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三个字, 谭叙深愣住了,两人的互相对视,不知道是在回忆还是思考。
或许人在生病的时候都很脆弱, 现在的她很不像她。
谭叙深没说话。
在谭叙深的沉默中,叶漫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荒唐,她缓缓收回了视线:“不好意思。”
拉开病床前的椅子,谭叙深给她倒了杯温水, 两人谁也没有提刚才的话题, 仿佛那个问题不曾存在。
“家里的钥匙,你去休息会儿吧。”输完液叶漫的手自由了很多,她从旁边的包里拿出钥匙, 伸到谭叙深面前。
“有点远, 我在医院附近订了酒店。”谭叙深接过钥匙,放在了一旁。
“……好。”叶漫眼眸闪了一下,有些不自然, “你回去休息吧。”
谭叙深注视着她苍白的脸:“自己可以吗?”
“可以, 有护士, 小涵待会儿也会过来。”叶漫眉眼间全是憔悴,但不想再给他添麻烦。
谭叙深看了眼腕表, 当地时间晚上七点:“不急。”
躺了太久感觉身体都僵了,叶漫侧着身,手肘撑床想坐起来, 但浑身没有力气, 刚起来就又躺下了。
“不睡了?”谭叙深扶着她的肩膀, 往她背后放了两个枕头。
“睡一天了。”叶漫无力地笑了笑,好久没有睡过这么长时间,除了没有力气她感觉不到身体任何的异样, 她摸了摸自己胃的位置,几乎感觉不到疼痛感,“我想易阳了。”
看着她的动作,谭叙深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他端起旁边的玻璃杯放到她面前:“别多想,明天可以打个电话。”
“你说……”叶漫双手捧着杯子,目光呆滞地看着水面自己模糊的倒影,“易阳以后会不会恨我?”
“不会。”暖黄的光线下,谭叙深的棱角线条柔和了几分。
“如果这次手术不成功,过几年孩子可能连我长什么样子都忘了。”叶漫说完红了眼,她连忙喝了口水,想掩饰住心里的害怕。
但喝得太急,叶漫的手控制不住发抖,水流顺着嘴角滴落,滴在了被子上。
谭叙深沉默地注视着,将她的脆弱,害怕,内疚全看在眼里。他很少见到她哭,印象最深的两次是结婚和易阳出生的时候。
抽了几张纸巾,谭叙深起身坐到床边,将她嘴角的水渍擦干净,准备去擦眼角的泪时,谭叙深动作顿了一秒,停住了,拿过她手里的杯子放在一旁。
“明天让周寻把易阳送过来。”谭叙深声音很轻。
叶漫抬头,眼睛暗含期待,她担心孩子会累,但更害怕以后见不到他:“好。”
将近九点,小涵过来了,谭叙深又待了半个小时才回酒店。长时间的飞行,落地后也一直在医院,他感觉头有些沉。
从浴室出来,谭叙深看到手机有一个未接来电,周寻的。
他边擦头发边给他拨了过去。
“喂?”周寻的声音含糊不清,显然是正睡着。
“易阳呢?”谭叙深站在窗前,将窗户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隙。
周寻扭头看着旁边的小包子:“在睡觉……”
而随着周寻说话,易阳翻了个身,似乎是被吵到了。周寻无奈地掀开被子,拿着手机走向客厅。刚才起来去洗手间,想到谭叙深去了之后还没消息,他寻思打电话了解下情况。
“叶漫怎么样?”周寻打开了客厅的灯,坐在沙发上倒了杯水。
“后天做手术。”谭叙深穿着灰色浴袍站在窗前,灯光很暗,倒映着他模糊的身影。
“手术,这么严重吗?”周寻愣了愣。
“胃癌。”谭叙深视线低垂。
“……咳咳。”周寻正喝着水瞬间呛到了,他咳了两声,眼睛里全是震惊,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早期,治愈率很大。”谭叙深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安慰他。
目光无神地望着对面的影视墙,周寻还没缓过来,过了很久他端起玻璃杯,将剩下的水全喝完了。
“她情绪怎么样?”怕易阳听到,周寻往阳台走了走。
“不太好。”谭叙深眼前浮现过她苍白的脸,停了片刻,他将窗帘拉好转身,“明天把易阳带过来吧。”
“好。”周寻的睡意彻底没了。
“就这样,我先睡了。”谭叙深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等一下。”周寻从震惊中缓过神,“闻烟前天给我打电话问你在哪,我说你在出差。”
黑暗中,谭叙深睁开了眼,深邃的眼眸看不到底,回想着电话里她的声音和语调,他缓缓开口:“她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你在叶漫那里?”周寻一时间没明白过来。
“嗯。”谭叙深低低应了一声。
“你告诉她的?”周寻挑眉,那岂不是穿帮了。
“没有。”谭叙深起身,拿起旁边的打火机点了支烟,又走到了窗边。
她很聪明,又很傻。
周寻没有再问,从谭叙深的态度,他差不多已经猜到了。
电话挂断,周寻看了下时间,凌晨四点,但他却彻底睡不着了。心烦意乱地点了支烟,他订完机票开始收拾行李。
易阳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早上醒来后看到周寻不在床上,他穿上拖鞋揉着眼睛走出卧室,刚出去就闻到一阵饭香。
易阳笑着跑到厨房:“周寻叔叔,你今天好勤快。”
“哪天不勤快?”周寻正在煎蛋,怕油贱到易阳,把他往身后藏了藏。
“昨天都没有我起得早。”易阳乖乖的身体藏在后面,露出一个脑袋。
周寻笑了笑,孩子不知道像谁,每天都起得很早。往常都是带他出去吃饭,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觉得这个小家伙让人忍不住怜爱。
没过多久,周寻做好了一顿简单的早餐,两个人坐在餐桌上,他看着易阳干净稚嫩的脸,突然很不是滋味。
“今天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周寻笑着说。
“真的吗?”易阳眼睛一亮。
“真的。”周寻喝了杯牛奶。
