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 暮色落下沉沉的影子。
将军府别院,一江春水温柔流动, 一弯弦月高挂枝头, 皎素莹光照亮了雪白的梨花。
云姒搬了张凳子, 坐在廊外一盏琉璃灯下, 捧着本小书夜读。
阿七服侍她洗漱沐浴后便离开了, 小院里只有她一人。
春夜的风温暖舒服, 云姒垂眸低眉,目光落在书页上, 心思却不知飘到了何处,想到什么, 嘴角不自觉泛了笑意出来。
算算日子, 离四月初七也就三两日了。
她沉浸想着, 突然院中响起了轻微的动静,云姒放下书站起来,走出了几步, 下一刻,便有人从身后拥住了她。
那人气息清隽,怀抱坚实有力。
毫无意外和震惊, 云姒就着他的臂弯, 转过身去, 双眸清透笑说:“我就知道你又要偷溜进来。”
齐璟勾了勾她的鼻子,含笑故意挑逗她:“夫人懂我。”
云姒羞睨他一眼,在东渝才几日, 他喊得倒挺顺口,回来了还不改。
她粉唇微启,方想说点什么,那人突然揽过她的腰,不等她反应,便凌空一跃,轻而易举就带她到了屋顶上。
云姒颤巍巍站稳,将他的衣襟揪得很紧,生怕自己掉下去,齐璟笑了笑,搂她坐下,又扶着她的脑袋靠到自己肩头。
月亮不知何时悄悄藏了起来,成全了星光的璀璨,在这夜里,一抬头,就能看到漫天星辰,仿若星海流淌彼岸。
耳边蝉鸣吟唱,眼前繁星绰绰,云姒凝望着,忍不住伸出手去,仿佛手可摘得,“好漂亮啊!”
夜色很美,但他始终在看她,她便是他眼里的整片星河,就像是浓墨间的清娆莲华,在他心上绽开,散发魅雅暗香,将星光都尽夺。
齐璟低下头,吮住她柔软的香唇,印下不深不浅的一吻。
他轻缓且温柔,云姒一瞬意动心驰,身娇体软的,往他怀里拱了拱。
她怀住他的腰,舒懒蹭着他结实的胸膛,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哥哥还没回来呢,从这儿到齐凉边界要这么久吗?”
“是有点远,但以墨玄骑行军速度,过水路,早该回来了。”说完齐璟略一沉默,静静思索着什么。
眸中掠过一丝疑惑,云姒呢喃自语:“那他怎么还没回府……”
落在她肩头的手轻抚摩挲着,晚风慢慢,星光灼灼,都是那么闲散惬意。
齐璟缓声道:“齐瑞前日来寻我,说是要娶明华,想让我赐婚。”
云姒一诧:“真的?”随即抬头看他:“那你答应了吗?”
他默了一瞬,才徐徐说道:“差不多是了。”
这回答,倒是让云姒颇为惊讶,可又似乎是在情理之中,她想了想,不经意笑出了声。
他轻捏她滑腻的脸蛋,笑语间尽是宠溺:“在笑什么?”
云姒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懒靠躺下来:“他俩冤家,都还像是没长大的孩子,见了面就静不下来,将来日夜要在一处,还不得将瑞王府给掀了。”
齐璟低眉,深俊的眸子凝视着枕在他腿上的姑娘,挑唇而笑:“你不也还是孩子。”
她说的是明华和齐瑞,怎么就扯到她身上了,云姒不满瞪他一眼,樱唇微嘟,恃宠骄纵:“反正有你疼我呀!”
他失笑,自己惯的女人,是要好生宠着,齐璟嗓音低磁:“姒儿这是将我吃死了?”
他每每这般暧昧撩拨,云姒明艳的清容都会不自觉漾上桃色,她轻哼,撇过头不搭理,可就是这无理取闹的小性子,在他眼里也是可爱至极。
相依相偎在屋顶待了会儿。
云姒细细思索,拖长尾音:“嗯……你说成渊怎么办呀,倒是可惜了……”
“可惜?”
他的语气里隐有不悦,云姒却旁若无事,“是呀,成大人温文儒雅,文采斐然,这么好的男儿去哪再找第二个。”
半晌无声,云姒扬睫去看他,只见那人面色略有些沉,不禁探出手去摸了摸他的侧脸:“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齐璟低眸看住她,声线清冷:“姒儿当着朕的面,夸赞别的男人,还想要朕如何脸色?”
怔愣一瞬,云姒小声嘀咕:“……这都不行呀?”
“不行。”
他态度强硬,云姒无话可说,心里却像含了糖塑人,融化后甜甜的。
她主动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又蹭着他撒了会儿娇,男人还是很好哄的。
而后云姒微微感慨:“虽说感情的事强求不来,但我觉得,成渊自当配得上京都最好的姑娘。”
她思忖片刻,又道:“云姚你还记得吗,尽管她是云姮的亲妹妹,但柳素锦待她和待云姮是千差万别,而且云姚知书达理,打小文文静静的,从不予人争抢。”
“他们倘若在一块儿,一定有甚多可聊的话,就算没可能,一起谈论典籍也挺不错的……”
“就是不知道侯府遣散后,她去何处了……”
“你说……”
“看来是对你太温柔了。”齐璟意味深长一句,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俯身靠近她。
鼻息间充盈着他滚烫的呼吸,他不明意味的神情就在眼前一寸,云姒眨了眨眼:“嗯?”
