觉得熟悉,怔愣了一会儿,便看着那白衣的公子转出了长廊,一步步朝她走来。
他走得很慢,却极为踏实。
苏楣眨眨眼,停在那里,待他走近一些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一个事实——来人貌似是沈离啊。
但是有句俗话说得好,女大十八变,换成男的也一样,苏楣仰着头看着他,觉得沈离这两年身高蹿得有点儿快,明明前两年还只能比她高那么一点儿,撑死半个头。
沈离五官较之前也深刻起来,鄞州那燥热的太阳也没把他晒黑,还是冷白皮,腰仍算得上细,但是肩背比之前宽厚了,不再像之前那样瘦弱。
他已经长成青年了,不复之前少年的青涩模样。
苏楣忽地认识到这一点,心里就有酸酸涩涩的情绪涌了上来。
但是细细一打量便发现沈离异常的狼狈,落魄憔悴的模样。眼中布满红血丝,但是一见她眼尾便红了起来。
还是往常她熟悉委屈的模样,一委屈就红眼尾这个毛病到底没改。
苏楣眨眨眼,压住心底雀跃,仰头冲他露出一个笑,而后喊了他一声:“阿离。”
却见沈离一言不发,只慢慢走近她,而后在她跟前停住,低下头定定地看着她。
苏楣被他看得心慌意乱的,刚刚想别过头去,傲娇一会儿,然后就被抱了个满怀。
被按住头搂了过去。
沈离刚好可以把她整个人都笼罩在怀里,他披着大氅,便只露出一点儿鲜红的裙摆来。
苏楣被这一下整得有点儿懵,整个人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侧脸贴着沈离的胸膛,一双猫眼睁大,双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
想推开,又觉得这样不太好,毕竟都这么些年没见了,而且她明显察觉到沈离的情绪不太对,苏楣一向对他的情绪敏感。
犹犹豫豫半晌,终是反手抱住他,软声叫他的名字:“阿离?”
沈离仍是不作声,只把头埋进她的颈窝里,温热的吐息喷洒在她耳后,苏楣颤了颤,有些恼羞成怒,“阿离!你别这样。”话说到后面斥责却软了起来,倒像是撒娇了。
沈离这才低低笑起来,胸腔振动,抬起头来看她,一双凤眼里含着水色,片刻后开口:“离……”只说了一个字,便发觉嗓子哑得不成样子,他停了停,还是继续说下去了:“离还以为小姐要抛下离呢。”
他一边说,眼中便有了泪光,嘶哑着嗓子:“小姐倒是狠心,连个信也不给离一封。”虽是这样说,眉眼却半弯起来,温柔又缱绻。
恨不得让人溺死在里面。
他的感情浓烈,爱与恨都是用了十分的力气的,但是这样强烈的感情也容易让人承受不起。
苏楣听得他这样说,仔细想了一想,便知道是沈离应该是误以为她死在了刺杀里。
怪不得他一身落拓,怕是这几天根本就没有休息。她怔了一怔,也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只别了过头去。
沈离只以为她是嫌弃自己一身风尘就去抱她,毕竟他这几天都没怎么收拾,刚刚一时失态,现在反应过来,便稍稍离她远了些。
而后低头冲她笑了笑,不复初见时的鲁莽,温雅起来,还是往日那风光霁月的君子模样。
刚刚他眼中便有泪光,强忍着没有流泪,如今笑起来,左眼下边却流了一道泪痕:“离把小姐的裙子弄脏了呢。”
他流泪的模样倒是少见,苏楣想。心里忽地有什么地方柔软起来,像是被人亲吻了一下,便绽开出一朵花来,她定了定神,对上沈离的视线。
忽然踮起脚尖送了一个吻过去。
她吻得急,一触既离,匆匆在他唇边贴了一下就离开了,勉勉强强算得上是一个吻。
沈离被这个吻弄得怔愣了在原地,原本滴水不漏的温润表情也破了功,讶异似地微微睁大了眼,瞳孔放大。
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但是仍是慌乱的,半分冷静都没了,而后忽地抬手抚上唇角,用力眨了几下眼,呆在原地半天没动。
原来这就是吻啊,他想,可是为什么他的心会跳得这么快呢?他之前也偷偷吻过苏楣,虽然也会心跳加速,但是完全不一样。
她的亲吻是甜的,带了云片糕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