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盛景意早早醒过来。她生活一向自律,昨夜写训练计划到入睡时间便去睡下了。
这些姑娘们第一阶段首先要做的是吃好喝好,适当锻炼,她会在这个过程中观察她们的特质,挖掘她们的天赋,引导她们往喜欢且适合的方向发展。
盛景意吃过早饭,到了昨日集合的房间,便见屋里坐着约莫六七个小姑娘。
比起昨天她们身上终于多了几分活力,但也只是那么几分而已,很多人看上去眼底隐隐发青,晚上肯定没好好睡觉。
昨天“谈心”的时候,盛景意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可那些话却莫名地在她们脑海里打转。
盛景意所说的那几个“我想”,其实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可是就是那么普通的一切,在家里出事以后就无情地离她们远去了。
在那之前,她们从未吃过什么苦头,从未想过如何在不依靠父母兄弟的情况下活下去,只需要发愁父母将会为自己选什么样的夫婿、只需要琢磨小姐妹们头上新绢花是怎么做出来的。
家中出事后她们遭遇的一切,她们无法接受更无法适应!
这些日子里她们一直在自怜自哀,浑浑噩噩如在梦中,而且是天大的噩梦。
昨天听完盛景意坐在冬日暖阳中和她们说的那番话,她们一夜辗转难眠。
是啊,沦落至此并非她们的过错,为什么她们要寻死觅活、觉得自己继续活着是一种罪过?
连她们都这样看待自己,她们就真的永远无声无息地烂在这烂泥潭里了。
小姑娘们愁肠百结一整夜,天还没亮便起床,早饭也不吃,默不作声地来到昨日的蒲团上坐着等待盛景意。
她们不知道盛景意会如何安排她们,可她们心里有了一丝希冀,希冀那个满身冬阳的“小当家”能带她们看到不一样的未来。
盛景意也坐到昨天的蒲团上。
坐定一数,盛景意发现小姑娘们一共来了七个,比她想象中要好得多。
毕竟都是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心性还没定下来,对很多事都还懵懵懂懂的,受了嘲笑和奚落容易想不开很正常,容易接受别人的劝说走出来也很正常。
既然来的人超过一半,那就相当于成功了一大半。
情绪这种东西是会相互感染的,只要这七个人积极配合、积极训练,剩下五个人迟早也会走出来。
盛景意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信心和耐心。她抿唇笑道:“既然你们来了,以后就是千金楼的人了。接下来我们进行第一项训练,”
她轻轻一拍手,便有丫鬟捧着七份营养均衡的早饭鱼贯而入。
盛景意示意人把饭菜摆到每个小姑娘面前:“以后她们就是你们的助理,会负责记录和安排你们一天的日程,你们现在太瘦了,体力跟不上,暂时不能进行体能训练,所以要按时进食。”
这时代最不缺的就是纯天然食材,每日都有人一早把楼里要用的蔬果禽肉送来,哪怕是冬日里也没断供。
这也是盛景意觉得她们现在这小日子过得不算苦的原因,作为有官方背景、被官府圈养起来的“金丝雀”,她们的衣食用度比起寻常百姓要好上许多。
七个小姑娘默默听着盛景意说话。到底都是小姑娘,好奇心还是有的,一个身着淡紫色衣衫的小姑娘忍不住发问:“什么是助理?”
其他人的目光也无意识地集中到盛景意身上,明显也好奇这个新词。
盛景意说道:“所谓的助理,取的是‘协助与处理’之意,她们会帮你们处理好各种生活琐事,让你们安心完成自己的主要任务。至于往后你们的主要任务是什么,等你们打好基础之后再做决定。”
她看向发问的小姑娘,发现她长着双可爱的杏眼,瞧着很是讨喜。
刚才听她的声音那也是脆生生的,可塑性很高。
盛景意准确无误地点名:“幼晴,接下来暂时由你来当临时队长,负责每天的集合和列队。”
七个小姑娘对此没有异议,那个叫“幼晴”的杏眼姑娘眼睛更是微微发亮,眼里终于有了神采。
正事说完,盛景意便让她们先吃早饭,转去与杨二娘、柳三娘商量第一天的训练计划。
既然练习生已经就位,导师自然不能缺,昨天她已经说过了,武有杨二娘、文有柳三娘,塑体课这一块当然是交由杨二娘负责,柳三娘则要给这七个练习生当文化课老师。
前期都是基础课程,没什么特别内容,塑体课主要是提升她们的体能和身体柔韧性,盛景意已经和杨二娘讨论过了,发现花楼自有一套方法,便只是提了几个后世经过验证的训练之法,其他全由杨二娘来安排。
文化课主要是先摸清练习生们的底子,接着学些琴棋书画方面的内容,不需要样样精通,但最好样样都懂一点。
还是那句话,先上基础课,她们不必太着急。
盛景意安排完练习生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课程,自己便闲了下来。
听老张说船已经备好了,盛景意来了兴致,找上玲珑说想乘船出去看看。
玲珑虽不苟言笑,对盛景意却格外纵容,闻言把手上的事情交代下去,便带着盛景意乘上那艘平平无奇的乌篷船泛舟河面,带着盛景意辨认两岸的花楼,算是先认个门。
盛景意坐在船头,满脸好奇地欣赏着那些各有特色的花楼,听玲珑娓娓说出各家姑娘所擅长的技艺。
这也是盛景意想知道的,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她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随便出个点子就能轻松打垮这数不清的竞争对手。
要知道南北朝廷加起来已经延续两百多年,其中一百多年都在埋头发展经济和文化,不管朝廷还是民间都是一派繁荣富贵景象。
在这样的温床上,花楼这种“娱乐业”空前鼎盛,琴棋书画、吹拉弹唱只是基本功,有文化的连诗集词集都出了许多本,没文化的甚至还剑走偏锋去学勾栏之中的野戏杂耍。
所以说,论起开花楼,人家可是专业的,没那么容易被吊打!
