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散去,天地间留下万籁孤寂。
封则衍护着趴在他肩头上睡得不是很安稳的小树,一步步走下邮轮。
他的面色并不好,时不时有记者涌过来想要询问为什么突然取消婚礼的事,他什么都没说,就连眼神都没给。
保镖护着他,尽量让他和小树不要受到人潮的推挤。
后来,加长林肯扬长而去,留下一地尾气,谁也没能从他们嘴里窥得半分秘密。
车子一路径直驶到山庄大门。
此时,一个身着长款呢大衣,气质清冷的男人站在山庄外焦急地等待。
载着封则衍的车率先停下,认出他的黎管家从上面下来,走过去友好询问:“裴医生,你怎么过来了?这几天家里出了些事,可能暂时没办法招待你。”
裴医生连忙摇摇头:“不用招待我,不用。我过来……就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这件事本来我是要告诉时烟的,可最近我联系不上她。”
黎管家一愣,忽然想起那天时烟有在医院里验血,便连忙问道:“是不是验血出结果了?”
“嗯,因为难以发现,所以做了很多道工序,出结果就慢了一点。”裴医生把牛皮纸袋给她,“但情况不容乐观。”
“什么意思……”听他这么说,黎管家愣了一下。
“就是……有人一直在给时烟下毒。”
另一边,封则衍也刚好从车上下来,听到这句话时,加快脚步来到他们身边,并顺手接过那份文件袋,拆开阅览。
虽然不了解专业医学术语,但也能靠着模棱两可的字面意思解读出其中的意思。
“慢性毒?”封则衍缓缓抬头看向裴医生,有些不解,又有些危险。
裴医生被那一夜没睡好,红着血丝的眼看得一愣怔,随后呆呆地点头:“嗯。验血验出,有人在封夫人的吃食里添加过这些东西,但由于是慢性毒,所以并不会表露出来,平常如果不仔细检查的话,是查不出来的,如果去医院体检的话,提前一周停药,也能新陈代谢完毕。”
男人瞳孔一收缩,脑海里顿时闪过一丝什么,他快速走回车边,朝保镖那辆下命令:“去把金言给我带过来!快。”
“是,先生。”保镖应下声后,开车离开。
而封则衍再次打开了那份东西,捏着纸张的指关节也一并在用力。
他的脑海里一些不分明的事情也在逐渐清晰,似乎一切都在明朗起来。
比如,为什么这一年来时烟的身体反反复复,纵使请了许多国内外专家给她看也好不了。为什么在自己要带她走的那一阵子会病重到下不了床。
而金言,为什么极力不让时烟跟着自己去欧洲……
这些都联系起来,纵使封则衍不知道金言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很肯定……昨晚时烟绝对不是自己要走的。
那么她现在会在哪,是否平安?
随着思考的深入,男人整个儿的都陷入一种森冷的寒气里。
“先生。”黎管家看出他情绪不对,联盟过来帮他把几乎要折皱的验血报告收好,一边安抚道,“夫人一定会没事的。昨晚你回来之前,我也在码头管理处那核对了一遍,除了几艘渔船在夫人离开的那段时间出过海,其余的邮轮都没有。那几艘渔船我也派人去拦截了,但目前还没消息。”
“是我不好。”封则衍低低地嘲笑着自己,整个人陷入颓然的状态里,“我以为我给她的,是好的。却没想到……”
“先生。不要自责,一切还有转机。”
男人闭了闭眼睛,眸色底森冷一片:“金言的背后应该是我大伯。我大伯想害时烟的心就没有停下过。也只有他会在我身边安排长线钓一条大鱼。”
“这是什么意思?”
“时烟作为时家最后一个人,是唯一一个可以帮我送他进监狱的人了。时烟至关重要。上一个这么重要的人,林若颜。她的下场你也知道,至今找不到尸首。”男人说完这句话后又陷入迷惘了。
他不知道时烟会不会也是这样一个结局。
明明比起上一个,在她身上他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却没想到最后还是会被钻空子。
跟着他四年的人,竟然也是说背叛就能背叛的。
——
一个小时后,金言人如同被看押的犯人似的,被几个黑衣大汉带着进到山庄的会客厅里。
她像是知道了自己的罪行已经败露,在尽力支撑着自己,不显露出半分情绪。
对面。
男人摸着杯壁,目光从下而上瞟了她一眼,冰着声音问道:“她在哪?”
