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厢别苑, 一部分侍卫留下保护郡主,其余的都在王府内开始了全面搜查, 捉捕刺客。
成渊在侍从带领下赶过来时, 明华正在院中, 躲在几个侍卫身后, 脸色白白的。
见到他, 她略一诧异:“你怎么在这儿?”
她的声音虚虚的, 显然是先前吓到了,成渊温声回答:“在下来拜访王妃, ”他言简意赅,而后又问:“郡主可有伤到?”
明华摇摇头, 指向房门, 成渊顺着她手的方向望去, 只见门板上赫然插着一把匕首。
了解事情原委后,成渊命人将匕首和信取了过来。
那匕首刀身通体银亮,刀锋反射寒光, 指腹抚过便知其韧性极好,一定是由上好的材料铸造,不见刀鞘, 但柄骨镶嵌的血玉宝石, 稀有珍贵, 绝非普通刺客能有。
他观察一番后,将那封信展开,目光掠过纸上歪歪扭扭的墨迹。
“我心戚戚, 凄凄惨惨戚戚,最难将息!”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郡主大人,你听我细细道来,全都赖我一时兴起乱说话,我现在简直后悔莫及,悔不当初,罪该万死,罪恶滔天,天理难容,天诛地灭,灭绝人性,开膛破肚……”
“……”
看完这错综复杂毫无伦次的一词一句,成渊一贯镇定的面容上,错愕的神色逐渐明显,夹杂了几丝难以置信。
“苑外头都有人看守着,你说这个刺客是不是翻墙进来的呀?”
发现他的表情难以言喻,明华一边说着,一边好奇凑过去看了眼他手里的信。
精致的眉头渐渐蹙起,明华神色一诧,愣了愣,发自内心慨叹:“这写的什么玩意儿?”
被锋刃匕首一把插在她门框的信,她以为会是威胁恐吓之类,却没想到是通篇的胡言乱语。
明华愕然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成渊静思片刻,想到瑞王殿下今日没去兵部,而是来了靖贤王府,但眼下却又不见他在,握着那把精贵的匕首,他心里有了几分较量。
成渊收起信,抬眸四下望了眼,沉心静气道:“郡主别怕,传信之人或许并非刺客。”“啊?不是刺客?”明华震惊一瞬,很快也淡定下来,点头沉吟道:“也对,哪有刺客这么蠢,信写得跟脑子被糊住了似的……”
这时,靖贤王妃也赶来了,得知此事始末后,她忿然作色。
一开始确实满心惊惧,但明华这会儿倒是平静了,劝慰起她来:“娘,没事儿,估计就是有人想捉弄捉弄我。”
她这么一说,靖贤王妃反而细思恐极,怒意更甚,“王府里都是下人,谁敢捉弄你?真是愈发不像话了,今天必须把犯事者找出来!”
闻言成渊迟疑了极短的一瞬,还是开口道:“王妃娘娘,臣以为……”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嘭”得一声重重巨响,似乎还伴随着颤颤巍巍的痛苦低吟。
众人蓦地提起警惕,几十双眼睛倏然盯向发声处,只见屋子旁那颗歪脖子树的枝叶平端晃颤着。
显然是有人!
几十个侍卫立刻提刀冲了过去,想扣押刺客到王妃面前交差,然而当他们看清摔躺在地上的那人后,彻底震惊住了。
不多时,明华便瞧见侍卫们回来了,只不过他们各个都神情怪异,还有两侍卫走在中间,一左一右搀扶的一人往这边走来。
随着他们渐渐走近,明华圆眸也渐渐瞪大,待他们到面前,她又惊又恼:“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咳……”齐瑞尬咳了声,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侍卫身上,对靖贤王妃傻笑着:“伯母,呵呵呵呵呵……”
靖贤王妃怔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跑来的?”瞧了眼远处的树,又瞧了眼颠颠簸簸的齐瑞,“你是从那儿掉下来了?”
回答是也太丢人了,何况成渊这家伙也在,齐瑞挣扎着摆了个好看的姿势,洒脱一笑:“我就爬着玩玩儿,跟明华开个玩笑!”
谁知明华冷哼:“谁要跟你开玩笑!娘,是他自己偷闯进来的,太不懂规矩了!”
被她无情拆台,齐瑞话语一噎,百口莫辩。
靖贤王妃轻叹:“这刀和信是不是你?”
“唔……”齐瑞瞟开目光,望着天,支吾不言。
见他这模样,靖贤王妃心里也明朗了,气笑:“摔疼了吧?让你瞎闹腾,”说归说,随后又对边上的侍卫道:“快扶殿下到客房去,上点药。”
侍卫领命搀着齐瑞离开后,靖贤王妃回头寒暄:“成渊啊,你看你难得来一趟,出了这么个乌龙,真是闹笑话了。”
成渊温和一笑:“不碍事,郡主无事就好。”
“这也快午时了,兵部的事务都耗神,一定饿了吧,一起吃个午膳,正好我也有许多话想和你聊聊,”靖贤王妃笑着说,然后同婢女吩咐:“你们去让后厨开始备菜。”
“是,王妃。”
靖贤王妃这般平易近人,叫人难以推脱,他也不是很想推脱,成渊拱手欠身:“多谢王妃娘娘,那臣恭敬不如从命了。”
……
厅堂。
婢女们布好了菜,一桌佳肴色香味俱全。
四人坐下后,靖贤王妃和成渊说着话,而明华默不作声,低头自顾吃饭。
从围墙到歪脖子树,齐瑞反复摔了多次,臀部都青肿了,好在没伤及筋骨,涂药即可,但也得安生几日。
靖贤王妃吩咐下人送菜到客房,但齐瑞不依,路都走不稳了还是坚持要来桌上吃饭,凳子垫了好几个软垫,他才勉强坐下。
见成渊和靖贤王妃边上有说有笑,齐瑞盯住他们,不动声色咬牙,捏着筷子狠狠戳米饭。
注意到他的小动作,靖贤王妃睨一眼:“傻坐着干什么,你啊,摔成这样了还不老实。”说着,夹了块肥瘦相间的东坡肉到他碗里,“快吃饭。”
齐瑞这才停止捣鼓米饭,低头咬了口,肉质软嫩,那醇厚的滋味瞬间侵入舌尖,他眸光一亮:“伯母这肉可太好吃了,”边回味着,边极其自然地给明华夹了块:“小丫头你也尝尝,保证肥而不腻。”
东坡肉甜糯浓郁,色美味香,但明华最是讨厌肥肉了,满眼嫌弃,立马丢回他碗里,冷漠:“不吃。”
“那吃虾吃虾。”
“这鱼好,这块没刺,来给你。”
“菜也要多吃点,小姑娘家家的,别挑食,多吃菜皮肤好!”
