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本无名无姓。
他的名姓都是捡来的,毕竟连他这个人都是不知道从哪儿捡的。
可能是那花楼的妓生下的,也可能是不知道哪个奴隶偷偷生下的,然后被一个叫阿青的小奴隶捡了回去养着。
像是捡回一只小猫小狗一样。
因为捡他的是奴隶,所以他也是奴隶。
生长在勾栏院里,混在奴隶之间,阿青自己也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对于照顾孩子也不怎么会,只是会将食物嚼碎了然后细细喂给他。
好在他活了下来,阿青自己不可能天天都守着他。
他会爬的时候就会自己去啃那硬到能把人牙磕掉的黑色饼子,渴了就自己爬去马厩的水槽里喝口水。
勾栏院的主人也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是奴隶,多一个是好事儿,死了对他来说没什么损失,活下来说不定能赚一笔。
待到大一点儿,便给那勾栏院里的丫头打下手,帮忙跑腿,递个东西,那时候有花楼里的姑娘觉得没个名字不太方便,随口给他取了一个“离”字。
“反正你无父无母,倒配的上这个‘离’字。”,那脂粉浓厚的姑娘这么说着,仔细端详着他,随后便笑了,“倒是长得一张好容颜。”
那时的沈离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只是知道自己有了一个名,心中颇为快活。
“阿姐,我也有名字了。”,他快快活活地回去,仰头向着阿青道:“我叫离呢。”
阿青低头冲他笑笑,再没言语。
楼里的那些男男女女中,有没落家族的小姐公子,有贫苦人家被卖进来的,也有奴隶。
两者没什么大区别,只是奴隶的命更不值钱罢了。
客人对着有贱籍的妓多少会顾忌点儿,毕竟弄出人命来自己也会有麻烦,对着奴隶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但是去当妓好歹也比当奴隶好。
反正性命都是没有保障的,谁都会选更舒服的那个。
阿青也是,她颇有几分姿色,在伺候酒水的时候被贵人看上了,一朝之后,便摇身一变成了那花楼之中最风光的那个。
但是恩客的宠爱能有几分呢,一夜之后便只又来了两三次,何况那孙家小郎君是个男女通吃的,对于漂亮的男孩更感兴趣。
阿青的地位越发低了,日日有人来奚落嘲笑。
“那孙家小郎君为何还不来找你呢?”
“莫不是厌弃了你吧?”
这些话日日都有人来说,阿青着急了,她再这样下去定是要被主人抛弃的,没了那孙家小郎君,她过得便比原先不好。
之前她不用伺候那些大腹便便的富商,现在却容不得她挑挑拣拣。
沈离看在心里,也暗暗为阿青发愁,可他能做的事情却不多,顶多在她发脾气的时候小心哄着,同时给她带来各种消息,替她出去打听那些贵人的喜好。
“阿姐是最漂亮的。”,沈离小心翼翼地给她梳发,从怀里摸出一只点翠的步摇慢慢给她簪上。
“阿姐有没有想过逃出去呢?”,他低垂了眸子,这句话像是随口一说一样。
阿青不耐烦地把那步摇摘下来扔到梳妆台上,“出去能做什么?当逃奴被打死吗?”,她复又看向铜镜,抚上自己娇美的脸颊。
只要那孙家小郎君再来一次,再来一次便好。
***
随着年月流逝,沈离容颜更盛,十几岁的少年容貌精致得不像话。私底下甚至有不少身强力壮的奴隶都垂涎他。
美貌于他,是一件祸事。
要不是那少年性格狠厉地不似外表那么温软平和,大概早就被拆吃入肚了。