金言无所谓地笑了笑:“我说过,我不知道。你问再多,我也是不知道。”
她有着自己不说,不承认,只要没有证据,就没人能奈何她的自信感。
然而……在高一级别的人眼里,终究只是自负而已。
“好一个不知道。你以为否认了,我就没办法治你了是么。”男人转动着订婚戒指,“如果我没有一个人的把柄和死穴,我是不会用的,为的就是防止以后她背叛我,我不能精准打击。”
金言微微犹疑地看着他。
“很难理解吗?我身边的哪个底细我不清楚?只是我没想到你的把柄,真有我用得上的那天。”男人深呼吸一口,“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时烟在哪?”
金言仍是咬牙一口坚持:“我不知道!她之后去了哪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好。”男人也不再说什么。
大约客厅沉寂了五分钟有余。
外面有女佣来报,说是封衡来了。
男人原本该随着大家朝外看去,可他没有,而是直勾勾地盯着金言。
金言也变得慌张不已地盯着他,想要判断是不是她心里所想的那样。
后来两人彼此视线一对,究竟谁更有能耐在电光火石里变得一清二楚。
女人直接挫败地跪趴在地上,浑身都在因为害怕和恶心在颤抖。
良久后,她在男人越发冷漠的眼神里,抖着声音失魂落魄地全盘托出:“时烟她……她被我派人丢到了公海里……”
男人的眼瞬间瞳孔缩紧,他一把掀翻茶几冲过去,狠狠将她的衣领捏紧提起,同时爆着青筋怒吼:“金——言——”
金言伸手抓住封则衍的手,几乎是在低声下气地哀求:“封则衍,我可以去监狱,我也可以为你做牛做马,但求你,不要把我送到封衡的身边。”
“如果呆在他身边,我会生不如死的。求你。”
再冷静的人,遇到自己害怕的人或事都会不淡定。
金言学医那么多年,连人体标本都不怕,可自从发现封衡这个人可怕到胜过一切后,就常常半夜惊醒。
她伸出冒着冷汗的掌心,继续抓住男人,再次请求:“我甚至可以去死。”
男人厌恶地丢开她站起来,退离三步,并拿出手帕擦了擦手。
随后,在金言越来越面如死灰的模样下,冷漠宣布:“依你所不想的,我会把你送到我大伯那。等你受不了的那天,我再送你去监狱。但,你只要没死,只要还在北城的一天,我都不会放过你。”
“封则衍……你不能这么对我。”金言忍受不了,忍受不了被自己喜欢的男人送到另一个男人床上,更受不了此刻他面对自己时竟然有这么嫌弃,也受不了……自己遭受的所有原来其实都是被他所知道的。
她以为一年前他和时烟订婚的那个晚上,她被封衡强迫的事情并没有人发现。
原来……呵,都知道,只有她一个人还在自欺欺人?
如果封衡年纪不大,亦或是认真爱她,她都不会这么抗拒。
可她心里有数,自己在这些大佬面前,尤其封衡这样的人面前,比蝼蚁还轻贱,可能下场还没在监狱里好。
“金言,你在我身边工作四年,我承认你是一个很好的下属。我大伯明着暗着向我讨要过你不少次,我都以时烟还需要照顾和我的身份压着,让他不能动你。现在恭喜你,断了你自己的后路。”男人再没看她一眼,朝黎管家使了一个眼色。
黎管家表示知道了,也给几个大汉使了眼色,然后提着人去了外面。
而封则衍处理完她,再也顾不得什么,立马带着一队人去后院草坪的直升飞机上,一路往公海方向飞。
茫茫大海,找一只箱子,一只可能已经沉底的箱子不容易,可他只有这么一个坚持了……
——
海面风平浪静。穿透云层的阳光砸在浪花上,一片波光粼粼。
魏则宿收起钓鱼竿,绕过游轮头,一路走进后边的餐厅里。
一屋子的女佣们正在做刚捕捞上来的鱼。
他一进去就调笑着:“唉,姐姐们,做的可得好吃点,她身体弱,得好好补补。”
“先生,那屋里躺着的是你什么人啊?”