齐瑞接连不断给她夹菜,明华那小半碗的饭被肉和菜堆得满当当,像座小山丘,就差溢出来了,她都不知该从何下口。
娘亲还在这,明华不好冲他发怒,便瞪他一眼,随后筷子飞动,报复性地使劲往他碗里夹菜,直到堆得比自己碗里还满,实在盛不下去了才收手:“你自个儿吃吧!”
“好了别玩了,安静吃饭,”靖贤王妃含笑制止了这两小冤家后,回眸道:“成渊你别见怪,他们俩从小这样,就爱闹腾。”
成渊笑了一笑,直言不介意。
“嘁……”还装,明明羡慕嫉妒恨了,齐瑞腹诽着,眼珠子一溜,突然夸叹一声:“这肉比之前那块好吃。”
同时出的锅,味道不都一样,靖贤王妃笑他胡说八道,“一个碟里的,还能变出两种花样来?”
他丹凤眼一弯,挑眉道:“一定是因为明华给我夹的,爱屋及乌,所以我觉得更香了!”
靖贤王妃是习惯了的,笑着摇头,成渊素来沉稳平静,听了这话面上无太多情绪。
然而明华的脸却倏地一红,恼他:“知道什么意思麽你就说,能不能多读点书?还有你那信里写的是什么东西!”
说到信,齐瑞一下就委屈了,语气蕴极受伤:“我在诚心诚意和你道歉,你没看出来?”
明华哼了声,低头拨弄着饭菜,不同他讲话。
逮着机会,齐瑞忙不迭放下筷子,解释:“昨晚我那些话是说给徐姑娘听的,我哪儿来什么娇妾,就算有这心我也没这胆啊,皇兄不得惩戒哭我,再说了,你还不了解我的底细吗?”
他态度倒是很诚恳,明华缓缓斜晲他一眼,又听他说:“你说那徐姑娘主动邀我游船,我要拒绝了,她回头一告状,改明儿我上政事堂,徐老头非刁难我不可!”
他接着滔滔不绝:“没办法呀,我只能诓她一诓了,那徐老头老来得女也不容易,咱也得体谅体谅不是?”
这清朗的嗓音,每一言每一语,都仿若深邃无尽的漩涡,将她心里的不满和憋屈都吸走了似的,她明润的双眸终于一点点浮现动容。
“哎,”齐瑞嘀咕,别有几分楚楚可怜:“你居然还说我脑子被糊住了……”
明华一怔,下意识怼回去:“那你还说我和你穿同一条裤子呢,谁跟你穿同一条裤子啊!”
他突然聪明了,脑子灵光得很,“原来你昨晚在啊?你们合起伙忽悠我?”
靖贤王妃听完,便知昨夜发生了些事情,瞧着他们道:“你俩昨夜又整什么幺蛾子了?”
这一问,可打开了齐瑞的话匣,他喋喋不休将事发经过尽数道来,添油加醋了番后别提多委屈了。
靖贤王妃忍不住笑出声:“徐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蕙质兰心,如此才女,人家能看上你,你还不乐意了?我看啊,你能娶了徐姑娘,是挺不错的。”
“我和她都不熟,哪能说娶就娶啊,”他声音逐渐细若蚊吟:“我又不喜欢她……”
这顿饭吃下来,除了靖贤王妃大方谈吐,其余三人都默默坐着,各怀心思。
兵部尚有事务堆积,成渊不能留太久,饭后便告辞离开了。
而齐瑞走不动路,自然也没法到兵部,遂告了几日假,吃力趴到马车里回了瑞王府。
误会解开了,但齐瑞在府里养伤,出不了门,明华也只在自己屋里待着,故而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得很,毫无波澜。
就这般舒缓地过了几日。
这日午时,齐瑞在床上蠕动着臀部,伤快好了,所以有点痒痒的。
过了会儿,侍从进屋来,和他说了句什么,齐瑞蓦然扬起头:“你说什么?我皇兄回宫了?”
侍从答道:“回殿下,是的,陛下今日辰时方回。”
齐瑞陷入沉思,片刻后,他挣扎着爬起:“快扶我起来,本王要去御乾宫!”
……
与此同时,靖贤王府,南厢别苑,伏在窗边吹风的明华也得到了消息。
她眼底露出惊喜:“璟哥哥回来了,那姒……”
话到嘴边又戛然而止,她及时反映过来,齐璟是光明正大出宫调养精神,但云姒是偷偷去的。
于是明华思考一瞬后,正容道:“备马车,我要去趟大将军府。”