齐璟眸光略深,继续说着耐人寻味的话,字句清晰:“还有这闲精力操心别人,那不如我们做点更有意义的事。”
他嗓音微哑,在这迷离的夜色里别蕴暧昧,云姒一瞬便听出了他话中深意,脸颊一热,抿抿唇不出声儿了。
四下突然静谧了下来,他的目光徐徐拂过她的脸,云姒瞬间觉得自己轻飘飘的,仿佛坠入了无穷无尽的夜空,而后那人的手抚过裙摆,慢慢就不安分了。
还在屋顶上呢,他真是越发肆意了,云姒忙扯上他的袖子,寻了个借口:“唔,想吃九横街的栗糖酥。”
齐璟俊眉微挑,静默深凝她的眸,云姒自然知道自己慌兮兮的,心里想什么早就被他看透了,还是硬着头皮糯糯道:“我们现在去买嘛,好不好?”
他轻轻掐了下她软嫩的脸蛋,由着她:“好,你说了算。”
九横街就在京都城中,离得不算太远,从此处步行,不消一炷香也就到了。
月明星稀,夜色渐浓。
齐璟牵着云姒,往府中□□的方向走,准备从侧门出去。
姑娘家胆子虚,不停四下张望,小声轻语:“我们就这么堂皇地走,被瞧见了怎么办?”
而身边人只淡然一笑,始终从容不迫。
将军府虽戒备森严,但他也不是第一次暗中进来了,不知是他威名在外,还是云迟早有吩咐,一路上守卫们也都自觉地当做没看见。
途径府□□院,夜色恍惚,掩着花木疏影。
他们十指交扣,步入其中,不多时,隐约有轻弱却又微促的呼吸声传来。
有人!
云姒倏地顿足,一紧张,将他的手抓得紧紧的。
齐璟警惕一瞬,很快便瞟见不远处的桃树后,那交错重叠的影子。
光凭身影,便能看出那对相拥缠吻的人,一个高大俊挺,一个纤影窈窕,身躯毫无阻隔地贴着。
如此暗夜,有谁敢在将军府行苟且之事,齐璟眸心微动,似是有了思量,可云姒一时没想通,站立不安,“啪嗒”一声,一不小心踩到了根断枝。
“谁!”听得身后的动静,树后一人突然出声喝道。
云姒倒吸一口凉气,心想着完蛋了,撞见人家亲热,很是尴尬,这般想着,她忙躲到了边上那人的身后。
不一会儿,她便听见身边人淡定道了句:“云将军好兴致。”
闻言,云姒一愣,又将脑袋探出了,隔着夜色,好不容易看清从暗处走出来的那人,她忍不住惊呼:“哥哥?!”
等瞧见云迟身侧那人后,云姒更为错愕了,身姿高挑,红裳如焰,可不就是离齐归凉的喻轻妩。
只是除却一丝不自然,他们三人皆面不改色,唯云姒瞠目结舌了好半晌,才发出声来:“你 你们……”
“轻妩姐姐你不是回北凉了吗?”
“哥哥你不是去送了吗?”
“你们 你们刚才……”
虽说一直知晓他们二人关系不一般,但云姒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大半夜躲在树后偷腥的人会是哥哥。
她吃惊得说不出话,支吾着发了愣。
之前还逮到他们在院里卿卿我我,结果这风月一回转,被逮的人变成了自己,云迟强自镇定,低咳了声:“刚回来,以为你睡了。”
向来叱咤风云的云将军,此刻多少也拘谨了起来,而喻轻妩倒是云淡风轻,让人辨不出佯装与否。
她将乱发撩到耳后,慵媚一笑:“不亲眼看着你出嫁,怎能放心?”
云姒顿了顿,视线落到她唇瓣,红艳的胭脂色只剩几许残留。
凝了片刻,云姒精致的黛眉一下蹙紧。
见她软嫩的小脸都皱成了一团,齐璟轻拍她的头,温言轻语:“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我……”云姒咬咬唇,在无比认真地纠结着,她拉住他的衣袖,放低了声音:“我以后是要叫哥哥还是姐夫,叫姐姐还是嫂嫂呀?”这话一出,所有人皆怔了一瞬,随即又好笑又无法反驳。
齐璟挑了挑唇,缓缓抚着她的发,眸光意味深长地掠了云迟一眼:“那得问你哥哥,是要迎娶公主入齐,还是入赘北凉了。”
他只是略作调侃,谁知云姒当真了,垂眸思忖,“我就要嫁过来了,再让北凉退步似乎不太好,不然……”她一脸正色:“哥哥你去北凉吧。”
就这么被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妹卖了,云迟牙关一咬,气笑:“小没良心的!”
云姒吐了吐舌头,缩到了身边人的怀里。
齐璟极为自然地搂住她娇小的身子,薄唇略勾,看向云迟:“正好姒儿想吃九横街的栗糖酥,不如我们也去小酌一杯?”随即他侧眸,又笑道:“公主意下如何?”
喻轻妩容色轻绽:“甚好。”
如此深夜,街客都已入梦眠,九横街清清静静的人不多,然小酒馆却是彻夜亮着的。
小酌酒巡销永夜,大开口笑送残年。
星月漫漫,春风缕缕,四人共桌,他们已有多久未像今夜这般,对酒当歌,对晚风细酌,而今,他们终可以无所顾忌地,肆意笑言,促膝长谈。
一盏陶灯悬在壁上,明黄的烛光堪堪照亮这一桌方圆,四下寂暗,仿若世间天地只余他们脚下的一尺三寸地。
酒过三巡,明媚皓月,笑音不绝,如今百事尽除,令人不得不念起那句人生得意须尽欢。
今夜,一家小馆,一壶清酒,一叠糖酥,便成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