“但是妈妈在好远的地方,我明天还要去幼儿园。”易阳有些苦恼。
“叔叔帮你请假,中午我们就过去,但是待会儿先去趟爷爷奶奶家。”周寻要过去和二老解释下情况。
“好!”易阳高兴地加快了吃饭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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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个小时的时差,法国这边也到了早上,谭叙深这一觉睡得很沉,起来后他就去了医院。
早餐是医院搭配的,叶漫吃完后下床走了走,昨天浑身没有力气,可能是身体超负荷后的反噬,今天她的状态好了很多,但没走多久就累了。
“他们什么时候过来?”叶漫半坐半躺在床上,看着谭叙深。
“下午6点左右。”刚刚收到周寻的消息,已经登机了,谭叙深从旁边拿了几本书给她。
“谢谢。”叶漫接过来。
单人沙发旁边有个小圆桌,谭叙深坐在那里打开了电脑,有些工作需要处理。
几本时尚杂志还有,叶漫翻了几页,余光掠过窗边办公的男人,这个画面很熟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几年前。
那时候她身体不舒服在家休息,他也是这样,把工作带回家陪她。
昨天的相处,他还是那么绅士,无微不至,让叶漫不禁产生了幻觉,仿佛他们没有离婚,但无形之中的疏离感却又告诉她,现在不是三年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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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六点多,谭叙深去医院外面接周寻,叶漫站在窗边不断张望,工作中再雷厉风行的女人,家庭也是她永远的软肋。
没过多久叶漫听见了脚步声,她连忙往门边走,但还没走到,他们就推门进来了。
“妈妈!”易阳进门后就跑向叶漫,猛地扑进她怀里。
“小心点!”周寻看到叶漫憔悴的样子,不由得心里一紧。
果然,叶漫被易阳撞得身形不稳,往后退了两小步眼看就要摔倒,谭叙深连忙上前扶住了她。
“对不起妈妈。”易阳眼睛里满是愧疚。
“没关系宝宝,想妈妈了吗?”叶漫稳住身体,想把易阳抱起来却没有力气,只能蹲下抱住他。
“想了!”易阳笑着在叶漫脸上亲了一口,“妈妈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都抱不动我了。”
“那今天你和妈妈多吃点。”叶漫拉着易阳往里面走。
“好!”
“麻烦你了。”叶漫转身看着周寻,眼里混着感激和愧疚。
“怎么搞的?”周寻看着她这幅样子,冷凝着脸。
叶漫偏头看了一眼易阳,朝周寻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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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周寻坐了一会儿离开了,易阳和叶漫坐在床上玩,谭叙深还在办公。
视线从易阳移到谭叙深身上,叶漫失神地望着,忽然鼻子一酸,她发现最近自己总爱多愁善感,躺在病床上的这两天她想了很多,而病床上的想法往往又是最真实的。
人都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忙忙碌碌好几年,最后在病床前的,还是这几个人。
“妈妈,你和我一起看动画片好不好?”易阳摇了摇叶漫的手。
“好,我们戴上耳机,爸爸在工作。”叶漫收回了视线。
“爸爸和我们一起看吧!”易阳朝谭叙深喊。
谭叙深从电脑屏幕中抬头,望着眼前的情景不禁眼神微动,在他的印象里,从来没有这种画面的存在。
他们离婚的时候易阳才2岁,只会说几句简单的话,离婚后他们都忙,几乎没有一起陪孩子的时间。
愣了片刻,在他们期待的目光中,谭叙深合上了电脑走到床边。
“想看什么?”谭叙深问易阳。
“大头儿子小头爸爸!”易阳坐在谭叙深和叶漫中间,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谭叙深在手机上搜索,投到了房间内的电视上。
夜色越来越重,病房里时不时传来笑声,一家三口的画面,很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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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天,叶漫手术的时间到了,周寻消失了一天也回到医院。
护士推着病床走向手术室,周寻抱着易阳在旁边,谭叙深在另一侧。
在进入手术室的前一刻,叶漫眼角噙着泪,紧紧抓住了谭叙深的手,说她胆小也好,自私也好,但这短暂的几天,她很清楚以后的日子自己想要什么,但她也知道,可能晚了。
“别怕。”感觉到她在发抖,谭叙深弯腰离她近一些,反握住她的手。
“答应我。”叶漫眼睛泛红,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谭叙深微愣。
感受到两个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周寻大概猜到了他们在说什么,易阳虽然很好奇,但在周寻怀里乖乖得没动。
时间仿佛凝滞了,只有他们在彼此对视,这一刻,谭叙深脑海里浮现出很多画面,一张张清晰又模糊的脸,还有一个在等他回去补过生日的女孩儿……
沉默了好久,谭叙深喉头微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