听玲珑细数各家专长,盛景意颇有些惋惜。
这些人搁在后世,那可都是她们要尊称一声“老师”的专业人士啊!
幸好她们千金楼也不差,她三个娘都各有专长,还在这一行里浸淫多年,既有经验又有才艺,还攒了些家底,远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盛景意乘船在江上转悠一圈,大致已经摸清眼下流行什么调调。她与玲珑一起回到千金楼,已到了午饭时间。
柳三娘正巧结束了一早上的文化课,见盛景意从外头回来,便招呼她赶紧上楼吃饭。
盛景意正要上楼,忽地感觉有道视线在暗处盯着自己。
她一顿,抬眼循着那道视线所在的方向看去,只见最后头那间杂役房前站着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对方身穿麻布衣裳,周身气度瞧着却不像个杂役。
许是触及了她望过去的探究目光,那少年一语不发地转身回了房。
玲珑注意到盛景意的停顿,不由问道:“怎么了?”
“穆哥的弟弟住在最里面那间房间里吗?”盛景意好奇地问。
楼里的杂役她大都见过了,她记性好,哪怕只是扫上一眼也能记住对方是谁。
那少年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很可能是穆大郎带着的那个拖油瓶弟弟。
玲珑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盛景意会突然问这个。她点点头答道:“对,大郎兄弟俩住在那,不过大郎弟弟体弱多病,很少出来,你应该没见过。”
“原来是这样。”盛景意没再多问,只在心里记住了那个不太懂礼貌、见到人后转身就走的少年。
这兄弟俩长得不太像,感情倒是挺好,穆大郎有那么一身好武艺,到哪都能出头,却甘愿带着病弱弟弟长居千金楼当安保队长,多感人的兄弟情谊!
要不是那少年周身散发着低气压,他那张脸可真适合反串!
盛景意用过午饭,才问起柳三娘那几个练习生的底子。
这时候就体现出官伎的优势来了,七个练习生都是犯官之女,基本的识字算数都是会的,不需要从头教起,所以柳三娘早上在教她们格律和音律。
每个人都有自己格外在意的东西,柳三娘在文学上就从不含糊,平时那么软和一个人,教起这方面的内容来竟是个严师,把七个练习生管得服服帖帖不说,还给她们布置了不少课后作业——头一天就给她们好几篇“背诵全文”。
柳三娘和盛景意讨论完教学进度,还摸出一份留作备份的课后作业,对盛景意说道:“你也看看自己背过没有,没有的话你也把它背一背。”
柳三娘出身书香门第,从小学的除了诗词歌赋之外就是相夫教子那一套,她深谙溺子如杀子的道理,虽心疼盛景意当了这么多年的痴儿,却绝不愿纵容盛景意什么都不学。
她怕她们护不了盛景意一辈子!
若是别的盛景意还会怕,背书她却是不怕的。当初她在学校的出勤率那么低,还能在十六岁就参加高考,背几首诗词歌赋而已,小意思!
盛景意乖乖答应下来,下午又去观摩了一下杨二娘负责的塑体课。
到傍晚,杂役头头老张领人推着几辆定制的小吃摊推车回来了。
这种小吃摊推车灵便得很,哪里人多哪里就有它的身影,卖的小吃花样也很多,腌的晒的,蒸的煮的,生片的活烤的凉拌的,想吃什么都应有尽有!
盛景意叫老张去让人定制的小推车看起来平平无奇普普通通,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
不过数日后一个晨光烂漫的清早,不远处的如意楼注意到千金楼的两个动静。
其一,千金楼新来的姑娘们一大早在外面哼哧哼哧地跑了两圈,一个两个瞧着全是瘦巴巴的类型。那小身板儿平得像搓衣板就算了,她们竟还穿上了方便跑步的裤子,瞧着跟跑来一群少年郎似的。
其二,千金楼门前支起了一排小吃摊子,远远看去,只见那些个摊位上方支着“手抓饼”这么个牌子,那字瞧着还怪好看的,怎么看怎么像是出自有名的秦淮才女柳三娘之手。
如意楼围观群众:?????
千金楼这是终于快倒闭了?!
都说好奇心杀死猫,不少人见此情景,打底衣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有人试探着来到千金楼前一探究竟。
等她们神使鬼差地走到手抓饼摊位前,已经不好意思两手空空地走了,都意思意思地买了一个来尝鲜。
一尝之下,她们发现这东西还挺不错,吃了管饱不说,味道还很不错,烫得热乎乎的面饼里裹着几种食材与酱料,每口咬下去都有不同滋味。
更要紧的是,这玩意的价钱虽算不上特别实惠,但也不贵,别说她们了,连寻常杂役都吃得起!
好奇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后厨准备的面饼很快消耗殆尽,刚培训上岗的手抓饼摊主们训练有素地表示“今天的份额售罄,大家明天请早”。
后面过来的人本来只是来看个热闹,倒不是非吃不可。可人就是这么奇怪,听千金楼的人这么一说,她们心里顿时跟猫抓似的痒得很,感觉空气里飘荡着的余香闻着越发诱人了!
明早……明早她们一定再来看千金楼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