他混在脂粉中间长大,渐渐知道那些厚重的妆容下,有女人的脸,也有男人的脸。只是无论男女都同样屈居人下,对谁都得小意奉承,然后将雪白的肌肤呈上,任人亵玩。
也开始知道,平常的人家不会这样卑贱的活着。楼里的女人被其他女人唾弃,沈离曾亲耳听到有女人在楼前破口大骂。
而且客人也不是那么好伺候的,沈离曾经见过一个姑娘进去之后再也没有出来。
他奉命进去收拾的时候只见了一地的鲜血,那姑娘躺在榻上,雪白的肌肤上满是伤痕,睁大着眼睛,早已没了气息。
沈离开始为自己的阿姐感到难过,他想,他一定要把阿姐送出这个地方。
他向来聪慧,虽然从这里送出一个人去太困难,但是早作打算也不是不可能。
奴隶们之间的欺压更为严重,他们只看谁更能打,不看谁长得好看,毕竟他们都是主人的财产。作为打手跟苦力存在着。
沈离越发谨慎小心,训练也更加刻苦,如果不好好训练的话,他可能就会被送到那些所谓贵人的榻上。
同时盘算着能把他的阿姐救出来。
只是这番打算到底落了空。
沈离去给阿青送东西的时候,曾被一个华服披发的男人叫住,那男人抬起沈离的下巴,“倒是个好颜色的。”,然后用食指摩挲沈离的下唇,随后弯腰给他渡了一口酒过去,看着沈离狼狈咳嗽的样子哈哈大笑。
沈离感觉到屈辱,巨大的愤怒在他心里升腾而起,但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这孩子颜色好是好,但是还太小了。”,阿青抬起袖子来捂住唇笑道,“而且这孩子就是我说的,要给孙家郎君备上的好礼。”
那男人兴趣缺缺道,“这样啊。”,然后又狠狠捏了一把沈离的下巴,直到那雪白的肌肤上显露出红痕才罢休。
“等那孙家的郎君尝过了味道,说不定您还可以一品芳泽。”,阿青脂粉敷面,身着华服,头发柔顺黑亮,执扇的样子像是一个世家贵女,不复之前灰扑扑不起眼的样子。
“哈,我可不敢指望,不过也说不定。”
沈离安静地跪坐在一边,心里冰冷到绝望。
原来是阿姐要把他送出去啊,不过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呢,他想。
***
沈离有些犹豫,他已经弄到了证明身份的“验”跟“传”,但是现在不知道阿姐会不会跟他一起走。
阿姐变了很多呢,但是总归不会害他的。
“阿姐,你信我。”,沈离站在门外,眼睛里有着漂亮的光,“有了这个,我们就是有户籍的人了,再也不是奴隶了。”
自此之后,性命就能握在自己手中。
自此之后呀,天下之大,便四海为家。
他的一生不长,刚刚开了个头,沈离不想一生都困在这里。
阿青听了却是一脸慌乱,她精致的脸上不复之前的沧桑,“你胡说什么!”,她低声道,“我们是奴隶啊,是主人的财产。”
他们的性命握在主人手中。
沈离低眉,“阿姐,你若想逃的话,明晚子时在后巷等我。”,他会安排好一切。
阿青睁大着眼睛,看着沈离,“可是那孙家郎君……离”,她唤了一声,随后犹豫地点了点头。
但是到了晚上沈离等到的却不是阿姐——是带着一群护卫的管事。阿青站在他身后,略带歉意地看着他。
***
“离,你帮阿姐一次好不好?”,阿青一身锦衣,头发插的金钗晃得人眼疼。她眨眨眼,“当初是我把你抱回来的啊。”
“离,你帮我一次。”
随后,沈离听到自己开口说话,“好。”,随后便笑得温软,仿佛再乖巧不过的一个孩子,“我就帮阿姐一次。”
最后一次。
孙家郎君喜欢温柔小意的美人,把沈离这个刺头送进去怕是会被惹恼,但是好歹还能听人劝。
管事挺满意,他觉得以那个小奴隶的姿色定能讨得贵人欢心。
不过那奴隶走之前还向他提了一个要求,那小奴隶求他给阿青一个恩典,让她能入得贱籍。