“我在这海里淘到的美人鱼啊。”魏则宿贫着嘴,然后催促,“快做。”
“好好好。”
这边交代完,魏则宿就又跑到二层去看看他的美人鱼了。
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昨天他魏则宿也算是做了一回黄雀。
那天,封衡六十周岁寿诞刚开始的时候,他嫌无聊就一个人在外边瞎逛,后来在一个角落里听到封衡和一个女人的交谈,大概是PY交易吧,一个一口宝贝儿的,一个像是被威胁地表示愿意做。
本来他也没想继续听人上演活春宫,但是无意间听到了时烟的名字,这才吸引他好好听下去。
所以也知道了他们一系列的计划,别的他都不想管,唯独听到他们要害时烟,差点冲上去揍他们一顿。
但是后来又转念一想,自己来个英雄救美岂不是更好。
所以昨晚忍着想上邮轮抢亲的念头,坐在自己的游艇里,让人一直盯着金言。
没想到那女人还真够狠的,还真的那么做了。
等那渔船开出公海,他就叫了几个兄弟逼停了他们,顺利把他的时烟从鲨鱼嘴里救下。
也不知道等时烟醒过来会不会感谢他。
这么一想,魏则宿魏大少爷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推开二层船舱的门,望进去,里面白净的床铺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她的气息很弱,但好在一切都已经检查过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走过去把她额头的毛巾取下,又拿了块新的给她盖上。
魏则宿笑着同昏迷的她说话:“全北城都疯了似的在找你这么一个女人,唉,你究竟有哪好啊?不对,不好的话,在我心头怎么能是个宝呢。”
他的目光又落到她始终攥紧的拳头里,想要掰开来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被她这么宝贝。
然而怎么也掰不开。
“嘿。”
就在他做好动作准备再试试的时候,身旁传来了声音。
“你想干什么?”声音还是有气无力的。
魏则宿一挑眉,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皮肤如雪一样白的女生,睁着大大的眼睛,迷惘地看着他。
他被瞧得一下就击中了心,干脆坐回椅子上,一边烧着脸,一边回她:“没想干什么,你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还是有点使不上力气。”
“那你饿了没。”
“不饿。”回答完这两个字后,女生就没说话了。
她偏头看向窗外。
只见热烈的阳光打在甲板上,反射的光芒很强势。
看来……自己还在船上。
但好像不是在邮轮上,也不是在那个满是鱼腥味的渔船上了。
在她失去意识间,所剩不多的记忆里,自己原本的下场可能是要被金言派人丢进海里的。没成想,现在还能好好活着。
只是她很想问一个问题:“婚礼……结束了没?”
“早就取消了。”
“哦。”时烟的情绪很平淡,没什么波动。
“我的大小姐,你就不谢谢我救了你啊。”
“谢谢你。”
“这样才对啊。”说着魏则宿望出去,已经可以看到自家的码头了,“等会我们就上岸了,我要把你偷偷藏起来,不被封则衍发现。”
听到这个名字,时烟才像是有波动一般,但最后眼里的光趋于昏暗。
“魏则宿,我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谁让你是老子喜欢的女人呢,别说一个,一百个我都答应。”魏大少爷翘着二郎腿,笑得虎牙都露出来了。
时烟摇摇头:“那就三个忙吧。第一个,我想去看我妈妈最后一眼,是死是活都要再见最后一面。第二个,帮我出国吧,我相信以魏大少爷的能力还是很容易的。第三个,我还没向封则衍告别,当着他的面我说不出口分手,所以请你在我离开后代为转达。”
“……”魏则宿愣住了。
时烟把手里攥着的戒指给他:“他看到这个应该就能懂了。”
魏则宿不爽地顶了顶腮帮子:“妈的,老子想反悔行不行?我不想送你走。”
“你的恩情我无以为报,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以身相许是不能了……或者你可以现在把我丢下海里。当没救过我。”
魏则宿被她的话气到骂脏话,最后又问她:“为什么一定要走?难不成连我也给不了你想要的?”
时烟笑了,很无奈:“别逗了魏则宿。我要走这件事,真不是突然而为之。很早了吧,在我爸没去世前,他就想把我送出国,可我死活不愿意,后来他就去世了。我妈要我出国,我为了封则衍违背她的想法,据说她也去世了。偌大的家只剩下我一个,我要再不走,下一个去世的就是我了。”
关于时家到底发生了什么,魏则宿还是听他老爸提起不少的。
心疼的同时,他开口承诺:“以后我会保护你。”
“可我怕连累你。”
时烟深呼吸一口:“我爸在国外有一套房子,没去世前,他每年都会往那里寄东西,或许是钱,或许是一些能保证我以后在国外生活能饿不死自己的东西,又或许那里也会有我家的回忆,所以我想去那里住一阵散散心,这次死里逃生,我也是怕了,命重要。”
魏则宿被说服了,他摆摆手:“算了算了,反正你去哪只要跟我报备,我都依你。这次我也必须得帮你,省得封则衍来找我麻烦。大不了我也移民,到时候我们就一起留在国外。”
时烟听着他异想天开的话,摇摇头笑了。
可是她的心在这时候又变得很轻,轻到像是空了一块。
因为这一次,连她自己都认定是真的要走了,什么都阻挡不了她离开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