奴隶本是在奴籍的,入贱籍便是有了身份的,性命便有了保障。
他想了想,便答应了,正好前几天楼里一个新进来的姑娘死了,直接让阿青顶替上去就是。
只是到底是要送人的奴隶,须得有个姓名才显得正经。
沈离听了,跪在下首,低着头道,“奴姓沈,名离。”
昔日有流亡的剑客流连青楼,最后醉死在那烟花之地的巷尾,大概是实在醉得厉害,指着经过的沈离拍手笑道:“这小子像是我沈某的儿子。”
这后巷向来是藏污纳垢之所,贵人不会去那里,在哪儿徘徊的大多是些下九流的人。偶尔有人死在那里,大多是乞讨者跟奴隶,不会有人在意。
沈离住了脚,站在那儿看他半晌,突然问道:“你知道在哪儿能弄到‘验’跟‘传’吗?”,剑客既然流亡,定是知道怎么弄到这东西的。
剑客闻言,哈哈大笑三声,“来,我告诉你句话,你牢牢记住,有钱能使鬼推磨。“
“没有什么事是权与利这两样东西办不到的。”
那剑客疯疯癫癫,最后扔给沈离一个玉佩跟一把匕首,“你若能送我一程,这玉佩便送你了。”
沈离依言,送了他一程,而后在那人的里衣里面摸出了那人身上的“验”跟“传”
沈离听人说过,“符”、“传”、“验”、“节”都是证明身份的东西,是有户籍的人才有的东西,上面写着持有者的体态样貌。
他认得的字不多,毕竟没有学过,只是勉强辨认出几个词。
“故郡……审里…大男子沈道无。”,磕磕绊绊念出来,沈离心里莫名其妙的高兴。有了这个,说不定他可以更快地弄到一个女子的身份证明,然后就能把阿姐送出去了。
但是这念想到底落了空,用不上了,沈离想。
他没有阿姐了。
***
那孙家郎君喜爱美人,尤其是漂亮的男孩。
沈离完全符合这个要求。
那孙家小郎君素来有好色之名,而且尤爱男色,就喜欢那温柔小意的男人。哪怕是如今断袖之风盛兴,但是如此浪.荡的作风也让人不耻。
大概是孙家家主也觉得丢人,索性把那小郎君丢到了苏家书院,反正是寄宿制,让好好磨一磨性子,只是这也挡不住那小郎君的风流。
自己带的伴读就是榻上的人,还觉得不够,心下一合计,寻思从那花楼买个姿色不错的小奴隶搞到外院来。
虽然这伴读的名额没了,但是以学生的名义弄一个人进去倒还可以。
今天那花楼里送来了人。
“听说是勾栏院里长大的,一看那模样就勾人得很,就等着年纪稍大一点儿送到小倌馆开始接客。”,底下一人嘻嘻笑道,一双眼睛滴溜溜乱瞅,“这不还没开.苞我就给您送进来了。”
他伸手指了指身后跪着的沈离道:“就是性子烈了点儿,半分圆滑都没学到,可这身段跟姿色都是上等的。”
那孙家小郎君走过去,用扇子抬起沈离的下巴。
“倒真是一个美人,眼睛还红着呢,这可怜见的。”
送沈离来的人点头哈腰地恭维着,好话说尽。
“总归贱命一条,跟着您是他的福分。”
孙家小郎君很满意沈离,当天就安排沈离进了外院,结果沈离进去的第一天就被苏家大小姐截了胡。
据说是沈离走路的时候不小心冲撞了那祖宗。孙家小郎君听说这事儿的时候一颗心差点儿没跳出去,慌忙赶去。
到了地方却只见到那红衣少女肆意张扬,直接一脚踹了过去,然后拿着鞭子指着跪在地上的沈离,“是谁把这贱奴带进来的?”
她眉目间带着点儿倦怠,说话的声音也懒洋洋的,却无人敢应声。
孙家郎君虽然心疼那美人,却也只能闭嘴站在一边看着,只是心里暗暗惋惜,他还没来得及碰过那奴隶呢。
大概是等厌了,那少女又踹了一脚过去,直接拉起沈离的前襟,慢悠悠道:“既然是无主之奴。”
“那按照规矩,这奴隶该归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